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娘的。”陆季安懂事地道。

顾兰芝眼圈一红,抱住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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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山请媒婆挑了个吉日,就喜气洋洋的来侯府提亲了。

承恩侯府大多数人都是刚知道的消息,一听贺山只是个小小的禁军新兵,苗老姨娘第一个发愁了,她娇生惯养的女儿,就算改嫁,也不至于一下子低就这么多吧?

牌桌上,赵老姨娘也劝苗老姨娘好好劝劝顾兰芝,嫌弃了一堆贺家的不足。

柳氏哼道:“永安伯府当初够好,现在闹成什么样了?要我说,女子嫁人,最主要的还是得看男方对她好不好,咱们兰芝有嫁妆不缺钱,贺山模样周正一身武艺,哪天立个军功,谁说这辈子就没有封侯那一日?人啊,得把目光往长远了放。”

萧老太君瞅眼儿媳妇,点头赞许道:“这话有道理,既然侯爷看好贺山,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赵老姨娘低头抿了抿嘴,随手打了一张牌出去。

“哎,我好像胡了。”苗老姨娘恍惚了会儿,才激动地道,女儿婚事该操心,但胡牌也不能耽误啊。

赢了钱,苗老姨娘喜上眉梢,可把赵老姨娘气坏了,敢情就她瞎操心了是吧?

有萧老太君点头,顾家与贺家就正式议亲了。

婚期定在了八月,中秋节后。

顾兰芝的意思是不必大办,最好连亲戚都不要请,侯府里面小小的热闹下就行。

顾崇严不悦道:“我顾崇严嫁妹妹,怎么能那么寒酸?”

因此,顾崇严非但没有低调,反而将喜事办得比妹妹第一次出嫁还隆重,承恩侯府的喜帖就像秋天的落叶似的,一片片飞了出去,他为妹妹准备的陪嫁更是叫人咂舌。萧老太君、柳氏、赵老姨娘、苗老姨娘也都添了一份。

顾兰芝拗不过亲人,只能受了这份盛宠。

皇宫里头,隆庆帝送了他曾经动了一点心的小表妹两份贺礼。第一份,隆庆帝以陆老太太擅抬外室为妻乱了世家规矩为由,撤了陆老太太的诰命,并称夏怜当年勾引有妇之夫,不配当永安伯夫人,给夏怜贬成了妾室,其所生的三个子女自然仍是庶出。陆维扬的爵位还在,但以现在陆家的处境,谁还会与陆家联姻?陆维扬娶不到妻子,陆家也就永远只有陆季安一个嫡子了。

第二份,隆庆帝破格提拔贺山为正六品的禁军校尉,并在京城赐了一座府邸给贺家。

这两份贺礼,第一份顾兰芝无法拒绝,第二份,她让贺山去抗旨了。

贺山也不想要这个靠妻子得来的校尉官职,他想靠真本事立功升官,而非倚仗顾家升官发财。

隆庆帝自讨没趣,气呼呼地把贺山撵出宫了,倒也没有追究贺山的抗旨之罪。

八月十九,顾兰芝再嫁。

顾家请的客人多,萧老太君、柳氏、俞氏这三代宗妇都很忙碌,二房的曹氏也尽量帮忙,说到底,宴席办得好不好,关系的是整个承恩侯府的体面。

孩子们就只管玩了。

顾凤八岁了,曾经掉落的乳牙重新长了出来,整整齐齐的两排,珍珠似的叫顾鸾羡慕。

而六岁的顾鸾,刚开始换牙过程,下面的两颗门牙都离她而去了。

顾庭也在换牙,但男娃娃毫不在乎,该怎么笑还是怎么笑,混到一群男娃娃当中野去了。

顾鸾脸皮比哥哥薄,在花园坐了会儿,见身边的小姑娘们都盯着她的嘴看,三姐姐顾萝笑得最多,顾鸾就不高兴继续陪孩子们玩了。本来骨子里就是大姑娘,小女娃娃乖巧懂事,顾鸾不介意陪她们当孩子,现在这群女娃娃惹她生气,顾鸾就不想委屈自己,起身离座,往凉亭外走去。

“阿鸾你去哪儿?”顾凤扬着脖子问妹妹。

顾鸾回头道:“我渴了,回房喝水。”

她一开口,就露出底下两颗牙洞,眼看顾萝又指着她笑,顾鸾气得跺了下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顾凤瞪了顾萝一眼:“不用你笑话妹妹,你今年不掉,明年也要掉。”

顾萝捂住自己的嘴,突然很害怕,掉牙会不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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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鸾领着她的丫鬟春柳,迈着小短腿快速地走着,走到半路,顾鸾望望姑姑的兰园,想到那边现在一定特别忙乱,顾鸾就放弃了去找姑姑的念头。

前面就是月亮门了,顾鸾鼻子忽然痒痒,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本能地闭上眼睛,小脸高抬,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与她的喷嚏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身后春柳一声惊叫:“你是何人?”

顾鸾疑惑地睁开眼睛,临近晌午,八月的阳光明晃晃的,顾鸾却好像看到了鬼,脸一下子白了。

赵夔也将目光从自己被打了一喷嚏的长袍上,慢慢移到了对面的女娃娃脸上。

顾鸾已经两年没见过赵夔了,短短的一个对视,顾鸾惊骇地发现,这位凶兽皇子长高了一大截,容貌与他二十出头时越发接近,更接近的,是赵夔眼里的阴冷与漠然。人如其名,他就像高高在上的夔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肆意作乱。

“二,二殿下。”惊慌过后,顾鸾连忙低头行礼。

春柳没进过宫,得知眼前的冷脸少年就是传说中心狠手辣、鬼神都怕的二殿下,春柳腿一软,扑通跪下了。

赵夔盯着顾鸾的白脸蛋,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你居然还认得我。”上次两人面对面,女娃娃才四岁,小孩子记忆都这么好吗?

顾鸾咬了咬嘴唇,就他这凶样,谁能不记得?只是,他不在宫里待着,怎么来侯府了?还悄无声息地混到了后花园?

“二殿下来花园,有事吗?”看着男人衣袍下的黑靴,顾鸾尽量冷静地问。

赵夔没事,他今日出宫闲逛,路上百姓都在谈论承恩侯府的婚事,赵夔心血来潮,就拐到侯府来了。前院人多,赵夔想寻个清净点的地方,赶走顾崇严派来“伺候”他的管事,赵夔闲庭散步般逛来逛去,就到了这边。

但赵夔知道,男子擅闯后花园,不合规矩。

“你在审我?”女娃娃总是低着头,赵夔突然单膝蹲下去,直视顾鸾问。

男人冰冷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顾鸾吓得猛地后退,杏眼慌慌的,如被恶鬼缠身。

赵夔皱了皱眉。

他的脸,很吓人吗?

第19章

顾鸾哪敢审赵夔?

她连忙摇摇头。

女娃娃小脸白白嫩嫩的,长长的睫毛垂着,怕他的小模样就像一只见了大灰狼的兔子。

赵夔有点想乐。

宫里的孩子都怕他,因为他的很多行为让他们害怕,但赵夔从来没有动手伤过哪个孩子,那些娃娃心里有数,见到他,最多就是不敢继续玩不敢随便笑了,没有哪个像顾鸾这样,见他一面就哭,还怕到连宫里都不去了。

赵夔好奇这丫头为何这么怕他。

“过来,我有话问你。”赵夔朝旁边一棵老槐树走去。

顾鸾不想去。

赵夔回头,看了她一眼。

顾鸾心里一哆嗦,左右看看,除了丫鬟春柳周围就没人了,她只好乖乖跟了过去。

赵夔让春柳去一边站着,他背靠树干坐在树下,即便这样,他也比站着的顾鸾高。

“你很怕我?”赵夔盯着女娃娃问。

顾鸾的目光,落在了赵夔的腿上。他左腿盘着,右腿支了起来,白皙的手懒散地搭在膝盖上,可顾鸾怀疑,她如果说错话,这人会不会一脚朝她踢过来。没有前世那恐怖的一幕,顾鸾对赵夔的惧怕真不足以严重到这个地步,但两人在龙床上翻了大半夜的云覆了大半夜的雨,赵夔明明很满意,事后却毫无预兆地掐她,阴晴不定,谁还敢把他当正常人看?

她摇头。

赵夔嗤笑:“小孩子撒谎,长大会烂舌头。”

顾鸾抿唇。

赵夔看看她,直接道:“之前父皇训我,说我吓得你不敢进宫了。”

隆庆帝确实对赵夔说了这话,但当时赵夔做了另一件错事,隆庆帝语重心长劝儿子改改脾气,顺口提了句顾鸾。

顾鸾一惊,心里不由埋怨宫里的隆庆帝,闲的没事扯她做什么,还嫌她躲赵夔不够远吗?

“说吧,为何怕我。”旁边草丛里有一簇狗尾巴草,赵夔拽了两根,瞄眼顾鸾,他垂眸,一边绕草一边道:“你说实话,我奖励你好东西。”

顾鸾不稀罕他的什么好东西,可赵夔连她不进宫的理由都知道了,顾鸾也不敢再否认。

想了想,顾鸾低着脑袋道:“你把鹦鹉掐死了。”

赵夔抬眼,愣了愣才想起顾鸾说的是哪件事,道:“太子挑的鹦鹉太丑,我不喜欢。”

顾鸾就知道,果然与太子有关!

“你不喜欢就可以掐死它吗?”顾鸾心疼那只鹦鹉,更心疼比鹦鹉更可怜的自己,偏赵夔还是一副天经地义的语气,顾鸾就生气了,忍不住抬起脑袋,怒视树下的二皇子。她在生气,也在委屈,水汪汪的杏眼里迅速浮起了泪珠。

前世临死前,顾鸾就想问清楚他必须杀了自己的理由,是赵夔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听出女娃娃话里的哭腔,赵夔惊讶地看过去,果然对上顾鸾一双泪濛濛的眼睛。

是在哭那只鹦鹉吗?

赵夔承认,十二岁时的他确实很幼稚,杀死一只鹦鹉有什么用,太子不疼不痒,顶多添点晦气。

“你喜欢鹦鹉?”女娃娃哭起来还是挺可怜的,赵夔痛快道:“回头我送你一只更漂亮的。”

顾鸾扭头,硬邦邦地拒绝:“我不要。”

小丫头还敢耍气,赵夔笑了,将刚编好的狗尾巴草伸到顾鸾面前。

顾鸾就看见一只用狗尾巴草编成的绿兔子,头顶两只耳朵长长的,浑身都毛茸茸的。

顾鸾可是承恩侯府娇生惯养的四姑娘,平时玩的玩意也非常上档次,这样的狗尾巴草兔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见她盯着兔子看,赵夔目光恍惚了下,小时候他生气,母妃就会用狗尾巴编各种小玩意给他。母妃出身乡野,心性淳朴,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从不介意旁人会不会嘲笑她。

“喜欢吗?”回忆一闪即过,赵夔用狗尾巴兔子的耳朵蹭了蹭女娃娃的鼻尖儿。

顾鸾往后躲。

“不喜欢?”赵夔沉了声音。

就像晴天突然变阴天,顾鸾只好点头,然后接过了这只兔子。

“我送你兔子,以后你还怕不怕我?”自从母妃过世后,赵夔就没与任何孩子相处过了,现在逗逗孩子,感觉居然还不错,而且不知为何,赵夔总觉得,顾家的这个四姑娘比别的孩子要乖巧懂事,也更可爱有趣,就是太爱哭鼻子了。

顾鸾转转手里的兔子,小声嘟囔道:“你以后还凶,我就继续怕你。”

赵夔只是在哄娃,没想到小丫头居然要跟他讲条件!

“怎样叫凶?”赵夔问。

顾鸾瞅瞅他,道:“打人伤人,掐鹦鹉,都是凶。”

赵夔沉默不语。

以前他伤人,父皇会警告他,说为人残暴容易众叛亲离,且坏了名声。其实,父皇与顾鸾的话是一个意思,他们都不喜欢他随意伤人,但话从一个六岁的女娃娃口中说出来,非但不让他厌烦,反而甜濡濡的很可爱。

好比一只兔子,一本正经地劝猛兽不要再欺负树林里的小鸟小兽。

“我不凶,你就不怕我了?”赵夔颇有兴致地反问。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顾鸾才不信他能改邪归正,但赵夔这么问,她就敷衍地点点头。

赵夔笑了,脑袋凑近,看着面前的女娃娃道:“好,我保证,从今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凶。”

顾鸾呆住了。

笑起来的赵夔,居然,俊朗地叫人惊艳。

女娃娃呆呆的,赵夔唇角上扬,继续说出他的条件:“但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你母亲再进宫,你也要去,并且不能再怕我,如果父皇问你最喜欢哪个表哥,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吗?”

最喜欢哪个表哥?

明白赵夔的意思后,顾鸾恶心的冒出了一身小疙瘩,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她最喜欢二表哥的。

“不知道!”

顾鸾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既然赵夔有心情逗孩子,顾鸾突然不是那么怕他了,扭头就往外跑。

她那小短腿,赵夔一伸手,就攥住了顾鸾的胳膊。

他力气大,顾鸾不受控制地摔倒了赵夔怀里。

“笨。”在顾鸾冒出害怕或别扭的情绪之前,赵夔低笑一声,将笨手笨脚的女娃娃扶了起来。

远处的丫鬟频频往这边窥视,赵夔松开急红脸的顾鸾,低头道:“以后多进宫,否则父皇罚我,我就罚你。”

顾鸾没答应也没拒绝,扭头跑了,像一只飞走的粉蝴蝶。

赵夔坐在树荫下,脑海里却浮现去年凤凰山的月老庙里,小丫头被父亲高高举着,认真挂祈福红带子的模样,他真的是,第一次见这么有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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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二殿下跟你说什么了?”回去的路上,春柳紧张地问,在春柳眼里,二殿下几乎是会吃小孩的恐怖存在,毕竟二殿下七岁就凶名在外了。

顾鸾摇摇头,不想说。

“咦,这是二殿下送姑娘的吗?”春柳很快就发现了女娃娃手里的狗尾巴兔子。

顾鸾低头,这才发现手里还攥着赵夔编的兔子。

兔子真的很可爱,但编兔子的人,是只大尾巴狼。

看眼后面,顾鸾使劲儿将兔子丢到了旁边的草丛中,然后警告春柳:“这事不许告诉母亲。”

春柳还担心侯爷夫人怪她失职呢,自然不敢说。

顾鸾回房待了会儿,没等她琢磨透今日赵夔的诡异举动,新郎来迎亲了。

顾鸾登时忘了赵夔,冲出去看姑姑出嫁了。

尽管顾兰芝和离过一次了,但她改嫁贺山,仍然是低嫁,宾客们私底下各有猜测议论,明面上都喜气洋洋地观礼。

顾鸾被哥哥拉着小手,挤到了人群前面。

新郎官贺山高大挺拔,家世不显,但小伙子五官周正英姿飒爽,出场便得到了一阵喝彩,无论男女,出众的外表总是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喜婆将新娘子扶了出来,一对儿新人向萧老太君、柳氏行礼过后,顾崇严亲自背起妹妹,送妹妹去坐花轿。

顾鸾跟着哥哥一块儿跑,一直跑到侯府门口,看着父亲将姑姑送进了花轿。

“妹妹,过几天,咱们一起去姑姑家打枣!”对贺山这个新姑父,顾庭最深的印象,是新姑父家里有枣树,去年妹妹打回来的枣可甜可甜了。

顾鸾嫌弃哥哥:“就知道吃。”

她望着花轿,只希望姑姑与新姑父恩爱一辈子,别再像前世那样终日郁郁,华发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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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嫁了,顾兰芝当然不郁闷,她有点紧张。

贺家还是那三间瓦房,里面的家具都换成了新的,干净又喜庆。

窗外就是院子,顾兰芝坐在屋里,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外面的喧哗,包括一些插科打诨。

顾兰芝低头,小手紧紧地攥着帕子,还是不能自如地跨过她与贺山的年纪差别。

慢慢的,客人们陆续散去,贺山一直待在外面,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他才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顾兰芝坐在炕头,心扑通扑通直跳。

贺山见了,比她还紧张,搓搓手,试探道:“大小姐还出去吗?”

顾兰芝摇摇头。

贺山喉头一滚,就把门栓插上了。

他脱了靴子,爬上炕,炕上坐着娇艳美丽的新娘,贺山却跪坐在新娘三步外,没有靠近,只灼灼地看着她。对贺山而言,顾兰芝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是他遥不可及的梦,就算美梦成真,他也心存敬重,不敢随随便便地亵渎。

年轻的新郎浑身都在冒傻气,顾兰芝眼睫动了动,转过去,先钻进了大红喜被,躺好了,听身后没动静,顾兰芝小声道:“睡吧。”

这就是允许了。

贺山激动地脱了衣裳,挤进了炕头的被窝。

被子一蒙,这屋里就没有大小姐与小兵了,只剩年轻力壮的新郎与娇羞的新娘。

反正经过这晚,顾兰芝再也不敢把贺山当弟弟看了。

第20章

翌日清晨,顾兰芝腰酸腿也酸,差点都没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