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当中一人轻袍绶带,迎风而立,袖角被湖上的轻风吹得猎猎作响,赫然正是新帝卫泽。
众闺秀们面上浮起一阵酡红,轻敛衣裙,或倚或立,不动声色间聚拢在曲桥前,等着卫泽下船。
冯宝晴看张褚芸也盯着湖中心的小舟看得入神,一个转身,悄悄隐入人群中,向着阁楼的方向走去。
阁楼看起来不远,但曲桥一绕再绕,明明似乎快到楼下了,一个拐弯,眼看又越来越远,冯宝晴心里不由发急。
曲桥越走越窄,两边的莲叶荷花逼入眼帘,时不时擦过她的发髻衣裙,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置身在满眼翠绿中,举目四望,已经分不清方向,唯有绵延不绝的层层莲叶和朵朵静立的粉色菡萏。
四周静寂无声,露珠从荷叶滚落下来,跌落在另一片荷叶上,一滴接着一滴,像是有乐伎躲在荷花深处奏曲。
一只白翅飞鸟遽然冲出重重翠色,飞向碧蓝天空,繁密的荷叶丛中传出几声清朗的笑声。
冯宝晴心里有些发毛,颤声道:“谁在那里?”
荷叶丛中的人“咦”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恍惚是个少年的声音,清脆而和柔,一如荷叶上浮动的细碎露珠,大概是宫中伏侍的太监舍人。
冯宝晴吁了口气,“你是哪个宫里伺候的?可知道皇后娘娘凤驾在何处?”
荷叶从里的人轻笑一声,一角船头划破层峦叠嶂的荷叶丛,停在曲桥旁,一双手拨开层层笔直的荷叶杆子,露出一张笑眉笑眼的俊秀面孔。
冯宝晴略一怔忪,少年已经翻身爬上曲桥,一跃而下,拍拍散乱的衣袖前襟,“赏花宴开始了?”
声音里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颐指气使,傲慢而雍容。
冯宝晴心中闪过一丝雪亮的光芒,连忙欠身行礼:“皇上万福。”
皇上在这里,那方才那艘乌篷船中锦衣华服的男子是谁?
卫泽匆匆打量冯宝晴两眼,见她虽然衣着简单,但衣裳细看之下都是精贵料子,发饰也和寻常宫女不同,知道她不是宫女,笑了笑,道:“你是哪家闺秀?”
冯宝晴脸上一阵烧热,“家父是车骑将军冯尧。”
“原来是冯将军家的千金,难怪看着有些面善。”
卫泽左顾右盼,长臂一展,随手从曲桥旁撇下一枝艳红荷花,仿佛是漫不经心道:“你不在湖岸那头等候召见,找皇后做什么?”
语气不算重,但分明寒意渗人,不怒自威。
冯宝晴定定神,不慌不忙道:“臣女刚才和姐妹们一道赏荷,贪看湖中风景,一时看入迷了,不知不觉间走岔道,因想着皇后娘娘凤驾所在就是赏花宴的地方,这才急着打听皇后娘娘在哪里。”
卫泽眉毛轻扬,还未说话,倏忽听得两声惊叫,“噗通”几声,近处几丛荷叶杆子剧烈晃动,哗啦啦一片响,粉色、白色花瓣纷纷飘落,似飘雪一般,跌落在曲桥上,汇成一道粉白交杂的花毯。
不知从哪里钻出几道利落身影,跳上曲桥,飞快窜进荷叶丛中,七手八脚,把落进湖中的两名闺秀捞了上来。
两人发髻散乱,衣裙尽污,满身狼狈,呛咳不止。
冯宝晴匆匆瞥了几眼,脸上露出几分讶异之色,原来落水之人是方才曾有口角之争的孟小姐和阮蓝萍。
她们知道那艘载满歌女的小舟上的男子不是卫泽,偷偷避开人群,想抢先找到卫泽,两人狭路相逢,一言不合争吵扭打起来,不慎双双跌入湖中。
幸亏卫泽确实在曲桥附近采莲,身旁有护卫跟随,不然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家小姐说不定要结伴做一对水鬼了。
孟小姐浑身发抖,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抽泣道:“多谢皇上相救。”
声音婉转,如黄莺啼鸣,端的是我见犹怜。
阮蓝萍不甘示弱,擦掉脸上的水珠,妆容虽然花了,但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原本的容色便足以欺霜塞雪。她不像孟小姐那般怯弱娇羞,直视着卫泽的双眼,大大方方道:“皇上救命之恩,臣女不敢相忘。”
卫泽似笑非笑,他穿一身石青色杏林春燕纹圆领窄袖绉绸袍衫,仿佛和漫天的翠色荷叶融为一体,衣襟前的一对墨色对燕在柳枝间嬉戏,绘出一派盎然春光,轻轻挥一挥袍袖:“送几位小姐回去。”
孟小姐霍然抬起脸,又惊又诧,她叔叔可是丞相,皇上竟然如此轻视于她!
阮蓝萍在众闺秀面前口无遮拦,这时候却乖巧无比,站起身对卫泽福了一福,“臣女告退。”
冯宝晴偷偷看一眼不远处的竹楼,心里暗叹一声,看来今天是不能偷偷接近周皇后了。
护卫们将三位小姐送回曲桥另一头。
等人走远,卫泽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尽:“跟着冯家小姐,看看她想做什么。”
两名缁衣护卫躬身道:“喏。”
“等等。”
卫泽眉头轻皱,望一眼无穷无尽延伸到天际的翠绿荷叶,眉宇间也似染了几分出尘之色,“不管冯家小姐做了什么,你们不可轻举妄动,除非……她敢对皇后不利。”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沉声道:“奴才明白。”
枕风阁二楼跃窗下,周瑛华怏怏地斜倚在纱窗下的贵妃榻上,一手托腮,眼睛望着博古架上耸肩美人瓶里养着的一枝含苞未放的雪白菡萏,白皙脸上只见神色恹恹。
耳鬓边挑着一支碗口粗细嵌宝石镂刻花卉纹累金丝凤尾簪,朱红凤嘴叼着一抹殷红琉璃珠串似摇摇欲坠,映衬着耳垂两颗玲珑剔透的水晶玉石耳坠,愈加熠熠夺目。妆容华丽精致,衣饰精美华贵,一头乌鸦鸦的浓密黑发梳着高耸繁复的堆云髻,发髻间镶嵌珠宝金玉钗镮玉簪,后面的碎发用无数精致玉钏牢牢固住,没有一处不富贵,没有一处不精致。
御花园满湖盛放、亭亭玉立的嫣红菡萏,在她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然而周瑛华脸上的神情却是清淡而腻烦的。
她刚刚和命妇们敷衍了一通,满室萦绕的浓重脂粉气中,那些贵妇们的野心昭然欲晓,再端庄矜持的姿态,也遮掩不住。
不知是命妇们身上的脂粉太香,还是她们的笑容太假,周瑛华连和她们多费口舌的心思都没有,草草寒暄几句,就抛下所有人,径直来了御花园。
京中世家盘根错节,互通婚姻,和薛家连着亲的勋贵不知凡几,那些命妇明明认出她的容貌肖似薛家女儿,但没有一个人露出一丝愧疚亦或是伤感,所有人都事不关己,像是早就把薛家忘得一干二净。
她们早就认出来了,但是并没放在心上,人有相像而已,除了崔家和孟家,没有人把周瑛华和薛家联想到一块儿。
然而薛家覆灭之时,就是这批血脉相连的亲人争着抢着向卫文帝指认薛老爷的种种罪状,惟恐落后一步,连刚刚封官、还没来得及去博陵上任的薛家十九郎,都被他们罗列出十大罪名。
正因为这些世家亲戚,一夜之间,素有芝兰玉树美名的薛家子弟全都成了草菅人命、罪大恶极的不肖狂徒,惨死刑场,还被人嘲讽死不足惜,背上一世骂名。
眨眼三年过去,这些人看到周瑛华,竟没有一点心虚和惶恐,一心为她抛下的诱饵蠢蠢欲动,摩拳擦掌,想要在西宁后宫中插一脚。
挑选美人的勋贵名单,是周瑛华一笔一笔写出来的,而那十个经过重重选拔、脱颖而出的闺秀小姐,全部出自当年领头诬陷薛家儿郎的家族。
崔泠深受卫泽信任,暂且动不得,孟家树大根深,不能贸然朝他们发难,唯有步步经营、全盘谋划才能连根拔起。
所以,周瑛华打算先从这些小鱼小虾身上讨点利息。
如意掀开重重纱帐,轻轻踱进内室,看到周瑛华眼眸低垂,像是在想心事,轻咳一声,小心翼翼道:
“娘娘,众位小姐们在园子里等候多时了。”
周瑛华微微蹙眉,“南吴使臣宣读赐婚圣旨了吗?”
如意抿嘴一笑,“娘娘你仔细听听,曲桥那边哭成一片呢,自然是宣读了。”
周瑛华瞥一眼雕镂如意纹的窗棂,褐色的纹路间,隐隐透出一缕碧色,隔着半湖莲叶,没有哭声传来,只能听见微风拂动莲蓬的飒飒轻响,微笑道:“哭什么?”
如意笑了一下,道:“民间有哭嫁的规矩,众位小姐这是在仿效民间百姓,所以才哭的。”
“咚咚”几声,楼下传来一阵笑语,如意侧耳细听片刻,“娘娘,皇上来了。”
周瑛华淡淡嗯了一声,仍旧斜倚窗前,没有起身。
卫泽提着衣摆一角,几步跨上二楼,看到周瑛华这副慵懒情态,心里一阵麻痒浮上来,笑嘻嘻道:“我这个差事办得如何?”
周瑛华眼波流转,淡笑一声,随意拿起案上一朵琉璃烧制的剔透牡丹花在手里把玩,不去看卫泽带笑的双眼,道:“陛下舍得把她们全都送到南吴去,一个都不留下?”
卫泽给自己倒了杯白水,一气饮尽:“都是世家小姐,留下来能做什么,让她们给阿素伺候茶水?”
周瑛华攥紧琉璃牡丹花,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留?”
声音近似呢喃,像是在问卫泽,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卫泽一怔,放下茶杯,矮身坐到周瑛华跟前,双眸微弯,一字一句道:“一个都不留。”
第67章67
卫泽的眼瞳黑而亮,像浸润在孤凄寒夜里的星辰,明光闪烁,有一种灼人的感觉。
周瑛华身子不自觉前倾,在那双柔情满溢的眸子上印了一个清淡的吻。
等她回过神来,看到卫泽诧异的神色,心中亦是一惊,甚至有刹那的骇然,连忙别过头,轻咳一声,想混过去。
一双臂膀牢牢箍住她的胳膊,把她按进怀里,戏谑的笑声在耳畔萦绕,“阿素是害羞了吗?”
周瑛华默不吭声,脸上已是霞光满晕,额角蹭在石青衣袍细密的缂丝绣线上,幽幽一股清苦香气,手脚一阵阵发凉,心底却是热流翻涌,眼前一片迷蒙,然而神智却是清醒无比的,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砰砰砰砰急速的心跳声。
卫泽两指托起周瑛华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正视自己,刻意拉长声音道:“是不是因为我生得太俊朗,阿素见了,知道自己嫁的是天底下最俊俏的男子,心里忍不住欢喜?”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眉宇间的一点忧色如潮水般褪尽,像是在沉沉的黑夜里,忽然有一道轰隆隆的雷电划破天际,映下一线雪亮光芒。
“啪嗒”一声,周瑛华手中的琉璃牡丹花滚到贵妃榻沿,滴溜溜打了一个转之后,滚下木榻。
她涨红着脸,拍开卫泽的手,作势要去捡跌在织锦毯子上的牡丹花。
卫泽轻笑一声,跟着她的动作微微俯身,温热的吻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继而越吻越急促,双手也越揽越紧,滚烫的温度透过轻薄锦绸,烫得她手脚发软。
热意渐次向下晕开,颈畔的气息越来越浓,周瑛华低低嘤咛一声,鸦翅般的浓密眼睫缓缓垂下,掩住眼底激烈交汇的点点光芒。
如意早已经悄悄退出阁楼,水晶帘下的兽香炉袅袅吐着香烟。夏日将尽,淡金光晖从雕镂窗棂间一点一点筛进房中,缥色撒绣纱帐潺潺飘动,如烟似雾。
日头慢慢爬到碧空当中,撒下一片灿烂光辉,曲桥旁的莲叶荷花沐浴在日光里,像墨汁缓缓晕开,碧绿浓郁到极致,隐隐透出一抹青黑。
阮蓝萍和孟小姐一路争吵不停,冯宝晴默默跟在二人身后,没有言语。
缁衣戍卫将她们送到方才众人聚集的地方,转身走了。
孟小姐和阮蓝萍还湿着衣裳,让湖边带着湿润水汽的凉风一吹,忍不住瑟瑟发抖,张望道:“赏花宴在哪儿呢?”
拐角处几枝荷叶杆子从湖中盘绕到曲桥上,挡住去路,冯宝晴轻轻拨开蜷曲的莲叶,隐隐听到一阵幽咽,像一种哀怨的低低的啜泣声。
几滴露珠从伞盖上滑落下来,落在冯宝晴的脖颈上,像是有人忽然对着她耳际吹了口气,冷飕飕的,吓得她打了个寒噤,强笑一声,遮掩道:“荷叶长得这么密密麻麻的,乍一看怪渗人的。”
阮蓝萍胆子大,一把推开冯宝晴,在前头领路:“妹妹可是将军府的千金,胆子怎么这么小?”
三人一路拂开密密层层挤到曲桥上的荷叶荷花,终于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曲桥上空无一人,展眼四望,湖中泊着数只扁舟,如黑背银鱼一般,星星点点缀在碧绿的湖水当中。
船中设有坐榻香案,闺秀们都在船上,湖中传来阵阵悠扬乐声。
孟小姐搂着胳膊,颤声道:“原来赏荷宴是在湖中。”
她十指蜷曲,脸色难看,赏荷宴已经开始,而她衣裳尽污,狼狈不堪,想入席是不可能的了。想起方才面见少年皇帝时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阵浮想联翩:也许皇上已经注意到她了,就算她不能出席赏荷宴,皇上待会儿还是会挑中她的罢?
身旁一声讽笑传来,阮蓝萍轻轻踢掉挂在绣鞋上的几缕暗绿水草,冷冷道:“孟小姐方才在岸边偷偷摸摸,莫非是想在御湖中畅游一番?”
孟小姐气得面色紫胀:“阮蓝萍,不是你推的我,我怎么会跌下水!”
阮蓝萍反唇相讥:“孟小姐如果不盯着皇上发痴,而是仔细看着自己脚下,又怎么会被人轻轻碰一下,就咕咚一声跳下水呢?”
二人争执间,一叶扁舟划到曲桥旁,船娘在船头道:“几位小姐可要去湖心赴宴?”
阮蓝萍朗声问道:“皇上去湖心了?”
船娘摇摇头,“皇上和皇后过会儿才来,南吴国的使臣正和众位小姐们对诗呢!”
三人一时莫名:从哪里冒出一个南吴国的使臣来了?想起周皇后是南吴公主,忽然恍然大悟:南吴使臣多半是受周皇后的邀请来的。
听说卫泽要去湖心,孟小姐急着换衣裳,一跺脚,焦躁道:“伺候我们的丫头们呢?”
冯宝晴趁机道:“孟姐姐莫急,我去找找看,两位姐姐先去岸边那个小亭子稍等。”
孟小姐攥着袖子拧了一下,水声滴答,随口敷衍了一句:“那麻烦冯妹妹了。”
冯宝晴轻敛衣裙,先找准方向,然后一头扎进密密丛丛的荷叶伞盖之中。
才刚走了没几步,正窃喜身旁没人,迎面却被一道闪亮的光芒晃得眼前一花。
香风细细,环佩叮当,一众衣着华贵的命妇急急走来,晃得冯宝晴睁不开眼睛的流光,是妇人头上金冠簪环闪烁的宝光。
一名妇人看到冯宝晴,一把攥住她的手,急切道:“宝晴,褚芸在哪儿?”
张夫人的手心异常冰凉,冯宝晴愣了愣神,“张姐姐在船上。”
张夫人顾不上多说,丢下莫名所以的冯宝晴,径自走了。
其他命妇也都行色匆匆,面色惶急。
进宫前她们一个个喜气盈腮,笑容满面,这会子全都神色大变,像被人狠狠抽了几巴掌似的。
冯宝晴眨眨眼睛,自顾自往阁楼的方向走去。
船娘摇动船桨,把命妇们一个个送入散落在湖中心的小舟上。
张褚芸呆呆地坐在小舟中,案前什锦攒心盒子里摆了八样点心,精致小巧,玲珑剔透,看上去诱人无比,然而她一个未动。
“儿啊!”
恍惚间听到张夫人呼唤的声音,张褚芸神色微动,泪水潸然而下,隔着船舱,泣道:“母亲!”
扁舟狭小,只能容得下三四人,张夫人心中急切,顾不得船娘的连声劝阻,在两条小船靠近时,大着胆子跨入张褚芸坐的小船当中,一把将张褚芸搂进怀里,“你放心,娘不会把你送去南吴国和亲的!”
张褚芸哭着道:“方才南吴国的使臣已经当众宣读了圣旨,要把我们十人送去南吴国和亲,字字句句女儿听得分明,天子金口玉言,咱们该怎么办?”
张夫人面色青黑,眼底沁出一簇簇幽冷火苗:“我儿放心,这一次孟家几个女儿也在和亲的人选当中,孟丞相不发话,小皇帝敢送你们走!?除非他不想要他的皇位了!”
张褚芸被母亲话里的狠绝吓了一跳:“母亲慎言!”
张夫人冷笑一声,“你知道皇后刚才召见我们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她说她原本想为小皇帝充实后宫,没想到小皇帝正为南吴国慧帝的寿辰犯难,突然心血来潮,要把选出来的闺秀送到南吴国联姻,不管她怎么劝,小皇帝都听不进去,此事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张夫人想起周瑛华方才召见命妇时的傲慢态度,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周氏是把我们当傻子吗?这样哄人的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她竟然敢把我们这些世家夫人当成三岁小儿糊弄?她打量着她是南吴国的公主,就能为所欲为了?大张旗鼓举行什么赛诗会、赏花会,竟然就是为了耍弄我们!这口恶气要是不出,我们世家们的脸面能往哪里搁?”
说到此处,张夫人阴惨惨地冷笑几声,“刘太后和孟贵妃一直鼓动我们给周氏难堪,我们不想惹出事端,没接这个岔。如今看来,是该给周氏一点颜色瞧瞧了,不然她真以为西宁后宫是她周氏的天下了!”
张褚芸靠在张夫人怀中,默默流泪。
“西宁后宫当然是本宫的天下。”枕风阁中,周瑛华坐在廊檐底下,葱根般的十指剥开一只莲蓬,挑出嫩如碧水的莲子,一颗接一颗丢进案上的竹编刻花笸箩里,意态闲闲道,“本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朱红栏杆外头,一人长身而立,内穿一袭迎霜褐圆领绸衫,外着沉香色绣竹叶宽袖锦袍,好似一株笔直瘦竹,面容秀丽,身形清瘦,眉宇之中书卷清气浓重,赫然正是翰林侍讲袁茂。
“娘娘!”袁茂偷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和亲之事岂是儿戏,哪是您说让和亲就和亲的,简直荒唐!”
一人从房中缓步而出,手中执一条群青色撒花绉纱披帛,抖开来披在周瑛华肩上,沉声道:“圣旨已下,袁侍讲不必多说。”
袁茂一噎,“皇上,两国和亲,关乎国体,您这份圣旨就算盖了玺印,也会被大臣们驳回的!”
卫泽挑了挑眉,一俯身在周瑛华身旁歪着坐了,衣摆胡乱叠在一块儿,没个正经端坐的模样。
袁茂急出一头冷汗:“皇上根基不稳,才和朝臣们缓和了关系,正应该趁热打铁,多多拉拢人心。如今您贸贸然下这么一道旨意,肯定会激起朝臣们的怨愤,世家之女和民间平民之女不一样,她们的婚姻往来,关乎社稷,影响甚远!”
他偷偷瞪了周瑛华一眼,好似怪她蛊惑人心:“皇上,就算你真心想为慧帝祝寿,也不能拿世家之女当寿礼啊!”
卫泽一摊手,“送都送了,多说无益。袁侍讲这时候应该回去发挥所长,写几篇送嫁文,对了,顺便连祝寿的贺词也一并写了,好让使臣顺路带回去。”
袁茂气得牙齿战战:“皇上,您别胡闹了,赶快让人收回圣旨,免得世家们又合起火来为难您。”
卫泽拈起一颗周瑛华刚刚剥好的莲子,丢进嘴里,嘎吱一口,吃得分外香甜:“袁侍讲多虑了,这份和亲圣旨,已经交由大臣们亲自观阅过,没有人反对。”
袁茂双眼瞪得溜圆,“没人反对?”
“不错。”一旁的周瑛华轻笑一声,“所有大臣都忠心耿耿,愿意为西宁分忧,争着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南吴国联姻,要不是本宫只要十人,袁侍讲的送嫁文只怕得写半个月才能写完。”
她和卫泽对视一笑,“本宫允诺过一个婕妤之位,不能失信于人,婕妤还是有的,不过不是西宁国的婕妤,而是南吴国的婕妤。名单已经着人送往袁府,封赏的颂文劳袁侍讲费心了。”
袁茂一脸惊疑,不敢相信。
卫泽初登帝位,处处受限,没什么实质权力。先前卫泽想要提前加冠,最终在群臣的反对之下不了了之。他身为皇帝,然而圣旨的颁发和下达,几乎不受他的控制,必须由大臣们商议过后,才能下发到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