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楠终于还是将它变卖了,重新买回高家祖上留下的宅子。
她家中原是中医世家,只因到了她祖母那一辈,只得一个女孩儿,家产便被叔伯家霸占了。后来她的祖母给先帝当了奶娘,渐渐显贵起来。虽没有报复,却再也不肯认家里的人。
高楠将祖宅买回来,顺便把经营不善的祖传的药堂盘了下来。
而后,这个不足双十年华的一个小姑娘,便挑起了重整门楣的重担。
邵敏一直在暗处里看着她。
看她咬牙强撑,不由想起当年在初学馆里,她拼命想要强过所有男儿的模样。
那个时候元浚是那么可恶,明明对功课对先生半点也不在乎,对高楠却从来也不相让,非得时时压着她一头。终于让她把目光牢牢的盯在了自己的身上。
邵敏一直都很喜欢高楠,她忍着眼泪拼命读书的模样,总让邵敏移不开眼睛。
可是看久了,就会很心疼。
所以邵敏质问元浚,你干嘛非要欺负她?
元浚笑道:因为很好玩。
只是很好玩而已,所以等他玩够了,便像丢掉失宠的小狗一样,再不逗弄高楠。高楠却像被驯化了的小狗一样,见到他便忍不住愤怒又委屈的低吠,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他却很无奈很困扰的笑道:“能不能不要缠着我啊?”
邵敏气急败坏的问道:元浚,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爱理你?
元浚无辜道:我又不喜欢他们,我只要敏敏一个人就够了。
邵敏说:我去找高楠玩儿了,你别跟着我。
然后元浚便继续回头欺负高楠。
所以很后来的时候,邵敏想,高楠连她一起讨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问题是,为什么换到元浚身上,就成了喜欢了?
难道是受虐癖的一种?
邵敏考虑着,自己要不要在高楠对门也开一家药堂,默默的把每种药都卖得比她便宜一文钱,好改善改善她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后来她想,还是算了吧,高楠因为她而遭的罪,已经够多了。
邵敏救下的那个蓝眼少年一直喊着要去救神仙姐姐。
邵敏忍不住敲他的脑袋:“你的神仙姐姐是被大恶龙抓去了,就你这皮猴子似的能耐,没靠近两步就被拍成灰了。还是抓紧时间修炼吧。”
“可是她已经两个月没消息了。你不知道,那个小正太阴险得很,叙伦大哥救了他,他却把叙伦大哥的老婆骗进宫。叙伦大哥那么威武的英雄都斗不过他,姐姐那么好骗的人,肯定被他吃干抹净了。”
邵敏目光复杂的望着他:“确实吃干抹净,渣都不剩了。”
“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
“……因为他渣都不会让你带走——所以说你赶紧给我修炼去!”
不过蓝眼少年很快也淡定下来。
因为正太把自己的妹妹,明月公主嫁给了叙伦。
和亲公主出嫁成了整个中原与整个希提的盛事,边疆开了一个月的互市,来往的商旅都赚得盆满钵满。吉木萨的骆驼比骑兵还多,延州城也为商贩修了官市。
早在元清复位,钱修德就已经畏罪潜逃。元清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追捕他,只在中原大大小小的城门上贴满了他的悬赏通缉令。
但这丝毫不影响边境的繁荣。
蓝眼少年偷偷去看了眼明月公主。确实高贵美丽温柔聪慧,问题是,南大嫂什么时候成了正太他妹?
其实邵敏不让蓝眼少年进宫,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正太没把老婆抓回去。因为彩珠红玉不让。
“待在那种地方,会死人的。”红玉说。
“我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嗯……又出轨,又欺负,又强X,又囚禁……”红玉继续说。
“……”
“果真还是得把她带回去才放心。”红玉恍然大悟。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不干涉,你们自由恋爱。”红玉慌忙摆手。
元清:--凸。
彩珠笑道:“自由恋爱的前提是,师姐她是独立、自由的。有自己的术业和朋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被强迫、不被限制、不被监视。”
元清沉默不语。
红玉道:“还有还有……”
元清用目光杀人。
红玉小声道:“可不可以再让我抱抱元焘?”
趁着元焘吸引住了红玉和彩珠的注意力,元清迅速将自己老婆从钱大进迷宫一样的院子里搜了出来。
“她们说的是不是敏敏的意思?”元清语带委屈。
她圣母微笑,片刻后温柔道:“……不是。”
元清泪流满面,“朕都答应……但是,敏敏不能去朕找不到的地方。”
她点了点头。
元清抽噎着道:“焘儿暂时留在敏敏这里,朕得回去送南采苹出嫁。”
邵敏回想完毕,头痛的揉着耳朵。
她们都各得其所,只有自己是个劳碌命。
时隔十年,冒牌货早成了正品,她反而没办法回去认祖归宗。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在现代生活了十年,远远的看到父母祖父母,竟然也只觉得生疏。
回古代这半年,她也深切的体会到,这里已经不是她能快乐的活下去的地方。
问题是她貌似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不止是因为元浚下落不明,还因为钱大进那个大BUG。
不愧是足迹踏遍欧亚大陆、若不是沙尘暴说不定能走到好望角的男人。那种超越时空的探索精神和智慧,让邵敏严重怀疑,如果他能多活二百年,说不定航空时代就能在他一个人手上诞生。
几乎每次邵敏试图启动时空仪,他都能敏锐的找出迹象。最近这两天他貌似还在研究类似于探测雷达的东西……泪奔啊。
你是不是开外挂了你绝对开外挂了吧。把红玉送你,你可不可以放我跟彩珠师姐走。
邵敏再一次见到元浚,是在高楠的婚礼上。
他已乔装,却仍遮掩不住天生贵气。但他的目光已经在经年的奔波中沉淀下来,变得平静而幽深。
邵敏说:“你既负了她,怎么还敢回来?”
元浚说:“只是不放心。”
邵敏问:“现在呢?”
元浚说:“她选的人,很好。”
邵敏点了点头。高楠也有了归宿,她在这个时代,确实已经不欠什么人了。
也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
但是她转过身的时候,却又听到元浚说,“我只是在想,敏敏,为何我现在能一眼便认出你。却花了十年也没有认出她是假的。”
邵敏回头笑道:“大概你当时并没有爱上我。”
虽然那个时候他执着的想要娶她,把她当做自己的东西霸占着。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但是毕竟那个时候他们还小,并不真的明白爱情是什么。
若邵敏没有走,他们之间的爱情会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
可惜邵敏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元浚点了点头,“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个是你还是她?”
邵敏笑道:“是她。”
元浚沉默片刻,无奈的低笑了起来。他爱的是确实是那个人——事实上在认出邵敏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并不能把她和十岁之前的邵敏割裂开来。他很清楚,如果没有那些过往,他未必会真的爱上她。
他想要问清楚,谁知结果依旧混沌。
但是也许他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纠结下去了。
对她的执念已经让他吃够了苦头,几乎就要顿悟成佛。他并不是能为某个人放弃整个世界的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才是真正能让他快活的日子。
89
89、番外后来(一)...
元浚给邵敏操办丧礼的时候,想必没有料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在活着的时候,听别人议论自己的死讯。
不过篡位失败,似乎也只剩死路一条,就算他逃过一劫,自己本来的身份也肯定不能用了。而元清给他办了丧礼,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把自己当死人,不会再满天下追捕,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元浚一直都知道元清是个狠不下心的人,却还是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
不过元浚并没有因此感激他。
毕竟如果不是元清横插一脚,他现在还是个风流王爷,与邵敏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就算邵敏很可能并不爱他……
元清一直没有澄清邵敏还活着的事实。
这件事元浚倒是很能理解——他当日命邵博为林佳儿入殓,邵博迫于大局没能当面戳穿他桃代李僵阴谋,如今自然是百口莫辩。
而偏偏当日元清出征,并不曾昭告说皇后随驾。甚至百般制造出邵敏留在宫中的假象。既然宫中的“皇后”真的死了,他自然也无话可说。
于是邵敏就成了身份不明的流民。
不可否认,在这种情况下,得知邵敏离开了皇宫,元浚心里再次生出微妙的幻想来。但他并没有再去找邵敏。
在这场爱情里,他已经尝试过一切可能。满盘皆输的情况下还要死缠烂打,只会更进一步践踏自己的尊严罢了。
西域的商人带来了异域风情,草原的快马与长弓、大漠的落日与驼铃还有胡姬柳条般柔软的腰肢,无一不勾动元浚跳脱善变的兴致。
他再去乌尔坚游荡一阵,暂时逃避心中无法压抑的冲动。
拖延了近半年,时空局不断发来通讯,要求时空仪尽快起航。
历史的轨道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偏移。尽管目前还在可控范围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镜面误差必然会不断扩大。拖得越久,航行的危险性便越大。
因此这几日,邵博的孙女儿、彩珠、红玉都在准备起航事宜。
——事实上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她们只要找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偷偷溜掉就可以了。之所以故作忙碌的拖延着,只是为了最后给邵敏反悔的机会。
——这半年里,元清与邵敏之间并不那么顺利。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后位与储君的事。
元清出征前遣散了后宫。
那是非常时机,因为邵敏病重,几乎所有人都看出元清也了无生意。那个时候他做什么都没有人敢反对,毕竟从英宗一朝过来,朝臣们对本朝皇帝动辄波及无辜的痴情天性,已经有了充分认识。因此都不说什么。
对一个即将失去爱妻的男人,大多数人都会给予足够的宽容。
但是皇后终究还是过世了,而元清看来似乎也走出了丧妻之痛。
若他有好几个儿子也就罢了,偏偏他只有元焘一根独苗,却依旧让后宫空着,不立皇后也不纳嫔妃,三天两头出宫寻欢作乐,这就太不让人省心了。
已经有不止一个朝臣上书,请元清将皇贵妃扶正,另纳嫔妃。对于他动辄出宫之事,更有颇多微词。
虽然元清很想保持克制,但事实上他恨不得将邵敏拴在自己身上。
自从那次彩珠和红玉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两个邵敏掉了包,元清心里原本就很脆弱的安全感早已经荡然无存。
就算事后邵敏一遍遍的解释,她只是出宫为彩珠和红玉送行——但是在那两个人不断尝试劝说邵敏跟她们一起离开的情况下,这只是欲盖弥彰。
可是,既然她们可以随意从皇宫里将人带走,元清就算将邵敏重重围困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答应彩珠一切条件,将希望寄托在邵敏的不忍上。
他不能守在邵敏什么。几乎每一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只有在将政事处理完毕,匆匆赶去金水桥,望见邵敏抱着元焘,恬淡微笑着等他的模样,才会有短暂的尘埃落定的幸福感。
就算全世界都想拆散他跟邵敏又怎么样?
只要邵敏不抛弃他,他就仿佛有了可以对抗世界的力量。
只是他既然从元浚手上将皇位夺了回来,就不能不考虑朝臣的劝谏。
他能感觉得到,邵敏在宫外,甚至当初流亡在希提,都要比在皇宫里更开朗快活。他说不出“跟朕回宫”这种话。
元焘在七月里被接回宫中。
这个孩子出生不到一年,已经经了四个人的手。林佳儿、碧鸳、姜太夫人直到邵敏。他并不怎么认人,总是乐呵呵的,谁伸手去都给抱,不哭也不闹。哪怕从他手里抢东西,他也只会用黑漆漆的眼睛扫一下,转而去玩别的。
邵敏被他迷得不行,几乎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
她自己七个月就能学话,元焘眼看要满周岁,却连喊人都不会,因此邵敏这些日子一直在逗他开口。
元焘依旧是自娱自乐,只偶然闲了才扫她一眼,对她吐个泡泡,沉默安稳如山。就这样也能让她喜欢得笑起来。
这种省心的孩子,要拐走其实很容易。邵敏将他交给奶妈的时候,几乎没哭出来,而元焘揪了奶妈的盘头玩,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又换了地方。
邵敏晚饭都吃不下去。
元清看在眼里,心里略有些泛酸。夜里折腾得就稍有些过——他如今再不是那个软嫩好捏的糯米团子,日后定然还要高大硬实起来,只会离邵敏的喜好越来越远。简直可以预想,邵敏不定何时就被其他正太勾走了。
“敏敏如果舍不得焘儿……就回宫看看他吧。”趁着邵敏还有些混沌,元清贴在他耳边诱拐道——虽然利用自己的儿子拐老婆回家,实在让他觉得自己很悲惨。
邵敏很长时间没有答话。最后还是钻到他的怀里,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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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番外后来(二)...
邵敏并不是个拖延的人,答应了去看孩子,第二日一早就收拾收拾进了宫。
皇宫比她离开时荒芜了不少。
夏季本来就是个繁芜丛生而后倏然凋零的季节,最容易让人觉出流景和年华来。何况这后宫经历了元浚篡位、元清复立两次大变故,已经不剩什么人。而越是昔日繁盛的地方,没人休整时就越荒败得快。
这个地方,是元清的家。
邵敏一路走来,心里忽然就有些戚戚然。她不由就想,元清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怎么睡得着。
所幸寿成殿依旧保持着昔日的典雅。
阶前凤凰竹依旧是碧绿繁盛的模样,宽大的复叶雍容的随风摇曳着。透过窗子可以望见皇后阁的明亮干净。
邵敏在阶下里了一会儿,想到往日元清就站在这里等她出来接,竟依稀能体会到那种期待和忐忑的心情。
也许有一天,屋里会走出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邵敏想。
钱大进告诉她,连邵博也已经上书让元清选秀了,礼部更是三天一小催,五天一大催。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帝王,后位虚悬也就罢了,恨不能连女人都不碰,未免就让臣下生出种种不妙的遐思来。
在后宫剩不过百十宫人的情况下,选秀几乎已经不可避免。
就算她回来,也不过变成她亲自为元清挑选妃嫔的情形。
何况一旦回来,就没有再离开的机会了——哪怕元清移情别恋,厌弃了她,她也只能像历史上所有的弃妇皇后般,困守在冷宫里,直到被废或者老死。
——当然,她并不认为元清是见异思迁的人。
她只是不信任爱情本身。
邵敏在台阶下站得有些久,吕明等得不耐烦,便出生道:“娘娘?”
邵敏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说:“吕明,带我去凤仪殿走走。”
历史上邵敏被废后,自然是搬出了寿成殿。据说是被软禁在芳明楼,邵敏早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在凤仪殿住了些时日,竟寻到了这个地方。
——凤仪殿侧殿,一个二层的藏书楼。
历史上,吕明就在那里假传圣旨,将邵敏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