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殊虽贵为天子,但百善孝为先,哪怕是他这个皇帝,见了母亲也要行礼。

  林太后步入殿内之后, 裴清殊本要行礼, 只见林太后抬起手道:“皇帝不必多礼,我来同你说几句话就走。”

  裴清殊也没同她客套:“母后请讲。”

  “马上就要过年了。眼下这情况,太上皇也不便回宫。我寻思着,去行宫与你父皇团聚,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裴清殊略显自嘲地一笑:“母后是长辈,您想去哪里, 哪里是儿子能够决定的。既然您想去行宫,那儿子就让人安排下去,为您准备车驾便是了。”

  “那就多谢皇上了。我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知道皇上政务繁忙,诸事缠身。不过若是可以的话,还望皇上多关照几分乐仪。”

  裴清殊闻言不禁意外地看着林太后:“您不带乐仪一起去吗?”

  林太后摇摇头:“乐仪大了,也是时候该学着独立了。”

  “好吧,”裴清殊承诺道:“母后放心,朕一定会照顾好妹妹。”

  林太后浅浅一笑,看着儿子,神情颇有几分复杂地说道:“皇上也要…照顾好自己。”

  不知怎的,听到林太后这么说,裴清殊忽然心里一酸。

  不过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

  雍定六年一月,如同裴清殊记忆中的那般,山西、河南、河北、山东,陕西五省爆发了严重的旱灾,甚至还波及到了苏北、皖北、陇东和川北等地区,灾情极其严重。

  得知灾情之后,裴清殊第一时间命各地官府开仓放粮,发放各种救济物资,并且从国库中拨出一部分粮食,以赈济灾情最严重的地方。

  裴清殊生怕有人会借此机会大发国难财,便派襄亲王为钦差,监督赈灾粮的发放,以防各级官员存在中饱私囊的情况。

  同时,裴清殊还减免了受灾之地的赋税,并让兵部派人前去维稳。

  一般天灾发生之后,许多灾民因为无以为生,都会从灾民变成盗贼,甚至劫匪。这种雪上加霜的行为,使得当地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不过,若有朝廷军前去震慑的话,这种情况自然就能缓解许多。

  总之,在裴清殊的迅速反应之下,旱灾爆发之后,大齐内部暂时并没有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不过每天报上来的死亡人数,还是让裴清殊感到触目惊心。

  旱灾虽然看着不似水灾、地震一般致命,可是据朝廷的记载,历来的天灾之中,就数旱灾导致的死亡人数最多。

  尽管裴清殊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但他还是不禁有些担心。

  在尽人事的情况下…就只能看天命了。

  这种赌国运的感觉,让人心里非常不踏实。

  众大臣见裴清殊如此担忧,由内阁首辅魏青松带头,纷纷向灾区捐出善款。

  后宫众妃亦积极响应,除了捐银子之外,傅太后和宋皇后还主动茹素,将自己的吃穿用度一降再降。

  其余后妃不敢越过她们,只得跟着着素衣、吃素食。

  时间久了,不免有人悄悄抱怨了起来。不过在明面上,大家都做出一副自己十分挂心灾情的样子。

  以前宫里是比谁打扮得明艳华贵,现在宫里是比谁的穿着更加朴素。

  裴清殊刚开始觉得,不管她们目的如何,节约一些也是于灾情有益的事情。

  却没想到,宋皇后竟然告诉他说,魏僖嫔为了博人眼球,甚至连带补丁的衣裳都穿上了。

  裴清殊听了,先是觉得荒谬,再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僖嫔啊,真是…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再怎么着,妃嫔的衣服也不至于打补丁吧?”

  “可不是吗皇上。不管怎么说,后妃都是皇室中人。僖嫔穿着这样的衣服招摇过市,简直就是个笑话,给皇家丢脸还不自知呢。您放心,臣妾已经罚过她了。”

  “怎么罚的?”

  “闭门思过,罚俸三月。所罚份例,皆送至灾区。”

  裴清殊点点头,温声道:“皇后做事,倒是越来越有章法了。”

  “都是分内之事,皇上过奖了。”皇后婉约一笑,道:“对了皇上,下个月,康儿就要满五岁了。不知您可还记得,为他选一位启蒙老师呢?”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康儿是雍定朝出生的第一个皇子,朕总觉得那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康儿也到了该读书上学的年纪了。”裴清殊笑了笑,说道:“皇后放心,朕心里头也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只是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皇后柔声说道:“皇上若是难以决断的话,不如臣妾推荐一个人如何?”

  “哦?皇后不妨说说看。”

  “听闻京兆尹贺大人学识渊博,素有德名。若是他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指点康儿一二,那便再好不过了。”

  裴清殊略一沉吟,道:“皇后说的,可是宋池的夫人,贺氏的父亲?”

  “正是。贺氏端庄大气,才华出众,举止从容,可见家教良好。康儿若是能跟着贺大人学习一阵子,必定受益良多。”

  皇后心里在想什么,裴清殊能推测个大概出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裴清殊便点点头道:“朕准了。”

  宋皇后欣喜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

  因朝廷五省犯灾,大齐损失惨重,这段日子以来,朝中议论最多的,就是该如何抗灾。

  众大臣或者为民、或者为名、或者为利,皆纷纷献策。不过他们所献计策,大多还是局限于裴清殊已知的那些方法,比如趁着风调雨顺之时提前屯粮,比如让朝廷开仓放粮,搭建粥棚,再比如以工代赈,让尚有余力的灾民参与到救灾之后,换取工钱…

  众臣纷纷献策之际,反倒是之前因观点新颖、被裴清殊盛赞的韩歇一言不发。

  谢治和韩歇现在也算是亲戚了,在韩歇娶了谢治的妹妹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近了许多。

  见韩歇如此,谢治便好奇地问道:“平日里就数你的主意最多,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成哑巴了?”

  韩歇浑不在意地一笑:“若无良策,只是跟风献计的话,根本就不会提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谢治奇怪道:“你看起来,好像很了解皇上的样子啊?”

  韩歇笑而不语。

  他才不会告诉谢治,为了来到中原,潜伏在裴清殊身边,他花了多久的时间研究有关裴清殊的一切。

  …

  乾元殿里,魏青松等裴清殊看完自己刚刚拿过来的一封奏折之后,迫不及待地问道:“皇上以为如何?”

  “这个杜宾,人看着老实,主意倒是不少。‘十年之计,莫如树木’,这话说得好啊。”裴清殊想了想,道:“在河边种树,既可防患水灾,又可保持水土,而防旱灾,可谓一举两得。过去为了农耕,砍了太多的林子了。这样想来,天灾接连不断,乃是早就埋下的祸根。不过‘水土流失’这种说法,朕还是第一次听说,看来这个杜宾在治理河务上是下了功夫的。”

  “是啊皇上,这样的人才现在还是副职,依臣所见,似乎有些可惜了。”

  裴清殊略一思索便道:“山东总河苏庆礼年事已高,差不多也是时候回乡养老了。待他致仕之后,就把杜宾提上来吧。”

  “皇上圣明!”

  …

  魏青松等人告退之后不久,燕禧堂太监按时拿来了妃嫔侍寝的绿头牌,供裴清殊挑选。

  裴清殊扫了一眼后,淡淡问道:“宓美人的牌子呢?”

  “回皇上,宓美人因为之前惹恼了皇上,一直都在闭门思过。”

  “朕记得她的《中庸》抄得不错,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免了她的禁足吗?”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宝慈宫那边来了人,说是宓美人自知有罪,无颜再面对皇上,所以…便叫人撤了她的绿头牌,怕惹皇上不高兴。”

  裴清殊颇为自嘲地浅浅一笑:“朕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那小太监听了,吓得立马跪倒在地,手上的托盘却是举得稳稳的:“皇上胸襟宽广,宅心仁厚,怎会有‘小肚鸡肠’一说呢?”

  “朕不过是随口一说,瞧把你吓的。”裴清殊微微转过头,淡淡道:“你回去吧,朕晚些时候去宝慈宫瞧瞧。”

  待那小太监应声退下去之后,裴清殊重新拿起了杜宾所呈上来的那本奏折。

  上头的字虽是杜宾的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裴清殊就是觉得,这个主意不像是老实巴交的杜宾想出来的。

  倒更像是…他女儿杜若的手笔。

  裴清殊妃嫔不多,是以东西十二宫都还没有住满。杜若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却是单独住在宝慈宫中。

  因为早就得了通知,知道裴清殊今晚会来,杜若特意打扮了一番,在宝慈宫的大门口迎驾。

  这样打眼一瞧,似乎美貌比从前更盛,脾性倒是收敛了不少。

第113章

  当夜,杜若全然不曾提起她父亲的奏折, 只是向裴清殊郑重地道了歉, 不停地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认错。

  裴清殊今日有所收获, 心情不错, 便没有再和她计较。

  “以后,可不能再这般口无遮拦了。”裴清殊认真地说道:“若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杜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扑了上来,抱住裴清殊的腰:“皇上,若若真的不敢了。多亏您大人有大量,不同我这小女子计较。为表感激, 让我为您跳一支舞吧!”

  在杜若刚刚受罚的时候, 她心里的确短暂地怨过裴清殊, 怨他不会欣赏她的特别,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不过现在,在重新见到裴清殊之后,杜若发现之前的一切早就不重要了。只要能陪在这般天人之姿的男子身侧, 哪怕他对她再冷漠, 只要能这样近距离地看上他一眼,杜若心里就会觉得很高兴。

  不过,面对杜若的主动示好,裴清殊却是摇头拒绝道:“现在灾情严重,朕没这个心情。”

  杜若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赶忙说道:“是若若疏忽了, 还望皇上恕罪。”

  裴清殊实在没忍住,道:“你若想让朕叫你的名字,朕便叫你若儿吧。”

  不知怎的,若若这个小名,裴清殊觉得很是肉麻,实在是叫不出口。

  杜若忙道:“只要皇上喜欢,怎么叫都好。”

  裴清殊点点头道:“那你早些休息,朕先回去了。”

  “啊?皇上,您这就要走啊?”杜若抓住裴清殊的袖口,可怜兮兮地说:“您才来宝慈宫就要走,回头外人又要笑话若儿了。”

  裴清殊看着杜若,淡淡地说:“朕还有公务要处理。”

  杜若听了,虽然不情愿,却也只得慢慢地松开了手:“喔,这样呀…那若儿就不打扰皇上了。”

  出了宝慈宫之后,小悦子凑上前来,奇怪地问道:“皇上,您不是把折子都处理完了才来宝慈宫的吗,还有什么政务要处理吗?”

  裴清殊瞄他一眼,还没说话,小德子便已经一袖子拍了过去:“没眼色的东西,滚一边儿去。”

  看着小悦子一头雾水的样子,裴清殊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杜若明明很漂亮,脑子里也有很多新奇的想法,无论哪个方面都可以说是与众不同。

  可是她给裴清殊的感觉,总有些不对。

  和她相处起来,就是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说起自然…他便不自觉地想起了娴贵妃。裴清殊和她相处之时,便觉得十分自在。

  不过娴贵妃最近又生病了,这个时辰,怕是已经歇下,裴清殊就没有再去襄乐宫。

  挨到次日早上,裴清殊今早没有朝会,便去襄乐宫看了看。没想到他去的时候,娴贵妃还在睡。

  他低声问银烛:“还是老样子吗?”

  银烛忧心忡忡地说道:“娘娘现在不仅是咳嗽,不知怎的,还害了头疼的毛病。”

  银烛还要再说,忽然瞥见小婉玉拉着乳母的手走了过来。

  她怕这话吓到婉玉,便没有再说下去。

  “小玉。”裴清殊见了小女儿,瞬间将其他事情都抛诸脑后。

  他蹲了下来,伸出手对着婉玉,极温柔极温柔道:“到父皇这里来。”

  婉玉聪慧,十个月会说第一个字,现在才一岁半,就已经能说一些简短的话了。至于听懂大人们所说之言,更是完全不成问题。

  听了裴清殊的话,她便撒开乳母的手,迈着小短腿朝裴清殊走了过来,一头扎到父亲的怀中。

  裴清殊心中一暖,抱起怀中娇软的小人儿。

  “父皇来啦。”

  裴清殊笑得温柔:“是啊,有没有想父皇?”

  他哄着婉玉玩儿了好一会儿,娴贵妃才终于转醒。

  可是见到裴清殊来,她不仅不高兴,竟还颇有几分慌张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裴清殊放下女儿,让乳母将她带了出去,这才问向娴贵妃。

  “皇上要来,也不通知一声。既然来了,也不让人叫醒臣妾。”娴贵妃颇有几分懊恼地说道:“臣妾还未梳洗过呢。”

  “不用担心,这样也是美的。”裴清殊笑笑,伸手在她脸上一捏,“柔软细腻,洁白无瑕,宛若美玉”。

  娴贵妃被他夸奖,却不领情,反倒转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我不理您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裴清殊无奈道:“朕听你身边的丫头说,你近日还添了头疼的毛病?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这么大的人了’,这么大是多大?”娴贵妃完全没听到后半句似的,“皇上有了新人,就嫌弃妙珠老了是吗?”

  “别瞎说,朕问你话呢。”裴清殊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别逃避朕的问题。”

  娴贵妃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皇上多虑了,臣妾没事,不过是不小心吹了风,才会有些头疼罢了。”

  “当真?”

  见娴贵妃点头,裴清殊便稍稍放下心来,没再追问下去。

  “朕今日来,除了探望你之外,还要同你说一件事。”裴清殊看了看左右,确定四下无人,方低声说道:“最早今年,最迟明年,大齐和匈奴恐有一战。”

  在此之前,外界从未有过即将开战的说法。娴贵妃听了之后,不由吃了一惊:“皇上要主动出击匈奴吗?可是现在…”

  “不是大齐主动,而是北夏。”

  “北夏?”娴贵妃虽然好奇此等机密之事裴清殊是如何得知的,不过她并没有多嘴问不该问的东西,只是看向裴清殊,等他把他要说的话说完。

  “是。北夏现任单于狼子野心,早有侵略大齐之意。先前是朕多方设计,方才为大齐争取了几年的时间。如今大齐多地受灾,北夏若想吞并大齐的话,对他们来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娴贵妃轻轻皱了皱眉:“皇上,军机大事,臣妾不懂,不知您为何突然和妙珠提起这些事情?”

  “朕是想提醒你,韩歇恐为内鬼。他的妹妹,也就是侍奉太后的那个女官,恐怕也不单纯。先前你拒绝了与英国公合作,害得他们险些败露,他们一定非常恨你,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先前婉玉的事情,表面上是容氏所为,可保不齐背后与他们也有关系。”

  “妙珠明白了。不过,那个韩女官入宫也有一段时日了,为何皇上现在才想起将这件事告诉臣妾呢?”

  “之前是有朕护着你们,不过接下来…若是当真开战,朕必定忙于战事,甚至御驾亲征,恐怕顾不上你们。”

  “御驾亲征?”今日裴清殊告诉她的事情实在太多,娴贵妃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皇上,这些年您也扶植了不少武将,何须御驾亲征,这样危险呢?”

  “御驾亲征,往往能鼓舞士气,出奇制胜。不过如你所说,现在朝中还有不少武将,暂时不需要朕亲自出征,不过以防万一罢了。”

  裴清殊见娴贵妃眉心微蹙,面露倦色,便知自己今日说的太多了。

  “妙珠,你还在病中,朕就不叨扰你了,好好歇息吧。”裴清殊伸出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你可一定不能有事。”

  娴贵妃拉住裴清殊的手,认真道:“皇上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