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帝之所以对江玉贞情有独钟,只因为江玉贞出身低微,乖巧,听话,温柔解意,易于满足。椒房殿是周慧帝自己打造的一块净土,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寻常的丈夫,有一个温婉的妻子,一个骄纵的女儿。这样的温馨和平静能够让他暂时忘却朝堂的纷争和后宫的倾轧,忘却他的皇位是用皇兄们的鲜血换来的。
忘却他其实也是先太后的帮凶。
别人不知道,傅皇后却记得,前朝的先太子,正是吃了弟弟亲手递过去的一块糕饼,才会忽然暴亡。
那个弟弟,不是别人,正是年仅七岁的周慧帝。
周慧帝当然从未想过谋害太子,可那块害死太子的糕饼,确确实实是他递到皇兄嘴边的。太子对他非常信任,吃下糕饼的时候,还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周慧帝自认是个磊落君子,太子的身亡,是他心头一辈子的阴影。
只有椒房殿能让周慧帝找到一个喘息之地,不必受心魔所苦。
可江玉贞野心勃勃,打破了这个虚伪的假象,让周慧帝恼羞成怒,想起阴险毒辣的先太后,想起无辜枉死的嫡皇兄,想起太子吃下糕饼时那个温柔慈爱的笑容。
这个时候傅容又趁机讨好,周慧帝有了一个新的选择,加上江玉贞年老色衰,虽然保养得宜,终究不及年轻娇嫩的少女——江玉贞的失宠,来得突然,也来得决然。
明白这一点,再看伏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江玉贞,傅皇后心里平静无波,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几十年的幽怨和期盼,化作一阵索然无味的怅然。
这一刻,傅皇后才真正对周慧帝死心。
她抛下江玉贞,一步一步踏出奢靡华贵的椒房殿,听着背后悲戚的哀哀哭声,自嘲似的一笑:“父亲总骂我愚笨,不会机变。可皇上挑中我,正是因为我笨啊!”
质子府。
卫泽提溜着长衫衣摆,窜进小厨房。
曹平端着一只红木大捧盒,骂骂咧咧走出来:“那个育碧公主,实在太难伺候了,每次给她送饭,都抓得我满脸是血,怎么我就这么倒霉,偏偏摊上这门差事!”
卫泽迎上前,抢走曹平手里的捧盒:“你去吃饭吧,我帮你给公主送饭。”
曹平摇摇头:“算啦算啦,你现在可是驸马,怎么能让你干这种差事?万一育碧公主把你抓破相了,太薇公主嫌弃你,又不要你做驸马了,怎么办?”
卫泽笑了一声,“我把食盒往里面一扔就出来,她能把我怎么着?别拖拖拉拉的,不然你又抢不着大鸡腿了。”
曹平想到大鸡腿,顿时口水淋漓,一边吞口水,一边道:“说起来,皇上为什么把育碧公主送到咱们质子府来?难不成小王爷要和育碧公主成亲?那你以后岂不就是小王爷的连襟啦?”
卫泽的神情霎时一冷,目光阴寒:“闭嘴。”
曹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一溜烟跑开,嘴里嘀咕道:“这家伙,怎么越来越渗人了?果然是当贵人主子的料。”
别过曹平,卫泽眉头紧皱,小王爷在宫中受伤,之后周慧帝把伤人的育碧公主送到质子府严加看管,西宁国的使团成了质子府的话事人,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也不知宫里如今是个什么景况,太薇公主会不会去照顾小王爷?他们俩看起来很要好……
走到西院前,里面传来一阵似哭似笑的大喊大叫,卫泽冷笑了一声,这个公主往日里不仅欺负过他,还曾经划伤太薇公主的脸颊,如今困在质子府中,看她还怎么嚣张!
第30章太子
卫泽左顾右盼一阵,见四周无人,挑眉一笑。弯下腰,把捧盒里的菜肴盘盏抖落在地,用脏污的靴底狠狠地碾了两遍,再一一拾起。
原本精致滚热的菜肴在泥泞的雪地上打了个滚,半碗是脏乎乎的菜叶,半碗是尘土和污泥。
沾了黑泥的雪球在汤汁里融化,好好一碗火腿煨豆腐,霎时变得黑乎乎一片,哪能入口?
卫泽还嫌不够,随手抠了把腐烂的枯枝败叶,一股脑塞进捧盒里。
等卫泽走远,有人推开一扇槅窗,掀开的纱帘后,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清淡,疏冷。
男子着一身缥色袍衫,长身玉立,风骨凛然。
打开槅窗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因为和缥衣男子站得很近,加之穿一身粉绿色圆领绸衫,两相映衬之下,愈显圆润肥白。
胖子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侯爷,咱们这位小皇子,好像和公主有些过节啊!”
缥衣男子不语,淡淡地瞥胖子一眼。
胖子连忙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这里是南吴国,您是悄悄跟过来的,我不能直接喊您侯爷。”
缥衣男子眼眸低垂,轻斥一声:“冯尧。”
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起伏,然后只是这一声,就让冯尧吓得一个激灵,立即收起玩笑之色,肃然道:“我们什么时候和小皇子摊牌?”
缥衣男子沉吟片刻:“那个太薇公主,是怎么回事?”
冯尧答道:“我派人查过了,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出公主,母妃早亡,无依无靠。偶然之下见了小皇子几面,就去求南吴皇后为她赐婚。南吴皇后觉得小皇子的身份太低微,让傅家人认下他做嗣子,大概是想等以后给他安排个体面的差事,赐婚也合适。倒是咱们这位育碧公主和太薇公主争风吃醋,想羞辱太薇公主,暗中推了一把,迫不及待让周慧帝下了一道赐婚旨意,如今南吴人都把小皇子当成他们的驸马看待。”
缥衣男子沉吟片刻,周慧帝只知道西宁国的小皇子另有其人,不知道那人就是卫泽。如今这赐婚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不容反悔,如果贸然提出悔婚,似乎有些不妥,可让小皇子娶一个南吴公主,又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这一次能把孟家人耍得团团转,靠的是老侯爷当年的高瞻远瞩,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卫文帝真的只剩下卫泽这棵独苗苗?他前一阵子忙着敷衍孟相,没有注意南吴国的动静,未想就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竟然让小皇子多了一门不容小觑的助力。
他非常厌恶打乱自己计划的人和事,不论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
“再去查查,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奴仆之子?看看是不是有人提前走漏消息,让那个太薇公主察觉到小皇子的身份。”
冯尧一阵哑然,犹豫半天,吞吞吐吐道:“太薇公主看上小皇子都是去年的事了,那时候咱们还没向南吴国提交国书,除了您,没人知道小皇子的身份,连我也是来了南吴国才知道的,难不成那个太薇公主能未卜先知?”
缥衣男子微微一怔,轻轻地重复一句:“未卜先知?”
冯尧摸摸脑袋,憨憨一笑:“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她要是真能够未卜先知,南吴国皇帝早把她封做国师供起来了,怎么会随随便便把她指给一个家奴?”
缥衣男子的神情还有些恍惚,顿了片刻,轻轻一扫袍袖:“罢了,今晚便和小皇子挑明。我接到信鸽传书,皇上最近又在偷偷服食丹药。趁孟相还未发觉,咱们得尽快动身。”
冯尧点头道:“属下明白!”
是夜,已近亥时,卫泽房中依然红烛高照。
他伏在桌案前,专心致志地临摹字帖,晃动的烛火在他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已经学会三百多个字,但笔画仍然有些歪歪扭扭,只有皮相,没有骨架。
写完一张,他把锈迹斑斑的烛台移到跟前,审视自己的成果,看了半天,眉头一皱,仿佛很不满意。
又赌气似的描了一张,每一撇每一捺都用足力气,手腕崩得笔直,像是要把兼毫笔刻进桌子里。
忽然有人敲响他的房门,寂静的深夜里,啪啪的叩响声异常突兀。
质子府禁卫森严,谁会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串门?
卫泽搁下笔,擎着烛台,走到门边,拉开门栓。
“你们是谁?”
敲门的男人生得白而胖,像泡涨的发面馒头,含笑道:“我们是自己人。”
他笑得憨厚,卫泽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悄悄把烛台捏得更紧。
白胖男人咧开嘴角笑了笑,让开半步,身后窜出几个头束布巾的护卫。这些护卫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动作都非常利落,想必都是练家子。
护卫们簇拥着一个高挑清瘦的男人,男人眼眉秀丽,举止斯文,更像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但他的神情却极为锐利,仿佛一把藏在刀鞘中的宝剑,只微微漏出一丝剑光,已是锋芒毕露。
男人摆了摆手,护卫们立刻四散左右,看似随意,其实恰好守住院子里的所有门窗。
“太子殿下,臣等是来接您回西宁的。”
愈近年底时候,天气回暖,肆虐月余的大雪终于歇了几天。
趁着天光放晴,周瑛华让人预备了香汤澡豆。
沐浴过后,她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绸面被褥。明亮的日光透过浅霞色的纱屉子,晒在脸上,半边脸颊被烤得微微发烫。
如意忙活半天,才把她的一头湿发拭干。
因为天气冷,怕头发里湿气重,也没敢就扎起来,只松松挽了个辫子,搭在肩上。
炭盆里的火炭噼里啪啦燃得热闹欢快,温热的暖意拂在脸上,熏得周瑛华昏昏欲睡。
她伸了个懒腰,睡意朦脓道:“等汤药熬好,先把药罐温在炉子里,等我起了再吃药。”
话才刚说完,便眯着眼睛睡迷糊了。
如意答应一声,替周瑛华掖好被角,将布巾晾在面盆架子上。
收拾妥当,便端了个小笸箩,坐在脚踏上绣一枚绿叶红花的鞋垫。低头专心绣花的功夫,也时不时抬一下头,瞄一眼榻边的炭盆,一边防着炭火过旺,燃起的火焰烧着家具桌布;一边也看着炭火,随时添些熟炭,免得熄了火。
周瑛华每天去寿安宫给傅皇后请安,回来的路上吹了冷风,有些发热,这几天一直病着,已经吃了两天药。
昏昏沉沉病了两三天,好容易舒舒服服打个盹,忽然听得一声惊叫:
“公主!”
称心拿着把大蒲扇,慌里慌张跑进暖阁:“公主!”
如意连忙去堵她的嘴巴:“公主才睡下,你冒冒失失做什么?”
两人压低声音说话间,周瑛华已经抬起眼帘:“怎么了?”
称心脸上涨得通红,一跺脚:“我看见那个傅泽了!”
话说得太快,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像哭一样。
周瑛华坐起身,掀开蕉红薄被:“他进宫来了?”
称心把头摇成拨闹起浪鼓一般:“不,不是傅泽,是卫泽,西宁国的太子!”
如意惊呼一声,绣了半边的鞋垫掉进火盆里,噼里啪啦,炸起一阵散碎的火光。
不必周瑛华亲自去确认,因为她已经听到房门外一声盖过一声的恭喜,大概是各宫的妃嫔公主们打听到消息,赶过来向她道喜。
“瑛华妹妹,我们来看你了!”
如意用钳子夹出烧了一角的鞋垫,前去应门。
房门一打开,众人鱼贯而入,每个人都笑靥如花,笑得亲切而真诚,仿佛真心为周瑛华高兴。
周慧帝为她指婚的时候,众人都在暗中讥笑她自甘下贱。
她生病的时候,无人过问,只有两个宫女守候在一旁。
而卫泽的身份一揭晓,这些人就像黑夜中看到一丝光亮的飞虫,立刻蜂拥而至。
周瑛华懒得同这些人敷衍,直接示意如意送客:“我身上不好,没心思待客,众位姐姐妹妹们请回吧。”
众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愤怒和妒忌,嘴角却还挂着笑容,看起来委实可笑。
袁盼儿排众而出,讽笑一声:“瑛华妹妹果然精明,随便一挑,就挑中一个西宁太子。你如今身份尊贵,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
傅皇后最近深居简出,江玉贞幽居椒房殿,而袁妃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抚养小皇子的机会,袁盼儿借此风光得意,俨然是另一个育碧公主。
周瑛华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现在卫泽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她自然可以得势猖狂,反正她对南吴国的宫廷没有丝毫留恋,当下直接道,“我乃南吴公主,你只是一届侯爷之女,这一声妹妹,你敢叫,我可不敢应。”
有人捂着嘴巴偷笑,袁盼儿脸上赤红,回头横了偷笑的人一眼。
还待说什么,房外有人朗声道:“太薇公主,皇后宣您去寿安宫说话。”
第31章出嫁
傅皇后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随意和周瑛华拉拉家常,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
末了,傅皇后忽然道:“听说,西宁太子要求立刻和你完婚。”
周瑛华脸上浮起一阵薄红,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诧和羞涩:“儿臣年岁还小……”
到春暖花开时,她才满十三岁。
“西宁国的使团也是这么回复卫泽的。”
傅皇后神色复杂,盯着周瑛华看了许久,“他们似乎不太认可这门婚事,想先拖延一阵子,等他们回国之后,天高地远,过个两三年,这桩婚事估计就是一纸空文了。可卫泽说,他若真的是西宁国的太子,那么他想要什么时候成亲,就可以在什么时候成亲,想娶谁,就能娶谁。如果西宁国的使团不答应,那他就永世不回西宁,留在南吴做一辈子的驸马。”
卫泽说得出,便做得到。
在周瑛华的记忆里,新帝是一个不讲礼法、不顾别人眼光的怪吝之人。好起来的时候,他也会尊师重道,认真和大臣们商谈国事。一时不高兴,就躲进深宫,不理朝政,哪怕老臣们当着他的面撞死在大殿前,他依旧能面不改色地躺在美人膝上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皇上已经准了西宁使团的请求,让你随西宁太子去西宁国。”
周瑛华心下一定,藏在宽袖中的纤手蓦地握紧:这一天,终于来了。
“如果是从前,你大概只能分到一座偏远寒酸的公主府。如今你嫁的是西宁太子,两国联姻,你们的婚事成了国事,礼部已经接到圣旨,他们会一力操办你的婚礼。”傅皇后顿了片刻,示意宫女把一张大红烫金的帖子递给周瑛华,“至于嫁妆,礼部连夜为你草拟的这份单子,虽然仓促,可不算简薄,足够你在西宁国站稳脚跟了。余下的,本宫会让幼真为你张罗,你放心,现在你是西宁国的太子妃,以后的西宁国皇后,没人敢怠慢你。”
如今天下三分,北齐、南吴、西宁三国中,北齐虽然霸占人口最为密集的中原诸地,但因为门阀士族林立,内斗不断,加上贵族们生活骄奢淫逸,大肆圈占农田,导致老百姓生活流离失所,三餐不继,纷纷逃往其他两国,国力已经远远不如从前。
南吴国轻徭薄赋、渔产丰富,可气候多变、水患频发,而且西南广阔地区还属于蛮荒之地,朝中又缺少文武全才的治世能臣,是三国中根基最浅的。
而西宁国依靠天险,易守难攻,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光是待开采的金矿就有好几座,最为富裕安平。
北齐国的皇帝曾和身边近侍感叹,他虽然贵为天子,可吃穿用度,还比不上西宁国的一个落魄藩王。
这也是当初卫康备受西宁贵女们追捧的原因之一,即使她们全都是出身不凡的世家之女,蛮可以一辈子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可谁不想嫁给这个世上最富有的君王?
如今这个西宁的未来君王成了南吴国的女婿,南吴国的朝臣们欣喜异常,已经准备好借联姻之机找西宁国讨要一些彩礼——西宁国地域辽阔,金属矿产丰富,金属既可以用来铸造兵器、防具,也可以用来生产农用器具,南吴国对西宁国特有的金属矿产早就垂涎已久。可金属矿产的开采是各国的机密要事,更别提公开售卖,南吴国曾多次请求用粮食布匹和西宁国交换铁器,次次都被对方婉拒。
现在两国联姻,结成秦晋之好,西宁国怎么也得有点表示,当年北齐公主刘皇后嫁给西宁卫文帝,卫文帝可是直接送了两座城池的,南吴国地广人稀,不需要城池,他们只要铁器和金银!
此刻,周瑛华在南吴的朝臣们眼中,不是即将远嫁的南吴公主,而是一车车精美的铁器和闪闪发光的财宝,一想到西宁使臣允诺给他们的彩礼,南吴大臣们就浑身发热,恨不能马上把周瑛华送到西宁国去。
而冯尧等人也急着赶快回国,按他们的意思,太子的大婚仪式必须回西宁国举办,南吴国的这个出嫁仪式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又不用真的圆房合卺,可以办得简单一点,免得耽搁行程。
傅皇后极力反对,周瑛华是南吴公主,她的出嫁仪式不能随便敷衍。否则等周瑛华随西宁使团去了西宁国,势必会受到西宁国贵族的轻视。
周慧帝则觉得公主的出嫁仪式代表的是本国的脸面,不论周瑛华平时有多么不受宠,她既然以南吴公主的身份出嫁,就应该得到南吴公主应有的排场和尊荣。
南吴国的几大老臣几乎全部出动,携手主持周瑛华的出嫁仪式。六部的所有官员,全被抽调至礼部帮忙,官员们通宵达旦,彻夜不息,原本应该准备七八个月的公主出嫁仪式,只花了七八天,就全部办妥。
南吴王城举全城之力为周瑛华操办出嫁仪式,当日何等风光热闹,奢华铺张,自不必说。
整座国都沉浸在一片欢欣鼓舞之中,礼炮齐鸣,锣鼓喧天,满城的百姓们都跑出来看热闹,一睹皇室公主的出嫁场面。
学堂闭馆,小贩收摊,连深闺妇人们也闻风出动,巷道间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数十里的红妆,绕着内城走了十几圈,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只见一列列填漆戗金龙戏珠纹雕花抬盒,扎着大红绸子,铺了缕金纱帘,装得满满当当,四五个宫人才能抬得动。光是金银首饰,囫囵数了数,就有几十抬,珊瑚翡翠,珍珠玛瑙,色泽艳丽,光彩照人,黄金白银竟成了陪衬,只随便撂在捧盒里,多得装不下。
满目琳琅,宝光浮动,处处都透着富贵气,闪得人眼花缭乱。
有人歆羡,有人赞叹,有人嫉妒,有人嘲讽。
更有那等忧国忧民的,已经摩拳擦掌,等着书写一篇《讽公主出阁》来针砭时事,痛斥朝廷官员骄奢淫逸,不知民间疾苦。
外边的热闹周瑛华一概不知,她从早起后就粒米未进,任由宫人们摆弄。
十几盏琉璃宫灯将寝殿照得恍如白昼,宫女们跑前跑后,忙得脚下生风。
称心用泡了香花的热水为周瑛华净面,细细抹上一层润泽清香的玉簪粉,便开始梳妆。
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描晕妆,涂兰脂,浓妆之下,掩去稚气,平添几许妩媚,唯有眼神中还可见一丝少女之态。
周瑛华看着铜镜中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心里很是满意,如此浓妆艳抹,就算西宁国使团中有永宁侯府的人,对面相逢,咫尺之间,估计也认不出她来。
梳妆毕,称心和如意先伏侍周瑛华穿戴,里面是桑蕾色圆领鞠衣,外面披上一件蹙金绣云霞丹阳朝凤纹大衫,披衫布满珠玉锦绣,纹绣华美精致,花团锦簇,灿若云霞。
最后才是梳髻,周瑛华年纪还小,之前并未及笄,好在她的头发浓密黝黑,挽起来厚厚两把子,可以梳成清雅端正的高髻,完全不用填充假发。
等周瑛华盘上发髻,大皇子妃杨幼真亲自为她戴冠。
凤冠是西宁国的形制,錾雕游龙翠凤,金丝堆累出姿态优美的金龙,鸟羽镶嵌成艳丽多姿的翠凤,凤口衔珠宝串饰,珠花镶缀,花丝连接,凤身周围以如意云头作为佩饰。两边翠羽镶饰极为绚丽,展开后犹如五彩斑斓的凤尾。
以此为冠,雍容华美,富丽堂皇。
凤冠精美是精美,可实在是太沉了,戴在头上,就像时时刻刻顶着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周瑛华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端坐的姿势,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摔个倒栽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