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表明自己的无害性啊,这个人实在是太精通人性了。本来一个外国人在中国地面上搞风搞雨的,又是做生意,又是和皇后斗气龃龉,朱厚照对他没有多少好感,这火器一卖,固然在朱厚照跟前卖了个好,但也让他身陷危险之中了:你能把火器卖给大明,也就能把火器卖给朝鲜、日本。若是这时候还欣然答应了朱厚照上船参观的请求,就算小皇帝不说话,乐琰也都忍不住要限制住他的人身自由了——到了船上,区区那几十个锦衣卫就得化暗为明了,面对一船的水手,朱厚照的保护实在是没什么力度可言,万一宋嘉德忽然发神经想杀掉皇帝呢?万一他想把船开走绑架朱厚照换点钱呢?
他这一推辞,乐琰自己也有点动摇了,宋嘉德虽然在大明赚了一些金银出去,但也给大明带来了不少好处,将来船队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对人家态度太差了,将来有事求到他头上时,就有点不好看了……对宋嘉德,还是要以拉拢为主!但决不能让这人离开大明的疆土,以后在大明国内,他爱到处乱窜,那也随他了。但是要上船回欧罗巴……在第一批船队从新大陆回来之前,那是想都不用想!
乐琰定了这个行事方针,便松懈下来,摸了摸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就到床上躺下勉强睡下。这些年来,她锦衣玉食,倒是第一次在客栈投诉,虽然这间客栈一向是接待富商巨贾、高官显贵,但到底是比不上宫中的华贵,所喜器物干净、也很清静,倒是平平静静地睡到了中午,才起身与朱厚照用餐。
朱厚照见乐琰做了男装打扮,便晓得她是想和自己一道出门,不由得就调笑道,“都说你是个不安份的,要是你的身份传了出去,那些船工们岂不是都要说一辈子了?可不是人人这辈子都能赶上皇后的热闹的。”
“你说得倒是有趣了,好像皇帝却是天天能看到似的。”乐琰白了朱厚照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朱厚照就以商量的口吻道,“要不然,你去船上看看?”
“我去?”乐琰一时愣住了。
“虽然出来是出来了,但有些事,也得忌讳些个。”朱厚照咬了口饼子,兴致勃勃地道,“你尝尝这个黄鱼贴饼子,好吃,我觉得饼子倒比黄鱼好吃——我想着,我上船那是肯定不能的,但我在下头等你,你上去看一眼,倒是能成的。”
他不上船,怕的是万一被宋嘉德挟持那事儿就闹大了,乐琰能够理解,但叫乐琰上船,她就不晓得里头的用意了。朱厚照见她面露
122、诡异三人行...
不解,便笑道,“我想着,王守仁造船不是造得不大顺利吗?他现在人也在天津,你把他带上去,自己和宋嘉德应酬,到时候,宋嘉德肯定也不好意思不许王守仁到处看看的。”
原来要她上船,主要是为了糊弄宋嘉德,不让他脱身出来阻止王守仁和那些船工们交流——王守仁大人求知欲十分的旺盛,这小半年来葡萄牙语说得已经不错了。乐琰也觉得这么做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但又有些不甘心:那些船工都是经年累月见不到女人的粗人,自己上船,回去肯定要被数落的,更别提会不会被御史参上一本了。
“你倒是也放心,把娘子放到男人堆里。”她白了朱厚照一眼,半真半假地道,“就不怕宋嘉德开船跑了,皇后也被带到欧罗巴去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道,“宋嘉德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你倒是要小心些,这人长得不错,却是一肚子坏水,有些话该说不该说的,心里要有个分寸。”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啊?”乐琰故意道,“人家长得是够好看的了,万一我看上他了,非得要他开船去欧罗巴怎么办?”
当时中国人的审美观终究与欧洲不同,别看宋嘉德是个中西通吃的美男子,谈到风流韵事,朱厚照还真想不到他头上,只是乐琰要玩花枪,他也就道,“那我就把小包子抱着,在岸上追你!”说着,两人一起大笑起来,乐琰点了点朱厚照的额头,嗔道,“你就不会造了更快的船在海上追?”
“在海上追,我怕我一生气,就把你们的船打沉喽!”朱厚照又说了一句笑话,才沉吟道,“宋嘉德这个人出身应该不低,否则若欧罗巴遍地都是这样的人物,早就打过来了。你套套他的出身,若是他回不去了,让他进朝廷做个官,也好的。”
“哦?”乐琰倒是没从这个角度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他的确是个人才,行事稳妥不说,还很大胆,很有野心。若是能让这样的人领航去新大陆,我也放心一些。”朱厚照解释了几句,便道,“不过我看他在船队里占的份额应该不小,恐怕低一点的官位笼络不住他。你看……永淳是不是到了结亲的年纪了?”
永淳公主今年也有十三岁多了,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与宋嘉德之间年纪差了大约五六岁,但也还算得上是合适。只是到底是金枝玉叶,下嫁一个鬼佬,乐琰就觉得有些不妥了,再说按宋嘉德外国人的脾气,就算结了亲,若是和永淳感情不深,恐怕也没什么笼络的作用,还会耽误了永淳的一声,乐琰便皱眉道,“令月年纪还小呢,再说了,到底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何苦拿出来做人情?”令月正是永淳公主的小名。
“令月与令星都不是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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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朱厚照皱眉道,“尤其是令月,身份较为尴尬,恐怕找个寻常的人家,不大会待见她。”
乐琰虽然想知道永淳公主的身世,但此事牵扯到张皇后,朱厚照的神色也明明白白地表示了他不想多说,便索性放下此事,道,“也不知道他在本国有没有未婚妻,我到船上的时候,小心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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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说到做到,立刻便派了人出去找上了王守仁的府邸,王守仁近半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天津监修船只,知道皇帝亲临,哪还不立刻滚到客店?只是朱厚照早料到了王守仁必定会劝自己迅速回京,便避到了外头,带着锦衣卫又去游逛,只留下乐琰听了一耳朵的,“娘娘请速速带上皇上一起回京吧,此时京中群龙无首,还指不定怎么乱呢……”她不耐烦起来,便直言道,“先生啊,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的,出来都出来了,我看您还是别说太多了,先把这一次出行的利益,来个最大化吧。”
王守仁也不是寻常人,其实打心眼里,他也很赞同皇帝到京城边上走走,多看看民间的疾苦,对他的性子也是有益的,只是做臣子的,到底不能随心所欲,有些戏也是一定要做的,听了乐琰的话,便也就慢慢的收了攻势,在乐琰下首坐下了,上茶说话。
两人先说了一套的船务杂事,王守仁便忍不住问了,“娘娘主动揭露身份,又让微臣进来说话,想是有事要吩咐了?只是这天津主事的到底是张大人……”
他这是在半吐半露地询问自己能不能把帝后到来的消息汇报上去,乐琰还是听得出来的,便也暗示道,“王大人的难处,本宫是晓得的,皇上也太过于胡闹了些。还想去宣大走走……照我看那,这事可不能成。”她是指望快点来几个阁老把朱厚照押回北京,却不想,王守仁听到宣大两个字,眼睛就是一亮,倒似乎没注意到乐琰的隐藏意思,而是拍胸道,“微臣不会让娘娘为难的!”
得,守仁哥一向是特立独行,怎么大家听说朱厚照要去前线,都是如丧考妣的,他反倒高兴起来?乐琰琢磨了一下,也没猜到王阳明为什么支持朱厚照的痴心妄想,只得也不问了,与王阳明说定了明日到洋人的船上去看一看,又叫他带上几个处事机敏,会说外语的船工,到时候四散了聊天散布消息打探洋人船只的底细,把造船时的疑难问题拿出来问问洋人水手,便也就端茶送客。倒是王阳明机灵,见这客店虽然也算是高贵清雅,但乐琰言语间颇有嫌弃的意思,便主动道,“娘娘与皇上若是不耐客店嘈杂,舍下倒是比较清幽……”
这不就来了吗,住到王阳明家里,朱厚照要跑也不大容易了吧。乐琰微笑道,“王大人体贴了。我看,今晚就要打扰了吧—
122、诡异三人行...
—可千万别见外,出门在外,我们只是普通夫妻,却不是什么皇帝皇后的。”他们要住过去,那必定是会给王阳明添上许多麻烦的。
“哪里哪里。”王阳明忙连声客气,临走时,乐琰特地起身送他出门,两人并肩而行,到了院门口,乐琰终是忍不住问,“先生,这宣大的事……”
“皇上想到宣大去看看,是好事儿。”王阳明首次抬头对着了乐琰的目光,他和气地笑道,“国家承平日久,军事难免糜烂,现下国库内库都是有钱的时候,皇上想在军事上花钱,微臣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他这话不软不硬,带了三分的谦恭,三分的自傲,乐琰却是怔住了,王阳明见她不说话,便行了礼退出了小院子。芳华在乐琰身边轻声埋怨道,“这个王大人真是不懂事。”她却是希望王阳明把朱厚照赶回京城的。
乐琰瞪了芳华一眼,严肃地道,“你知道什么?!”她崇敬地望着王阳明离去的方向,“王先生,真是身具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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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JQ预警...
要说不想到宋嘉德的船上看一看,那自然是假的,乐琰原本没有提出要求,却是怕朱厚照听了之后,又生出别的事来。如今朱厚照都有话在先了,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与朱厚照到大街小巷转了转,便搬到了王阳明家中住下。
王大人虽然不算贪墨,但当官的除非是海瑞,总是有些油水的,王大人主办的又是牵扯到千万钱银的福船工程,因此当晚的家宴极是丰盛,又有天津本地的名菜,又有朱厚照乐琰吃惯了的京菜,可说是尽善尽美。帝后二人也心中有数:这无非是把福船工程的钱,往他们两人身上花罢了。因此吃得也很是安心愉快,因分了男女二席,乐琰便只得在里间与诸夫人并王守仁的子女说笑,倒是朱厚照没几句就和王大人聊得投机了起来,两个人足足喝了一夜的酒,谈经论道,好不快哉。王守仁也十分惊奇于这位外间传说不学无术的皇帝,居然是如此的聪明颖悟,言之有物,第二日早晨起来便又拎了些酒菜到客院来,把朱厚照拉到了厢房里,两人说起心学来了。
“先生所谓的心外无物,或许稍嫌偏颇了些。”他如此放浪形骸,倒是出乎了乐琰的意料,朱厚照倒是高兴得很,他这个人其实最怕别人和他客客气气的坐下来谈道理,说君臣之义,如今王守仁这样大方,正中了朱厚照的下怀,两个人谈得中饭都顾不上吃。朱厚照对这世界也自然有自己的见解,“心外无物,那敢问先生,风吹幡动,便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乃是心动了?”
王阳明便笑道,“一次我与友人同游南镇,友人问我:‘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他们现下所谈的有些类似于佛道中的打机锋,一问一答,都有深意,朱厚照问的不是风吹幡动——通俗的解释,大概可以说成是存在的意义,存在是被感知,还是存在并不需要感知为必要条件。王守仁提出的这个问题,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朱厚照的疑问,朱厚照微微动了动,盯着王守仁,等他继续说。
王守仁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激动,他压低声音,缓缓道,“我答:‘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这番话,便是心学的精髓所在了。”
朱厚照沉默了半晌,正要说话时,乐琰便推门而入,笑道,“风吹幡动,是风动也是幡动,更是心动。心外无物,所追求的并非是一味的不问世事不假外求,道在万物中,心学所求的,乃是与万物合二为一,心为万物,万物为心。先生,我说得是也不是?”
王守仁与朱厚照都愣住了,到底王守仁那时才创立心学没有几年,乐琰这么说,这意思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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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得他自己都要咂摸咂摸才能给出回答。一时气氛就冷了下来,乐琰也不在意,指着朱厚照嗔道,“你也是个不懂事的,这不是到赴约会的时间了?还拉着王先生说个不住。该打!”
原来乐琰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在门口站着听了半日,听得两人说的都是形而上的东西,并没有牵扯到宣大一线的军事,这才慢慢安心下来,自己与诸夫人说些家常话,到了下午,宋嘉德派人来相请时,朱厚照犹自舍不得出厢房,乐琰便不得不亲自出马来拉。
经过这番对话,王守仁心中也多了些什么,咂摸着乐琰最后的几句话怔忡了起来,朱厚照也是心有所感,一时没了谈兴,三人便三人都骑上马往天津港去,一路上这年纪差距了快有20岁的两个大男人,依然是亲热地并骑而行,口中说个不休。
王守仁会与朱厚照这样投机,倒是乐琰所想不到的,她也说不出这事到底是好是坏,王守仁能创建心学,他的不凡是不用多说的了,从个性上来看,这位大哥也绝不是守旧君子一派的人物。天生就和离经叛道、异想天开有扯不清的联系,或许就是因为这点,他和朱厚照才能一见如故。毕竟抛开自己这个穿越者来说,在这个时代或许思想上和朱厚照最为接近的人,也就是王守仁了吧,他们都是生长在富贵乡中的子弟,却也都是自小就格格不入,习惯了富贵而不留恋于富贵。从某种角度来说,王守仁要比朱厚照还更有勇气得多,终朱厚照一生,他也没有主动放弃过富贵,但王守仁却在青年时代便主动投身于困境,也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是流芳百世的思想家哲学家,而朱厚照却只不过是个充满了争议的荒唐皇帝……
不管怎么说,乐琰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在这时代中,王守仁要比她更为贴近朱厚照,他们之间的观念冲突,要比自己与朱厚照的小得多了。毕竟穿越给她带来了无限好处的同时,也让她和其他人之间出现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许多对于她来说是理所当然自然而然的事,却是朱厚照想都不敢想的……而王守仁就不一样了,他是时代的叛逆者,甚至还走在朱厚照前头,对于朱厚照来说,他就像是个令人钦佩的老大哥,乐琰还是乐意看到他与王守仁之间发展出一段友谊的。至少这位大哲学家深通世故,不会作出让她为难的事。如果他能把朱厚照带上更加成熟的路子,乐琰当然乐见其成。
只是她的知己又在哪里呢?
隔着五百年的时间,她拥有了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权力与荣华富贵,而这一切似乎也容不得她作出任何选择。她只是被命运之手拨弄着的玩具,从一个境地被抛到另一个境地,不断地努力向上攀爬。事到如今,夫妻恩爱,予取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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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但在心灵上,她依然是孤寂的。而王守仁的出现让朱厚照变得不再那么孤单,她的知己呢?她可能拥有知己吗?
乐琰忽然没那么有信心了,毕竟,这是大明正德四年,公元纪年才刚刚进入十六世纪,足足四世纪的厚重时光,足以在她身边筑上一道厚厚的墙。这辈子要能找到一个在思想上真正理解她的人,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她略带艳羡地回头望着神采飞扬的朱厚照,他正与王守仁说着什么,距离有些远,以至于她听不清丈夫口中的说话,但那张白皙俊脸上所散发出的快乐是毋庸置疑的。
乐琰转过头对自己笑了笑,踢了踢马肚子,马儿跑得更快了些。她渐渐地跑到了前头,头高高扬起,平静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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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德的船就停泊在港口深处,几艘明显与周边的中国式帆船不同的西班牙式大帆船静静地停靠在不大平整的石质码头边上,好些个金发碧眼、红发蓝眼的西洋人正在船上忙碌着什么,而周围走过的中国水手显然对这些外国鬼子相当熟悉,已经见怪不怪了。但第一次见到这富有冲击性的景象的朱厚照与王守仁,却是都怔忪了片刻,未曾看到宋嘉德正微笑着从船头处迎了过来。
乐琰扫了眼这两个大明土鳖,翻身利落下马,迎上宋嘉德淡笑道,“宋老板,亲眼看了才知道,你的生意做得不小呀。”
宋嘉德还是那人畜无害的天使笑容,听了乐琰不知道是赞是讽的话,也只是微微笑道,“公子盛赞了。”乐琰有些没趣,撇了撇嘴,问道,“你开放参观的就是这艘船?叫什么名字?”
“原本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今日之后,它便改名为皇后号……可不是每艘船都能有身份如此高贵的女士造访。这是我的荣幸,也是小人的荣幸。”宋嘉德将手按在胸前,对乐琰弯了弯腰,认真地说道。
要说乐琰心中没有一点半点的虚荣感,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她毕竟饱经风雨,吃下这点马屁,那还是不在话下的,当下只是点了点头,便回头对王守仁道,“王大人,这便是这家无名船队在大明的老板,他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做宋嘉德。”
王守仁那是什么人?那是人精中的人精,乐琰话里的那点意思,他捕捉得不要太清楚——皇后在说到无名与汉名两个词的时候,微微加重了语气。
“哦,原来是宋老板。”他笑容可掬地对宋嘉德拱了拱手,便换成了葡萄牙语。“我的葡萄牙语也说得不错了,还给自己取了个葡萄牙名字,宋老板的葡萄牙语名字是什么呢?”
宋嘉德扫了乐琰一眼,笑容不变,语气轻松地道,“到了大明,就要说汉话,用汉人名字,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入乡随俗嘛。哈哈哈。”朱厚照也来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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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身后,静听宋嘉德与王守仁玩花枪,宋嘉德对他点了点头,他也报以一个友善的笑容。
乐琰忽然就觉得自己此时就像回到了现代,在公司谈判里,她这边是本地的地头蛇,财大气粗拳头硬,宋嘉德却是来自远方的海洋贸易商,神通广大门路多,两方要坐下来谈买卖,那必然是尔虞我诈,互相都要显示一番肌肉才能坐下来分赃。朱厚照是年纪轻轻就空降董事长的英俊多金、离经叛道富二代,王守仁是灵巧机变精明干练的智多星干将,宋嘉德么,便是心机深沉来历神秘的海外CEO。眼下的这场会面除了服装与布景与现代有些不同,但本质上却都是一样的。
“王大人,福船工程的造船厂就是在附近不远处吧。”思绪发散了开来,乐琰便有了决定,偏头问王守仁。王守仁忙要弯腰显示恭敬,却被乐琰一把扶住。“王大人不必客气,出门在外,不讲那么多的礼。”
王守仁本来也只是和乐琰客气一下,他比年轻帝后大了快二十岁,对这对小夫妻,多少有些长辈看晚辈的心情,便捻须笑道,“那老朽就僭越了。的确,造船厂就在前头不到两里,只是平时都围了起来,不叫寻常人进去乱闯的。”
这和聪明人打交道,实在是叫人身心愉快,好像喝了杯好酒似的,乐琰才透了个气,王守仁就连桥都搭好了。朱厚照立刻就又给桥面上铺好了板子,“黛眉的意思,是想带宋公子去那里看看?”
“来而不往非礼也。”乐琰笑着拽了句文,“宋公子是见过世面的人,也能指点一下造船师傅么。”她却是在想,既然连朱厚照都有了用一用宋嘉德的心思,那对他的防范倒不必那么严厉了,先不说永淳公主的事,做生意的人,追求的无非是利润。中国的远洋航线要是能开创起来,这里面蕴含的商机那肯定要比宋嘉德现在能拿到的多得多,商人逐利么,合作,应当是一拍即合的事。那么让宋嘉德在福船工程里发挥点作用,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宋嘉德目光一闪,唇边笑容弧度加大,道,“这个再说了,我其实对航海懂得很少,造船修船,那不是我的事。”
他的语气虽然软,但态度的冷淡,是毋庸置疑的,乐琰也不生气,耸耸肩笑道,“随你怎么说吧。王大人,我们上船吧?朱寿你先去造船厂瞧瞧,一会儿,我们便来找你。”
宋嘉德便也不再提此事,与朱厚照互相致意分别,便带着乐琰与王守仁走向庞大的船只。乐琰不由得好奇地左看右看,只见船上的水手们虽然看似淡定,但来回走动之间,还是若有若无地瞄着自己与王守仁,便暗笑起来:恐怕他们还是第一批能够上船见识的中国人吧。
虽然看得出宋嘉德努力过了,但水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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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我行我素,不少人都光着膀子,或是敞开了衬衫的领口,让五颜六色的胸毛接受深秋阳光的洗礼。王守仁才一上船就对乐琰面露苦笑:堂堂大明的皇后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传扬出去,对乐琰的名声肯定是个损害。
乐琰倒是不在乎这个,示意王守仁与带来的从人们找些水手攀谈攀谈,便对宋嘉德笑道,“舱房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你们搬几箱枪支弹药出来,找个野地叫人试射就够了。我想,你倒也不敢拿假货来蒙骗我的。”
“公子明鉴。我可还要在大明讨生活呢。”宋嘉德的黑发被海风吹得飘扬了起来,衬得绿色眸子如云似雾,“就由我陪伴公子,到船尾看看海吧。”
乐琰抿唇一笑,忽然找到了一点当年校园里约会的感觉,欣然道,“有劳宋公子了。”便与宋嘉德并肩往船尾走去。海风也吹起了她的衣袖,一时间,气氛还真有些浪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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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船尾约会...
“你到底是哪国人。”
两个说熟悉,也认识了有一年多,说不熟悉,却又对彼此不大了解的人站在一起,往往对话都是以身家调查开始的,不管是数百年后还是现下,好像也都没什么差别,乐琰才来到船尾靠在栏杆上,也还没看一眼海景,便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宋嘉德微微一愣,笑道,“我与罗伯特是表亲。”
乐琰白了他一眼,宋嘉德顿时露出迷恋的表情,她有些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笑道,“别做戏了,像你这样的人,哪里是能被一点美色影响到的?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演戏。”
宋嘉德也不否认,笑笑地靠到了乐琰身边,离她足足有两尺远,两人一个看着海,一个看着船上工人干活,一时都沉默下来,又过了一会,乐琰才道,“欧洲那些小国之间,王室人员联络有亲,导致整个欧洲的贵族阶层,要严格说起来可能都算得上是亲戚。罗伯特金是英国人不假,但你倒未必是英国人,是吗?”
“夏公子,我一向想问你一个问题。”宋嘉德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抓了抓头发,略带一丝困惑地问,“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我们欧罗巴的信息的?”
乐琰也沉默下来,她有些了解宋嘉德的意思了,一个人总有些事是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宋嘉德的身世,可能也正是他的伤心事。
但不知道宋嘉德的身世,她就无法放心招揽他留在大明,万一这人是国王的兄弟,未来的亲王,那他就算答应了自己的招揽,为的也无非是骗取一点好处而已,这样的赔本买卖,乐琰是不会做的。
“你听说过圣殿骑士团吗?”她微微一转眼珠,就想出了主意,故作淡然地问了一句。
宋嘉德的眼睛顿时瞪得大无可大,口中喃喃着法语——乐琰却是听不懂这门语言的,不过看宋嘉德的样子,他应该是北欧那一代的贵族才对,怎么又和高卢扯上了关系?不过她细心一想也就释然了,当时的贵族都是精通数门语言的,宋嘉德可能根本没有母语这个概念,不想让她听懂的自言自语,自然就用法语了。
她提到的圣殿骑士团,在当时才消失了不到一百年,欧洲各地还流传着他们的事迹、遗物与传说,这一组织在上个世纪的欧洲可说是位高权重,甚至比国王们还有权威,而且拥有大量财富,圣殿骑士的宝藏一向是欧洲经久不衰的话题。但在大明知道圣殿骑士团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两三个,这都还是往多了说的。乐琰能说出他们的名号,便说明对欧洲是真有了解,并非纸上谈兵。
“向圣殿骑士团一样,充满了谜团而又位高权重的组织,其实不止一个。”她忍住想笑的冲动,有板有眼地道,“我们大明嘛,也有这样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宗教团体。”
124、船尾约会...
宋嘉德完全被唬住了,这个精明的少年人到底对大明的接触还是太少,而按照欧洲的惯例,神权是高于皇权的。这个谎言可以说是完全针对他的心理弱点,让他不相信也难。这天使般的少年睁大了眼睛,带着一丝惊愕地道,“我还以为大明真的一直都是闭关锁国……”
“当年闭关锁国,是因为白银流出的速度太快了。”乐琰淡淡地道,“但也有一群人一向在注意着新大陆……是啊,我们早知道新大陆的存在了。”
她这瞎话,可说是张口就来,偏偏却又极有说服力,宋嘉德猛地拍了拍栏杆,大声道,“我就知道!”但他又疑惑地望着乐琰,绿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都能看到虹膜边上的一圈绿边。“但你们为什么不发掘新大陆上的宝藏……”
“大明的宝藏就已经让我们满足了。汉人与你们西方人不大一样,我们追求的是内部的平静,而非外部的财富。”乐琰加了一句,“至少,大部分人是这么想的。不过,也有一些人并不这样想。”
她话说得很含糊,但宋嘉德已是(他自以为)明白了乐琰的意思。方才这一番含含糊糊半吐半露的对话,已是让他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副画卷:一个拥有庞大势力的隐秘的宗教团体,长期以来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欧洲的动向,而乐琰便正是这个团体的信奉者之一,因此她才这样了解新大陆与欧罗巴……
宋嘉德不由沉思起来,这样一个组织,内部的结构必定是极为完整严密的,别看这位皇后身份高贵,但未经许可,恐怕也不能向外人透露她的身份。
她这样心急着想知道自己的来历,是有吸纳他入会的意思吗?
宋嘉德微微眯了眯眼,思索了片刻,便道,“实话说,我的身份的确比较尴尬,我是混血儿。我的母亲是瑞典女大公,父亲则是某国的君主。”
这样一来,他也算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女大公与君主的私生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的。不管他的信仰有多么薄弱。
乐琰为的就是骗出这句话,而她的心也渐渐地冷了下去:宋嘉德再有才华,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出生这么高贵的私生子,那是迟早要回到欧洲的,恐怕他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回到欧洲时能够携带多一些的筹码。让他长久地留在大明,并不现实。
无论如何,既然他现在在大明,那么就要把他给大明带来的利益最大化。她把失望深深地埋藏了起来,以开玩笑的口吻轻松地道,“你的血统倒算的上高贵,也配得上永淳公主。”
“公主?”宋嘉德的瞳仁不由得一缩:像他这样的私生子,就算全欧洲都知道他的身份,在母亲为他搞到爵位之前,都不能算得上是贵族,要找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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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配的对象并不容易。大明开出来的条件,不能说是不诱人了,这可是正宗的金枝玉叶啊!
乐琰偏头凝视着宋嘉德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见他片刻后眼神便回复了清明,知道他是不会改变心意的,便叹息了声,抢在宋嘉德之前惘然道,“这国家与国家之间,竟是有许多的不同啊。分明都是一片星空下的子民,为什么却从来也没有来往,就好像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一样。”
宋嘉德虽然不愿意留在大明,却是早有网罗乐琰的心思,只是乐琰身份尊贵,他不曾开得口而已,此时见是话缝,又自以为晓得了乐琰的隐私——像这样的宗教团体,与皇帝结姻是很正常的事,一方面提高了自己的政治地位,一方面,皇帝也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在欧洲,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很多皇后都是某个教派的虔诚信徒。而这婚姻中属于爱情的成分,无疑就少得多了。
“你想到欧罗巴看看吗?尊贵的公子。”他的笑容就好像天使般无辜纯善,“或许你不会失望的,尽管如今的欧罗巴与大明相比,依然是落在后头的小弟弟,但我能感到他积蓄了千年的力量——欧罗巴会追赶上来的。”
关于这一点,有谁比乐琰知道得更清楚?在这瞬间,她货真价实地感到了自己的动摇:如果能到国外走走看看,那该有多好?
“我的那点知识,到了欧罗巴可算不了什么了。”她避重就轻,扯开了另一个话题,“现在欧洲有名的科学家都有哪些,说来给我听听?”
“我也有好几年没在欧洲活动了。”宋嘉德露出了一丝伤感,说了几个人名,“我出欧洲的时候,他们正和教会闹矛盾,也不知道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们又沉默了,是啊,哪里都不是完美的,现在的欧洲虽然风气要比大明自由,但教会的阴影,还是在各国头上盘旋。乐琰微微一笑,淡淡道,“人么,都是故土难离的!”
宋嘉德犹自不死心,笑道,“公子也不必谦虚,以你的才华与眼光,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做出一番成绩的。只盼你别忘了我的话,将来有需要我的时候,只管说一声便是了。”
乐琰心中一动:这也不失为是一条后路。将来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扬帆远行到欧洲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好,将来若真有那一日,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就行了。”她淡淡地应着,宋嘉德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忘不了。”
两人又站了一会,乐琰便问道,“你在欧洲是否有过情人?便是我自夸,永淳生得比我还强,温柔贞静,出身高贵,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贤妻良母呢。”
宋嘉德只是笑,低头望着大海,神色是一团难解的谜,乐琰偏头看着他,半晌,他才轻声道,“我曾有
124、船尾约会...
个未婚妻的。”
乐琰默不做声,宋嘉德抬起头认真地道,“可惜,她嫌我没有爵位,还没和我举行婚礼,就闹大了肚子。”
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婚前被戴绿帽子,总是比较严重的一回事,乐琰闭上嘴不说话,宋嘉德看了看她,道,“我到船队里来做事,也有些是被气的,国王现在很看重远洋贸易线。我想凭我的能力,也可以赚得一个爵位来吧!”
“男子汉志在四方,是好事。”乐琰温言道,“你的未婚妻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人。”她想拍拍宋嘉德的肩膀安慰他,又想起这是在明朝,手才举起来就收住了。
宋嘉德看着乐琰,眼睛就像是两块璀璨的绿宝石,表情像是古希腊雕塑,淡漠成谜。乐琰忽然觉得天气冷了下来,从海上吹来的风,带了一丝寒意,她转过头望着碧蓝色的大海,想象着这码头在数百年后的变化,轻声道,“新大陆的冬天,想必是很难熬的。”
“为了利润,寒冷不算什么。”宋嘉德回复了正常,哈哈一笑,自然地接了下去。乐琰知道是时机了,便低头玩弄着栏杆上系着的缆绳,若无其事地问。
“那若是我们的皇家远洋船队,算你一份呢?这利润,够大吗?”
宋嘉德顿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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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稍晚,在皇家造船厂,宋嘉德挑剔地绕着已有了雏形的巨型大船转了几圈,摇头道,“若是按照我们西方人的眼光,这船只太大了些,水手少了,操纵起来就很不灵便。”
他的神态与语气,和当天稍早相比,热情了不是一倍两倍,朱厚照和乐琰相视一笑,乐琰主动牵住了朱厚照的手,王守仁却按捺不住了,捻着胡须淡淡地道,“大明别的虽然不多,人,却是从来不少的。”
宋嘉德回眸一笑,当真是艳惊四座,他点头道,“是,我们西洋人少,所以喜欢机动的小船。第二,现在南洋的火器也发展起来了,我带来的这箱子火铳么,在南洋还算是先进的,但你们大明的火炮,我也看过几次。在南洋不能说是独一份了。”
大明曾经保持过的技术优势,已经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消失,这是难免的事,朱厚照也有心理准备,他和王守仁交换了一个眼色,王守仁就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