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若有所悟,便含笑道:“是啊,母后到现在才觉着,没有什么比得上咱们母子相处。”

赵曦知笑道:“这才是正经大道理呢,母后能这样想,儿子也跟着高兴。”

张皇后看着他笑容明朗的模样,道:“只可惜母后身体这样,本来还想看着你娶妻生子,现在……”

“母后!”赵曦知忙拦住皇后不许说下去。

张皇后停了停,轻声道:“你不如,早点把程红玉跟桑落接到府内去吧。”

赵曦知默然道:“母后这样我如何有心操办别的?不如等母后好一点,母后替孩儿料理才妥帖。”

其实张皇后心里隐隐地觉着自己熬不了多久了,可听了赵曦知这些话,却也欣慰。

她想了想,不由想起赵芳敬跟养真之事:“你、对那乔养真……”

赵曦知不知她要问什么,只呆呆地看着。

张皇后说道:“之前你总是不喜欢她,现在、现在呢?”

赵曦知这才笑道:“我以为母后要问什么呢,我早就不讨厌她了,我们也早就握手言和了。”

“什么握手言和,”张皇后笑着摇头,“你多大了,怎么还小孩子气,母后……”

皇后略微犹豫,还是怕赵曦知不知道赵芳敬跟养真的事,便低低道:“你可知道吗?你父皇有意,让乔养真嫁给你十三叔呢。”

皇后说话间仔细看着赵曦知脸色,却见他面色如常毫无变化:“你早就知道了?”皇后惊讶地问。

“孩儿早知道了,”赵曦知低头承认,“请母后恕罪。”

张皇后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笑了,又问:“那你……没有别的想法吗?”

赵曦知说道:“不瞒母后,起初孩儿也是不能接受的,可是、可是十三叔他……跟孩儿解释过,孩儿却也体谅他的心意。”

张皇后目瞪口呆之余,叹息地说道:“好个楚王啊,他真的、连你都能说服……也难怪你父皇居然也心甘情愿地传位给他了。”

皇后说了这句,眼中的泪滚滚落下来,又是伤心,又觉着好笑跟无奈,自言自语道:“母后做梦也想不到,争来争去,竟是这个结果。不过这样也好,之前母后总担心会争不过尚奕委屈了你,如今、若是你十三叔……倒也不算是格外委屈了。”

***

赵曦知从翊坤宫退出,站在宫道口上,不由自主地看向钟粹宫的方向。

自打他从南边回来,一次也没有去见过养真。

正在犹豫的时候,身后有人道:“曦儿。”

赵曦知听了这一声呼唤,缓缓回身。

在他身后的正是赵芳敬。

因为皇帝已经传位给赵芳敬,自己退位为太上皇,但是司礼监毕竟要时间来准备登基大典。

所以如今赵芳敬还未曾正式的登基加冕。

可虽然如此,在宫中,以及朝中,大家都已经改了口,以“皇上”称呼了。

赵曦知看着自己的十三叔,却有些叫不出来。

赵芳敬不以为忤,只是仍旧和蔼如昔:“你才从翊坤宫出来吗?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赵曦知听了这句,才道:“十三叔如今、好像不能这样称呼母后了。”

赵芳敬笑了笑:“一个称呼而已,什么时候你也这样在意了?”

赵曦知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他本赌气不想说别的,可过了会儿,却又忍不住道:“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也不能再叫十三叔了,该叫皇上了呢。”

话音刚落,肩头就给一只手摁下。

赵芳敬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笑问道:“曦儿你心里,厌憎十三叔吗?”

赵曦知不能回答。

面对赵芳敬,晋王的心思十分复杂。

他的性子其实跟养真有些相似,都是偏有些迂直的那种,十分重视“正统”。

赵曦知心里当然甚是敬重赵芳敬,也相信赵芳敬之能,别说赵芳敬接二连三地救了他的性命,就算是在此之前,他也把赵芳敬当作神明般看待。

虽然赵曦知承认,以赵芳敬之能,登上帝位不在话下,但是毕竟除了开国时候的那一桩一言难尽的公案外,本朝乃至史书所载,并没有什么兄弟会继承哥哥皇位的事实,西朝人那边儿倒是经常如此。

所以赵曦知还是有些不能适应的。

可就算觉着此事古怪,赵曦知却仍是十分识大体地没有出言反对。

赵曦知毕竟不是当初那个热血冲动的少年了,他很清楚,本朝才经过了宁王之乱,已经不能再接受第二重波折了。

倘若给百姓们以为皇室的内斗还没有结束,那……只怕暗中又要节外生枝。

除了这些外,毕竟,那是他敬爱的十三叔。

所以赵曦知宁肯沉默。

此刻面对赵芳敬的询问,赵曦知顿了顿,终于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十三叔明明不像是那些贪图帝位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赵芳敬看着面前眉眼俊朗、神情也渐渐坚毅的少年。

若不是必要,他绝对不会想把皇位从这个他曾极度看好的少年手中夺走。

但是惨烈的事实已经打醒过他一次了,有些事情他只有在坐上那个位子后,才能做;有的人,他只有在坐上那个位子后,才能好好的保护一生!

赵芳敬笑了笑:“曦儿自然是很懂十三叔的,不错,我本来并无贪求,但是十三叔,的确有个必须如此不可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理由?你告诉我!”赵曦知问。

赵芳敬顿了顿,眼中涌出一抹感伤。

然后他说道:“你不必知道,因为你知道了也未必明白。”

赵曦知叫道:“十三叔!”

赵芳敬却沉默的转过身去。

“十三叔你告诉我!”赵曦知着急上前,想要拦住他。

赵芳敬止步,略微回头,温声道:“曦儿你、比先前已经进步很多了。就算我登基之后,你也依旧是皇子,依旧是晋王,依旧是十三叔最看好的,所以,你应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赵芳敬迈步要走,赵曦知盯着他的背影:“十三叔……”

就在赵芳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别的话来的时候,赵曦知愣愣地问道:“你总不会、是因为乔养真吧?”

幸而是背对着晋王的,不然的话,一定会给他看出来,刹那间赵芳敬微变的脸色。

但是赵芳敬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赵曦知。

他只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你方才是想去钟粹宫是不是?”

赵曦知一愣。

赵芳敬盯着少年的双眸:“不要去那里。你尽量的、少去见养真。知道吗?”

他的神情淡淡的,口吻平静,像是在叙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却又不由分说。

赵曦知叫道:“为什么?!”

赵芳敬道:“因为我不喜欢。”

赵曦知的喉头动了动:“你、你为什么这么忌惮我见乔养真,好像是从以前开始……在宫外的时候就这样……”

赵芳敬不等他说完便道:“你知道就好!”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却还算冷静:“以前你从不肯听我的话,现在开始,我希望你可以听得进去。不要再动辄就去找她!”

赵曦知心中竟有一股气冲了上来:“假如我不听呢?十三叔莫非……想杀了我吗?”

“我要想杀你,你这会儿早投胎不知多少次了!”赵芳敬冷道。

赵曦知屏息,他不能面对赵芳敬这种眼神,就像是当初在西疆城头上,一箭射杀胡烈小王的那种不容抗拒的威煞。

赵芳敬却自知有些失态,便收敛杀意,垂了眼皮,淡淡道:“好好的做你的晋王,娶你想要娶的人,从此之后没有人拦着你了,你如愿以偿,不是该高兴吗?”

赵芳敬说完这句后,大袖一拂,头也不回地去了。

晋王后知后觉,才发现他是去往钟粹宫的。

赵芳敬还没有到钟粹宫,就有小太监飞跑而来,跪地道:“皇上,乔姑娘突然想要出宫,奴婢们怎么都拦不住。”

赵芳敬一怔:“现在人呢?”

“刚才已经带了人往宫门那边去了。”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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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养真才到宫门口,赵芳敬也随着赶到了。

禁卫们齐刷刷地跪地行礼, 参见皇上。

养真回头看向赵芳敬, 脸色却有些复杂。

自打从西疆回来后, 养真稳居宫中, 虽然也时不时听说外头的那些大事,但因为朝中有赵芳敬坐镇,所以养真一点儿也不担心。

果然,赵芳敬顺利升为监国, 而宁王之乱也很快给平定……甚至赵曦知也有惊无险的。

满宫中一时都称扬十三王爷的功德,养真自然也欢喜之极,她向来是信任赵芳敬之能的。

直到皇帝突然间降旨。

这消息不仅让世人意外, 更极让养真意外。

曾经身为太子妃的经历, 让养真很了解皇帝的性子, ——皇帝是那种执拗而固执己见的人,心中的正统观也很重,这点儿跟赵曦知和养真差不多。

若不是有天大的了不得的原因, 皇帝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决断。

此刻,在养真目光复杂的注视下,赵芳敬却依旧笑意清浅。

他上前一步,笑问:“好好的怎么就要出宫?也不跟我说一声,很叫人担心呀。”

养真咬了咬唇,不做声。

她过了生日,已经十八岁了,但个子却仍只勉强到他的下颌处。

不仰头, 便只能看见他微微挑起的唇角。

笑容隐约刺眼。

赵芳敬见她不做声,微微低头:“怎么了?是不是宫外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十三叔陪你一块儿……”

“不要!”养真即刻打断他。

此刻青鸟见势不妙,早就摆手示意众人后退了。赵芳敬笑问:“那又是怎么?莫非有人得罪了养真吗?”

养真双手握紧,低声道:“你不要问了,总之我要出宫。”

“那么,就是在生十三叔的气。”赵芳敬了悟地颔首。

养真皱皱眉,转身要走,赵芳敬上前一步,及时握住她的手。

他轻声说:“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生气,我若哪里做的不对,养真告诉我可好?”

养真试图挣脱,可一想到这是在宫门口上,众目睽睽的,他的身份又且不同了,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养真定定神:“你先放手我再说。”

赵芳敬轻轻松开手。

养真低着头,又过了半晌才说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十三叔你、你跟我一样……是不是?”养真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赵芳敬。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世间只怕无人能解。

可赵芳敬居然听明白了。

五月的热风从宫道中掠过,竟带了狭长的宫道中的阴冷似的,吹在人身上凉浸浸的。

“你说啊。”

“是。”赵芳敬终于回答。

听了这简短的回答,养真后退一步,双眸睁大。

原来养真所问的,自然是赵芳敬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经历”过“梦中”之事。

其实从很久前养真就觉着有些不太对,可是赵芳敬起初的时候掩饰的很好,养真要操心的事情又很多,所以并没有认真往这方面去想。

但是,虽然知道在自己的干涉下,有很多事情都不同了,可也未必到这种地步。

赵芳敬竟好像“未卜先知”般,虽然他从来都是个运筹帷幄胸有丘壑。

直到皇帝突然间发上谕,传位给赵芳敬。

明明是阳光和煦的天气,养真却像是喝了一杯冰水,透心透骨的凉。

心底猛然便跃出了一句话:“他知道了!”如同针刺。

看出她眼中的受惊之色,赵芳敬温声说道:“我的确跟你一样,但十三叔不是故意的玩弄心机,瞒着养真,而是因为我太了解养真了,若是一早让你知道我跟你一样,你会怎么做?”

养真的心跳的很快,头晕目眩,说不出话。

不必她回答,赵芳敬替她说道:“你当然,会立刻逃的远远的,是不是?”

养真的眼睛有些酸涩:是。

的确是这样,当初钱家庄事发,他突然到来,养真就有些担惊受怕,还曾旁敲侧击过。

赵芳敬说道:“可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不管是过去,现在,或者将来,对我而言,最不能舍弃的就是养真。”

养真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赵芳敬叹了口气,无法面对她泪眼朦胧的样子,便走前一步将她轻轻地搂在怀中:“我承认,我是用了些手段,有一些手段还不太光明……你若是要是怪十三叔,只管打我骂我,只不许闷在心里,可是,我想你应该知道,不管如何,我只能这么做,也一定要这么做。”

养真被他揽着靠在胸前。

她先前之所以想避开赵芳敬,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怕梦中的情形重演,她不想本来皎若明月的赵芳敬背负乱臣贼子的名声。

可是现在,好像不同了。

他是名正言顺的。

而且皇帝下诏之后,朝野之中虽然哗然,可并没有因此而引发什么大变。

养真吸吸鼻子,对上赵芳敬如星的双眸:“十三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赵芳敬一笑,轻声回答:“为你,也为这天下。”

****

皇帝退位之后,便在长阳宫内养病。

也不知是因为放下了重担还是如何,皇帝觉着近来身上轻快了不少。

除了贵妃曾经来哭闹过几次,日子过的还算舒心。

直到一日,张皇后前来探望。

两人难得的心平气和地说了会儿话,张皇后又提起赵曦知纳妾的事。

末了,皇后问:“您传位给十三爷,倒也罢了。只是他要立乔养真为后,却怎么说,难道他不怕乔养真的孤鸾命格吗?还是说那命格的传闻本就有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