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朝臣鱼贯而出时,圆圆悄声对我道:“郡主,现在可以了,咱们从后面绕过去就可以看着皇上了。”
我没有动,而是盯看群臣中万分醒目的一个人,不觉僵直了身体。
就好似白马银枪的翩翩将才终于策马扬鞭而来,他突兀而意外地出现,让人措手不及———是连铮,连铮回来了!
我敢肯定,此刻我的脸颊上一定刻着深深地两个大字———“悲剧”。
连铮倒没看见我,可我的脑子显然已经不太够用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跟我说?傅东楼是因为连铮回来所以不来找我?这也不太可能啊?
思维的碎片在不断地拼凑,可我还是拼不出个事情始末。
圆圆:“郡主……”
“我不看了,”我摇着头,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块被传递来传递去的心形石头,我以为这个最能代表我的心,“你去把这个交给皇上,什么都不用说,然后回来。”
圆圆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诺。”
“小心肝,你在窥探什么?”
“没什么。”
我随口答完才突然双眼瞪圆,手哆嗦得指着姜淮然后忙四下张望,生怕被别人看到,“你怎么发现的我?!不能够啊,这地方应该很隐蔽,我都没看见你……”
姜淮的笑容特别敬业,“你忘了哥哥的第二职业吗,哥哥我可是算卦界的翘楚,我会算~”
“哦,”我懒得跟他打嘴仗,忙问出我最关心的问题,“我竟然看见连铮了!你看见了吗?我怎么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姜淮耸耸肩道:“恩哼,我都看见他两三天了,你不用这么激动~”
我:“他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事先连一点预兆都没有?”
姜淮曲起手指,弹了弹自己崭新朝服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呀,这个不好说,也许人家踏遍千山万水归来,只是为了跟你有一腿呗~”
“……”好吧,我错了,我又把神经病当正经人了,“你应该找个太医看看,我的建议是由衷的。”
姜淮:“心病只需心药医,我病入膏肓只等你。”
我怒道:“你还可以再押韵点!但我根本就不想听这些,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你要是想告诉我你就说,不想告诉我你就走,不要这么磨叽行吗?!”
“可真够笨的。”姜淮虽然是在讥讽我,可那音调却很轻,忽略掉含义的话,也勉强能算上一个温柔动听,“到安全的地方跟你说,来。”
他拽着我的袖子,一把将我拽到了层层假山里面,这手法忒娴熟,一看即知是偷情惯犯。
隐蔽的地方光线也欠奉,我着急地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到底?傅东楼好几天没来见我了。”
姜淮听了,仍摆着那副好像在谈谈天喝喝茶的表情,“很正常呀,有的嫔妃半年多都没见皇上一面,你才几天而已。这不就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可不得哭着走完么。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只愿意为一个女人发疯?”
我不想插嘴打断都不行了,“呵,一个女人?别逗我笑,我现在不想听笑话。”
他也觉得没底气,“那些女人……是为我发疯,但我管不了,反正我只为你疯。”
“不管你疯没疯,快点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我看着姜淮双唇微启,可半晌过去,他都没发出半个音来。
算了,不想理他了。
我正转身欲走,姜淮却抓住了我的袖子,“其实这事情呀,看似复杂说来却很简单,不过就是连铮撤兵回京了,但他竟不吭不响先去了和顺王府见了你家那位手握十万禁军军符的爹,然后肃政台的那群谏官们就不乐意了,他们以‘有谋逆之心’和‘对圣上大不敬’为名将连铮和你爹打包参了几本,皇上的御书房估计已经堆了几大摞的折子了~”
我的眉皱了起来,沉默着。
姜淮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双眸深邃,若有所思,“这场仗连铮又打赢了,有谏官拖着棺材进行死谏,说连铮是要随着和顺王……造反。其实,连铮在见完你爹后,还去见了恒悦王他们,最后才进宫见得皇上。据我观察,这几个派系都在争取史丞相,哎,帝王人家果然没亲情呀,小心肝,你说咱俩游山玩水去怎么样?”
我想,姜淮的意思其实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不想当皇帝的王爷不是好王爷。
79 【第一回合惜缘惨败】
倘若我曾经肯用心看人,并不用眼看人,现在必然已经琢磨出了个故事梗概和一二三来。
可惜太晚了,我发觉此刻我的脑中尽是浆糊,我茫然了,我不知道是非对错,也分不清真实和假象。
如此看来,女人的脑子果然还是不适合玩儿政治,我真的好希望谁能来给我提点解惑一番……
姜淮一扫往日的玩闹,表情满是认真对我道:“心肝啊,近来朝中不太平,百姓也是人心惶惶,这时你留在宫里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还会影响皇上的决策。”
我:“……”
姜淮平时很少正经,但逢正经,那说话的锋利程度就如宝剑一般,“聪明的女人,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感情来拖大岐江山的后腿———”
他的话在我不悦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我好像明白姜淮的意思了,大岐国国君因为政治原因需要娶丞相之女,但是却迟迟未作决定,有可能是因为我。
我的养父和顺王忠厚老实,这形象早已在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热爱家庭善待动物,我觉着他是无心做皇帝的;而恒悦王和南良王等人没有兵,就算他们有贼心和贼胆儿,也并没有实力与之匹配。
所以我始终觉得不太对劲,在这一场风波中,到底是谁有造反之心?
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双眼,不含一丝一毫人间情愫的细长眼眸,它凉薄如水的盯着我看,正是将我射伤的那名弓箭手的眼睛。
还有一双是连铮的,有着单眼皮,初时波澜不惊,随后温柔含情,就像硬汉的端正持重瞬息间化为了绕指柔。
这两双眼一直交错,轮番不停在我脑海晃悠,说它们不像吧,可眼形却有点像,要说它们像吧,可那眼里的东西明明就不一样。
有很多人说过,人是可以易容和改装,但唯有眼神是很难改变和掩饰的。弓箭手刺客与大将军之间的连线,难道是我想得太多连错了吗?
心好乱,我摇了摇头,对姜淮道:“我不想操心这些了,我回随缘阁练习刺绣去。我先走,你过会儿再出来。”
刚准备走,姜淮就伸出手扯住我的衣袖,然后将自己尖削的下巴搁置在我的肩窝,就和小孩子装可怜的姿态一模一样。
他说话的语气轻柔,仿佛就像在珍惜什么绝世瑰宝,“傅心肝,我们走吧……”
姜淮瘦了,我直到现在才发觉他真的消瘦了好多,他的下巴顶得我有点疼,整个人都在摇摇欲坠,像是受了严重的情殇还在硬撑那般。
“对不起我不是好人,一直都不是,我不爱国,”我用手把姜淮轻轻推开,“……我只爱他。”
意思就是,我和傅东楼之间无望的爱情,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坚守到不能坚守的那一刻为止。
姜淮:“你要保重……”
“你也是。”
我自然没有看到,在我转身离开的瞬间,姜淮眼里那股难掩的失落。
……
什么是爱呢?也许相爱中的人怎么说都说不太清楚。
我只知道它很广泛,是为了对方的安危,然后七年如一日的压抑着心底的澎湃心态,这是爱。
它也很具体,是傅东楼登基后去祭祖的那一幕。
无趣的阳光照着无趣的人群,只有他坐在玉辇上睨睥众生,架势十足,我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他,他的容颜仍是好看俊秀,也无人能敌。
阳光霎时不再无趣,将傅东楼的皇袍照得十分晃眼,而我心跳加速,久久都不能平静。
那一年,他二十岁。
那一年,我甚至还不懂什么是爱情,我只是对高高在上、忽然离我好远好远的傅东楼产生了一种渴望。
一种,突然失去了的惊慌。
姜淮说我这种心态是百虐成钢,可我知道,我一直都没把傅东楼当叔看,以前是不服,后来是,不愿。
我独自回随缘阁,可路上却被孽缘阻挡。
一群嫔妃和史雯瑾在御花园里闲话家常,我本来是很想绕道的,可已经被史雯瑾看见了,这时再躲,就不是我的风格。
史雯瑾从嫔妃中起身,小鸟依人的踱步而来,“不知惜缘郡主可有空?来帮雯瑾选选布料的花样,你也知道,我是想要金贵一些的,但其中又饱含几分母仪之姿的那种,可都挑花了眼还是难以抉择,惜缘郡主帮帮我吧~”说完,小嘴一撅,装起可爱来。
演技高超的女子,就连挑衅都做得与别个不同……
我将这出烂戏琢磨了一番,然后没好气地跟她讲:“母仪?金贵?这个本郡主可帮不了你,你去吞金也许会来得实际些。”
说罢,我便准备绕过她继续走。
“你站住!”史雯瑾急了。
我已经与她并肩,这时便停住脚步,侧头对她扬起了眉,“我是郡主,而你又算是什么身份?你这样不知礼数的叫我‘站住’,本郡主是随时可以对你扇巴掌的谢谢。”
史雯瑾对着嫔妃们嬉笑,“呵,姐姐们听听,皇上不过是为了牵制和顺王,把她当个质子而已,她有什么可嚣张的,还真是奇怪。”
我手好痒。
说完,她又对着我眨眼,声音软糯,“我要是你呀,就在宫中小心行事,最好躲到犄角旮旯,反正别出来晃荡给大家添堵~”
我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偏不,你奈我何?”
史雯瑾的声音里立马盛满哭腔,但嘴角却对我斜了一下,“你……竟然……呜呜呜……”
嫔妃们都围了过来———“傅心肝,你太过分了,怎么能动手呢?!”
“是啊!你还有没有教养,郡主是怎么当得?”
“他爹那么有心计,自然是教得出她这样的孩子。”
“雯瑾姑娘莫哭,各宫娘娘都看在眼里,会跟皇上如实禀报的,皇上也一定会为你做主!”
“就是,跟她这种野蛮人不要计较,她只是个小辈而已。”
我大笑了起来,双眼涩然。
80 【我内心狂酷邪霸拽】
世人有一句诗正是为描写此时情景而写:花自飘零水自流,后宫四处是闲愁。
可见,女人一多事儿就多,这些闲人们聚集在一起于是就有了争斗。所以说,后宫的囚笼里关了无数的悲剧,别看这些嫔妃现下在围攻我,其实可怜的不是我,而是她们这些悲剧。
好吧我承认,方才那句诗是我编的。
人在后宫,伤心总是难免的,我只是想安抚自己的情绪而已,也是想控制下自己不要一时冲动,以免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施放群攻大招。
后宫的嫔妃以前对我好,那是因为我对她们没有威胁;而现在流传着和顺王要造反的传言,这事一旦有谱,客观上那些嫔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所以她们现在主观上不能平静。
像这种随风倒势利眼的女人,我一挑十,绝对不是问题,但我还不想成为皇宫的公害……
忽然,我的手心一热,是被人拉住了。
我仰头看向身旁,却没有看见心底最渴望见到的那个人。待右手被一股小劲儿拽着走时,我才回过神来看清楚,原来那个拽着我走的小背影,是我心上人的缩小版———大岐国的太子殿下。
太子崇重紧抿双唇,像英雄救美的大侠一样将我带出重围,这整套姿态行云流水,简直是帅毙了;而我也真是逊毙了,曾经还在他面前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武功大拿,可这回在被别个组团围剿时,我却连屁都没放一个。
哦,不对,也算放了一个,我打了史雯瑾的脸……
我们这刚一走,背后史雯瑾的抽泣声就立马停止地功德圆满,不得不说,演戏这事儿还真是应该有始有终敬业一点的好。至少,也别这么明目张胆地瞧不起我,认为我拿你们没办法……
太子崇重瞪着乌溜溜的双眼看看我,然后小嘴一撇道:“心肝,你真是太大意了。”
“……”这小人儿真的是要成精了。
他在我不经意的一眨眼中,悄然地长大了,而我却退化成了一个傻瓜,连崇重都看得出来的傻瓜。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我中了史雯瑾的计,她的这种手段一点都不高明,可以说是幼稚的淳朴。亏得昔日我还自封“智商高人一等”,还为此洋洋得意,这回,终于栽了一跤吧。
我在想,傅东楼会怪我吗,他会不会认为我是拈酸之辈从而就不爱我了?
以前的我内心狂酷邪霸拽,可现在却唯有小心翼翼地忐忑。
也许,这都是我内心没有安全感的缘故。
太子崇重把我送回了随缘阁,我全程都保持着(口.口)这样的表情,带着点无语和崩溃,我在想,今后要通过什么方式来挽回我的脸面,到底怎样才能在太子面前重振我的神威?
用过晚膳,我就开始坐着想,躺着想,站着想,趴着想,想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以前早就听闻当今圣上非常地难以琢磨,他被百姓评选为“大岐十三代帝王表里不一榜”的榜首,本来我还挺为傅东楼鸣不平的,他这人看着虽然冷傲残暴,实则为国家真心牺牲了好多,不管是腹黑还是耍心机,起码“大岐不亡”是傅东楼所遵循的人生准则,他适合当皇帝。
这次,傅东楼一定也有着“以我的智商能力猜不透”的计划和打算,可不知我把史丞相之女打了的事儿,会不会坏了傅东楼的计划,呃,曹操来了……
傅东楼君临天下般地走进我的卧房,我本在床上装乌龟挺尸挺得正安逸,他的出现委实把我给吓住了,我扑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给他跪了,“傅心肝参见皇上。”
我做了错事,所以底气不足,我好久没见他,所以没有心里准备。
“免礼吧。”
我终于得以起身抬头,对上他那张让我心心念念的面容久久不移。
傅东楼凛冽的眼角微微上挑,里面的内容仿佛我这辈子都参不透,“朕听吴惟庸说,你闯祸了?”
每当傅东楼训诫我的时候,我才感觉我们的爱情是不对等的,他年龄比我大,姿态又拿捏的高,我就像一个纯天然白痴在等待着被他训诫成龟孙……以前罚我站罚我跪罚我抄书,现在会罚我什么呢?
“怎么不吭声了,是不是不想跟朕说话?”
我在傅东楼强大的气场下蔫巴了,只好将目光暂且移向别处,心里是一阵地悲催,“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凶我……”
如果撒娇能化解纷争,那这个世界上连战争都不会有,两国君主只需用撒娇一笑泯恩仇即可。
所以显然,傅东楼对我的撒娇免疫了,不,严谨一点来说,他是对我不由心的一切状态都免疫,“朕不凶你,你说说你错在哪?”
“我错在今日诸事不宜,我还硬要出门。即使出门了,我也不应该去搭理丞相的女儿。就算搭理她了,我也不应该轻易被激怒然后动手打她。一步错就步步错,我认罚。”我接着转了话意,“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是她们太过分。侮辱我就罢了,侮辱我爹我实在不能忍,和顺王府的所有人甚至是一只鸡都不允许被外人侮辱……如果皇上认为我做错了,那我就认罚。”
告状谁不会,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事,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注:郡主三观不正,不要学!)我觉着,此时后宫里一定有很多嫔妃在扎我小人。
傅东楼的眼一眨不眨的瞧着我,仿佛能从我脸上看出花儿来,半晌,他终于伸出手对我进行召唤,“过来。”
81 【没羞没臊才是巾帼】
即使傅东楼的风姿甚是摄人,我站在原地,仍是一动未动。
正所谓,人不能打无准备的仗,不能上不知所谓的战场和不知所谓的敌方发生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我好歹得探探这场仗的规模先,“不……你先说要怎么罚,我才过去。”
接下来傅东楼说的话,深刻地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做“肉的理想白菜的命,心眼太多可要不得”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皇上的心眼可比藕眼还多,像吾辈这种凡人是断断比不过他的……
“噢,还有这等事?”傅东楼恰到好处的皱眉,仿佛真心在冥思苦想,“吴惟庸只是告诉朕,你将补药偷倒进花盆里,浇死了朕的一盆稀有乌蒙兰。原来,你今儿个还闯了别的祸?”
我怔了怔,抬头看他,“……”
吴惟庸这个老太监是要作死呀!
“念在心儿主动交代的份上,朕不罚你,你过来。”
傅东楼对我一笑,依然伸出手召唤我,我的抵抗力正在濒临毁灭。
这么英俊好看,又高挑有气势,又有权有钱,又信任我爱我的男人,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将他打倒然后征服掉啊?
可是,貌似这场仗我还未上场就已经输了,“你……你怎么不过来?你过来。”
傅东楼:“心儿,你是想抗旨吗?”
我深吁一口气,非常带种而坚定地点头,“嗯啊!”
我有一种预感,我会死得很新潮。
傅东楼:“很好。”也不知是哪里好……
果然,傅东楼顺了我的意,朝我走了过来。我却很没出息地朝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
他每进一步我就退一步,直到我的后背抵达了冰冷的墙———那是不宜攻也不宜守的地方。
傅东楼用他那双**深沉的眼睛,将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抬起右手向我的脸颊摸来。
他的指端修长且骨节分明,似要在所经之处点火,“朕最喜欢有傲骨的巾帼女子———”
我打断他,“你才巾帼女子,我是柔弱少女!”
傅东楼琢磨了片刻,“嗯,身材是挺少女的。”
“……”我不甘心被他侮辱,倒也想要逞口舌之快,“前几日我听见一个传闻,说是皇上对史雯瑾有点意思?既然皇上有跟她那个的意思了,现下离我这样近又算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