她索性从月圣门要招她入伙说起,把和十七皇子的谈话、宁景徽的饭局,所有的梗概都告诉了谢况弈。谢况弈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和她之前料想的一样,暴跳如雷。
“蠢!太蠢了!猪的心上都比你多长了一个窟窿!宁景徽是套你话,时阑何尝不是?你等于把老底都兜给他了,你知不知道!带着两个京派十足的丫鬟,不明白户籍怎么上,手里的银子多到能不眨眼地买下一座酒楼,认识本大侠,被月圣门招安,被宁景徽盯梢,裕王和十七皇子还时不时地来看看你,你说你还能是谁?要不要在脑门上写着‘唐晋媗’三个字到街上跑啊?天下人总有相似,宁景徽和十七皇子定是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才会当面和你谈,诈一诈你。你先被那皇子诈出了实话,到了宁景徽面前又编什么一听就是发疯的谎话,你的丫鬟都不信,你用这套话来骗右相?这就罢了,可能宁景徽为了查月圣门,不会立刻通知你的夫家,你还可以趁机多点机会。你倒好,回来又和那姓时的说。我提醒过你,小心他,你的耳朵长到哪里去了?说不定宁景徽还没有点破你的身份,姓时的已经给慕王府报信领赏了!”
杜小曼头晕脑胀,双耳嗡嗡作响。
谢况弈一把扣住她肩膀,咬牙切齿:“我从来没指望过女人长脑子,但你连不长脑子的都不如。不单无自知之明,还自作聪明。你就是属虾的,一脑子大粪!”
杜小曼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谢况弈松开她的肩膀,一手按住额头,一手叉腰,如动物园笼子里狂躁的大猩猩般走来走去。
杜小曼怯怯地说:“如果,形势无法挽回…我想干脆逃到别国去…”
谢况弈停下脚步,瞥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头想跳芭蕾舞的猪:“如今,我能把你带出杭州城,已经不错了。”
杜小曼乖乖闭上了嘴,她深刻地认识到,作为穿越到平行世界古代的现代人,她一点都不潮,都不先进,还很脑残。谢况弈用力刨了刨头发:“而今之计,只能暂时以不变应万变。裕王和宁景徽,目前对你应该会以稳为主,不会有大动作,那个时阑…”
谢况弈放下手,俯视杜小曼,满脸严肃,一字一句说:“你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就和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表露出任何的异常。我会派人在你这里附近守着,防止姓时的那里有风吹草动。他如果想给慕王府报信,从刚才到现在,应该还没有机会。下一步的事,我再通知你。”
杜小曼低声说:“但…这样会彻底连累你。”
谢况弈又用那种鄙视和无奈的眼光看着她:“你觉得现在,我就脱得了干系么?”
杜小曼猛点头,不错她现在和谢少主是一根绳的蚂蚱。她是暂时犯了脑残病的一只,听头脑比较清醒的另一只的是理智之选。
“我明白了,我会按你说得做。”
谢况弈哼了一声:“希望你能记住了。”
杜小曼收拾好表情和心情,拉开门,像没事发生一样走到前楼。
可她的酒楼中,现在却有大事发生。
此时已近傍晚,原本这个时候,酒楼里会有不少客人,但现在,二楼的雅座,空空荡荡,一楼的大厅内,只有一桌人。
杜小曼看着那熟悉的蓝衣白袖,心里咯噔一下,坐在上首的女子向她颔首微笑,正是月芹。
杜小曼捏着一把冷汗,回头瞥了一眼谢少主。
谢况弈眉毛挑了挑,对杜小曼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径直拽拽地下了楼,大摇大摆走出大门。
月圣门的几个女子淡然地喝茶,似乎对谢况弈并不在意,但谢况弈经过大堂的时候,杜小曼感到了陡然变凉的气流含着危险的锋锐。
这就是传说中江湖高手散发出的杀气吧,终于真实体验到了!
杜小曼对着月圣门的人赔起笑脸:“呵呵,仙姑们又大驾光临,小店真是太荣幸了!”跟着佯装拉下脸训斥绿琉和碧璃,“怎么能让仙姑们坐在大厅里?赶紧楼上雅座请!”
月芹含笑道:“不必了,我们今天就是随便坐下来歇歇脚,上次喝了杜掌柜推荐的豆浆,味道甚好。听闻杜掌柜的酒楼里有许多新鲜茶饮,我们姐妹正好有些口渴,就来坐坐。不知道杜掌柜有什么好推荐?”
杜小曼赶紧让绿琉拿来果汁单,月芹点了一杯梨汁,另外了几个女子却都皱眉。
“这是凉的?”
“我胃寒。”
“最近,不太能吃凉。”
…
这可怎么办好?鲜榨果汁如果加热,味道就会改变。杜小曼在心里叹气,脸上依然笑着说:“那么,小店还有其他惊喜饮品送给仙姑们,请等待一下。”先让绿琉和碧璃上点心干果。
那几个鲜菇脸色不太好看。
“好吧,快一点啊。”
“最要紧是新鲜点儿。”
“我不大吃甜的,有咸的吗?”
“我觉得还是甜点儿好。”
…
杜小曼连声应着快步走到后厨,曹师傅、小三、胜福还有几个新来的小伙计都捏着围裙眼巴巴地看她。杜小曼拍着额头走了几个来回,停下脚步问:“曹师傅,后院那头牛,还挤得出奶吗?”
杜小曼从果汁上尝到了甜头,致力于开发新饮品,把脑筋动到了牛奶上。
古代比杜小曼想象的远远更精彩丰富。本朝的百姓日常饮牛乳羊乳,大户人家则是喝鹿奶,还有胡人开店铺,贩卖晒的干酪和奶制糖球。因为杭州城在江南,居民口味清淡,多嫌牛羊乳腥膻,不常直接饮用,只在做菜时稍放一些,做吊鲜之用。
曹师傅祖上并不是杭州人,偏漠北,靠近番邦。杜小曼说到想开发牛奶饮品,曹师傅顿时兴奋不已,立刻拿出祖传的祛腥方法,还有熬制咸奶茶的方法。杜小曼让胜福去市集上买了一头产奶的水牛,养在后院挤奶。
杜小曼和曹师傅守着这头牛,互相切磋开发牛奶饮品的技艺。
曹师傅煮了一锅家传的奶茶给杜小曼品尝,将粗茶和奶一起煮,放进盐巴,再稍滴上几滴酒,杜小曼差点把舌头一起喝下去。
最后,连嗷嗷叫着绝不喝腥膻之物的时阑都连喝了几碗。
杜小曼正准备把曹师傅的奶茶选个特别的日子,隆重推上菜单,这次正好先拿仙姑们演练。
曹师傅立刻回答,鲜奶还有很多。杜小曼一面让曹师傅赶紧煮,一面自己着手准备。
她很喜欢喝奶茶,但是只会冲那种先放奶再放红茶的傻瓜奶茶,不过,这种奶茶似乎这边没有,胜在别致,拿去糊弄糊弄仙姑们,应该绰绰有余。
咸奶茶和甜奶茶,这是两样了,还差点儿…
杜小曼再回忆了一下那几位鲜菇,其中的一个女子说话鼻音稍重,疑似伤风了。
杜小曼对曹师傅说:“再做个姜撞奶吧。”
饮品都准备完毕了,杜小曼亲自端到鲜菇们的桌上,月芹看了看托盘中的杯与碗,道:“杜掌柜倒是很能花心思。”
杜小曼把咸奶茶给了要咸的那位,甜奶茶给了能喝甜的几位,再把那碗姜撞奶端给疑似伤风的那位。
其他几人都端起杯子尝了尝,倒都露出了还过得去的表情。
“是奶?”
“里面加了茶?”
“倒是不腥。”
…
其中一位居然对杜小曼点头笑了笑:“很别致。”
杜小曼长吁了一口气,那位疑似伤风的却皱起了眉:“是奶?腥死了,谁喝这个!还有姜味,恶…为什么她们的都是杯子,我的却是这种?”
不好,这位偏偏是个讨厌牛奶又讨厌姜的人。杜小曼赶紧解释:“我看见仙姑你,呃,稍微有些鼻音,想着您是不是伤风了,所以做了这道姜撞奶。”
几位月圣门的女子都对“姜撞奶”这个词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姜撞奶是一道历史悠久的中华甜品啊,她们没吃过太不科学了。
杜小曼解释说:“就是把鲜姜剁碎,挤出姜汁,倒一些在碗底,再把牛乳加入糖烧开,晾到八成热,冲进放了姜汁的碗中,让牛乳就能凝结成一块。它能驱湿治伤风,牛乳已经去过腥,不膻的,姜味也不重。我不知道仙姑的口味是重是轻,糖放得稍微少了点。仙姑要饮品,我上了这个,的确不太合适,不过我还是推荐您尝一尝。很多根本不吃姜或牛奶的人都爱吃这个。”
刚才称赞过杜小曼的那个女子说:“珍娘,他们的家的牛乳真的不太膻,你尝尝吧。”
那个叫珍娘的女子犹豫了片刻,拿勺尖舀了一点点送进口中。
杜小曼提心吊胆地紧盯着她,还好,约两秒的空白之后,珍娘的神色慢慢温和,点了点头:“是尚可。”
替杜小曼说话的女子笑着伸出勺子:“那我也尝尝。”
另外的几个女子也都纷纷伸过茶匙。眼前的景象,让杜小曼回忆起和好友们一起去甜品店的情形。
月圣门的女人,居然也会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嬉闹开玩笑的吗?
这样看起来,月圣门或许没有传说中那么邪性?
杜小曼笑着说:“仙姑们喜欢的话,我这就让厨房再做一些。”
月芹微微颔首:“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大约一个钟头之后,月圣门的人终于飘然离去,又拍下了一锭十两的银锞子,杜小曼拿在手里,觉得有点烫手。
月圣门的人走了之后,酒楼一直没有客人进门,连最捧时阑场的朱员外都没有来。
杜小曼有些寂寥,于是早早地关门打烊,时阑拎着抹布说:“掌柜的无需太惆怅,如果仙姑们天天来捧场,一天赚这十两银子,也足够了。”
杜小曼一阵肝火上升:“那么我的酒楼干脆改成月圣门的食堂算了?我可不干。”
一旁打扫大堂的几个小伙计手颤了颤。
杜小曼一时气闷,拎着草筐去后院喂那头牛,胜福在后院拦住她,吞吞吐吐说:“掌柜的,我们…从来没有对圣教不尊敬的意思,真的。如果能天天服侍仙姑,我非常荣幸。”
杜小曼愣了愣,蓦然反应过来,对胜福说:“我没有加入月圣门,以后也不会,放心吧。”
杜小曼拎着草筐走到了牛圈旁,突然觉得有点腿软,就在牛圈边坐了下来。
其实,曹师傅、胜福、小三…这酒楼里的所有人,大概都看出她是个女的了,只有她还一直自以为是地演戏,大家也都配合地没有戳穿。
从胜福的话看,他们还都以为她和月圣门有了瓜葛。
杜小曼从草筐里取出一把草,丢给水牛,恨恨地自言自语:“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怨妇?我脸上写着怨妇两个字?”
明明我还很年轻,为什么不猜我是离家出逃的贵族千金什么的?
水牛淡定地叼起几根草,咀嚼着。
“是怨妇就一定要与月圣门有关?就没人相信我跟月圣门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么?”
一个苍劲的声音幽幽说:“老夫信。”
杜小曼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左右无人。
圈中的牛抖了抖身体,缓缓开口:“小女娃,你今天心不在焉,竟没有看穿老夫的变装?”
杜小曼目瞪口呆地看着牛头掉了下来,牛身上的皮裂开,从一堆可疑的填充物中走出了——萧白客。
牛棚上悬挂的风灯摇晃,萧白客在灯下眯起眼:“月圣门的那些婆娘,从未看穿过老夫的易容,而你却能,老夫能肯定,你不是月圣门的人。”
呃呵呵…杜小曼一时大脑空白,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牛=萧白客…
那么,每天挤的奶从哪来的?
萧白客接着说:“你明明不像有武功,面对老夫时又如此从容,竟连我都看不出你的深浅。小女娃,你到底师承何处?”
萧大侠,我是被你吓傻了,好吗?
杜小曼的下巴颤了颤,诚恳地说:“我只是个普通的群众。呃,那个,萧大侠,您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头牛的…?”
萧白客一脸满足地问:“你没看出来?呵呵,老夫今天傍晚,月圣门的那群婆娘们到来时,就在棚中了。”
傍晚…还好,以前的那头牛不是萧白客。
那我花大贵价钱买来的奶牛呢呢呢呢呢呢?我的牛!
杜小曼脸上的心痛表现得太明显,萧白客道:“放心吧,你的那头牛,被老夫迷晕之后,放在那边的空房中了。”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徒手把一头牛运进空房,萧大侠真是高人。
唉,不知道身体里的迷药毒素,对牛奶有没有影响。
对了,杜小曼蓦然想起,晚上,胜福或小三曾经挤过一遍奶来着…
那么挤出的是?
杜小曼的下巴抖了又抖,萧白客满足又寂寥地叹了口气:“老夫许久没有遇见像你这样有资质的后生了。你如果没有师父,愿不愿意投到老夫门下?我平生从不收徒,对你,可以破例。”
杜小曼当机了两秒钟,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她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如果拜萧白客为师,学习到强大的易容术,是不是月圣门、宁右相、慕王府什么的,统统不用怕了!从此可以纵横四海,逍遥江湖?
杜小曼两腿一弯,就要跪下:“师…”
一道黑影嗖地扑过来,一把拉住她:“萧前辈,她,咳咳,恐怕不太方便投到你的门下…”
杜小曼拼命挣扎,却挣不开时阑的掌握。
萧白客对突然冒出的时阑并没有任何表示,淡然地说:“老夫懂了。”深深地望了一眼杜小曼,飞身而起,踏风而去。
杜小曼望着萧大侠的背影流下了辛酸的泪。萧前辈,您别走这么绝啊!
萧白客化成了月光中的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后,杜小曼的手脚才能动了,她立刻怒视时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时阑摇头晃脑地说:“幸亏吾拦得快啊,掌柜的,萧大侠的武功不适合你练,真的。”
他走到牛圈中,捡起假牛头和牛皮,从填充物中取出了一个鼓囊囊的皮袋,里面盛着牛奶,就是萧白客可以挤得出奶的道具。
杜小曼看着那个玩意儿,嘴角抽了抽:“为什么不适合我?”
时阑直起身,懒懒地说:“萧白客曾经是江湖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起初是以轻功和扇功著称。江湖绰号玉湖公子。”
数十年前,萧白客在洞庭湖与人一战,当时他一身白衣,凌波踏在水上,月光之下,真是美男如玉,折扇一挥,挥走了江湖一半江湖女人的魂魄。
大胜之后,萧白客到岳阳楼的屋脊上饮酒,还横起玉笛,吹了一支风雅的小曲,于是江湖上剩下的那一半女人的魂也被吹走了。
这些女子为了争做萧白客的身边的女人差点打破了头。不少女子已经嫁人了,她们的相公还是江湖名宿…于是萧白客就成为了江湖男人们心中的公害。他到哪里,都有女子围观,到哪里,都有男人寻仇。萧白客一为了躲仇家,二为了能更自在一些,就开始修炼易容术。
杜小曼寒了一下,实在不能把萧白客那张老脸和时阑所说的祸水美男联系起来。
“谁知道一学易容术,他就对其沉迷不已,渐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易容的物品中都含有一定的药剂,要想固定在脸上,还需要胶水。
在长期的药剂和胶水试验中,萧白客英俊的脸渐渐被腐蚀。他为了改变身形,又开始修炼西域的秘术,学了软骨功、缩骨功等等,对骨骼也有一定的影响。经过多年的努力,萧白客成了天下第一易容高手,也成功完成了从一位玉树临风的美公子到一个猥琐大爷的本质飞跃。
时阑瞥向杜小曼:“萧大侠有那般的本钱,他现在的模样,你看到了。你觉得,你要是练了,会变成…”
杜小曼僵硬地笑了两声:“哦呵呵,我哪有要练?我这个年纪,也不好练了呀。话说,时书呆,你知道的东西真不少。”
时阑的神色顿时正经了:“人生在世,学无止境。大千世界,广博无限。盈盈碌碌如我等,岂能短视止步乎?”
杜小曼翻了个白眼,走出牛棚。
与酒楼的众人一起弄醒了昏迷的水牛,把牛牵回了牛棚,杜小曼浑身散发着牛气,她忽然发现,绿琉和碧璃不见了。
难道是在房间里帮她收拾屋子,准备洗澡水?
杜小曼揉揉酸痛的肩膀和手臂,推开自己的房门。
昏黄的灯光中,月芹坐在桌边看着她,唇边挂着笑意:“妹妹。”
绿琉和碧璃一动不动地半躺在旁边的椅子上,应该是昏过去了。
杜小曼的火气一下子冒上来,谁是你的妹妹!我宁愿做鳗鱼饭团也不要做干菇妹妹!她压抑着怒气说:“芹仙姑,虽然答复你的时间未到,但我已经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我真的暂时无意加入圣教。”
月芹一脸了然地微微颔首:“你不愿加入我们圣教,是因为又有了心仪的男子吧,白麓山庄的谢况弈?”
杜小曼立刻否定:“当然不是。”
月芹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好妹妹,身为过来人,我提醒你几句话,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便会心里只有他,想要依靠他,一生跟着他。但当一个女人想一辈子跟着哪个男人,往往就是她不幸的开端。”
杜小曼无奈地听着,拜托,我跟谢少庄主真的没啥啊,我一直靠自己的好不好?
月芹站起身:“妹妹不要不把我这句话当回事,总一天,你会明白的。世人对我圣教多有污蔑误解,但今天你也看到了,我们姐妹之间,亲昵友爱,就和亲姐妹一般。我们都是一家人。若有一日,你想要加入圣教,姐妹们都会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