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何家即将结亲的沈家究竟会对这桩婚事作何处理,是许多人好奇的。

何家其实也在等,婚期定下了,成亲的日子选在九月里,如今已经四五月份,早就该是下聘时,沈家那儿既没说要退亲,又没派人前来,祖母时不时念叨起这件事,是想盼着她能够顺顺利利嫁去沈家,可何瑞珠心里是清楚,这亲事成不了。

她不止一次听到过沈二夫人生病的事,也不止一回在致铭的信里看到他所立的誓,他非她不娶,两件事间,她猜想得到沈家那儿为了这婚事起的争执。

没多久,沈家二夫人便去了一趟何家。

别人都当沈二夫人是要去准备下聘的事宜,因为去的时候还抬了些东西。

何瑞珠却知道沈二夫人是来传达意思的,言词之间虽是关切何家如今的生活,担忧祖母的身体弟弟的将来,却无处不透着她和致铭不合适的意思,何家现在变成这样,她嫁给致铭,会连累他。

沈二夫人所说的话她其实都能够理解,换做别人,也许早在何家出事时就要退亲了,祖父的罪很大,即便是以死明志了,还是没人敢接近他们,她若嫁给致铭,今后在官场上,他势必容易遭人无端猜忌怀疑。

说到伤心处,沈二夫人还抹了眼泪,何瑞珠又怎么会不明白,当场就给了沈二夫人回话:“夫人的意思瑞珠明白,请您放心。”

之后半个月不到,何瑞珠却派了人将当初沈家送去何家的婚书退了回来,连带沈二夫人带去的礼也都送回来了,沈侯府的前院摆了好几箱,其中包括最初定亲时沈家送去的礼。

沈致铭知道这件事后与沈二夫人大吵了一架,跑去何家,何瑞珠却对他避而不见,任凭他怎么找,她都不见他。

沈二夫人很快为他定下了另外一门亲事,而这边何瑞珠也很快的将府邸挂卖了出去,入宫与沈嫣道别后,遣散了府里一些人,带着祖母和弟弟回了顺州老家。

回到顺州老家之后,安顿下来的也很快,尽管没有以往那样的生活,修过祖宅后,日子也能过,换了个地方祖母的身体渐渐有所好转,袁弟是要开始启蒙了,她得为他请一个好一点的先生到家里来教他。

而她还要开始学着做生意,在顺州这个河运发达,满是商机的地方,她一个女子,即便是有些头脑,要挣得一席之地也很不容易。

她还要更忙一些,这样才不会总想着他。

十二月的顺州和阜阳城一样冷,雪早就下了,镇上望出去皑皑一片,却很热闹。

腊八过后再有半月就到小年,铺子内的生意正红火,瑞珠在码头上已经等了有两日,说好前天得到的货迟了些时候,她担心会赶不上送过去,就在码头上等着,以便到时好有应对。

女子做生意总容易受排挤,更何况是个小姑娘,十六岁的年纪,虽说是可以嫁人了,但在生意人眼中还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见瑞珠带着一个丫鬟两个伙计在码头上等着,也赶来拿货的几个老板开始故意借题发挥。

“何掌柜,你接连几天都过来,那边都没影,这批货拿不到,我看你还是趁早将手头的单子交出来,这样我们还能及时给添上送过去,免得你到时候得罪了侯七爷。”

何瑞珠双手藏在袖中,围脖裹到了下巴那儿,迎着风雪对那几个人道:“多谢李老板关心,今儿货就能到。”

“丫头,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今儿这天货要是能到,那咱这儿就不叫顺州了,一年到头就这俩月里最难料时间,要我说,还是把单子交给李叔的好。”

“若是交不出,我也会想办法。”何瑞珠往亭子那儿避了下,丫鬟跑去马车那儿取了暖炉塞给她,这又引了一阵笑声。

“丫头就是精贵,这么精贵在家呆着得了,跑这儿来做什么,和我们一群男人抢做生意。”笑声里,有人语气开始不对,他们自然有不满意,突然出现个小丫头,生意手段还不小,几个月里从侯七爷那儿得了好几单生意,她倒是赚了,可他们却因为她的出现少赚了好多钱,现在侯七爷有好的还先留给她,怎么能不遭人妒忌。

也不是没下过绊子,但都没成,一群男人斗不过一个小丫头,还耍暗招,这种事他们怎么会说出去。

“江老板说笑了,都是为了赚钱养活人的,我不来做这生意也会有别人,合着这么大的顺州,也不会只有你们几个,怎么能说是抢。”何瑞珠和他们说着,视线却盯着码头那儿,她心里其实也是着急的,今天若真到不了,她得想办法去把货给凑齐,可凑的总不大如意,因为这天气原因侯七爷或许不会怪她,但往后再有这么好的单子,就不会再先留给她了。

“也难怪侯七爷这么看的上她,人家可是皇城里来的大小姐,和咱们这小地方的不一样,听说还是大学士府里出来的嫡小姐,这身份,啧啧,难怪七爷喜欢。”

话是越说越难听,何瑞珠身边的丫鬟宝蟾听不下去了,正要反驳,被何瑞珠制止下来,这些生意人说的话都很粗鄙,越是与他们计较他们就会越来劲,不需要理会。

何瑞珠没理睬,到时候有人看不下去了,是侯七爷商行里的一个主事,比何瑞珠大一些,瞧着书生模样,说起话来自然也有些文绉绉:“江老板,你们无凭无据说这些,可是在污蔑与人,毁人清誉。”

“哟呵,这侯七爷手底下的人都替她说话,还说没别的关系。”江老板冲着他挤眉,说出的话恶心死人,“你是不是也与她有一腿。”

“你,休得胡言乱语!”

众人哈哈大笑,李老板还仗着自己年长教训起人来:“你一个姑娘家,早早嫁人就得了,还学人家做生意,在外抛头露面的,将来还有谁会娶你。”

“谁说她会没人娶。”

未等何瑞珠开口,他们后头传来了高亮的声音,何瑞珠神情一愣,转过身去,看着那走过来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会来。

沈致铭走过来,到了何瑞珠身前,看着她,眼底的神情真挚的很:“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会等她,除了她之外我谁都不娶,她走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

这话在江老板他们眼中,就是个甘愿被戴绿帽,还死心塌地想要娶她的傻子。

可唯有何瑞珠知道他这些话的意思,嘴角微动了下:“你…”不是应该已经成亲了么。

天太冷了,呵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薄雾,两个人旁若无人这么瞧着,把旁边那些人都当成了空气,便让人觉得无趣的很。

这些老板也就使使嘴皮子,在这码头上这么多人也不能对她做什么,如今人都不愿理睬,便露着嘲讽等自家船去了,心里头都觉得何瑞珠这单子要砸。

沈致铭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头上沾着的雪,又拉紧她围着的围脖,刚刚还是深情的,这会儿却露了可怜相:“我离家出走不回去了,你要不收留我,这么冷的天,我恐怕是要冻死在街头。”

何瑞珠望着他,眼神微闪,瘦了,也有好几天没刮胡子,但还是他,带着些微痞,又小心翼翼的,怕她赶他走,怕她不要他。

许久,她轻轻道:“你不是成亲了。”

沈致铭的神情更可怜了:“阜阳城里流传我有隐疾,你都嫌弃我,范家二小姐也看不上我,把亲事给退了。”

他说的轻松,何瑞珠却能猜想一二这其中的缘由,偌大的阜阳城,谁敢传他沈家二少爷有隐疾,怕是为了阻止沈二夫人再给他定亲,自己毁了自己的名声。

之前沈二夫人想将她和他的婚事作罢时,他也争取了很久。

而他现在又跑来顺州。

何瑞珠望着他,语气更轻了:“那怎么办呢。”

沈致铭这会儿看起来真像是个孩子,耍无赖呢:“你说怎么办,总之你是不能把我丢下的。”

何瑞珠眼眶微湿润,往前迈了步,抱住了他:“我才刚开始赚钱,养不起你的。”

“那你这儿有没有什么活计,我力气也挺大,帮你抬东西正好。”沈致铭搂住她,褪了脸上的神色,微眯了下眼,“我吃的也不多,你看我以前两个饼就饱了。”

何瑞珠笑出了声:“那我分你一些好了。”

沈致铭神情一顿,松开她,低头看着,见她笑意的脸上滑了眼泪,心疼的抹去,自己却也跟着酸了鼻子:“不赶我走了。”

“不赶了,免费的长工,不要白不白。”

何瑞珠握住他的手,又被他反握着塞回了袖口中去,她就这么看着他替她整理披风,拉起来的围脖快将她脸都捂住了,泪水滴落下来,沈致铭低下头,克制的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了碰:“别哭了,往后我娶不到媳妇,你可得负责。”

何瑞珠又哭又笑,瞪着他,沈致铭将她揽到怀里,用力的抱紧:“祖父答应了,我明年就调任到顺州来。”

是真的想他,听到他没有成亲的消息,她也是真的高兴,之前嫣儿给她的书信她都没拆,生怕嫣儿提起他成亲的事,何瑞珠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放不下他的。

因为放不下,所以走的远远的;因为放不下,所以现在也不想放手了。

“好。”

第140章 番外四:白玉滢

流寇霍乱平定的一个月后,纪凛再一次登上皇位。

这回是满朝文武跪迎,在百姓的呼声中登上去的,可谓是众望所归,再没有官员出来阻拦,也没有人说皇上不是正统,不够资格。

甚至,在皇上登基之后没多久,卫老国公为首的,几位年长的大臣纷纷以年迈身子不适为由,致仕退离了这朝堂。

没有人逼卫老国公他们这么做,皇上登基之后也没有表现出过任何此种意思,但他们心中皆是清楚的很,要想今后家中子弟还能在朝中立足,还要安心为官的话,他们这些最初致力于扶持德王,打压皇上和大臣的人,必须要离开朝堂,能回老家的回老家呆着去,阜阳城人氏的,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颐养天年。

卫老国公他们如此识时务的行为,纪凛没有挽留,直接允了,沈侯爷他们复职之后,又提携了一些官员,空缺之处很快被填上,井然有序。

纪凛登基之后没多久,关起来有一阵子的这些流寇领头被拉至法场斩首示众,百姓看着这些罪魁祸首被当场法办,都似是泄了一口气,无不鼓掌叫好的。

之后逃窜被抓的,有些当场法办,没杀过人的,又送回了北岭关押,而被白显瑜亲手抓起来的白显诚,依旧关在牢里,还没被处置。

已经是九月末了,阜阳城的天稍冷,牢房里更是阴暗,受些刑责过的犯人,身上有些伤口的,到了这时节特别难恢复,空气里夹着奇奇怪怪的味道,牢房里当差的都不愿意多呆。

铺在地上的稻草是今早刚换过的,走上去声音有些响,晌午时分,一天当中牢房内光线最好的时候,牢房的大门开了。

关在外边些的轻犯都在睡觉,抬了抬身懒得动,也有犯着无聊起身看的,这一看眼睛都有些直。

进来的是个女子,瞧那模样和打扮,身份并不低。

她边上有狱卒跟着,还有刑部的郭大人,牢房内的人也不敢造次,就在里面目不转睛看着,人走过去后还要巴着门瞧。

很快的,人到了牢房最深处那几间。

此处更安静,白玉滢看着墙上内快悬到屋顶的窗,透进来的光并不能照到牢房里,再看牢房内,板床上躺着个人,四肢上都有锁链,但并不是为了固定他,而是防止逃跑的,之所以他躺在那儿,是因为伤的不轻。

郭正让狱卒开了门,往旁边退了些,白玉滢提了下裙摆走进去,板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动作。

直到她走到板床旁边,白显诚闻到了不属于这牢房的气味,他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是白玉滢,眼皮一掀,声音透着沙哑:“你来做什么。”

昏暗之下,白玉滢看到他单薄衣衫下透出来的血迹,浑身上下也没几处是好的,眼神微闪:“皇上允我来看看你。”

白显诚嗤笑了声:“看来皇上对你还是有些情分的,赵老他们都斩了,还把我留下。”

白玉滢抬手,拨开他一团乱的头发,语气平静:“皇上对我没有情分,要说有,也是对过去的白家有些情分,你的命是我和皇后做了交易留下来的。”

哗啦一声链条撞击,白显诚挥开了她的手:“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

“不论什么交易,能让你活着就够了。”白玉滢起身,“等你伤好一些,刑部会派人送你去北岭。”

“我告诉你那些事是为了让你夺回白家!”白显诚显得有些激动,面目狰狞的看着她,“送我去北岭和赐死有什么分别,白显瑜还占着白府,他害死娘,又害了父亲。”

“父亲不是他杀的。”

“要不是他与德王联合,父亲怎么会死。”白显诚一挥手,伤口拉扯的疼,让他更加的恨白显瑜。

白玉滢当初和皇后达成交易时,大哥应该是在锦州,可却不想他回了北岭,还在德王将兵马调配回来是煽动那些流民闹事,在得知流寇到达阜阳城外,杀了那么多百姓之后,白玉滢无望大哥还会活着,犯了这么重的罪,合该抵命。

皇上念在她帮过皇后,兑现了皇后当初与她的约定,保下大哥一条性命,派人送他去北岭后严加看管,对白玉滢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宽恕。

“我夺回白家又能如何,我保不下白家的爵位,你也回不去白家,他现在平流寇有功,攻打锦州时又协助了皇上,白家在他手中,也许会比父亲在时还要好。”

白玉滢的语气不重,却引起了白显诚很大的反应,他瞪红着眼眸,对她说的这些话,哪句都不能满意:“你竟然替仇人说话!”

牢房内安静了片刻,白显诚无法从板床上下来,却不影响他再教唆白玉滢,脸上的神情有些癫狂:“玉滢,你现在宫中,很轻易就能够接触到太子,你只要想点办法,也能接触到白显瑜的女儿,这样就能控制住白显瑜。”

在白显诚的脸上,白玉滢始终看不到忏悔,从北岭到阜阳城,他们杀了那么多的无辜百姓,到现在他惦记的还是报仇,不惜一切代价的报仇,在他眼里,二哥是仇人,皇上也是仇人,所有阻拦他的都是仇人。

“大哥,我就是来看看你。”白玉滢打断了他的话,“我要离宫了。”从这牢房离开后,她就不会再回宫去。

大概是没有对他再报什么希望,所以此刻看到他这样,白玉滢也没有很失望。

“你要回白家去?”

白玉滢摇头:“我要离开阜阳城。”

白显诚看了他一会儿,开始发笑,嗤嗤的笑,也不再看她,笑了一会儿后,神情一下转了暴怒,冲着她吼了声:“滚,都给我滚!”

白玉滢眼神闪着,最终什么都没说,踏出了牢房。

背后还有白显诚的怒骂声,白玉滢脚步微顿了下,最终迈出了牢房大门,阳光倾泻下来,将她整个人都衬的发亮。

才是午后,身前和身后仿佛是隔了两个世界,白玉滢忍下了心中的颤动,朝刑部的大门口走去,没再任何犹豫,上了马车。

三四年时间里,阜阳城没怎么变,街市还是那样,这却是白玉滢打从入宫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宫,掀开帘子,外面尽是过去年少时见过的情景。

马车很快出城,在行了有二里路后被人拦了下来,夏堇掀开帘子望出去,是有人骑马追上来的,将一个小箱子交给了夏堇,说是白侯爷还给她的。

说完后那人骑着马离开了,夏堇将箱子抱到马车内,打开来一看,里面全是金银首饰,首饰底下,还压着一叠的银票和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说明这些首饰的由来,是母亲当初嫁入侯府后,余下的嫁妆,庄子和铺子白显瑜直接兑成了银票,带在身上便利些,部分的首饰也都兑了,剩下一些保留下来,都在箱子内。

信里还有另外一些话,不论在哪一处安居落定下来,送个消息回来,向他报个平安,若是不愿意透露人在何处,只要报个平安就行。

银票和信的下面还压着个香囊,看那做工,应该是方沁姝绣的,夏堇在拿起来时发现捏起来有纸张声,打开来一看,香囊内放着一张平安符。

在看到这个时白玉滢脸上才有笑意,她对方沁姝的印象很深,那样胆小怯弱的人,在最后还救赎了二哥。

“小姐。”夏堇看到这一箱的首饰和银票,是替白玉滢打心眼里的高兴,皇后允了小姐出宫,也赏赐了一些,但孤身在外的,钱财乃傍身之物,只会嫌少不会嫌多,有了这些,小姐往后一个人也不会太辛苦。

“收好它们。”白玉滢将香囊取了出来,余下的都让夏堇锁到里面的柜子中去,将香囊挂到了腰间,抬手撩开小窗,马车已经走的很远了。

往后看,阜阳城的城门已经看不到,沿途偶而见一村落,余下的都是田野与树木。

风送入马车内,很是舒服,秋意里还带了一股稻香,散发着秋收的喜悦,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小姐,我们去哪儿。”

白玉滢看着马车外的风景,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从未有过的轻松:“南下,先去淮阳看看。”

此时的宫中,沈嫣也得到了白玉滢已经出城的消息,抬手将一直往她身上爬的睿哥儿抱起来,自打前几天把平姐儿送回侯府后,睿哥儿每天念叨的都是姐姐,虽然还不能把话说利索,但意思表达的够明确,他要去找姐姐。

“娘。”睿哥儿如愿以偿坐到沈嫣怀里,奶声奶气叫了声。

沈嫣应了他,睿哥儿越叫越开心,忽然门口那儿传来动静,扭头过去,又叫了声:“爹!”

第141章 番外五:南平事(一)

睿哥儿叫了声爹后,坐在沈嫣怀里没有动,对他而言天大地大都大不过娘的怀抱,尤其是父皇在的时候,怎么都不肯从她怀里离开。

沈嫣让木槿去煮茶,抱着睿哥儿侧了下身,纪凛在她旁边坐下来,直接把儿子接到了手中。

“娘,娘,娘。”睿哥儿蹬着腿要回沈嫣怀里去,纪凛偏不让,隔着这点距离,父子俩就在那儿斗着。

最后实在是斗不过了,力气不如父皇大,睿哥儿抱着他的胳膊就开始撒娇:“爹。”

纪凛举起他往下一放,坐正了,一手横在了他的胳膊下:“坐好。”

动弹不得没办法,睿哥儿抱着他的手视线还朝沈嫣看,见她端起桌上的碗,两条腿微晃了晃,大眼睛一直盯着她手里的小汤匙。

每天午睡醒来后都要吃一碗玳儿做的蛋羹,刚刚醒来时一直念叨要找姐姐,如今倒是惦记上了,一刻都没的松懈。

沈嫣喂一口,他很快就吞下了,嘴巴轻轻咂动着,急吼吼的。

“这讨吃的模样不知道像了谁。”沈嫣替他擦了下嘴角,他自己伸出手去掰她手里的碗,恨不得直接捧着喝。

纪凛从她手里接过纱布替睿哥儿擦嘴,好让她安心喂:“外甥像舅。”

沈嫣笑了:“你这么一说,倒也是。”致奕小的时候是这样,永远是吃不饱的,手捧着碗能将里面吃的干干净净还不肯松手。

喂完了后席嬷嬷进来抱他去院子里散步,这也是他高兴的,便没有再缠着沈嫣。

待屋子里就剩下他们时,沈嫣提了下白玉滢的事:“应该是往南走了。”

“离了宫她也能过好。”

沈嫣点点头:“谢大人他们可还习惯?”

纪凛握住她的手,这个动作就算是再过几十年都不会厌倦:“他们想带着母妃回南平去。”

沈嫣一愣,随即释然,谢大人他们在阜阳城是住不惯的,几十年都生活在南平,再者,南平公主的心愿也应该是回南平去。

“何时出发?”

“他们原先早点走,我说等明年母亲死祭过后再走。”

沈嫣算了算时间,那就是明年三四月,谢岐他们带南平公主回南平去,皇上肯定也会跟着前去,这时间倒是合适。

对纪凛而言,南平一行是势必要去的,不仅仅是为了护送母妃回去,还是要以南巡的形势,安抚百姓。

他还想带沈嫣和孩子去南平看看。

事情定夺下来之后,很快便吩咐下去安排事宜,朝中一些官员得知谢岐他们要回南平去,嘴上挽留,心里其实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是南平的官员,以前还是相国,放到朝中,给什么官职都不对,若是意见相左,大家也不好说。

但就在过完年后,二月春寒,阜阳城迎来了一阵寒潮,太后娘娘的身体状况急转之下,接连昏迷了好几天,吓坏了纪凛和沈嫣,太医院的人日夜守着,几回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待到三月初,南平公主的祭日将近时,太后的身体才有所好转。

太医说的有所好转,不过是保住性命了,可身体还是很差,经不起再多生一场病,也受不得刺激,这样的情况,纪凛无法放心前去南平。

南巡的计划往后延,沈嫣每天带着睿哥儿去延寿宫陪太后,小家伙如今是越来越能说话了,嘴巴也甜,时常祖奶奶长祖奶奶短的叫,一到午后吃过药就陪着太后一块儿睡觉,人小鬼大,道理是一套一套的。

到了五六月时,阜阳城的天快要入夏,太后的身子康复了许多,能下床了。

太后这场病的缘由所有人都知道,自打四年前德王出事后她的身体就开始不好,后来德王回来,太后高兴了好一阵子,却因着德王夺位,后而流寇围攻阜阳城,百姓死伤无数,这些事,都压了太后心里。

酿成了心病,无从开解,早晚有一天要爆发出来,这一回比上次还要严重,险些连性命都没了。

不论是入宫探望的卫家人也好,沈嫣和纪凛也罢,谁也不曾提起关在广清宫的德王,都想哄着太后高兴一些,早日康复。

到了九十月份,太后的精神终于好起来。

彼时的阜阳城已经恢复了元气,一年过去,城墙外斑驳的痕迹清除之后,几场雨蔓延了些青苔,远远的也看不出城墙曾受过的伤,新消息代替旧消息,阜阳城中每天都有许多事发生,渐渐的,尽管还有人提起流寇的事,但更多的都是说些近日所发生的,谁家娶了新妇,谁家的妻妾又闹了事儿。

宫中热热闹闹的举办过秋宴,南巡的事再度提上日程,隔年三月初,南平公主的祭日过后,纪凛请了大佛寺的僧人前来诵经,派人开墓,将南平公主的灵柩抬出来,由谢岐他们先运送回南平。

三月十二这天,皇上出发南巡。

几十名官员随行,从阜阳城先抵达顺州,再从顺州路水运到拢州,需两个月左右,期间加上接见地方官员的时间,到拢州改官道时,已是六月。

拢州的天已步入热暑。

再行半个月左右,他们到了淇河与南平的交界处。

傍晚时分,沈嫣从屋里出来,迎面袭来的风还似热浪一般,天边晚霞密布,染透了半边,火烧一般,更衬的炎热。

淇河这儿已经是山林密布,百姓们住的也多是吊脚的楼屋,一年四季中入冬时会稍凉,余下的日子皆是如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