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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秋娘也可以是个老实的,只是不知从谁那儿借了胆子跟我无礼罢了。

我说:“也不要让她闲着……”太后虽然糊涂,刘碧君却是个明白的,我若“病”得久了,长信殿那边必然琢磨出意味来。太后迟早还会借秋娘的手拿捏我的弱点。

秋娘是不能留的。

“韶儿的东西可都是你收着?”

“小殿下那边的东西都单独放着,账簿钥匙倒是都在我这儿。”

“都交给秋娘吧。以后这些东西,都让她收着。”

红叶有些迟疑,“……那可是只大耗子。”

我自嘲道:“我手上还真就只有钱物宽裕──短不了韶儿的。”

也不知孙妈妈回去怎么说的,总之太后没再急着唤我过去。倒是苏恒遣人来说,要带韶儿宴请群臣,问我去不去。

他必然知道我不肯去太后那边侍宴的事,请我赴宴也不过是刻薄我,我自然说不去。苏恒便又说,刘碧君在。我气得眼前发白,只命回道,不要让韶儿胡乱吃东西。

──带宠妃会群臣本就是轻佻之举,何况皇后健在。苏恒若真让刘碧君随他和韶儿出席,不是爱刘碧君爱得昏了头,就是意在试探御史台,为废后一事铺路。

无论哪种,都令我寒心。也不由我不生气。

可是苏恒不是个行事毫无章法的人,如今蜀地未平,我也尚未失德。他敢透出废后意向,根本就是自乱阵脚。何况他上午才做出与我琴瑟和谐的姿态来,没道理晚上便给自己拆台。

所以他说要带刘碧君去,八成只是说来折辱我。

我跟他这般戕心冷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重新活过一遭,再被他戳到痛处,便太自贱了。

只需警惕就好,不必真鲠在心里。

入了夜,前殿传来丝竹声,先是雅乐,缓拍悠长,令人倍觉天朗月明。不多时便换做急促热烈的鼓乐,鼓点一时如急雨,一时又如响雷,正该豪壮之士踏乐吟啸起舞。

自然是苏恒那边开宴了。

我下午睡了一次,此时虽然昏沉,却再睡不着,便倚着枕头,让红叶给我读书听。

正读到汉书外戚传,汉宣帝诏求微时故剑。

我一时恍神,便听红叶若有所思道:“古人行事,真是别具意蕴。这皇帝虽不明说心事,但一柄故剑尚且不能舍弃,何况是贫贱相伴的妻子?这一纸诏书就好比一首诗,不着一字,诉尽深情,真是什么样的山盟海誓也比不过。”

“就是他太深情了,许平君才会死。”

“……若奴婢是许平君,纵然死了也甘愿。”

“谁不是呢……可惜有些人生来便注定只能当霍成君,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红叶不假思索道:“离皇帝和许平君远远的。”

我不由笑出来,“倒也是个办法。可是,人人都爱锦上添花,富贵长远。就算她想远离,他的父兄也未必答应。何况睡榻之侧,不容他人。纵然她不争,许平君一家人也未必就不害她。”

红叶道:“这不成了个死局?”

我笑道:“也不至于,霍成君也还是有活路的。”

只要霍成君要的不是刘病己,她就还有活路。可无论她要的是什么,却都已经没了退路。

红叶道:“该怎么做?”

我不说话,红叶便抿了嘴唇,道:“没活路也不要紧,反正娘娘才是陛下的许平君!”

她不知道苏恒的废后诏是怎么写的,才会这么说。我不由就笑出声,道:“好了,你去前殿看看,差不多是时候接韶儿回来了。”

红叶随手把书倒扣下,便领命去了。

送礼

红叶去接韶儿,我便又命人取来针线,做了一会儿女红。可是实在头昏眼花得厉害,才纳了没几针,便出了一身虚汗。于是只静静倚着床头养神,等红叶回来。

外间弦月将落,鼓乐却还没有停。已近二更时分。

窗外海棠已然谢尽。初夏草木繁芜起来,绿叶已成浓荫。婆娑树影落上拱月窗,恰像是美人团扇。

我只是这么望着,竟又有些恍神……从嫁给苏恒后,我便再没有绘过团扇──也不是只有团扇,在家做女儿时喜爱的一应纤柔精巧的玩意儿,似乎都没有再碰过。

久远得我都要忘记,自己也曾有过闺阁女儿的情态与喜好。可惜这些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的了。

我困倦得紧,便放下枕头躺着。本想等韶儿回来,谁知只是片刻,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身上越发的懒,头痛得厉害。红叶为我把了脉,比照了半天医书,说是有些虚浮,是外感风寒,要我老实歇着。

把脉什么的当然是花架子,让我老实歇着才是真。

我估计也是昨日在金明池打盹儿,受了凉,发发汗也就好了。

昨日苏恒的筵席一直开到二更天,便留韶儿在宣室殿睡下。看样子韶儿也是想缠着苏恒的,红叶便没把他接回来。

父子天伦,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用过早膳,我灌下两碗滚烫的姜糖水,而后蒙了被子睡觉。可惜才躺下,便有人通禀说刘碧君来了。

刘碧君一贯小心谨慎,在我这边从来都不失礼,她回宫后亲自过来看我,我并不奇怪。

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

我敢说昨日苏恒遣人来请我赴宴的事,乃至于苏恒说我不去就带了她去的事,她都是知道的──只怕她当时就在苏恒身边。她这个时候来,固然可以表明自己问心无愧,却也未必没有挑衅炫耀的意味。

难道她就不怕我恼羞成怒,连着太后的帐一并算到她身上?

当然,话又说回来,我若真敢在椒房殿为难她,日后太后和苏恒必然会加倍在别处替她讨回来,她也确实不用太顾虑──有靠山,有底气,自然在谁那里都能不失礼道、周旋自如。

我略想了片刻,还是说:“扶我起来吧。”

红叶有些犹豫,“娘娘病了,不见她也行。”

我笑道:“她是来送礼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让她进来吧。”

红叶便闷声的扶了靠枕让我倚上,道:“就在床上见吧。才有些发汗的迹象,别再闪着。”一面抬手,吩咐人宣刘碧君进来。略顿了顿,又叮嘱我道:“身子要紧,别跟人争些闲气。”

──果然是怕我跟刘碧君扛上。

我便笑道,“放心。我好歹还是皇后呢,不能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片刻后,刘碧君便带了个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

她生得窈窕,今日穿了身渐染的浅绿纱裙,氤氲淡雅,越发像是楚辞里歌咏的香草美人。然而她面颊粉红,笑容腼腆静美,又比世外仙姝多了几分烟火气,观之可亲。

她面上全无骄纵之气,只是与人为善的模样。任我之前怎么猜忌她的用意,真见了她却也挑剔不出半分不对来。

她垂着黑长的睫毛,黑眼睛里盈满柔光,腼腆笑着向我下拜行礼,说的依旧是:“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便也笑道:“起来吧,坐。”

她红着脸笑道“谢皇后”,又跟红叶谦让了几句,方才坐下来。

苏恒的嫔妃平日里再伶俐的,到了我这里也只装哑巴。只她一个口拙的从来不露怯态,很给我面子,着实难得。

“昨天太后摆接风宴,我该去帮着操办的,结果事来得急,竟不能起身,怠慢你了。”

她忙垂首道:“不敢,娘娘身体不适,该臣妾来伺候娘娘的。”

我笑道:“宫里边伺候人的那么多,哪里轮到你来了。”

她面色霎时红透,双手交握在一起,指尖略略有些发抖。我看得出她有些紧张了,然而我似乎也没说什么为难她的话──看来她在我这儿跟我在太后哪里都是一样的。

“伺候太后和皇后,是臣妾的本分。”

这话我还真不敢当。不过看她抖得那个样子,根本随时准备跪下来向我请罪──我最好还是不要再多说什么,否则不知道的人还指不定以为我怎么欺负她了。

若我在太后跟前也能做出随时会被吓哭的模样,估计就算不能少遭些罪,至少也能博取些同情。可惜一国之母见了人却怕得跟兔子似的,未免太不成体统。这法子我还真学不来。

我略有些头痛,便揉了揉太阳穴,又问道:“昨夜的宴会,可还尽兴?”

她略松了口气,腼腆的垂下头,柔声道:“回娘娘,宴会前陛下带着太子殿下去坐了一会儿,娘娘遣人送了贺礼,平阳公主也在,太后娘娘很高兴,昨夜亥初才歇下。”

“太后老人家高兴便好。想来也多亏了你在跟前伺候着,我记下了。”

她又有些局促,道:“陛下和太子殿下去时,太后娘娘本想再请娘娘去,一家人一起坐坐。后来得知,陛下相邀娘娘也去不成,只得作罢。昨夜臣妾虽从头到尾在跟前伺候,太后却只记挂着娘娘。”

她有意无意的咬重“从头到尾”四个字,自然是跟我说,她并没随苏恒去前殿赴宴。

这倒未免让我失望。朝臣个个爱揪着后宫说事。她若真跟了去反而有热闹可看,若苏恒相邀,她固辞不去,反而让人赞她贤淑端方,约之以礼,便是苏恒多宠她些也理所应当。

想来这才是苏恒的本意吧。

而我今日若真让她哭着出去了,少不得要落个嫉妒狭隘,不识大体的骂名。

真是连只兔子也不让人省心。

我只好笑道:“若真能起来,也理应去太后那边伺候。让太后忧心,我真是罪该万死了。烦碧君妹妹回去为我宽解太后,改日稍好些,我再亲自去请罪。”

她道“一定”,又说“不敢”,面色泛红、举止羞涩的与我演了一段后妃贤德。

我倒能跟人推心置腹,却不擅长与人推杯换盏,不一刻便词穷。幸而红叶帮我解围,道:“适才奴婢看到外面抬了好些箱子来,像是刘美人从老家带来的土仪,娘娘就不问问?”

刘碧君忙接话道:“是家乡土仪,却不是臣妾的手信。樊城家中长辈们都问起娘娘,陛下说娘娘病了,不堪跋涉,因此没随驾一道回去。二婶娘、邓家姑母她们都惦记着,便特地挑了这些土仪给娘娘。虽不比宫中供奉那般精巧贵重,却是长辈们的爱护。臣妾不敢随意处置,便悉数替娘娘带回来了。”

她这段说的溜,想来是早准备好的说辞。

明明是她随驾回乡,这么一说却将她自己的风光抿去,倒显得我这个没去的人人惦念了。

我当年随苏恒回去,受了家中长辈们不少照料。因此这些礼品,说什么都要收、要回的。我便命红叶接了,道:“劳她们牵挂了。”

她又垂眸笑着,与我说了一会儿家乡风闻,恰到好处的学了几句婶娘、姑母们关心我的话。

她把自己的位子摆的很低,令人生不出敌意来。

聊得差不多了,她才终于切入正题,“樊城黄家作琴的手艺,据说是从建安时传下来的。虽比不过蜀地雷家琴那般金石峥嵘,然而也别有清微淡远之风……臣妾请黄师傅挑了上好的桐木与梓木,仿绿漪做了一柄瑶琴,借婶母与姑母的面子,还请娘娘不要嫌弃粗滥。”

说着便命宫女抬上一柄琴来。琴身流畅如风,漆柔如玉,只在背项上篆写着“石上清泉”四字并落款,其余别无装饰。琴是好琴,然而比照刘碧君往日的出手,却未免菲薄。

不过,这份礼很得我的心。我照旧命人收了,答道:“是张好琴,倒是我琴艺拙劣,配不上了。”

她松了口气,面上笑容少了一分局促,立时便有七分明艳,她起身道:“娘娘谦逊了。”又说:“娘娘身上不适,臣妾便不叨扰了。”

我与她之间的嫌隙不是面对着面聊天就能弥合的,我们两个人都很清楚。目的达到了,再摆笑脸只是浪费时间。

我便不留她,只命红叶送她出去。

红叶很快回来,虽然她垂头掩饰着,然而唇角微微的勾起来,还是能看出她心情很好。

她上前扶我躺下时,在我耳边小声道:“这下可以宽心了吧。皇上不可能让刘碧……刘美人越过娘娘去。纵然是她跟着回去,天下人也只认娘娘一个。”

我无奈道:“你也说是她跟着回去的。”

红叶手上顿了顿,脸色便有些不妙。

我低声道:“昨夜皇上才说要带了她去会群臣。还有刘君宇,一起用便是散骑常侍。”

红叶闷声问道:“她是来炫耀的?”

我不由笑起来,“这倒未必,我反而觉得她是来讨好我的──你没听她说吗?家中老人都念叨我。你说‘家中老人’是跟我亲些,还是跟刘碧君亲些?”

红叶嘀咕道:“当然是跟刘……”她随即恍然大悟,却已没那么惊喜,只压低声音试探着问,“皇上没抬举她?”

也许不止是没抬举那么简单。他大张旗鼓带了刘碧君去,就算他什么也不说,底下人揣度着他的意思,也定然会巴结刘碧君。没道理反而惦记我这个失宠的。

苏恒到底什么意思,刘碧君必然是明白的,我却有些糊涂。

不过他有什么打算,我大致有谱了──只怕他对“西南一角”已经有了谋划,想用我来试探一些人。

我已躺好了,红叶仍凑在我耳边,未免不好看。我便只点了点头,道:“传我的懿旨,刘美人伴驾侍奉有功,值得嘉奖,赏。”

红叶解了心事,对刘碧君也大方起来,忙笑着起身,道:“奴婢这就去。”

我拦了她,道:“让李得益去。你到各宫逛逛,把刘美人带来的东西分赏下去。”

苏恒刚刚回来,估计随行的下人们都耐不住寂寞,正急着找人炫耀南行路上的见闻。红叶是个有心的,应该知道该打听些什么。

红叶笑道:“奴婢明白。”

太后在樊城管家久了,用不惯太监,李得益生怕得了错,接了我的旨意,又先让人带了赏赐品给我看。

──红叶的礼挑得很有意思,都是大件的珊瑚、玉石、绸缎,一览无余。

我忍着笑让他去了。想来刘碧君命人抬着大箱子进椒房殿,我再命人捧着大盘金玉去长信殿,必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新人

第二日天光向晚的时候,韶儿终于从宣政殿回来。

我养了两天,终于略歇了过来,午饭后便又做起针线来。此时终于将韶儿的夏装缝好了。

当年景儿病弱,一点委屈也吃不得的,他身上一个线头我都要照料到。一直到入了长安,他贴身穿的每件衣服,也还是我亲手挑好料子一针一线逢起来的。那时年轻,白日里料理着阖府的杂事,夜里在灯下熬到入更,也不觉得辛苦。如今却是不成了。

但现在也有现在的好,战事渐渐平息,百姓也安定下来,因战乱而荒废的百业都开始复兴,宫中供奉便也富足精致起来。织室里那些绣女做出的衣物,都不比我做得粗糙些。

可是我想,我还是该亲手给韶儿缝套衣服的。

韶儿大概在苏恒那里闹腾得厉害了,侍女将他抱进来的时候,他正用白胖的小手揉着眼睛打哈欠。

见我在床上坐着,他便从侍女怀里俯下身,对我伸开手臂,软糯糯道:“娘亲,抱抱。”

我托了他的腋下,他怕痒,抓了我的手臂咯咯的笑。笑闹了一阵,终究还是敌不过困倦,便靠到我手臂上,扬起小脸望着我,黑润润的眼睛里带着些迷蒙睡意,问:“娘,我们睡觉吧?”

“一会儿要吃晚饭了,吃过再睡。”

他是个说睡就能睡着的,一边答话,一边伸手抓了抓我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蹭上来,道:“刚刚在父皇哪儿吃过了……”

刚吃完东西便睡容易积食,我推了推他,他赖皮的抓住我的袖子,道:“韶儿睡着了……”

“韶儿睡醒了,娘有东西送你。”

他停了一会儿,用四根肉肉的手指把眼皮撑开,黑眼睛往上翻着,道:“韶儿已经醒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抱他回来的侍女也掩着唇低笑出来。我托了他起来,命青杏儿将新衣服取来,抖开来给他看,问:“好不好看?”

他有些谨慎的问:“娘亲给韶儿缝的?”

我说是,他便又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相当无辜道:“……不好看韶儿也喜欢。”

……“不用委屈了!”

他一把扑上来拽住,面颊红得苹果一般,黑眼睛水汪汪的,分辨道:“不委屈不委屈,娘亲说了给韶儿的,不许骗人。”说着便抢到怀里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下面站的侍女,最后还是小心眼的防着我,道:“姨姨帮韶儿拿着。”

侍女便上前将衣服接了。

她先前向我行礼时我并没有注意,只以为是苏恒派来送韶儿回来的。听韶儿叫她“姨姨”,才略有些好奇。

──韶儿只管宫女们叫姑姑,我倒是有两个堂妹,然而她们如今也都是十五六岁待字的年纪了,加之我又失宠,为了避嫌,她们便很少入宫。

我便分神扫了她一眼──还算白净,举止也颇大方。

微笑的模样很爽利,像是坡头开的喇叭花。算不得美人,却很讨人喜欢。

大概意识到我在看她,她略眨了眨眼睛,很快便又屈膝,说道:“民女顾清扬。”

韶儿大概想试衣服,正专心致志找腰带扣。他动作笨拙可爱得紧,像一只追着自己尾巴的猫。青杏儿在一旁急得直抻脖子,却不敢贸然上前服侍他。

我便丢韶儿一人折腾。

──顾清扬这个名字,我还是记得的。上一世苏恒南行回来,带了个女人来,便是顾清扬。回来第三日便封了美人,刘碧君怀孕后,她跟着一并晋封为贵人。晋位之破例,一度人人瞩目。

我一直以为,她是苏恒抬举了来替刘碧君出风头、惹人妒的挡箭牌。反而不明白,苏恒怎么把她送到我跟前了。

她与我确实是有些亲戚关系的。

“世家求妇,北沈南顾”。沈、顾两家的女儿,生得清贵,养的美好,素来都是有口皆碑的。历代都有名着于世的美女或是才女,女孩儿们都嫁得极好。两家也有些姻亲关系。论起来,她该是我的表妹。

不过当年乱世,沈、顾两家各奉其主,早已断了往来。

如今顾家当家的是顾仲卿,戾帝那边来的降臣,因为处境微妙,便不大爱交游。自然也不会跟沈家太热络。

“原来是顾家表妹,乐耕先生近来可好?”

她笑道:“祖父在会稽开荒了五亩良田,这几年都在打理农事。农闲时乐山乐水,很是逍遥舒惬。”

这却让我吃了一惊──我虽猜到她是南顾家的女儿,却没想到她竟然是顾长卿的孙女。顾长卿娶的是我祖父的同胞妹妹,这声表妹,叫的不冤枉。也难怪她自称“民女”。顾家虽以顾长卿为傲,然而这个本家嫡长子却最受不得拘束,官袍一脱便逍遥江湖,从此跟顾家断了联系,如今确实是一介草民。

我便又问:“太夫人可好?”

她笑道:“祖母开了几家药行,偶尔也卖字画补贴家用。”她大约也知道,太夫人是我本家姑婆,便也不藏掖着,又说,“──祖父种田一贯是稳赔不赚的,幸而有他的名头在,祖母的字画还能卖几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