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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前方的雾里突然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他对我皱眉道:“心儿,你走错了路。”

那眼神向我扫来,就如剑上秋水,让人呼吸停滞———竟是傅东楼!又是一个傅东楼!!

我立马侧头,却发现一直牵着的人,变幻成了另外一张脸。周遭乌泱泱的百姓,这时突然拿着长剑大刀冲了上来,对着傅东楼猛刺猛砍。他血流如注,顷刻间就红衣似火。

可不曾想,傅东楼绝世的容貌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并无半点惊动,他敛眉对我凛然道:“心儿,过来……”

大概有几世光阴那么长,我终于从噩梦里爬了出来,可眼前的一切,却比噩梦更为残酷。

连铮坐在床边看着我,而我光裸着全身呆在他的房间他的被中。私密的肿胀和余麻都在尽情地提醒着我,昨晚看见的“傅东楼”其实并不是傅东楼。

也就是说,昨晚我献身的人,其实并不是我的爱人。

见我醒来,连铮的手突然搭上我光洁的肩,那指腹的茧比尖刀还要刺人,“惜缘,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们成亲吧。”

我的双手簌簌发抖,却仍是紧紧地捏住被角。

是强忍着,克制着,我才没有流出眼泪,“好。”

89 【平静的难过叫认命】

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次与别的男人无名无分的苟合,轻轻易易地就终结了我对傅东楼的所有妄想。这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最失败的一种失恋方式。

我晓得,我根本就不需要表现得如何竭斯底里,如何悲痛,因为此时的我自己,已经心如死灰。

好在,我终于知道我该大岐做些什么,此事给了我下决心离开的勇气……

“惜缘,我还要去军营练兵,就不能亲自送你回王府了。”连铮将他的大衣放在我床边,继续说道,“外面还下着雨,你把这衣裳披在身外,当心着凉。”

夜里的人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不起来,我到底是有怎样的痴傻程度,才会荒唐的主动去纠缠他?我想不明白。

见我不语,连铮站起来后没有立即走,而是有些迟疑,“不然……你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会去跟王爷说。”

我这才摇头,“不用,我回去。”

“王文权,一会把郡主送……”随着连铮急促离开的步伐,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马儿嘶鸣马蹄踏踏远去,我这才能肯定连铮是真的走了。

空气中带着一丝湿凉,我撑着床坐了起来。

我从没有过这样类似的感受,仿佛穿衣服的每个动作都是带着屈辱和悔恨。哎,别说朝臣、嫔妃、百姓不待见我,我连自己都不待见自己了。

若放在往日,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时,那么,哪怕是一点点的委屈我也是断然受不得的吧?可现在,我不哭不闹穿好了衣裳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碰触连铮的那件大衣……

马车在驰聘,我掀开帘子看了看。

驾车的小兵还未回头,就已经开了口,“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我不经意地问道:“雨这么大你们营里还练兵,岂不是很辛苦?情绪都会很糟的吧?”

小兵依旧目视前方,“还好,今儿个大将军说不练了,大伙都在自由活动,就等雨停,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我仿佛被冷水当头浇下,从头凉到了脚心,“……嗯。”

心中有鬼,便不敢张扬,马车行到街东头,我就不让其继续前行了。我告诉那个小兵一切后果由我担着,他这才递给了我一把油纸伞,随后驾车离去。

我缓缓走在石板路上,看着油纸伞外雨幕成帘,内心也俱是湿濡。上苍似乎带着几分想要洗涤世间的殷勤,但是显然没有殷勤明白。

等到裙摆湿透,我终于看到了王府大门。

没想到,姜淮就穿着那身月白的长衫站在门边,孤单的树立着。他的发丝被雨水浸湿了少许,但他都未能觉察,依旧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我合起伞,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不出意外地,姜淮回过神来看到了我。瞬时他满脸微怒,艳色的薄唇向我勾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然后吐出了一个字:“呦~~”

我甩了甩伞上余留的雨珠,作势就要进府。

姜淮很及时地挡在了我的身前,他的眼睛本来就大,现在更是瞪得整个眼珠子都要脱窗了,“你去哪了?我问你呢!夜不归宿去哪里了?”

我摇摇头越过他,没有说话。

“喂,小心肝,你这叛逆期是不是也太长了一些,哥哥我可是找遍了全城的青楼呀,你好歹多少摆张笑脸给我吧?”

我被姜淮扯住袖子,走又走不脱,多的话又不想说,只能顺着他微笑道:“姜淮,你发型乱了。”

他的眉皱得特别难看,话语说得一波三折荡气回肠,“虽然俗话说‘头可断,发型不可乱’,可后头还跟着一句‘血可流,脸面不能丢’呢!我昨儿个让你等我你偏偏不等,我是要取东西给你啊!你就这样子不给我脸?啊小心肝?!”

我的表情拧出了一丝微妙的严肃,随后淡淡对他开口,“对不起。”

姜淮眼底的荒凉一闪而过,但还硬要嘴上死撑,“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衙门干嘛?哎……好在哥哥我大度,不与你计较,东西就还是照样给你看吧~”

他打开衣襟,从怀里掏出一只孩童小鞋,“心肝你看,可爱么?前阵子我去昌博办事,发现马逢春刚产下一对龙凤胎,这是她让我捎给你的,叫你也快点……快点觅得良人。你看生活其实很精彩,有很多种选择,有很多事情还来得及后悔,我呢,也是不介意你心里有———”

我接过小鞋子,打断他,“怎么是一只?”

“另一只我没收了,”姜淮没好气的瞪我,“重点不在这里好吗?!重点是,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跟往常一样,但又不太一样,我扑哧一笑,眼泪掉了下来,“别闹了,不值得。”

感情的世界里,多拽进来一个人就会多一分拥挤,我已然这么惨了,又怎能不点透真相而给他希望?

关上王府大门时,我还依稀听见姜淮在说:“傅心肝,你可真是扎在我心上的一根刺!”

……

三天过去,我已经洗了不下八遍澡,搓得浑身皮肤一触就疼,我仍是没哼唧一声。

日常生活呢,基本就停在“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该说话就说话”的程度上,我表现得特别正常,但是大家都觉得我正常得有点不太正常。

逢春生了宝宝,就连和顺王府偏院的野兔也产下一只兔崽子。

傅宝贝缠着我不断地叫:“长姐,长姐,快给小兔几起名几!”

我摸着他的脑袋,敷衍道:“你自己起吧,乖。”

于是,这小小的孩童皱起了眉头,一想便是一整日,想得数天过去,那只兔几最后被傅宝贝起名为“二狗”。

也就是二狗正式获得名字的那天,和顺王府接到了圣旨,是皇上宣我入宫。

我的心不再绞痛,情绪十分地平静,一点也不波澜壮阔。

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领悟,原来这种平静的难过,别名叫做“认命”。

90 【密不可分唇舌胶着】

第十一章多少歉疚让人愧90密不可分唇舌胶着进宫前,我又一次地焚香沐浴,仿佛这件事已经成为我难以戒掉的执念。

唯有被水包裹全身,并且用水不断地搓洗身体时,我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也是干净的。

“郡主,”三元敲了敲门,便站在门外向我低声禀报,“连大将军来了。”

浴桶里的热气熏着我的眼眶,我心中没来由地抽了一下,许久才开口,“知道了,你先下去。”

三元:“诺。”

本来我还担心沐浴的时间太久会引起大家的担心,可待我整理好自己,走进了厅堂这才发现,原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连铮的身上———和顺王:“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和她一起进宫也好,早些了结这事,以免再落人口实。”

连铮:“谢王爷成全。”

王妃:“心肝那孩子有什么事情总不愿跟我们说……可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你……”

连铮:“承蒙上苍眷顾,惜缘郡主确实是亲口答应了婚事。”

王妃:“唉……只要她是愿意的,那就只能这样了。”

傅宝贝:“姐嘟(夫)?二狗你快探(看),又有一个姐嘟(夫)!”

……

我想,我就算是现在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夹到臂下,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所以我只能主动对他们说道:“爹,娘,女儿这就要进宫去了。”

他们很统一地点了点头,然后跟我嘱咐了几句“万事小心”“宫里人多口杂,务必要防”之类的话,我这才登上马车出发离去。

而连铮,他一直都跟在我身后,也一道上了马车,我不想问,因为我知道他自己会说。

果不其然,马车行驶了没多久,连铮就轻轻拉住了我的手,“惜缘,见了皇上你可知道,该怎样说?”

连铮穿着一身极为清浅的颜色,可不知为何,却给了我一种非常强烈的视觉刺激,不仅如此,他的目光也非常异常,就像饱含着能穿透云海的力量。

我并未抽出手,只是对着连铮点点头,“现在他的世界,是不该有我的,我是知道的。”

连铮:“你能想明白是最好不过。”

接下来一路无话,我终于又进了宫。这里的风与草、树与花均没有改变,唯一变的,就是人。

傅东楼只宣了我面圣,所以只有我走进了他的御书房。

我那藏在袖中的手隐约有些轻颤,才不过短短数日未见,却好像隔了千年岁月之久,“惜缘郡主傅心肝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傅东楼白净的脸,带着不形于色的几分疲惫,他对我摆手道:“不必多礼,你到朕跟前来,过来。”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遭遇这样的时刻?心思肚肠武装了那么久的平静,可在心爱之人开口的一霎,就好似全部不战而败,再也平静不能。我想哭,我一见到他就心酸地想哭,可我却不能够不顾一切地栽进他的怀里。

他的怀是我梦中的彼岸,繁星满天,万树飘花,但我过不去,不能过去。

我听了傅东楼的话,抿着嘴走向他,那每一步都像是行在刀锋,委实疼痛难捱。

刚离他近了一些,傅东楼便用手臂将我勾过去安顿在他膝上,然后就迅捷地吻住了我。密不可分的唇舌胶着,仿佛用尽了一腔的力气,我在水深火热中微微失神。

唇分之后,傅东楼的气息喷吐在我耳畔,双臂还将我圈得紧紧,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低哑,“我感觉你总想要离开我,就算能够抱着你,亲着你,看着你,我仍是很不安,心儿。”

91 【说不爱你胜过凌迟】

如傅东楼所言一般,我即将要离开他,所以这样打动人心的吻,像是恩赐又像是惩罚,罚我被这种让人迷恋的情愫永恒折磨,永难忘记。

我鼓起勇气缓缓开口,“皇上,您能为我赐婚吗?”

傅东楼的双臂突然一松,像是听到了莫大的冷笑话,他捏了捏我的脸,“心儿是因为受了委屈,所以才跟我闹情绪的吗?不过,这样的邀宠倒也有别致趣味,我很喜欢。”

可我这副残败的身躯又怎配得到他的喜欢,心都死了,还邀宠作甚?

我从傅东楼的怀里挣脱出来,然后“噗通”一声跪地,破碎的哽咽险些就要溢出喉咙,“皇上,是我贪图安逸,不想再这样煎熬下去了。”

短短一句话,却好像用尽了我一生的气力。

傅东楼的脸色瞬变,话语中带着仓皇,“你后悔了?”

“后悔”这二字仿佛在挖着我的心,让我血肉模糊。天可怜见,我会后悔我遇见他,但绝不会后悔我爱上他。

“是。”

可是我的答案只能是这一个字,比纸还要单薄的一个是。

头顶上半点声音都没有,我不用看傅东楼的表情也能猜到,想必,他已是心灰意冷得紧了。

情难禁,泪潸然,万物皆悲恸此时。

我颤颤巍巍地压抑着想哭的情绪道:“傅东楼,我们……还是散了吧。”

等他回话的过程,真心胜过凌迟。

一室的寂静能让人悲伤到极限,时间仿佛被一块千斤重的玄铁拉住了脚步,一瞬就像一百万年那样漫长。

终于,傅东楼声音嘶哑着一字一字地问,“你等不了了吗?”

“是。”

他赤红了眼拧紧了眉,“你这样折磨朕,也折磨你自己,真的不痛吗?从小就知道你心思多变,但朕真没有想到你竟会善变到如此这般地步,不过才数余日,朕却无时不再想着你,怕你被议论会哭鼻子,怕你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甚至……怕你会担心朕……可是末了,你却说要放弃?”

我无颜面对他,却又不得不面对,“皇上您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使命……”

傅东楼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所以呢,你觉得你的使命是什么?是要嫁给姜淮?”

我冒死答道:“不是姜淮,是连铮。”

突然之间,他的视线如南极之巅般寒冷,又如艳阳下的火焰山般灼热,我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傅东楼吸了过去。

他提笔用最快的速度写了道圣旨,那握笔的手好似都带着内力,一写完,还没来得及好好卷起,他就将圣旨向我扔了过来。

气氛糟糕地有些让人恐怖,那道圣旨非常准确地砸到了我的胸怀,砸得我剧痛无比,断肠催心,“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东楼的脸拉得无比的长,连声音都肃然得带了点凶狠,“你自作聪明的牺牲,朕又怎能不让你如愿!”

我登时把头埋得更深,几乎是匍匐在地,“皇上恕罪。”

我从未看见傅东楼如此震怒过,周遭就像刮着一场让人几近窒息的风暴。

有脚步声沉重地停在我前方,我稍稍抬眼,便看见了那双绣着金龙的靴子,可是还没容我再多看一眼,傅东楼就绕开我走了。

我抱着要来的圣旨、写着我命运的圣旨、了结我与他之间情分的圣旨,浑身抖得就像筛糠。我早就猜到,只要我开口,傅东楼就会让我走,他是真的不忍将我强留在身边,所以他几乎不会争取,这决定无关国家山河,只关乎他对我的大爱无疆。

泪到这时方才落下,然后流个不止,可是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哭出声音来。

永别了,我的傅东楼。

我对自己说。

92 【酒后失蹄的不止我】

夫子曾说过,人心最冷暖无常,世事最难以预料。

我觉得夫子很有文化,他说得很对。

抱着刺眼的圣旨,我迈出御书房的大门,太阳的光线突然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用袖子挡了一下,心想,果真是到了春末夏初,这太阳把世间照射得那么暖,可为什么却照不进我的心里来呢?

适应了光线,我便放下遮在眼上的绫罗广袖,也算是意料之中,那位等在不远处的连大将军正朝我看了过来。

不似常见的男人那般或冰冷或严厉或妖艳或神经,连铮就像一棵劲松,笔直树立于天地。我叹了口气,抬脚要向他走去。

“心肝。”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在唤我,我一侧头,便看见姜淮的脸臭得就像个隔天的夜壶,他唤我的这一声,音调里还带着一股不易察觉却欲盖弥彰的凌乱,在我看向他后,他就接着对我问道:“值得吗?”

心肝,值得吗?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可我没有给姜淮答案,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姜淮继续道:“他很早就安排过,让我带你走,可是在你濒临死亡的那一回,他又改变了主意,想要亲自保护你免遭危难。不得不说,这世上能真心待你的人除过他,便是我,所以如今我特想知道,你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偏偏要绕过两个正确的选择,而决定奔向黄泉的呢?”

在这番话下,我的动作难免僵硬,声音也很干巴,“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姜淮抚着心口,正经道:“你口不由心的时候会紧攥着拳,那你猜猜看,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察觉出来你的这个习惯?”

自然不是,比他更了解我的就是傅东楼。

我还来不及想,方才我与傅东楼说话时的手究竟是怎样的姿势,连铮就已经踱步过来,“惜缘,遇到麻烦了么?”

我还未作答,姜淮就迈前一步,语气都拽到了他姥姥家去,“连大将军,有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可是万万碰不得,除非……你已经做好了拼掉性命,和永世清誉的准备。”

连铮扬眉,话语清淡,“所以,你是在教唆我谋反么,姜大人?”

“岂敢岂敢,连大将军不知听没听过这句话:谋反的野火好灭,可难死的,却是贼心。”

“姜大人果然博学多才,此话连某闻所未闻,不过,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连大将军,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呢,”姜淮指了指连铮,“所以,你给我等着。”

连铮点头,“你也是。”

这两个人,你一句“连大将军”,他一句“姜大人”,礼貌客套的一塌糊涂,可语意却是“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弄死你”,“你也给我等着,看谁先弄死谁”这种深层次的对掐,委实是精湛。

我叹了口气,“保重,告辞。”

劲松也不再恋战,跟着我一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