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必要出门的就是粮坊,但自从怀孕后,霍珩未归邺城就先给多拨了一个心腹过去,人手是富余的,目的是不让她多操心。
现在的粮坊已经上了轨道,她孕期若感觉还好无需撒手的话,也可以把人招进府里回话,辛苦一下底下的人了,但更稳妥。
事关自己的孩子,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霍珩安了心,摸摸她的脸,低声道:“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
男人很明显情绪不高,因为中午他还惦记着的“手把手”活动一点也都没想起来,晏蓉无法助他一臂之力,却很想安抚他。
“哎,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儿。”
捉住他摩挲自己脸颊的大掌,重新按在自己隆起的小腹,她喜滋滋道:“夫君,今晚孩儿们动了呢!”
霍珩愣了愣,才醒悟她说的“动了”,是什么意思,他大喜,“真的?!”
他精神一振,轻轻抽出晏蓉枕着那条手臂,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两只大掌覆盖在她的腹部,忙不迭问:“何时的事?怎么动的?”
霍珩声音溢满了惊喜,黑暗中,也能隐隐看见他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晏蓉轻轻笑了,声音柔和甜蜜,她道:“很小的动静,轻轻地颤动,不过我肯定,是他们动了。”
“只动了一次吗?”
霍珩又是欢喜,又是遗憾,这么意义重大的时刻,自己竟然没能赶上,他反复摩挲小簸箕,期望孩儿们能再动一动。
晏蓉摊手,“就一次,也不知后头动没动?”
接着她就睡觉了,睡梦中动不动也察觉不了,不过胎儿小,活动能力不大强倒是真的。
含笑看了一阵,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快睡吧,我都困了。”
其实晏蓉倒不是很困,但她知道霍珩接下来的日子会很忙,查探内应,还有这几个月积下来的一大摊子事,早出晚归少不了的。夜深了,还是早些歇吧,年轻是资本不假,但也不是这么熬的。
霍珩精神抖擞,无心睡眠,但他不得不应了一声,恋恋不舍摩挲了好半晌晏蓉的小腹,可惜小宝贝们并未赏脸,一点动静没有,他只好躺了回去。
“那我们睡吧。”
话中充满了新爹式的嗟叹遗憾,晏蓉有些好笑,忍了忍,闭上眼睛偎依进他的怀里。
……
*
霍珩开始深挖这个内应,又遣人去司州,试图寻一下晏庆那二个心腹许良和王信。
后者虽有葛宁悄悄传回的画像,但人海茫茫,找到人的机会实在渺茫,因此,霍珩的主要精力放在前者。
柴氏他重点关注,以前他的视线放在柴宅和军中,现在柴家老中青三代男人,不管哪一个,都全面关注,去过的地方,不管可疑不可疑的,一律暗地里给严查一番。
悄悄严查的不仅仅只有柴家,邺城内外,中上层的将吏谋臣,统统都在查探范围之内,几个一拨几个一拨地来,从上到下,从最要紧的位置查起,从核心蔓延出去。
没有其他线索,只能采用最费力最耗时的办法。
最初暴怒过后,霍珩已经情绪悉数收敛,沉着应对。
这很是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大半个月后,终于有了一个进一步消息传回。
“柴平在燕舞坊与一个姓郑的文士接触。”
霍珩将呈上的信报往陆礼跟前一推,道:“这个郑姓文士来历不明,举止间颇有些隐蔽,似是哪一方势力遣出的人。”
柴平,霍琛的亲舅,柴家这一辈的当家人。霍琛的外祖父柴骁倒还在,不过已经七十多岁了,暮年多病,早卸下家主重担,只在家中颐养天年,不问外事。
柴平自然知晓自家戳霍珩的眼,很是乖觉,日常安分守己从不冒头,与这位郑文士接头也十分小心翼翼。
他从少年时就喜欢歌舞,邺城上档次的几家舞坊他捧场多年,出入不引人瞩目,这些地方龙蛇混杂,是很好的碰头地点。
若不是霍珩这次不惜人手,怕还真会漏掉这二人短暂的会面。
据报,这二人交头接耳间颇有几分熟稔,听不见说什么,但明显不是第一次碰面了。
“当务之急,是先查清这姓郑的是何方神圣?”
说话的是陆礼,他一目十行看罢信报,抬头道:“也不知,他是否就是那陈佩的人。”
偌大的外书房,除了霍珩只有他,仅二人对坐。这事儿霍珩秘而不宣,就算是参与查探的心腹们,都不知道他的具体目的是什么。
不过,陆礼除外。
陆礼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就没打算瞒对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是陆礼是内应,冀州的损失肯定不是于此,大约并州七郡如今是否拿下,也是一个大问题。
霍珩轻易下了判断,陆礼必不是内应。
反倒是陆礼光风霁月,特地让主公查探时勿忘记他,必须一视同仁。
霍珩无奈摇头,懒得搭理他。
宾主间一番交心,感情关系反倒更牢固了。
言归正传,霍珩听了陆礼的话,颔首,道:“我已加派人手盯着那个姓郑的,想来不日将有结果。”
既然与柴平碰了头,那接下来应该就此次交流请示自己的主公了,郑文士只要一动,就能顺藤摸瓜。
霍珩淡淡道:“也是时候,把柴家解决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动过柴氏。一来多年南征北战,开始他在意柴家时,四面受敌,并不适宜莽动;等到他稳坐冀州,柴氏已不足为患,他也就不急了。
二来,柴氏虽恶心他,但好歹多年为霍家立了不少汗马功劳,仅为私怨压迫打杀,却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影响也不好。
是以,霍珩一直对柴家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只暗中监视,以防出大幺蛾子。
现在,除去柴家的时机已到。
不管柴氏是否就是陈佩内应,这都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陆礼赞同点头,“主公说的是,正好师出有名。”
*
不管底下如何暗潮汹涌,这邺城内外,都是一片喜乐祥和的。
包括冀州的诸多将吏谋臣,霍珩私底下的动作,他们丝毫未知,霍珩也不打算让他们知悉。
这里绝大部分人,都是忠心耿耿的,没必要让他们感到困扰。
就在这种西征大胜的余韵尚未消褪的欢乐中,邺城某一处大宅,却有人格格不入。
他淡淡道:“不太对,柴家大约是被盯上了。”
这么多年了,好端端的,霍珩为何突然就盯上了柴家呢?
结合这段时间他的着意观察,他不得不做出一个自己极不愿意相信的判断。
霍珩不知从何察觉到端倪,他应是在查内应。
这人心中有鬼,又细心敏锐,半个月前,他就隐隐察觉到邺城歌舞升平之下的不同寻常。
果然!
他揉了揉额角,眉心紧蹙,久久沉思,最后提笔写了一封信,细细用火漆封了,招来心腹。
“送到南边去,需更谨慎些。”
这封信十分简洁,只说了一件事,邺城内外已开始排查内应,以后若无大事要事,切不可再传信给他。
第70章 各自心思
日夜兼程, 这封密信在数日后抵达豫州。
瀛洲别馆,承露阁。
丝竹之声从层层垂下的帐幔后传入, 大开的一整排隔扇外室宽敞的白玉台子, 身穿蝉翼纱衣的美姬妾翩翩起舞。
阁内设一大案, 珍馐美酒满满铺陈, 案后有二人,陈佩与樊氏。同样衣着单薄却凌乱的樊氏按在长案上, 陈佩兴致大发, 一边褪了下衣在足力挞伐, 一边满斟一樽美酒,按在樊氏唇边, “喝!”
陈佩好烈酒,樊氏不胜酒力,又早被兴高的陈佩灌了不少,已满脸酒醉的晕红。她极不想喝,但更不敢拒绝, 只得十分温驯地张嘴。
陈佩直接一灌,小半的酒从樊女艳红的唇畔溢出,顺着她的脸颊肩颈,淌落在黑漆大案上。
她努力吞咽,终于阖上双眸,醉死过去了, 一动不动。陈佩也不在意, 自顾自地继续弄了一阵, 又觉得不尽兴,遂抽身而出,招手领舞的二个美姬进来,扯了薄纱就入。
阁内一阵高亢急促的低吟浪语。忽然,有脚步声急急而上。对方特地把脚步声放重,登顶后又轻扣门扉,“主公,主公,邺城有密报!”
陈佩闻声一顿,他已到关键时刻,立即剧烈动作一阵,腰间一松,随后站起,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冷冷吩咐:“下去。”
二美姬知道是和她们说,也不敢在停留,匆匆用被扯破的薄纱勉强遮了遮身体,出了门,和白玉台上的诸多舞姬一起,立时走了个干干净净。
两女在面前经过,青木垂眸眼风不动,他举步入内,里头黑漆大案上还有一个中门大开的樊氏,他目不斜视,利落给主子见礼后,递上刚接到的密报。
“他遣人送来的。”
这个“他”是谁?主从二人心知肚明,陈佩立即接过密信启封,展开一看。
他眉心立即一蹙:“霍珩竟在暗查内应?”
“什么?!”
青木此一惊非同小可,竟一时忘了尊卑,他诧异抬起头:“怎么可能?!”
是啊,陈佩也觉得无甚可能,毕竟内应已很久不动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露了痕迹。
他一双碧眸暗沉沉的。
青木想了想,忽想到刚投奔而来的晏庆,“主公,会不会是晏庆?”
思来想去,唯一最近发生变化的,只有晏庆,他愤恨道:“主公刚将他安置在留县,难道他竟敢两面三刀?!”
晏庆月前投来,陈佩果然知情识趣,将人安置在豫州汝南郡的一个富庶县城,留县。
晏庆一行很满意,已经率军过去了。陈佩虽拨出一个县,但也算满意,因为他把晏庆这个不稳定因素放在眼皮子底下了。
陈佩摇了摇头,“他必不敢。”
这是安身立命的东西,晏庆只要没笨到家,就必然会把嘴像蚌壳般闭得紧紧的。
至于晏庆身边一干亲近者,陈佩也派人查过底细,背景没问题,还都是跟在晏庆身边多年的老人。
细细过滤一遍,陈佩并未发现问题,他蹙眉吩咐:“你亲自去,将此事告知晏庆,他身边的人,再给细细查一遍。”
他接着说:“既然霍珩在查,那必是毫无线索,以不必应万变即可,不必慌乱。”
双方不动即是上策,有动作反而容易露了痕迹。
陈佩叮嘱:“他说得对,此时万不可再联络。”
青木利落应是,犹豫了一下,他低声问:“主公,也不知霍珩能不能……” 能不能查到“他”的身份?
这一点,陈佩还是很有信心的,挑了挑唇:“你放心,不会的。”
青木笃信主公,闻言松了口气,他随即告退下去办事,转身时,余光却瞥见黑漆大案上那具白花花的年轻女体。
樊氏醉死,方才屏退众人,也没让人把她抬下去。青木仔细回忆一下,主从二人也没透露什么关键词汇,于是也没有提醒主子,垂首匆匆离去。
青木脚步微顿,陈佩其实察觉了,他将目光放在案上的樊氏身上,缓缓往前踱了两步。
居高临下,他淡淡看着,樊氏玉.体横陈,双目紧阖,红唇微张,呼吸轻而缓,听其频率,显然还在沉睡当中。
陈佩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樊氏裸.体被人看了去,因为对方在既不是他的妻,也不是他正经纳的妾。不过吧,樊氏之美貌,肉体之销魂,难有人能出其右,确实让他兴趣极浓。
若是旁的姬妾,恐怕不管她睡不睡,陈佩都已经命人处理了。
他回想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算了,这樊氏就先留着吧。
*
樊氏是被仆妇抬回自己的小院的,等在承露阁外的贴身侍女细满连忙跟上,又千恩万谢,又多多塞了钱财。
细满是樊氏的陪嫁侍女,董家灭门,她也是托了主子的福才活下来的,最是忠心不二。眼前的虽是仆妇,但却是承露阁内伺候的,不可轻易得罪。
仆妇们满意离开。
细满兑了热水来,掩上门,又放下床帐,才揭开主子身上盖的锦被。
斑斑青紫,在白玉般的娇躯上尤其触目惊心,陈佩就从没怜香惜玉过,细满立即红了眼圈,但她唯恐隔墙有耳,不敢哭出声,忙细心给主子擦洗搽药。
一直醉得死死的樊氏,眼珠子突然转动几下,张开了眼帘。
她眼神清明,竟是未醉。
樊氏体质敏感,不管是运动还是男女情.事等,只要一动,总容易满面潮红,肌肤泛粉,娇喘吁吁,看着格外激烈。但其实,她并未到无法负荷的程度。
喝酒也是。
这种敏感体质不为人知,却帮了樊氏大忙,陈佩非常爱折腾她,不管是灌酒还是什么的,她昏死过去,总能少受不少罪。
久而久之,樊氏还练就了一身调匀呼吸的好本领,丝毫不露馅。
没想到,今天听见了这么一桩隐秘之事。
樊氏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细满原先不解,但心念一转想到青木入承露阁,陈佩屏退所有人,她也明白过来,一喜,忙俯身耳语:“主子,可是要紧事?我们,我们能否利用一二,看能否有脱身之机?”
没错,樊氏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陈佩。
陈佩根本不把她当妻妾看,正经的纳妾礼没有不说,她在这个瀛洲别馆,更像一个家伎。与其他家伎的最大区别,就是陈佩对她兴趣甚浓,还没有将她赏赐给心腹将吏一起使用罢了。
不能继续这么下去的,樊氏好歹是个名门贵女,怎能沦落到宴上人人共享的地步。
可惜她根本无法摆脱陈佩,甚至以那人脾性,恐怕她只要稍稍流露出一点不屈念头,就会立即落入泥泞。
细满满脸希冀,樊氏一时也心中大动,但很快,她的理智占据了上风。
“还不行,我只是知晓了些许不相干的事情,无用的。”
若说摆脱陈佩,樊氏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名动北方的霍珩,击败陈佩,或说救助护荫她,除了此人,再无第二个希望。
而那么恰巧,她知晓的正是邺城相关的信息。
只是还远不够的,怕是根本无法打动霍侯,而她想传信出去,千难万难,稍为不慎,主仆二人必粉身碎骨。
风险太大,回报太小,还不是时候。
主仆面贴面耳语,呢喃仅二人能勉强听得见,樊氏盯着雪青色的帐顶,说:“细满,我们再忍忍,看能不能找个更好些的机会。”
这话是说给细满听的,也是再次告诫自己的。
不能急。
*
晏蓉怀孕进入四月之后,肚皮像吹气球般鼓了起来,若说之前是个小小簸箕,那现在就是个正常簸箕了,细嫩白皙的肚皮被撑起,下面细细的青筋都能看得清晰。
霍珩说每天都能看出变化,晏蓉却笑他太夸张,哪能啊?她现在怀孕快五月了,看着确实比寻常五月的肚子大一些,但却没有很厉害,看着就约莫五个多六月左右吧。
她每天瓜果蔬菜,各种肉类,摄入充足营养,却从不胡乱进补。陆礼每天诊脉,说母子均安,情况极好。
晏蓉身子重了,但霍珩这个命令,当然不是针对自己祖母的,他是针对霍琛。运动不可落下,霍珩特地给配了四个会武的仆妇,两个中年明媪真媪,还有两个年轻的叫当归和杜仲,以防她不慎摔跤。
霍珩命四人寸步不离,尤其是出了元和居往溧阳居请安的时候。
荀太夫人倒让孙媳不必请安,但晏蓉还远不到难挪动的时候,当然不能不去。
霍珩这个命令,自然不是针对自己祖母的,他是针对霍琛。
这点,晏蓉很清楚,因为柴氏查出问题之后的当天,夫君就和她说过了。
也不知霍琛有无参与,总而言之,防范着些没错,对方也常去给老太太请安,叔嫂碰见虽不多,但偶尔也是有的。
这日就恰巧碰见了。
晏蓉入,霍琛孙氏出。
“叔叔,弟妹。”
晏蓉站住脚步,微微一福,本来搀扶着她的明媪真媪手上稳稳,当归和杜仲见礼后,不动声色靠得更近一些,申媪悄悄退了两步,以防自己碍手碍脚。
“嫂嫂。”
霍琛孙氏各自回礼,抬头后,他微微一怔。
申媪没有在晏蓉身边,而换上了两个面生的仆妇。
倒不是霍琛对申媪有多么熟悉,只是作为晏蓉的乳母,常出入溧阳居,总能混个脸熟。
晏蓉身子重了,换上几个健壮仆妇搀扶,其实也不足为奇。问题是霍琛发现,嫡嫂身边这四个仆妇侍女,下盘极稳。
稳到什么程度呢?
稳到霍琛一眼就看出,这四个女子身手很不错,当是精心选拔而出,且四人状似随意站立,实则互为犄角,进可攻,退可守,将核心的晏蓉护得牢牢的。
霍琛作为霍襄疼了多年的爱子,其实真和纨绔沾不上边,他出身天资都不及嫡兄,但从前在父亲的指导下也很是下过一番苦工的。可惜的是,未等他展示一番,就不得已被迫韬光养晦了。
此刻,他敏感地察觉出,明媪四人外松内紧,呈防御状态。
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明明先前他和晏蓉碰面,虽不熟稔,但也很正常的。
上次请安二人迎面碰上,距今也就半个月罢了。
一定是这短短半个月里,出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导致他的嫡兄十分防备他。
晏蓉的此刻表现,体现的正是霍珩的意志。
霍琛和孙氏退到一边,让长嫂先行,晏蓉天蓝色的裙摆再眼前轻拽而过,他垂眸,心念急转。
几乎第一时间,霍琛想到了柴氏,他的外祖家。
深吸了一口气,他踏下台阶,也不回自己的院子了,撇下孙氏,径自去了车马房,牵了自己的坐骑翻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