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底的明白了,醒悟的同时,方才觉得乌云罩顶,眼前一片黑暗。

侍寝十九回

顾双弦没晕,他被殿门外一声声稚童的“美人,美人”给惊醒了过来。

夏令姝持着长剑有一瞬间的迟疑,就是这一点动摇,顾双弦的手刀已经劈在了她虎口上,长剑坠地。分溅的血珠如心头的肉,一块肉就是一分恨,再一块肉又是一分情,肉都是在他胸口剐下来的,痛不可抑,整个人都无力了。

“娘,娘,尿。”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小太子的短腿翻了半响都没翻过门槛,一双手从背后撑着他起来,再小心翼翼的放入殿内。

门关了。

小太子顾钦天哭丧着脸,一边喊“娘”,一边抖着湿答答的亵裤蹒跚的走来。

顾双弦叹气道:“他又尿床了。”

夏令姝纹丝不动。她的儿子,被她用性命,用一切权势换回来的孩子,哭哭啼啼的伸起双手,要抱。

她不能在儿子面前对顾双弦举剑相向,她也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成为夏家的傀儡,她更加不放心让他早早的脱离纯真,置身于众多狼群之中,时时命悬一线。

“尿。”顾钦天揪住她的裙摆,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了上面,扬着小花脸委屈的撒娇,软软糯糯的说:“抱。”

小小的人,单纯的依赖,母子的牵绊,让她终于低下身子环起他,脱去小亵裤。顾钦天的大腿之间都湿漉漉的,小象鼻子无力的垂着,她拿巾帕给他擦拭,居然又撒出几点童子尿出来,浇灭了心头最后的业火。

顾双弦借机喊梁公公进来,凤梨也跟在身后,小卦子偷偷摸摸的站在门口,被梁公公一脚踹了过去,低吼:“还不快来收拾。”

顾双弦坐在外殿,隔着几道门帘听着里面顾钦天叽叽喳喳的说着不连贯的话,再看看自己还在淌血的手心。夏令姝有一点武艺,握剑的姿势很稳当,他翻转的时候把肉掌都给卷了进去,清理了血迹,就可以看到中间一道很深的缝隙,俩边翻开白色的肉,几乎深可见骨。

梁公公给他上药,小卦子去清理血迹,凤梨在里面张罗小太子擦身。

一个宫殿,明明人口众多,顾双弦却觉得萧条。

夜风从大殿的门缝中钻了进来,吹得他的裤脚摇摆,冷飕飕地灌了进去,钻进膝盖骨里,冻得他哆嗦。不时的望向那纱帘,红的纱,珠的帘,那头是温暖如春,这头是冰寒如冬。

也许是缺血,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歪在大椅上,半眯着眼。梁公公唤了他几次,觉得这伤势非同小可,只能让人去请谢先生。梁公公不多说,谢先生也不问,替顾双弦包裹好了手掌,嘱咐了一大堆事情,试了试体温,说:“皇上的伤寒还未好全,如今流血,只怕病势加重。明日的早朝能免就免了吧。”

顾双弦迷糊中听了,哼道:“闭嘴。”这是不许外传的意思。不单是他伤势不许对外说,就连今夜这对至尊夫妻发生的矛盾也不准吐露一个字。

谢先生对皇帝没有忠诚,见他态度不好,他也懒得计较,忙完了就自顾自去了内殿,看着夏令姝一脸苍白的抱着顾钦天,唱着不甚熟悉的摇篮曲。不靠近了,就在柱子边上,问她:“你还能活下去吗?”

夏令姝将头贴在顾钦天的额头上,不发一语。

已经失去了机会,剩下的不就是等着顾双弦对她宰割。换了任何皇帝,应该会毫不犹豫的斩杀了她,就算保有夏家的命,也可以趁机毁了他们大半的基业。

谢先生这话很无礼,也有两层意思。夏令姝若是说她活不下去了,他不介意带着她走,这皇宫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带走一名女子,很是简单;若是她说活得下去,他也就不插手。这宫里的消息还没传出去,皇帝的心思也难猜,一切的结果未定。

顾双弦在外殿蓦地大喊:“滚!”中气不足,也吓得殿外的宫人不敢再多听。

谢先生得不到夏令姝的回答,自顾自的走了。梁公公到了外面,扫视了一遍今夜值班的宫女太监们,招来侍卫,一个眼色,机灵的人还没来得及喊叫,就被侍卫们抹了脖子。

血流成河。

夜凉如水,过了中秋之后,这诺大的宫殿越发沁凉,玉板石地板上止不住的浮起冷雾。顾双弦在外殿,喝了药之后就昏睡了过去,中间被冷醒来几次,发了一些汗,就觉得掌心热呼呼的,像是那一把长剑还在上面一下一下的割着,没完没了。

内殿里面静谧无声,他勉力爬起来去偷偷看了一次。夏令姝闭着双眸靠在床头,一手搂着顾钦天不放手,似乎睡着了。长长睫毛下一片青色,脸色白得如纸,另一只手依然保持着握剑的僵立姿势,似乎她还掌握着谁的生死大权。

中间,她仿佛睁开过一次眼,对他视而不见的,又闭上了。

顾双弦连脚板底都开始发冷,千百条冰丝顺着血脉直接冻僵到了心脉。

卯时初刻,发烧烧得头脑昏沉的顾双弦由梁公公伺候着去上了早朝。使臣们昨日都见过了,今日是常朝。

骈腾殿不及昆旻殿宽敞大气,也不及昭钦殿的稳重沉凝,皇帝的龙位离大臣们不足五丈远,眼尖的甚至可以看到他掩藏在宽袖下的白布。梁公公特意让人点了气味最重的紫檀香,又连续往香炉里撒了几把生死树皮,熏得整个大殿里面一股子深山老林的野草气,掩盖了皇帝身上的药味和血腥味。

能入骈腾殿参加常朝的大臣都是心机重的,不会当面问,下了朝只让人八方打听,听到皇帝寝殿巽纬殿中人都换了一批,也就知晓涉及了秘辛,都闭紧了嘴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等到臣子们都散尽,定唐王借故留了下来,对着上位的皇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皇后做的吧?弑君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皇上你还不颁圣旨。”

顾双弦整了整袖口,开始翻阅奏折。

定唐王最烦恼顾双弦处理夏令姝的态度。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皇后,他就开始变成了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浑然没有了以前的君王冷静。他那自小就钦佩的六哥不该是这个样子。

“你不懂。”顾双弦道。

定唐王冷哼:“臣弟的确不懂。为何这些个世家的女子永远想的都是为家族谋取利益,一边想要夫君对她们专情,不娶姬妾,一边又要夫君对她们娘家言听计从,做手中的傀儡。她们将皇族当作了什么,为她们谋其利益和权势的踏脚石?凭什么皇族要受到世家的制约,凭什么本王不能随心所欲,爱宠信谁就宠信谁。说到底,她们也只是世家手中的棋子而已,对我们有用的时候就用,没有的时候丢弃就是。皇上你讲过棋子有感情吗?你能对棋子生出情爱之心?女子无才便是德,大雁朝从开国以来就不该让这些女子去读书,学什么持家之道。平白的给家族和夫君没事找事,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顾双弦笑问:“你那侧妃又对你做了什么?”

定唐王撩开衣摆坐在了下首,梁公公适时捧上茶水点心,他自己吃了茶,这才道:“她敢对臣做什么!自从宫变之后,她对臣弟就没有了丝毫用处,臣将她丢去了一处外宅,威胁她敢踏出一步就休了她。这都一年多了,臣都没有见过她,也许病了,也许死了。”

顾双弦一愣:“你不怕她恨你?”

定唐王嗤笑:“恨?臣弟每月丢她一套头面,当作赏赐,她就感恩戴德了,哪里敢恨。她敢恨臣弟,臣弟正好借此杀了她,落得干净。”

顾双弦眉目一动,继续问:“你就没有任何喜爱的红颜知己?”

“有。”定唐王哈哈大笑,道:“不过红颜嘛,老了就无趣了。她们识相的话,臣弟就哄一哄,不识相的,妄图痴心妄想做王妃的,臣弟也不在乎丢了她们。”他瞥了皇帝一眼,“在这世上,有权有势的男子,还怕没有红颜来爱?”

顾双弦知道这是定唐王讽刺他为皇后所迷,可是:“长此下去,你也没有一个贴心人,不觉得……日子太过于冷寂?”

“那也比被女子玩弄于掌心的好。她们都太费事了,要了不如不要,反正替换也容易。只要你招一招手,别说北定城的平民少女,就是世家的千金小姐不也是甘愿自荐枕席。”

顾双弦对持无话可说。他不是从小被父皇无视的定唐王,虽然从小在众多赞美中长大,可是他也明白得到一个人容易,要得到对方真正的衷心不易。否则,经过大大小小那么多次生死一线,他也不会对人性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少时,他觉得所有人为他舍弃性命应该心怀感激;成年时,他觉得别人给予忠诚他赐予权势,就是交易,不需要真心即可。原本以为就这样过下去了,偏生他看到了异类。

那赵王,情愿抛下到手的皇位,只是为了去救自己的发妻。

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似这皇宫里的任何人。在贬去封地之时,那两人更是一路相随,风雨同行,让他愤恨难当之后,又隐隐的羡慕。

同样是夏家的女子,若是皇后也能如赵王妃那般……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越是想要,她反而越走越远。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眼前仿佛出现了她那冰冷中透着绝望的眼,被刺过的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拿着折子的伤手也忍不住发抖,鼻翼酸涩,道:“在你看来,父皇与母后可是如我们所见的那般恩爱和睦?”

“父皇?”定唐王疑惑,思忖了半响,摇头道:“臣弟看不出,不过没人说过母后的错处。自从臣弟懂事以来,也从未听过关于父皇与母后争吵之事,更加别说是……”他狠狠地瞪了瞪顾双弦那馒头爪子,余下的话不说两人都明白。

顾双弦苦笑道:“看起来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夫妻,其实,他们不是世人所见的那般情意绵绵吧。”他顿了顿,继续道:“朕也是近日才知晓,母后竟然是恨着父皇,恨到了……相杀而后快的地步。”

“皇上!”定唐王惊跳起来,怒道:“这话谁说的?居然敢诬蔑诋毁静安太后,臣弟去宰了他。”

顾双弦吸了一口气,随即撒个谎言安抚了对方。顾双弦对静安太后很是敬爱,对父皇的父子之情却淡薄,也知道上一辈的事情他作为晚辈无法置琢。当下说了也只是想要一个一起承担苦闷的人,并不想招惹麻烦。

先皇,无论如何已经有了静安太后作伴,两人不管生前如何,死后到底是要放下一切。

两只手在桌案下搅着,尾指每拂过那掌心的伤处,就觉得是在回味当夜的爱恨交织中的绝望快-感。夏令姝越恨,他就越是快意。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能够改变皇后情绪的人只有他,他也爱看对方为自己喜怒不定。

他知道,他们与父皇和母后是不同的。这皇宫里,越是高处的人越是情绪难以外露,母后到了他羽翼丰满之时才毒杀父皇,那恨意该有多深?或者,她到底伪装了多少年,才找到机会下手?若是夏令姝如静安太后那般对他,需要他之时假意温存,不需要之时就……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整个身子都冻僵了似的。

不,静安太后不是夏令姝。夏令姝敢在他面前举剑相向,说明她对他没有保留。爱就是爱,恨也真的是……恨。

再次吸气,将心口的郁结慢慢冲散,他淡淡地道:“废了夏令姝又如何,难道朕就不再立皇后了?再立一位新皇后,朝局势将重整,这对刚刚稳定的朝纲大为不利,且皇后并无错处,随口废黜惹史官非议,说朕容不得权臣,才不到一年就卸磨杀驴,心狠手辣毫无恩义。就算没有非议,新的皇后誓必也会为外戚争取最大的权利,到时候不是夏家也会是其他世家掘起,形势周而复始与现在无不同,还耗费周章,百弊无一利。”他一锤定音,“废后之事,毋须再提。”

定唐王这一年与他为了外戚之事争执多次,每一次都是定唐王气得七窍生烟恨铁不成钢的甩袖作罢。失望多了,他也麻木了。下次,这对夫妻再有任何事,他照样会继续炸毛。然后,这两人的争吵也是周而复始,年年复年年,没个绝期。

顾双弦坏心的想,这样也蛮好的,定唐王有什么即对他说什么,总比那什么都闷不吭声的大臣们要坦诚得多。当然,明白的表示对他恨的夏令姝,比任何人都要坦白。

这样的皇后,绝对做不出静安太后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刺伤了他,固然让他心池震荡,可是,她是他的皇后。只要他不放手,谁也没法伤到她。

她也说过,他舍不得她。

所以,他狠心将那布帛猛地一勒,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再一次崩开,瞬间将整个手心再一次弄得血糊血海。

他额头痛得青筋直冒,对着梁公公喊道:“去请赵王妃入宫。”

侍寝二十回

皇帝单独面见外臣的内眷,于理不合。就算是他弟媳,那也不行。

梁公公亲自领了赵王妃去了巽纬殿,夏令姝听得是皇帝的意思,当即也没说话,只问:“夏大人呢?”

梁公公一愣,躬身道:“皇上只让奴才请了赵王妃入宫,未曾提及夏令乾大人。”只这一句话,夏令姝就知道皇帝老子准备把昨夜的大不敬当作小夫妻闹口角的小事给处理了。

真要废后,应当立即抓了夏家上上下下几千口人全部关到天牢里面去。顾双弦倒好,请了夏令涴来,明摆着是让对方来劝说夏令姝。

夏家三房的人,对这位赵王妃可是真真正正的尊敬。

梁公公在来路上已经将昨夜发生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遍,包括皇帝的伤势,还有皇后现在的举动。末了,感慨着:“皇上也是舍不得,心里痛着也不让皇后知晓。早上上朝,勉强掩盖了过去,跟定唐王说了好一会子话,还发了一顿脾气。到了晌午,伤寒又复发了,伤口的血水止都止不住,还要硬撑着批阅奏折,接见其他的使臣。后来不知道哪一位大臣说错了一句话,皇上怒火中烧,砸了不少东西,只吼着‘谁再提废后就砍了谁’。”见到赵王妃无动于衷,只好拐个弯儿地问她:“王妃与赵王可曾这般闹腾过?”

赵王妃笑了笑:“去了封地之后,倒是有些小隔阂,都摆平了。”

梁公公立即道:“赵王与王妃那是天造地设,再加上有静淑太后在后面看望着,总出不了格。”赵王妃别有深意的望了他老人家一眼,笑道:“的确。静淑太后也是皇上的母妃,后辈的行差踏错有了什么小矛盾,让太后来主持公道也是应当。不如,我先去面见下太后?”

“唉唉,不用不用。”梁公公讪笑,随即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赵王妃点了点头,再扯了几句,赵王妃见到皇后,梁公公也就急急忙忙告退。他老人家拐了个弯,却不是去皇帝的骈腾殿,而是太后的鼎衡宫。

赵王妃夏令涴是极疼惜家人的,这次也知道夏令姝做得太过了。好歹是皇后,一举一动都牵涉到了家族荣华,这是顾双弦不治罪,若是换了先皇,指不定就满门抄斩了。

夏令姝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苦楚,可她不愿意让姐姐担心。作为王妃,夏令涴此次为了夏家与赵王的安危,不顾生命危险的跑了过来,已经是大出意料之外。夏令姝不待她劝说,就道:“我与他无话可说了。他不会放过夏家,何必再来招惹我?让我守着天儿到他长大,那时他要将我杀了剐了都悉听尊便。现在,我没有心思跟他周旋,也没有心思与他上演恩恩爱爱的夫妻。我给他尊重,他也给我尊重就好,互不相欠也互不干涉。”

赵王妃道:“伺候皇帝,是皇后份内之事。”

夏令姝嗤笑一声:“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个个都是绝色,还怕没人替他暖床?难道我夏令姝的身子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别人有的我都有,我不愿意伺候他,自然有的是女子自愿爬上他的床榻。他要对外人表示对皇后的宠幸,可以。让我管理后宫就好,其他的,不必了。”停了下,再补一句:“我也不稀罕。”

静安太后在世之时,夏令姝已经受尽了这一对母子的苦楚,如今,她不再对他抱有希望,对他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当作了笑话。

宠幸,只会让她觉得是侮辱。帝王真的将嫔妃当作权势的纽带,作践了她们,难道她们就真的也要自己作践自己,舍弃了尊严的去赔笑?哪怕知道对方对她的家族是利用,哪怕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哪怕知道一边侍寝的时候对方也在暗地里嘲笑她的下-贱,哪怕知道风云过后,她只有死路一条。她也还是必须陪着笑,感谢皇帝的恩赐,感谢皇帝的宠幸,感谢皇帝让她多活了几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得好听,里面又有多少女子忿恨不屈的血泪。夏令姝不是弱女子,逼急了,宁折不弯,玉碎瓦不全才是她的复仇之道。

她话一停,顾双弦就出现在了殿门口,也不知道躲在外面多久,听了多少。

夏令姝瞟都懒得瞟他一眼,顾双弦是个能屈能伸的皇帝,也不恼火,自己弯下腰,往地面上放下一个白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一落地,看到美人就哧溜的飞了过来,像一只展开四肢的蝙蝠,直接扑到了夏令姝的胸口,吓了她一跳。仔细一看,这不是顾钦天前几日抱过的小白狐嘛。小白狐唧唧几声,脑袋在她胸口揉了揉,她去抓它脖子,它就窜到了她肩膀上,伸出小舌头舔她的脸颊。

赵王妃瞧了,知道这是皇帝特意送给夏令姝的礼物,正待行礼,顾双弦道:“一家人,不用见外了。”

赵王妃明白的笑了笑,问他:“听说皇上感染了伤寒,可好些了?”

顾双弦立马咳嗽了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息不顺,两声之后又剧烈咳了起来,撕心裂肺的,脸颊通红。赵王妃不好去扶,夏令姝也不动,顾双弦咳了半响无人给台阶下,自己讪讪的坐了,与赵王妃闲话,不时看看白狐——脸颊边的夏令姝。

顾双弦的本意是让赵王妃来劝劝夏令姝。有夏令涴在一旁劝着,夏令姝也不会再对他举剑相向。毕竟,他们是夫妻,真正闹出了麻烦,是她吃亏,也会让他难做。可是,他没有想到夏令姝将他看作了种马,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上一个的花心男子。

男子三妻四妾有什么错?皇帝三宫六院也不是他定的。

他也没有想过侮辱皇后,他只是觉得自己对她宠爱有加的话,两人说不定还能够回到刚刚成亲的那一段时日。毕竟,她心里的确有他,他也不愿意放开她,为何就不能好好的下去。

“人都清理过了,这事,就此揭过。谁也别提,你也忘了的好。”顾双弦虽然面对着赵王妃,可是这话是对着夏令姝说的。

赵王妃当即恭身道:“臣妾代替皇后谢皇上不杀之恩。”夏令姝在那头闷不吱声。

顾双弦点点头,转开话题问:“七弟身子可好?去了战场之后,府里也请弟媳多看顾一些,如若愿意,回来北定城陪着令姝住上一段时日也可。”他不说将赵王府的人扣押做人质,反而是用着家人的身份,给了个提议。

赵王妃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在其中做个缓冲,不让帝后不合之事闹得满朝皆知,那时就会影响边界的战局。毕竟,夏令涴在此,夏令姝无论如何也是必须保护姐姐的安全,对顾双弦有再多的不忿也会强制压下,当下回答:“小女尚锦已快五岁,即将入白鹭书院就读,我会在娘家多呆一些时日。”

不久,谢先生来替皇帝换药。解开那手心的布帛一看,两边的肉条又翻卷开了,白卷之外是乌青一片,更有一些残存的药沫在上面,惨不忍睹。赵王妃见不得这东西,扭开头去。只能听到顾双弦偶尔的闷哼,抓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鼓起,红血丝在白得透明的肌肤下清晰可见,骨节狰狞。

等到胸口换药之时,顾双弦已经去了内殿,走路的时候人已经摇摇晃晃了。谢先生摸他额头,烫得紧,让人准备笔墨重新写药方。半褪下的衣衫里,心口那伤口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剑尖画下的花蕊,血染成的花瓣,半开着,在心里生了根。

顾双弦隔着纱帘往外看,夏令姝一手抚着白狐的背脊,镇定自若的与赵王妃说着家里琐事。眉目如画,姿态风流,别有一番雅韵。

偏生,她一眼都没有看向他,一眼都没有。

没多时,殿外只听到一声高呼:“太后驾到!”殿内众人几乎都下意识一震。顾双弦急急忙忙裹好衣衫,快步出来。

静淑太后由着嬷嬷搀扶进来,见着赵王妃跪下了,也不叫起,只冷声对她道:“你即刻修书一封给赵王,让他记得临去封地之前,哀家对他说过的几句话。”

赵王妃髻上步摇猛晃,垂首道:“太后教诲,赵王一直铭记于心。”

太后立在她身前,问:“那你说说,哀家对他叮嘱过什么?”

赵王妃叩首:“太后嘱咐赵王随时要记得他是先皇的第七个儿子,是大雁朝的赵王,更是皇上的子民。身为皇七子,要兄友弟恭;身为王爷,要尊君护国;身为子民,要舆国荣焉。”

“好!”太后喝道,“你就告诉他,哀家在这北定城看着呢,看他如何兑现自己的承诺;看看他是如何尊君爱国,保家保天下;看他是如何为了大雁朝征战沙场,扬我国威。”顿了顿,铿锵道:“你告诉他,为人臣子者,要懂得遵守自己的本份。”

赵王妃磕头:“是。”太后一挥手,赵王妃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等到太后坐定,再一瞥眼,嬷嬷们就领着宫殿中其他闲杂人等出了大殿,并关紧了大门。

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在了诺大的宫殿中,已尽黄昏,最后的斜阳也停驻在了暗沉的门板上,越来越深。

‘嘭’的惊响,太后大喝:“皇后跪下!”

夏令姝肩胛一抖,上面的小白狐哧溜的一下窜上了屋梁,睁着金色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下面。

太后在夏令姝身边绕了半圈,面上的怒色越来越隆重。顾双弦立在一旁,将手卷在袖中,心里已经知晓太后这一趟是为了治罪来了。本来,这皇宫里有太多的秘密,也瞒不住所有的秘密。太后方才那一下敲打赵王妃,明摆着提醒赵王为人臣子不要太过,让皇帝难受,保不定以后会兄弟相残。

皇帝的生母是静安太后,赵王是静淑太后的亲生儿子,作为母亲,静淑太后绝对不愿意见到皇帝与赵王隔阂。在朝中,太后的娘家韩家给足了皇帝面子,也懂得急流勇退。在后宫,太后轻易不与皇后碰撞,对皇帝能关心的就关心,不能插手的绝对不多嘴。所以,不管是内心还是表面,这一对母子当得上母慈子孝。

现在,太后亲自来皇帝的寝宫,关了大门,一副对着夏令姝即将发飙的模样还是第一次。也充分说明了,静淑太后是站在公正立场上,站在皇帝的身后为大雁朝打算。

顾双弦心里一松,隐隐觉得周身暖和了些,低声道:“母亲。”

太后一顿,颇为惊讶的望着他。顾双弦知道自己唤对了称呼,当即笑道:“母亲为儿子儿媳操心了。”亲自扶了她老人家坐下,低头道:“母亲可是听了外人的什么闲话,来儿子这里来寻真相。”

太后顺口气,半响,才道:“我是真的被气着了。令姝糊涂了,你一个当皇帝的也糊涂。她犯了大错,你居然就这么瞒了下来,以后若是翻出,夏家是要满门抄斩的。到了那时,太子可如何是好。”她不说夏令姝会如何,只说太子顾钦天的立场,正戳在了两人的软肋上。又道:“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门亲。你们小两口的事情我本不该管,可是我急。想当年,我与你父皇也是磕磕碰碰,每日里小吵不断,也没有如她这般,敢于对皇帝刀剑相向。”

夏令姝不言不语,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太后叹气:“令姝,我知道你委屈。放在平常人家,你这些委屈是天大的事情,可若是放在皇家,错的都是你。嫔妃之间的明争暗斗算得了什么!他一个未来的皇帝,难道要为你们女子之间的斗争去浪费光阴?你身怀六甲被人暗算,他当时为了大位之争焦头烂额,顾不上你也是情有可原。定康王逼宫,你在后宫,他在前朝,他面对的是祖宗基业是国家大统,那是天下。你身为后宫之主,就应当替他分忧解劳,为他扫除障碍。”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肘,“作为皇帝,忽略了一个女子,一个未出生的皇子,算不得大错。”

夏令姝紧抿着唇,眼睛开合几次,最终闭上了。

太后道:“作为皇后,你不单是皇帝的妻子,也是一国之母。你永远必须将国家放在第一位,然后才是后宫之主,才是太子的娘亲。没有了皇帝,哪里来的皇后,没有皇后就没有太子。你要记得,皇帝是天,太子是地。皇帝不能儿女情长,皇后也不容许气量狭窄。”

临走之前,太后再一次端详这一对夫妻,郑重地道:“皇帝在一年前抛下了你一次,让你们母子差点命丧黄泉,今日,他已经算是还了你一命。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若再计较……”她望向皇帝,坚定地道:“那就废后,另选太子。大雁朝,不能由废后之子继承大统。”

太子,是顾双弦心头的肉,也是夏令姝心口的刀。

太后明着是警醒夏令姝,其实是给了两人各自一个台阶,让他们化解最深的矛盾。

天家,天大的仇恨,都能够被最大的利益给解决。

皇帝保下太子,就能够让皇后相敬如宾;皇后为了太子,自然会对皇帝多多忍让。

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弑君’被皇帝与太后联合压制下,消失无踪。

夏令姝并不是愚钝之人,她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审度形势,太后已经在她面前铺开了朝局的地图,她犯不着再夹在赵王与皇帝之间左右为难。夏家以后是太子的后盾,皇帝可以打压却不能铲除夏家。

宫闱之上,十七的月亮已经下弦,残缺的月色依然明亮的照耀在每一片绿瓦之上,留下齐整的倒影。

顾双弦在清冷秋色中,将夏令姝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低声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夏令姝揪着他的袖口,心里明白:好,或是不好,其实都由不得她。

作者有话要说:恩,第二更~~完成了~~

然后后面的展开谢先生的JQ吧,皇帝的虐要持续一段时间,还有他的绿帽子问题,望天~~

大家国庆快乐!呃,这一章晚了点,因为我重写了三遍

最后确定用这个版本,咳咳~~

其实太后是个合稀泥的,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皇帝,实际上也是给夏令姝退路,毕竟,在皇宫里,你一个女人怎么去跟皇帝斗?

不过,作为真正的太后,皇帝的一切都是对的,皇后嫉妒不行,皇后依赖皇帝也不行,皇后给皇帝委屈受更加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