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家的女儿倒是少有识字的,便大方笑道,“姐姐教了些许几个字便出了门子,不过是胡乱看些杂书。”
算起来,媳妇是她五岁时嫁进来的,就算是天资再高,女子四岁开蒙也算是极早的了,一年来能念几个字?怕不是看些童书吧。南夫人有心试乐琰一试,便笑道,“这儿的几个姐姐也都是知书达礼的,今儿难得人齐,不如让姐姐们考校考校你?”
此时人已差不多到齐了,因夏儒现下只不过是六品,来的也都是些六七品官员家中的庶女,倒是夏儒、南老爷的顶头上司秦知府家的小姐也来了,偏还是个嫡女,自然是以她为尊,这秦小姐生得倒是平常,面色微黄,但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听南夫人这么说,又见众人都瞧着她,便笑道。
“二姐年纪小小,太难的,料着也不会,不如背一首李白的诗,也叫我听听你这黄莺出谷般的声音?”
她的语气带着些商量意味,显然是怕乐琰不学无术到连这个都背不出来,倒不好下台。乐琰笑了笑,跳到地上站了,朗声背了一遍《将进酒》,她声音清脆,节奏感又好,听得人心旷神怡的,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南夫人不由得便赞道。
“好,倒也难为你了。”
秦小姐也含笑道,“二姐果然聪慧。”
当时夏乐琰虚岁算着是七岁,这么小的孩子,叫她吟诗作对纯属天方夜谭,也就是背背书了,有了秦小姐恰到好处的开场,后头的四五位姑娘或是指了杜甫,或是指了白居易,都捡了大家的诗篇让夏乐瑜背诵,这有什么难的,背就是了,夏乐瑜这几年下来也颇看了些诗词的,当下众人都是连连夸奖,南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已是透着明显的赞许了。
究竟她并非是今天的主角,这几个待嫁姑娘才是,没多久,南夫人便把众人让到厅里听说书,乐琰冷眼看去,只见这些人或是窃窃私语,或是吃相、坐相、说话相有些不雅,只有秦小姐俨然坐在那里,偶尔与南夫人说话,态度端庄有礼,心下便暗暗点头。因今日女眷们聚会主要的原因是南家长媳妇的生日,她又有了孕,南夫人是借口有些话小孩子不方便听见,把这些女孩带过来的,没过一会儿众长辈也寻了过来,大家各安宾主坐下说话。南夫人害怕夏乐瑜小孩子受了冲撞,便把她抱在身边坐了,冷眼看时,见她在这应酬场面中安之若素,尽管没有自家大人带着,但也是气定神闲,却又不闹腾,也不胡乱插话,偶尔有夫人和她说话,应对也极为得体,并不张狂,心下更是惊异起来。
客人们又略坐了坐便都告辞了,这边南夫人便带着自己也不能察觉的慎重问了夏乐琰的意思,夏乐琰略想了想,含蓄道
4、乐琰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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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姐姐我看着倒是个好的,这当家理事的太太,要紧的却是手腕,就不知……”
媳妇真是没有说错,这小女娃真是个生有夙慧的罕见天才!南夫人心中惊讶,面上却不露声色,想了想笑道,“这秦小姐也是个有主意的,因她自己生得不好,就立志不嫁高门大户。按她的说话,这高门大户的男人,少有不爱色的,她反倒受气。今儿,我本来没想着她会来,夏家虽然门第也不差,但却自然比不上秦家的显贵,却不想秦小姐自己随着母亲过来了。”
她藏了半句没说,乐琰却已径自补道,“这一天下来,唯有她一直唤我小二姐,倒不是叫妹妹,怕是已有几分意思了。”她也有一个意思藏着没说,夏儒其实长得挺帅的,家里只有一个妾李氏,门第又极低,恐怕秦小姐是看上了这两点,笃定自己进门就能稳坐主母位置,一生都不用受气,这才做了这选择。她也算是个出色的女子了,要是嫁到高门大户里,秦家又不是英国公张家这样百年不倒的勋贵,她长得不好,若是遇到贪花好色的夫婿,行事处处都受掣肘,倒不如嫁到夏家更自在。
南夫人心中已经在惋惜了,这样聪颖的小女孩,本来么,配她的娘家侄孙子倒是正好,可惜有了夏乐瑜,错了辈,实在是可惜了。那杨慎她也是见过的,实在也是个聪明孩子,怕是只有这夏乐琰能和他一较高下了。如果能结成夫妻,一个才情在读书上,一个才情在世情上,岂不是一对神仙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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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继母进门...
有了南夫人和乐琰的双重认可,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没过多久,夏乐瑜的信到了,夏儒看了以后,独自沉思了许久,又到南府去和南通判谈了一晚,一咬牙,便写信回家,请母亲派了两个婆子来,上门到秦府提亲。秦知府虽然第一次没松口,但第二次便许了,李氏接连几日如丧考妣,连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小霸王都显得有些惶惶然。
乐琰只是安心读书,院子里的事也都交给王养娘和南齐打理,那南齐如今又在她身边服侍了,却是她亲手拉起来的,她难得发一次小姐脾气,李氏根本没在意便让南齐出府去了。南齐自然心冷,乐琰便找了个机会,把她又提拔进来,她也知道了谁的手腕更厉害,如今死心塌地的服侍乐琰,也算多了个聊胜于无的帮手。
在明代,要结婚是非常不简单的一件事,尤其是像夏家这样,低门娶高妇,夏家并不是什么簪缨之族,娶秦小姐绝对算是高攀了,因此,夏老夫人虽然没有亲来,却也派出了自己的陪嫁丫头——也是夏儒的养娘陈嬷嬷来操办一应事宜,这陈妈妈德高望重,来此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弹压李氏,不要给新妇没脸,那亲家变仇家可就不美了。因此,陈嬷嬷这几天忙得是脚不沾地,直到过了纳吉,这才闲了下来。因当年张家和夏家闹翻,夏儒的官职便一直没有寸进,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李氏行事嚣张,惹恼了娘家人,陈嬷嬷是夏儒的养娘,自然是偏着他,如何不恨李氏呢?无奈李氏实在得宠,没多久竟把她撵回了南京老家,此番卷土重来,早就立志要除去李氏,只是新妇还没过门,不好闹出事情,虽然如此,却也懒得和那几个奶孙子相处,便径自起身过来看乐琰。
她到得乐琰居住的东北小院,先一扫地面,整洁干净,再一看屋内,处处陈列都很合适,最后一扫书桌,见上头满满垒的都是书,便暗暗点头。因为张皇后是个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的,官宦人家的女子,当时也叫她们念书,都希望能如张皇后这样想尽人间福气。这几年来,二姐都没有老师,却自己能够读书,可见是个懂事的。
乐琰早上前问了好,礼数周全地请陈嬷嬷在炕前坐了,继续俯在炕桌上练字,陈嬷嬷便不由笑道。“二姑娘可要当心,别把眼睛搞坏了,这么大的眼儿,到时候眯着可不好看。”
这倒也不是乐琰诚心要危害自己的眼睛,只是天津的冬天还是挺冷的,明代是小冰河时期,要比乐琰记忆中的还要冷不少,到书桌前,手都要冻僵了,不得已只能在炕上度日,闻言,她也有几分郁闷地诉说了自己的痛苦。陈嬷嬷见乐琰说话条理清楚,顾盼之间神采奕奕,却又不露骄狂或怯弱,心下大喜
5、继母进门...
,暗忖这张氏果然是大家出身,乐瑜当时就看出是个好的,不想这小乐琰仿佛更有主意一些,当年乐瑜什么都好,就只是软了一点。想来,这内宅里没有母亲,日子是难过了些,才让乐琰言谈举止中都透着硬朗。
她怜惜之心大生,暗想,若是这继母再刻薄些,二姐的日子更加难过,只可惜乐琰的两个舅舅都在外地任职,鞭长莫及,否则秦家势力再大,也要顾忌上几分,只盼新主母是个良善人。只是纵是如此,亲事这一头也得要自己盯紧了,看老爷那样子,怕是不会上心的了。
若是乐琰知道自己还不满八岁,就有两三个人考虑到了她的亲事,不知会笑掉多少大牙,但现在她面临的问题却是让她笑也笑不出来——陈嬷嬷本来不想多事,但对乐琰起了怜意,第二日便找人来要给她裹脚。
按乐琰的年纪,现在开始裹脚其实算是晚了的,当时天下裹脚之风盛行到恐怖的程度,甚至连公主都无法幸免。可以说,在当时做女人的确非常的苦,身份高,身体所受的苦痛反而更大,官宦人家小姐里,乐琰所见的,只有南家媳妇没有缠脚,南夫人也并没有缠足,这点让她们私下饱受议论,据说这和南家家长有关,他是反缠足的,因此,嫁进南家的媳妇,都是从小定亲,说亲时就说定该女不得缠足。张氏自己据说也没有缠足,英国公张家的女儿都是不缠脚的,李氏则身份压根够不上,因此,乐琰一直生活在一个和缠足距离很遥远的封闭小社会里,此时才深切感受到那种恐惧。
当那两个婆子靠近时,她先是想跑,可毕竟人小体弱,很快便被按住,陈嬷嬷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还安慰道,这是女孩的必经之路,一脸‘我是为你好’的表情。乐琰正生气时,忽然想到秦小姐也是一双大脚,便忙道。
“此时缠脚,如何拜见继母?倒让她觉得是我不懂礼数,还不快给我解开,若由她给我缠足,岂不是更好?”
陈嬷嬷一想,的确也是,缠足女孩,数年都不良于行,的确有失礼数,便让那两个婆子下去了,亲自剪开了已缝了一半的布条,乐琰轻抚脚面,吓得是连连叹息。靠,自己还真她妈穿错年代了,宁可穿慈安也不穿这个破烂朝代,什么孽都没造呢就整一残疾,这谁能消受得了。
在她的巧言令色之下,陈嬷嬷深信不疑地走了,临行前还让乐琰在婚礼时留意一下女眷们的小脚,欣赏一下她们的美姿。或许她认为这样能让乐琰为了美丽多点干劲,乐琰简直无语到了极点,靠,美个屁啊,剪掉布条谁见了能不吐出来,那谁就是吓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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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足危机在婚礼后的第二个月再度降临到她头上,新妇
5、继母进门...
秦氏过门一个月后,乘着大家清早聚在一起请安的时刻,陈嬷嬷便向她提出了给乐琰缠脚的要求。
秦氏虽然长得不好,又是双大脚,但她聪明懂事,知书达礼,虽然出身旺族,但行事间却不动声色。夏儒这个月都在她房里休息,此时听了陈嬷嬷的话,因为这阵子奶娘一直给他上眼药,劝着他多关心女儿,便也点头道。
“现下开始缠足,倒也是时候了。将来给你说亲的话,缠得漂亮一些,也好说婆家。”
他本是无心之语,却不巧村着了炕上坐着的秦氏和炕下站着的李氏两人共同的痛处,两个女人都瞪了他一眼,又都看了对方一眼,秦氏见乐琰满面苦相,眉头便微皱起来,不疾不徐地道。
“话说的是,大姐前几日有信过来,也和我说了这事,她在京城给乐琰相看了一户人家,对方却是也不愿媳妇缠足,因此,恐怕还得缓缓,若是亲事不成,再缠足不迟。”
乐琰顿时眉开眼笑,李氏笑道,“什么样的人家不要媳妇缠足,怕不是嫁过去要如农妇般下地干活吧?虽说我们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也没有让小姐吃这个苦的道理。”
夏儒和秦氏都还没发话,乐琰便立眉冲她喝道,“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我姐姐做事用得着向你交代么,下地做活又怎么了,士农工商,却连商户都比你这个不入流的奴才高贵些!”
李氏这些年耳濡目染下来,也认了百十个字,晓得士农工商的意思,涨红了脸强道,“二姑娘好大的气性,我也是好心一说。”
秦氏见她不愿缠足,便顺着她的意思先推了一段时间,不管用心是为了笼络乐琰,还是不在乎乐琰是否缠足,或者两者都有,但乐琰是领了这个情的。李氏插嘴没有规矩,该骂,但却不好由秦氏来骂,正好让她出马,当下她也不容情,冷笑道,“姨娘哪里说来,素日都知道你是个小心人,这几年来,多亏你的照顾。”
她照顾二字咬得极重,夏儒想到二女儿身上发生的几件意外,便也皱了眉,把要说的话吞了进去。李氏看着神色倒还自然,但开口时火气小了不少,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乐琰也没打算再追究以前的事,没证据说什么都是空的,但她会任人糊弄就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胡乐琰了,又冷笑了一声,别具深意地望了李氏一眼,垂头不说话了。
这么一来,房里的气氛便尴尬了起来,李氏一方面也是心虚,一方面也是有事——她那三个宝贝儿子已经病死了一个,两个都是病秧子,院子里离不了人,匆匆告了退,夏儒也起身到衙门去办公了,秦氏让乐琰在她身边坐了,随指一事把陈嬷嬷打发走了,笑着
5、继母进门...
对身边泥塑般站着的四个丫鬟道。
“你们去忙你们的吧,家里的事情多着呢。”
那几个丫鬟便走了三个,还有一个留下来给乐琰端茶,乐琰知道她便是秦氏最心腹的丫鬟了,认真看了她一眼,秦氏笑道。“细雨,你去把我的那个鹊登枝玉佩找出来,看看二姐,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穿得却这样朴素,连个挂饰都没有。”
细雨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到里屋翻东西去了,秦氏这才握住乐琰的手,笑道。“虽说我现下是你的继母,但究竟我们年纪相差不大,当时张姐姐在世时,我常常受她照顾,就如同姐妹一般的,日后无人时,你便唤我秦姨好了。”
她上来开诚布公,倒是颇得乐琰的好感,当下点了头,秦氏见她大方,也是满意,又道。“说实话,我是先取中了你们姐妹俩,才取中了老爷,虽说老爷也是诗书满腹,但他性格过软,终究难成大事,怕是再升一品,官路也就到头了。”
乐琰心想,能以正五品退休,算得上不错了。秦氏不知是否看出了她的心思,续道,“但你们姐妹俩,你先不说,乐瑜人品温良、行事大方,夫婿又好,将来定是能诰命加身的,乐琰你嘛,聪明绝顶,爽快利落,也是个极好的人才。”
她没头没尾说的这番话,乐琰却心领神会,先取中她们姐妹,这是在摆明合作的意思。说起来也的确是,夏儒的两个嫡女,嫁妆都是早就备好了的,和秦氏没有什么矛盾,反而如果她们嫁得好,还可以拉扯娘家,秦氏自然是要和她们搞好关系。她笑了笑,这秦氏也的确是个高手啊,最难得的是,说话并不会老留一截,让人不耐烦。
“事到如今,倒也不瞒秦姨,当时在几个女儿中,是我取中了秦姨,辗转请大姐出面,父亲方才上门提亲的。”她大方道,心知秦氏说不定早有猜测,索性为她解惑。
秦氏听了,并不惊讶,而是微微颔首,乐琰就知道猜得没错。接下来,秦氏就不再兜圈子了,直接问起了两个少爷的身体情况,刚才已经算是乐琰过关了,有了和她合作的资本,现在有些话就没必要说得太明白。乐琰望了门外的夹竹桃一眼,笑道,“这两个弟弟,实在让人不省心,大病接着小病,这几年家里为了请医生买药,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却还是病恹恹的。”
秦氏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乐琰会说这么多,无非其实还是为了不愿缠足,当下又和秦氏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从此,秦氏待她越发客气亲切,对两个庶子也不吝惜药钱,但却不过问他们延医买药的事,因此,夏儒很是满意。只可惜这两个庶子命薄,没过两个月,一场风寒也都去了。
5、继母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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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庶子的死,固然让夏儒颇为悲痛,但打击最大的还是李氏,她的年纪不大可能再生育了,依靠一去,在家中地位立刻一落千丈。但秦氏并没有落井下石,还是维持着给李氏的月例,甚至有时还会催着夏儒去她院子里休息。夏儒渐渐觉得秦氏才是真正贤惠,对她倒多了几分敬重。
这时,婚事的回音来了,夏乐瑜经过调查发现,这户人家门风不好,有在成亲前纳通房的习惯,爱美心切的她连提都没提这事就淘汰了候选人。秦氏经过多番劝说,依然无法动摇乐琰拒绝缠足的决心,无奈之下,也是为了做给陈嬷嬷看,便和她商量,正好乐瑜来信中说了,自己很是想念小妹,而京城有娘家给产妇送产婆的习惯,年礼、催生礼也要送去,不如让乐瑜来劝,恐怕乐琰还会听些。
陈嬷嬷已经看过了秦氏准备的礼单,她是心明眼亮之人,一眼就瞧了出来,秦氏的这份礼虽然不张扬,但却很实惠,南家虽然殷实,但南雅俸禄不多,小夫妻的日子不算特别宽裕。礼单里的东西,足够小夫妻过个肥年了,生产后的一些婴儿用品也有准备,很是满意,也觉得秦氏的提议不错,便请缨亲自送乐琰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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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才女能吃吗...
乐琰自从穿越以来,出门的次数不上十次,还都是从一户人家走到另一户人家,连街景都没能看上两眼,能出门,自然是乐意的。秦氏便和夏儒商量了,夏儒也为此头疼,他对乐琰这个嫡女是有所亏欠的,两人的感情并不亲近,因此倒不好由他来劝她裹脚,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情被张家听去了,反而更不好,如果能让乐瑜劝服了,自然也是好的,当下便点了头。秦氏便让陈嬷嬷和王妈妈陪乐琰过去,随身服侍的丫鬟,乐琰就捡了南齐。
这几个人收拾停当,很快就动身了,即使在明朝,从天津到北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从早上走到晚上也就到了。乐琰一直盘膝坐在马车里,因为天气寒冷,两边窗子上的棉帘子都是直接缝死了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得遗憾地算了。陈嬷嬷似乎是看出她的小心思,便安慰她道,“二姐还没缠足,自然是可以出门逛的,只是要有人领着。先见过了大姐,别的再慢慢说好了。”
王养娘也笑道,“小乐琰这是随了当年小姐的性子,想当初她还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常常溜到街上玩儿的。”乐琰想到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不由得有些悠然神往。
说到这张家,王养娘和陈嬷嬷都添了心事,英国公张家自从永乐靖难以来便荣宠不衰,可说是大明第一世家,这样的人家,即使只是旁支儿女,也不是夏家可以得罪得起的。虽说这张氏和现英国公都快出了五服了,但她自小聪颖,很得老英国公夫人的喜爱,倒是时常被接去说话。当年她嫁到夏家后,因夏儒和她感情不睦,偏宠李氏,便常写信向老夫人诉苦,这老夫人也是个烈性女子,自张氏在月子里被李氏气着了,得了产后风去了之后,便一直只手压住了夏儒的前程。要不是张氏还有两个女儿在夏家,怕不是要整得夏儒丢官去职?
还好,乐瑜虽然姓夏,但却也是颇得英国公老夫人的喜爱,这半年多来才渐渐的消了气,否则秦家也不敢把女儿嫁进来。这乐琰也是很招人喜欢的,若是能投了老人家的缘分便好了。
两个老人家正胡思乱想时,乐琰听得一声马嘶,车子便缓缓停了下来,知道这是到了南家。果然陈嬷嬷王养娘忙下了车,一边一个把乐琰扶了下来,此时天色还有些亮,乐琰脚下踏着新雪,回头看了眼街景,只见这是条幽深的巷子,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隐约可见里头雕梁画栋,松柏森森。又看了看眼前的小院,夏儒是天津府同知,算得上是个肥缺了,但居住的院子也没这么体面。虽然门面不大,但里外装潢都还是簇新的,门匾上是善余堂南几个字,这便是南家的堂号了。
她正张望时,早有两个媳妇迎了上来,
6、才女能吃吗...
与陈嬷嬷、王养娘互相请安,又有个丫鬟——也都是乐瑜的陪嫁丫头上前来,不由分说一把抱起了乐琰,笑着道。
“可把二姐盼来了,二少奶奶等了老半天了,才刚下了雪,仔细脚下滑,咱们先进去吧。”
说着,抱着乐琰一径进了院子里,这是个四进的大四合院,丫鬟带着她从边门直接进了内院东厢房,姐姐夏乐瑜正带着一脸笑,扶着肚子站在门口冲着外头张望。见乐琰到了,忙招手让她进屋,笑道,“我就说也该到了,再迟一会儿,城门就要落锁啦,那可就麻烦了。可冻着饿着没有?”
乐琰和这姐姐感情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母亲生了她就去世了,想来那几年多半都是夏乐瑜长姐如母照管着她,这具身体一见她便觉得亲近。当下摇了摇头,笑道,“姐姐,你冻着了没有?”
夏乐瑜把她带到里间,亲手为她解了斗篷,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我怎么冻着,一天都在屋子里呆着。”又冲丫鬟道,“去,把少爷请来,让他也见见乐琰。”
因乐琰现在才算七岁,南雅却已经二十岁了,因此两边并没有什么忌讳,丫鬟忙转身出去了。乐瑜找了件新袄子给乐琰换上——旧的已是被雪花打湿了一些,又问了问家里的事,陈嬷嬷和王养娘便进来给夏乐瑜请安,夏乐瑜便坐着受了,打了赏让她们下去歇着了,连南齐一并有赏不提。
却说夏乐琰自从进了屋子,冷眼看来,见乐瑜比出嫁时胖了一些,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知道她新婚这大半年过得极为舒心,便也放下心来。正和乐瑜说些婚事如何操办、继母行事如何的琐事,他姐夫南雅便跨进屋子里,这南雅一张白面皮,生得很是温文,虽然算不上多帅,但身高不错,也已经很可以了。
乐琰忙下地给南雅请安,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不敢怠慢,插烛般拜了三拜,南雅站着受了礼。见乐琰举止利落,口齿清楚,也觉得很可喜,摸着妻妹的头夸奖了几句,便匆匆出去了。弘治帝有闲时与翰林们讲经——四书五经,论道——治国之道的习惯,今晚该南雅入宫,说不定今晚就睡在大内里了。
姐妹俩吃过饭,乐瑜见乐琰精神还好,便问起了一些内帏秘事,乐琰道。“这个新继母,手腕虽然厉害,但却与我没什么冲突,因此我们处得还好。李氏便倒霉了些,三个儿子,只有一个是葬送在我手上,别的却是全被新继母给收拾了。”
乐瑜点点头,一丝惊容都不露,就算她再怎么温和善良,也温和不到李氏头上。她和秦氏这几个月也有些书信往来,当年也是见过的,想了想道,“其实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咱们爹爹这个性子,容易拿捏得很,
6、才女能吃吗...
也不嫌她没缠足,这门亲事,两厢都很合适。”
她还有几句话没出口,南夫人事后来信,把乐琰一顿好夸,直说难得她小小年纪,便把厉害关系分析得这么清楚,实在聪明剔透。说不定张家那边,反而是她去疏通来得更有把握一些。
这么思量着,她便开口道,“明儿我陪着你到张家请安去,虽然两个舅舅都在外地做官,外祖母也跟着去了。但叔祖母当年曾经照拂过娘,我们小辈到了京城,应该去请个安的。”
乐琰如何不愿意?爽快地应承了,夏乐瑜又道,“张家和我们家不同,世代公爵,规矩森严,虽然叔祖母对我还算不错,但到了那儿也要小心,别平白和人起了纷争,也别让人欺负了去。”说着,便打发乐琰下去睡了,她自己则在熏笼边坐着,慢慢地拨弄着还没完烧到的香料。
这张家的事,夏乐瑜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不管夏儒再怎么样那总是她爹,再说,说穿了,张氏被李氏气死了,那也怪不到夏儒头上,当然头一个该偿命的是李氏,可也是张氏本来身体就不大好。但叔祖母脾气古怪,虽然对乐瑜态度不错,但还没好到可以说这事儿的程度,或许让乐琰去撞一撞,事情反而会有转机也难说。
她这么想着,又想起了秦氏,不过,乐琰说得没错,她们和秦氏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乐瑜便打算在回礼中添上一些给秦氏的物品,算做是示好。等到了二更,见南雅还没回来,便吹灯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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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晴朗,乐瑜便收拾了几色自己拿手的点心,又把乐琰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直如一个玉娃娃一般,方才满意,带着她坐上车,走了小半个时辰,车身停下了,半晌,又动起来,只是这次走得并不快,没多久就又停了。乐琰扶着乐瑜下车时,只见自己正身处一个阔大的花厅中,车边停了两顶轿子。她前世也是走过见过的人,知道这是因为英国公府实在太大了,要弃车上轿,便冲迎上来的几个妈妈笑了笑,先扶乐瑜进了轿子,这才自己上了轿,那几个年轻媳妇便上来抬了轿子慢慢地往内院走去,乐琰从窗里看出去时,这英国公府不愧是百年显贵世家,比恭王府不差。
不多时,轿子落了地,乐瑜走出来时,微微擦了擦额边的汗水,对她这个孕妇来说,这一路并不轻松。乐琰忙到她身边虚虚扶着,几人进了这个看上去像是正院的院子,还在院子里,便隐隐听到了笑语之声。乐瑜顿了顿,整了整头发,笑着带着乐琰走进屋内,插烛般作势欲拜道,“给老祖宗请安。”
“这可使不得,你是双身子的人,快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忙忙地道,乐瑜便就势起身。乐琰知机,上前
6、才女能吃吗...
依样画葫芦道,“给老祖宗请安。”
这次,所谓的老祖宗没有说话,直到她起身抬头,歪在炕上的老妪才笑道。
“这是夏家二姐吧,啧啧,生得好生乖巧——小鱼儿,你快坐下,你今年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乐琰留神看时,只见这老妪身穿暗金色半新不旧的长袄,头上只戴了一根金簪子,簪顶上的珍珠,也有拇指大了,知道这老公爵夫人估计是个喜欢简便清爽的,便清脆道,“回老祖宗话,我叫夏乐琰,音乐的乐,玉炎琰,今年六岁。”
那老夫人见她说得清爽,唇边便有了一丝笑意,转头冲下首的中年妇人道,“这宇文氏实在是好福气,这两个女娃的母亲就不说了,实在是个上好的,不想两个女儿,要比她们的娘还出色些。乐瑜倒也罢了,这乐琰看起来竟是个小鬼机灵呢。”
那中年妇人便含笑道,“咱们张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出类拔萃的?丽雪今儿不在,否则,必定高兴又多了个玩伴。”
当下便有丫鬟来为乐琰引见了在场的几人,分别是老英国公的长媳甄氏与次媳孙氏,还有长孙媳连氏,乐琰一一行过礼了,老夫人便把她叫到身边坐下,笑对乐瑜道,“你这阵子都没上门来请安,怕是在家养胎吧?前儿送去的药材可收好了,有些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东西,可别胡乱送人了。”
夏乐瑜忙称谢不迭,乐琰见众人面色都有些不自在,知道是姐姐得宠,难免引得有心人不快,心中一阵好笑。老夫人便问了她何时到京的,准备住几天,可曾上学了,认不认字等琐事,见乐琰对答如流,意思清楚,并不露儿女态,心下有几分喜欢,便故意拿糕点试她道,“这是宫中赏赐下来的栗子松糕,极是好吃的,你吃不吃?”
乐琰自然是要吃的,身边早有丫鬟把点心盒整个取到乐琰面前,却只是弯腰捧着。乐琰想到这大户人家,规矩森严,怎么有送东西不跪下的,便先抬头看了那丫鬟一眼,方才翘起手指捻了一小块方糕,拿手帕接着,文雅地吃了。
老夫人看在眼里,倒诧异起来,这小姑娘看着就一副干净相,刚才看着,指甲缝也是干干净净的,吃相文雅不说,瞧双喜的那一眼,更是十分得体,显然是意识到了双喜的刻意无礼,倒是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当下便收了小看之心,留神引她说话,见乐琰小小年纪,谈吐极有分寸,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便搪塞过去,心中更是惊奇。
她这边引逗乐琰,难免冷落了媳妇们,别人至可,这长媳甄氏便不悦了,她的嫡女丽雪也是个绝顶聪明的,比乐琰大了两岁,从来都很得老夫人喜爱,当下便道,“说起来,二姐这样聪
6、才女能吃吗...
明,那夏老爷却不请人给她开蒙,实在是糟蹋了。丽雪这个年纪时,诗篇也背了几千首在肚子里了。”
她这么一说,老夫人自然是沉了脸,想到夏儒,犹自有些很恨。乐瑜和乐琰却同时不自在了,乐琰自己不喜欢夏儒是一回事,被别人当面说父亲坏话是一回事,甜笑道,“大表舅母,难不成背诗很难么?”
甄氏略带得意地道,“可不是和你说笑,自来也有些姑娘家背了几首诗,便觉得自己是个才女了,丽雪可是从四岁起便苦读到今日,若非是个女儿,否则呀,考个秀才都够了呢。”
乐琰心下不悦,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怕是还不知道她乐琰是开染坊的,这乐琰当年的志愿本来是中文系,她自小有计划,什么经史子集读过不说,连音韵学、语言学都研读过大学课本,这几年闲来无事,还不是读诗度日?虽然混饭吃还是不够,但欺负一个同龄小姑娘么,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先望了老夫人一眼,见她含笑看着自己,便知道这是有意相试,便笑道。
“听表舅母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感情这老祖宗的聪明才智,嫡亲孙女是全继承了去。我自学些杂诗到了现在,也没能遇见个好师父,没准丽雪姐姐能做我的老师也说不准呢。”
孙氏嗤的笑了一声,拨弄着怀里的暖炉道,“这个么,也容易,丽雪今日是进宫去了,看天色要下雪,怕是也就回来了。不过,她性子古怪着呢,你学识若是不够,恐怕不会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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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比比就比比...
她这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乐琰不由得大怒,老夫人也皱眉望了孙氏一眼,乐瑜自然也很不舒服。只是这张丽雪的斤两她很清楚,的确是个聪明女孩,也极有学识的,就不知道乐琰比不比得过,当下便面含忧色地看了乐琰一眼。
乐琰接收到姐姐的眼色,微微一笑,自信地道。“二舅母这样说,想必是有了考校我的法子?”
其实说实话,她今年不过六岁,谈吐应对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是惊人了,即使不会诗词歌赋,终究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老夫人存心要探探这小女孩的底,另一方面,也是不满于孙氏的无礼,便帮腔道,“说得是,孙氏既然说了,那就得拿出个办法来。”
孙氏眼珠一转,道,“连少奶奶也是知书达礼的,不如就让她来出题好啦。”
连氏本来正和乐瑜说些家务,此时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不由有些踌躇,她男人争气,将来落个诰命是稳稳的,用不用固宠都无所谓,因此和乐瑜的关系倒还不错,不过题目出得太简单,孙氏必定不会放过她,便打量着乐琰,见她端端正正坐在炕前,双眼神光内蕴,嘴边含笑,竟是十足自信的样子,便把心一横,道,“好孩子,你会对对子么。”
乐琰笑道,“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和上次一样,她背诵得节奏恰当,声音又动听,老夫人不由得听住了,连氏微微点头,续道,“那你便出个上联,我来对下联可好?”
这是摆明了照顾乐琰,乐琰略带感激地点点头,思量片刻,便有了一个,朗声道,“有了,上联是,君子之交淡如。”
这个怪上联出来,连氏不由得一怔,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极是书香传家的,只是连氏却素不长于对联,原本以为乐琰小小年纪,顶多出个入门级别的,那自然是轻松,此时却犯了难,思索了许久方摇头道,“却是难倒我了,二姐厉害。”
在座的女眷都是读书的,年少时也都对过对子,这个上联出了来,竟是人人思索,都不曾对得上,甄氏这才知道乐琰不是简单人物,不由暗悔之前轻狂,便温言道,“好孩子,这下联该对什么呢?”
乐琰恼她和孙氏之前仗势欺人,甜笑道,“丽雪姐姐家学渊源,定是能对得上的。”说着,低头喝茶。
乐瑜原本有些担心得罪了甄氏,但见老夫人看向乐琰的眼里满是赞赏,便又放下心来,料甄氏也不至于和个小孩子计较。此时老夫人
7、比比就比比...
已道,“丽雪还要好半日才回来呢,这叫人等得多心焦,这样吧,到时候,你再出个上联让她对不就行了?我也不欺负你,你今儿中午就留在我这里吃饭,不是我自夸,小厨房做的好菜,你怕是没吃过呢。”
乐瑜也抿嘴笑道,“老太太的厨子是宫里赏的御厨,手艺的确是上佳的。”
乐琰知道姐姐的意思,她脑子里的名联多了去了,近代绝对还有几个,便从善如流,点头道,“下联是:醉翁之意不在。”
连氏想了想,轻笑道,“也算是对得巧了,都隐去一字,偏巧又是水和酒,难为二姐想的。”众人也都称好,老夫人一时兴起,叫了丫鬟把上联抄了送到前院去,道,“也试试家塾里那些猴儿。”
有了这个小插曲,甄氏、孙氏没趣之余,倒也不敢小看了乐琰去,又奉承了老夫人一会,便起身告辞。老夫人兴致不错,留下了连氏和乐瑜、乐琰和她抹麻将,又怕乐瑜累着了,问她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乐瑜本身自己也有些累,二则,见乐琰如鱼得水,也是放下心来,便顺水推舟道,“本来许久没来看老太太,有失孝道,今儿特特把妹妹送来代我尽孝了,我的心也安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便先告辞了。”老夫人忙命人好生送到家不提。
因乐琰之前没抹过,连氏便把规则告诉给她听,和后世的麻将规则差不多,只是没有混和番数,乐琰一说就透,几人试玩了几把,她年纪小,手够不到牌,由丫鬟代拿,打得却是丝毫不乱,连胡三把。老夫人和连氏更加啧啧称奇,老夫人还有些疑心是丫鬟看她可爱,代她打的,便道,“乐琰站起来摸牌好了,来来,快去把二太太请来,咱们好生打两圈。”
这二太太孙氏,却是个牌痴,她们这些内宅贵妇,平时愁的只有时间打发不了,自然是一招即至,这孙氏也是个妙人,见了乐琰,便埋怨道,“我还当来了什么客人,原来却是二姐,你小小年纪,怎么打得来麻将,母亲是诚心乱我。”
孙氏就妙在胸无城府,老夫人倒有几分爱她的性子,反而笑道,“你不知道,乐琰极是聪明,一点就透呢。”强要孙氏坐下,几人打了几把,乐琰渐渐熟悉规则,越打越顺,顶上跟下,丝毫不乱,因连氏吃了她的一张二筒胡了,孙氏便问乐琰道,“你为何在此时打出二筒?我一副将满的牌,可惜了。”
乐琰料不到几人玩得这么认真,连老夫人都是一脸麻坛老手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知道这种娱乐你不上心还好,一上心则唯恐对手智商不够,老夫人说是老,看着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子,恐怕正是当打之年,便摊下牌来解说道,“连嫂子是我上家,一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