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也亏得那皇帝纵容她如此行事。”
“有这样骄纵的宠妃和昏聩的君王,也难怪前朝会亡的如此之快了。”身后,清冷阴狠的声音传来,我转身,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照在两人身上,显得有些幻彩朦胧。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才看清是郑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和十五王。
刚才说话的,便是面无表情的二皇子了。
雅妃身子往后缩了缩,我上前见礼,十五王还礼,而二皇子却傲然立着,只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对着如斯美景大谈亡国之事,不觉得大煞风景吗?”二皇子挑眉,不善的问道。
我稍稍定了定神,道:“古人常说,以史为鉴,嫔妾触景生情,也是自我警醒,万万不能如前朝宠妃那般行事。”
“纪婕妤巧舌如簧,连我母妃都不是你的敌手,何况于我?算了算了,十五叔,咱们走吧,和女子理论,实在浪费时间。”
我依旧垂眸,就听十五王温和的声音问道:“婕妤贵体无恙吧?”
抬起头来,落入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道:“已无大碍。”
十五王点点头,转身对二皇子道:“走吧!”
二皇子看我一眼,不,应该说,是瞪了我一眼,也转身离去了。
他们年纪相当,但性格完全相悖,能走到一块儿去,也是件怪事。不过,似乎看起来,二皇子对十五王倒是挺看重的。
难道仅仅是因为十五王是他长辈的缘故吗?
我暗暗摇头,等他们走了,问雅妃:“你很怕他吗?”
第三十三章 伴君如伴虎(三)
“不是怕他,是讨厌他!”雅妃折了一根树枝,抽打着路旁的花草,“他杀了我们好多突厥人!”
我静默半晌,又问:“他很厉害吗?”
“什么厉害不厉害!他就会玩儿阴的!哼!”她看起来很愤然,好像真的很讨厌二皇子。
我不语,在战场上,兵不厌诈,是不分阴谋阳谋的。
“你看他那神气的样子!还有他的眼神,看着…反正让人很不舒服。”
这的确是真的,二皇子不苟言笑,总是板着一副面孔,好像谁他都看不上似的。看人的眼神也很阴鸷。反倒是他身边的十五王,温柔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一对比,我对他们能相处的好,更加觉得奇怪了。
和妃对我这几日与雅妃走的近有些不以为然,提醒我说:“她毕竟是突厥人,对我们来说是异族,也是曾经的敌人。如今虽然两国交好,但有朝一日若是兵戎相见,别说她的命能不能保住,只怕你到时都会因今日种种受到牵连。”
我当然知道和妃的话十分在理,便对她说:“姐姐放心,其实雅妃是个心地善良又率性的女孩子,千里迢迢来此和亲,难免孤独,我想她不会害我的。”
和妃见我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下,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她为人便是如此,觉得不好,就会提醒你几句,至于听不听她的,只要不涉及到她的七皇子的利益,她是无所谓的。
我生病时,雅妃又被宠幸了两次,不过其中一次因郑贵妃的六皇子梦魇想见父皇而落空——皇上当即被关雎宫的宫人请走,留宿在了郑贵妃处。
雅妃事后向我抱怨,我笑而不语,心中却道:这便是有儿子的好处了!
沈医正再来给我请脉时,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问安过后,我赞道:“沈医正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才这几剂药,本宫的病就好了,不愧是出身杏林世家的世家子弟。”
“娘娘谬赞了,”他虽是如此说,但神色里有与有荣焉的骄傲,“娘娘的病既然已经好了,那么微臣就不必再过来了。”
“人这一辈子怎么可能彻底远离医药呢?”我含笑盯着他,让他不得不与我对视,希望他能从我眼神中明白我的用意,“况且身处后宫,需要用到太医的地方多得是,而其他宫中妃嫔均有可信任的太医…其实本宫一直很奇怪,沈医正身为杏林世家的公子,怎么甘心屈居从九品之位?”
他的面色一变,蹙眉道:“是微臣学艺不精,娘娘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微臣告退!”
“学艺不精?这话若是传到令尊耳朵里,只怕会被气得够呛!”我语气转变,不想再给他留有余地,“沈医正若想功成名就,恐怕得改一改这脾气了吧?”
他不语,面色涨得通红,我微微一笑,道:“不过,你也可以不改,你想要的,本宫可以满足你。”
他眸色一亮,看向我,我点点头,又道:“我需要你的医术和忠心,你需要我的扶持和重用,咱们各取所需,大人觉得如何?”
大概没人这么直接的跟他说话吧?他有些错愣。
我垂眸,放下帘幔,幽幽道:“本宫不需要大人很快做决定,但希望大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要反悔。春分,替我送大人,别忘了赏银。”
我靠在贵妃榻上,轻轻叹了口气。谷雨走进来,问我:“他会答应娘娘吗?”
我苦笑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希望他能答应吧!在这后宫里,没有一个心腹太医,是不成的!”
谷雨低下头,有些懊恼的说:“早知道奴婢小时候就去学医术好了,这样还能帮到娘娘呢!”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傻丫头,咱们朝并没有设立医女,就算你学了医术,也进不了太医署啊!”
谷雨愣了一下,好奇的问:“那…别的朝有医女吗?”
“有啊,”我笑道,“有个叫大汉的朝代,设立医女,不过医女比宫女更低下,因为她们不光要照顾后宫妃嫔,还要照顾宫女。汉朝有个皇后在生产的时候因为有人买通了她的医女,堂堂大汉皇后,竟然被毒死在自己的产房里了!所以你知道,一个对自己忠心的心腹太医,有多重要了吧?”
谷雨郑重的点点头,肃然道:“奴婢明白了。那后来那些医女呢?”
我脸色微微泛红,轻声道:“后来她们中有些人与后宫妃嫔私相授受,就被取缔了。”不管在哪个朝代,私相授受都是极其严重的罪名,虽然这样的事每个宫里都有,没被发现还好,若一旦被发现,任谁求情都是无用的。
后宫嫔妃众多,皇上却只有一人,而医女能自由出入甚至夜宿后宫。寂寞久了的那些无宠宫嫔,便开始和宫女行苟且之事…这段历史虽然没有被记载在正史上,但野史话本里多有流传。
不管是真是假,医女已经成为过往了。
我让沈七回去好好考虑,只抱了一半希望,却不想三日后他来给我请脉,就给了我答复:“微臣想要出人头地,而娘娘想要的是自身平安。那么,微臣就和娘娘各取所需吧!”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考虑好了,微愣之后笑着点头:“令堂和家父也算有些交情,相互倚重,不在话下。”但我很快敛容,沉声道:“只是,本宫仍不免要提醒大人两句话。”
“微臣洗耳恭听。”
“对于太医来说,第一要紧的并不是医术,而是医德。所谓医德,大人想必明白,而在本宫看来,太医的医德,就是忠心!至于忠心这种东西,若想分侍两主,犹如水流湍急却脚踩两只船,只会落得个命丧黄泉的下场!”
他神色变得肃然,躬身道:“微臣必定铭记于心,绝不会让娘娘失望。”
我这才满意的让他退下,他走的时候几无察觉的瞥了春分一眼,我立时警觉,等他走了便问春分:“你可曾与他说过什么?”
春分诧异道:“奴婢什么也没说啊。”
我暗怪自己小题大做,不再理论,此事便暂且搁下,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PS:月末加更)
第三十四章 伴驾(一)
昨夜下过一场暴雨,今早起来雨后初妍,天光云影里万象格外赏心悦目。去紫宸殿请过安,回来之后看一会儿书,习一会儿字,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待吃过午饭,因改了夏令时,便睡了午觉。
醒来,已是未时三刻,没多久,小富贵就回来禀道:“皇上今夜留宿正殿,不往后宫来了。”
我点点头,心想皇上一惊连续三天没有招幸嫔妃了,难道外朝事情很多吗?
正想着,内侍省的人就过来传道:“皇上请婕妤娘娘延英殿伴驾!”
我微微一愣,延英殿是皇上的内书房,他在那里批改奏折,有时会接见心腹大臣议事。前世的时候,我倒是常常被招过去,今次,倒是头一回呢!可是前些时候他才恼了我,怎么我病一好,又招了我呢?
那内侍见我一动不动,忙堆满笑脸道:“娘娘,请快些准备吧,皇上且等着呢!”
谷雨忙道:“公公稍等,奴婢们这就伺候娘娘更衣,即刻前往。”
我这才回过神来,匆匆换了一身夏装,上身是粉色绣夹竹桃纹样的抹胸,外披薄纱明衣,下身穿浅莲色织锦束胸长裙。单螺髻,簪了一朵栀子花,就这样素面朝天的去了。
一路上明晃晃的太阳有些刺眼,心思却如一团乱麻,那日他虽未曾怪罪,到底伤了我的颜面,而如今我只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生的伺候他!
“娘娘来了。”江守全一脸笑意的迎在门口,他是内侍省长官,又是紫宸殿的大总管,比我们这些妃嫔更亲近皇上的人,哪怕是郑贵妃和皇后都不敢得罪。
我抿了一丝笑意在唇畔,上前道:“江公公有礼了,皇上一个人在里面吗?”
江守全躬身笑道:“右相大人刚走,此时皇上正是一个人。”
右相就是郑贵妃之父中书令,我朝以右为尊,他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我道声谢,由他引着进入延英殿。虽然前世我已来过无数回,但我仍要装作第一次到这里的样子,亦步亦趋,循规蹈矩。
“皇上,婕妤娘娘来了。”
“你先下去。”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哀乐。
“是。”
我一直低着头,只看到江守全快速的退了出去,半晌都听不到上面那人的声音。
“还站着做什么?这里这么多椅子,你自己不会坐?”良久,他才说道。
我抬眸瞥了他一眼,他正伏案写些什么,眉头微蹙,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又瞥了一下两边,都有桌椅茶几,正是那些大臣议事是坐的。
我挑了一张最末端的椅子坐下,依旧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又过了半晌。
“茶呢?”他的语气很不耐。
我看了一下四周,这里除了他和我,没旁人了。
暗叹一声,只得过去帮他斟茶,眼神无意落在他面前的奏折上,竟瞥到了爹爹的名字!
但我却不敢多看,很快退到一边去了。
他却放下朱笔,拿起那本奏折,仔细的看了起来。
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弹劾爹爹了?他要怎样对付爹爹?
御案上白釉香炉里青烟袅袅,晕染的整个殿中都是馥郁香风,而我鼻中已无任何气味,鼻尖渗出微汗,手心已是一片黏腻。
“你很热吗?”他忽然问。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他,他正偏着头望着我。我一时语塞,磕磕巴巴的说:“臣妾…臣妾…”
“朕听说你伶牙俐齿,怎么在朕面前反而说不出话来了,难道,朕真的让你那么害怕吗?”
伶牙俐齿?这话似乎郑贵妃说我多次了,他现在提起,是郑贵妃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吗?
我垂下眼眸,低声道:“皇上天威所在,由不得臣妾不生出敬畏之心。”
他顿了顿,放下那本折子,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用这么害怕,那时候,你不是一点也不害怕吗?”
我不解的望着他,见他嘴角一丝玩味的笑,本能的脸就红了。
他笑出声音来,低低的,醇厚的,像上好的陈年佳酿,引人沉醉其中。
见我愈发不自在,他干脆靠在椅背上,招手让我过去。我才走到他身旁,就被他大力带进怀中,容不得我惊愣,就听他笑道:“几日未见,朕着实想念的紧。”说时,唇已落下,一手箍着我的腰,一手大力揉搓着我胸前的柔软。
我惊慌失措下,几欲窒息,却又不敢挣扎,只得任他予取予求。好在他的心思还没动到那方面去,离了我的唇,我瘫软在他怀里喘息。
他将我抱起坐在他腿上,我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怀里。
“听皇后说,前些时候你又病了,自打你进宫,怎么时常生病?身子这样不好,可要找个太医开个药方,好好调理一番?”
我忙道:“多谢皇上垂怜,只是臣妾的病已经好了,以后臣妾会多多注意,不会再染病了。”
“你能这样想最好,朕可不想在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因病不宜面君。”他含着我的耳垂,暧昧的低声说道。
呵,和从前一样,他依旧喜欢我的身子啊!
不过,能有他喜欢的地方就好,若是他什么都不喜欢,我不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怎能存活在这个后宫呢?
我稍稍别过头,道:“臣妾还是坐过去吧,免得在这里,打扰皇上处理政事。”
他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上那本奏折,道:“只有这一桩事了,关于你父亲的,想知道吗?”
我摇头:“圣祖有谕:后宫不得干政。”
他轻轻捏了一下我的鼻尖,笑道:“你这是答非所问!”
是,我想知道,但我总不能明说出来吧!
“告诉你也无妨,”他扬了扬那本奏折,自信的笑道,“朕想擢升你父亲为尚书右仆射荐吏部尚书,位列宰相,不过右相那帮人并不乐意,而让朕奇怪的是,一向与你父亲交好的左相等人,竟保持了中立。”
左相便是和妃的父亲了,难道他也怕父亲权力过大吗?
前世倒是未曾听到过这些话,不过后来父亲的确升官了不假,但就算位极人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一道圣旨就被流放千里?
第三十五章 伴驾(二)
只是他这样明白的告诉我他的用意以及朝臣们的反应,我一时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我的下颚,问道:“爱妃觉得如何?”
那日他拂袖离去的身影犹然还在眼前,我垂下眸子,恭敬的说道:“臣妾不敢妄议,一切都请皇上做主。”
“既然如此,”他淡淡一笑,收起那本奏折,放在留中不发的一边,道,“那就按朕的意思,予以礼部举行升迁之事吧!”
我面色不动,想阻止,却不敢开口。
想必刚才那折子是对爹爹不利的了,否则他既然准备擢升,又怎么会放在留中不发的一摞里呢?
那么,那折子是方才右相呈上的吗?
心下揣测众多,却不敢一一表露,实在是因为我身在深宫,而爹爹却在宫外,我出不去,他进不来,我与爹爹之间,一定要有个联络才是!
可是,妃嫔私通朝臣,不管是不是父女兄妹,都是大罪啊!
管不了那许多了!总不能明知结局,却要坐以待毙么!
打定主意,我站起身道:“皇上还有折子要批,臣妾帮皇上磨墨吧?”随即离了他的怀抱,站到他右手处。
他低哼一声,重新拿了折子来看。
我挽起大袖,捻起朱砂墨,缓缓的磨起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手臂已然酸痛无力,只得换了另一只手。
他看折子的速度很快,有些只略瞥几眼,就在上面写两个字,放到一旁。有些时间需看的久些,或是写些批复。
换了几次手,他的奏折还没有批完。
我渐渐有些不耐起来,他也太勤勉了,勤勉到事必躬亲,好在他身子骨健壮,又喜欢狩猎征战,不然的话,岂不是早早儿的就累倒下了?
他不知道我在心里咒他,依旧眉头紧锁,一份接一份的看折子。
我无奈的停下手里的动作,捏了捏小臂。他放下一本折子,头也不抬的问:“累了?”
我竟没有推脱,点头道:“嗯。”
“那就歇歇,”他放下折子,站起身,握住我的手道,“咱们出去走走。”
我诧异的迎上他的眸子,对他此刻的体贴有些无所适从。
他只牵了我的手往外走,我傻傻的跟着,走到门口,江守全前来伺候。他看一眼外面日色正好,仍有些热,随口道:“再热下去,就要到蓬莱山上去避暑了。”
江守全笑着应道:“可不是么!今年这天儿似乎比往常要热些,皇上身子健朗怕是不觉得,只是后宫那些娘娘们,都取出风轮来了。”
他回头问我:“你宫里可有风轮?若是没有,就找尚宫局的要。”
我笑道:“臣妾如今已是三品了,风轮是定制里的,只是臣妾还未曾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