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怕正是春花秋月,故做悲风之时,她呢,怎么地面露悲伤,似有无尽苦楚,让人不忍再逼。她的手冰凉,可见心里实在忌怕,近到身前,才发觉她整个人都是微微颤抖着,心中怜惜的同时,又想不通她为何这般惧怕。
“好,我答应你绝不莽撞行事。”见她精神极为不好,又道:“你若真不想走,我去告诉沈诚,别在枫丹亭干等着了,可好?”
“多谢二哥,其实我本想着人找凌堂主过去劝他,你若去了更好。”她只觉阵阵难过,说不清是痛还是乱,恨不得立马前赴地府,找叶细一诉苦楚。
凤子沂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当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消逝无踪,凤子沂才着人送来消息,原来沈诚见她不来,竟是谁的劝也不听,候在那里不走,直到方才突然上马独自离去,不知往何方去了。
她终是伤了他吗?不,沈诚不是这样的人。不知他去了哪里,这样也好,她本就没这福气,老天爷已待她不薄,再不敢奢求便是。
夜深人静,凤尘晓无法入眠,她突然有种冲动,站起来想要往那枫丹亭一探,城南那片她尚未去过,枫丹亭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可凤栖臣一定不同意。如此坐起躺下几次,终还是决定去一趟,她轻轻起身,稍做收拾,避开仆妇丫鬟出门去。
这别苑四周全是暮璟公子派来监视的人,今日白天里,她若想出去,沈诚自然会安排好,或者凭凤子沂之力也可,但总瞒不过凤栖臣。晚上不同,起码不会有丫鬟发现小姐不见了。她悄悄地走在园中,按凤子沂所讲,苑中有处暗道,通往外面,他每次来此便是经由暗道入的别苑。
月上柳稍头,可惜她并没有人约黄昏后,也不曾想过会做出夜半私会之事。走在暗道中,她摸索着往前行,不知出口通向哪里,只觉得走了很长很长,长到她想退回苑内,她完全可以退回自己房中,继续歇息去。可她没有,坚持着走到了尽头,踏上几层陡阶,推开出口处的挡板时,费了半天的力气,却原来到了另一条街的尽头,机关作的精巧,外面只看到一堆破烂,没有人想到,凤家会把暗道开在这边。
怪不得凤栖臣并不着紧被人监视,凤家几代世家,没有些许本事如何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跳出暗道,抬头一片浩瀚的星空,她有种久违的自由感。
月色朦胧,她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走,初时是凭着一股意气,想要去往枫丹亭去,其实城门落锁,早去不得了。只是既然出来了,何不夜游天锦,今夜她注定无眠,权当是散心好了。
凤尘晓在寂静的大街上缓步慢行,边走边记下自己走过路线,以免呆会儿回来找不到回家的地方,突然肩上铅华一记痛感, 难道一尘来了吗?她惊疑不定,连忙躲到路边一根石柱后,心砰砰乱跳起来。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她悄悄探头出去,只见离石柱不完的长街当中,一人挑着盏灯笼站在黑暗之中,这人怎么出现的?无声无息,灯光虽然黯淡,但她还是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心蓦地一沉,竟然是暮璟公子,他如鬼魅般出现,使她不由打了个寒噤。只听他幽幽地开口:“若非一尘大师神通,我怕今夜之后,难见尘晓一面。”
知他是冲着她来,不再隐藏身形,从石柱后面走出来,肩头不再疼痛,说明一尘并不在附近,她左右打量一下,似乎他只是一个人前来。
他一个人?既然如此,她是否有机会了结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休问
明月淡淡的光华照在两人身上,走得近时,凤尘晓有些紧张,自那日被他强吻之后,尚是第一次相遇。一想起那件事,便不由得几分羞耻,双手紧握才觉空空,出门时只将凤子沂送她的一根沾有迷药的簪子顺手插在头上,不知有几分胜算。
明明是火热的夏日,她却觉得周身冒寒气。一尘大师神通?明明是为了那无望的情感想要舒缓自己的情绪,却遇上她最恨的人,上天真要考验她。
慢慢往前走着,她猜想呆会要被他带到哪里,他那些带着弩箭的护卫又在哪里。暗夜之中,看不见的地方到处是陷井,而她便为了心中一时柔情,为了不可能到达的枫丹亭,便让自身落入这等境地,她果然事事做错。沈诚走了,凤子沂不在身边,她简直便成了无用之人,除了恨意和勇气,她什么也没有。
暮璟公子紧盯着她,暗夜中她一身白衣飘飘,像是要随时消失,面容模糊只看得清盈盈双曈中反映着微微跳动的烛光,隐有凌厉之色,离得有五步距离时,她停驻不前。
他有些疲惫,一整晚都在宫里陪在嘉庆帝身边,看一尘玩所谓的神示,在嘉庆帝眼中,那些都是神乎其神之技,让他日渐沉迷。他想不通凤尘晓是如何瞒过别苑外的监视,来到这大街之上,幸而一尘有所警示,才来得及拦住。
“暮大人所来何意?难道我连出苑的自由也没有了?”夜已太深,她一个闺阁千金出来行走,太不合常理,如此情形下,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她偏要这么说。
他闻言轻轻一笑,又止住心里那股无比荒谬的感觉,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长夜寂静无声,夏日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不知谁家店铺外摆着几盆花未曾收进去,静静地盛放着,吐露着花的心事。
“你……只是出来走走?难道不怕宵小之辈?”
她面前站着的男子比所有宵小之辈的面目更为丑恶,却来关心这些?她轻声问道:“宵小之辈?这世上多的是比宵小之辈更恶极之人,怕得过来吗?再说有暮大人在此,谁敢……造次?”
“你可是要往枫丹亭去?”
听他这话便知沈诚的举动都落在他眼中,白日里她是没去赴约,怕是去了也走不成,她早知自己没有这种福份。自他出现,凤尘晓便感到无上压力,可他却像是更在意她要去见沈诚一事,这男人的心思她不敢枉猜,闻言一笑:“这你也知道?暮大人,你这么费尽心思究竟为何?”
“我曾求皇上赐婚,平日里又对你极尽温柔之事,天锦城上上下下莫不盛传我对你倾心,你说我是为何。”
“难道暮大人要说,你倾心于我,要娶我为妻?”她脸上欢意更浓,只是眼中寒意更盛,语气中带着些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悲愤。
他却听得出来,反问道:“难道不是?”
“你在宫中……做出那样的事,却来说喜欢我,莫不是以为我该为此受宠若惊?”趁着夏风吹得鬓发微乱,凤尘晓装做去拢头发,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子,轻轻握在手中,一颗心砰砰乱跳,但觉周身冷意褪尽,闷热已极,连呼吸都似不畅。
他没有说话,却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无意的举动却吓得她向后退了一大步,一时怔住:“你在怕什么?”
“暮大人不知吗?我这般隐匿行藏都能被你发觉,这还不算可怕?”
“我说了,是一尘大师告诉我,你会在这里出现。”
一尘一向古怪,这些日子未曾见有过古怪行为,原来他从没放弃对她的怀疑,竟还默默在暗处观察着她,神通到知道她的具体行踪,这妖僧真是可怕。他难道是神?怎么可未卜先知?
“我在这里不行吗?暮大人操劳国事,连这个也管?”
“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同沈诚走,是不可能的,枫丹亭?我要天锦至此再无此亭!”
他竟要毁了亭子?这个人可以为了最无稽的理由随意杀人,又莫名其妙拆一座亭,凤尘晓怒极反笑:“这城门落锁,我这时出来,便是要去也是不成,你又何必迁怒死物!”
随即又想到,他日间派了人盯注沈诚,那么有没有见到凤子沂?定是没有,不然他一定提起。
他猛地欺身相近,灯不晃已移形到她身前,似乎想要一把攫住她,却又强自停手。二人之间唯有一盏灯笼,终于他的面容映照的清晰可见,他的面孔在月光的照耀下,眼睛幽深不见底,带着些狂意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拿沈诚怎样?”
若不是见凤尘晓始终没有出现,而沈诚也打马离去,他说不定真会连沈诚一并毁去。
凤尘晓有些激动,想到她被射杀的一幕,口不择言道:“暮大人的手段我早已见识过,你拿手的,不正是如此?”
“如此?”他则想到了左文华身死那日,凤子沂若是那晚劫狱之人,定知左文华是被他射杀,那么凤尘晓也一定知道是自己杀了左文华,她说的定是这件事,冷声问道:“凤子沂究竟对你说过些什么?他为何要针对着我?”
明显他想到别的事情,与她所言并不是一件事,凤尘晓自不会提及。
“此话好生奇怪,是你针对着我凤家,你我都清楚,别苑外是你的人,就连沈诚被赐婚一事,也与你离不了关系,谁针对谁,又如何说得清。”
“你说的没错,你我都清楚,是凤子沂造成今日之势,怨不得我。”
言下之意若不是他凤子沂夜入深宫,劫走了左文华,他又怎会要与凤家为难,这般颠倒黑白,倒让凤尘晓气结无语,她又何必同这人说上许多话?
“二哥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也有原因,你背底里做过些什么,莫以为别人不知道,即便是无人知晓,天也在看!”
他反而认为凤子沂没有告诉她那些事,若是她知道,一定不会说得不清不楚,当下嗤笑:“天在看?老天从来无眼。”
不知不觉他用上了一尘的口吻,他们站在这长街之上,所谈论之事,却与情浓无关,甚是怪异。凤尘晓去不得城外,见不到沈诚,又无法得知凤子沂安,便道:“现下暮大人想要如何处置我这个夜半离家之人?不是要同我长谈至天明吧?我可没这空,要失陪回苑去。”
“好。”他挑灯往前走了两步,竟是真要送她回家。“尘晓,你该回到别苑,安安份份地呆着,这京城,近日会有些不太平,凤家别苑虽然被我困着,却安全得多。”
他不是应该将她带走,带至无人之处囚禁,又或者拿她来羞辱诱凤子沂出现,而他,只是要送她回去!还提醒她不日内要有大变,这样的转折让她放松了手中紧握的簪子,或许今晚不是个好时机,她倒底还是懦弱的。
回去的路上,他与她一路默默无语,见她沉默,便又问:“你不奇怪为何一尘大师如何知道你的动向?”
她强压下心中不适,微微嘲讽:“他是妖僧,有何奇怪。”
暮璟公子总觉得凤尘晓与一尘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他以为此生极难喜爱上的一个女子,却被一尘硬说她有奇异之处,却偏又查探不出什么。来时一尘曾交待他务必要将她带回。
快到凤家别苑时,异变突生,四周的黑暗之色象是有了生命一般涌动,月光已被完全笼罩,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暮璟公子与她,还有手中那一盏烛火,火光衬得她白衣反光,甚至脸上也散发着光芒。
凤尘晓却先一步得知是一尘到来,因她肩上铅华开始发热发痛,甚至浑身开始战栗,比任何一次的不适来得都要强烈。那痛钻心彻骨,当看到一尘那一刹那时,她已站不住脚,朝浓浓墨色中倒去,手中的簪子也滑落在地,飞散的神思甚至还听到轻轻地“叮”了一声……
暮璟公子出手揽住她颓软的身子,眼光直直地盯在那枚簪子上,原来她竟这般防着他,说防还不够,若不是恨,她一个千金小姐,何来这种胆色?
一尘但笑不语,前行几步,捡起那枚簪子放在鼻端一闻:“好厉害的迷药,这位凤小姐可真不是常人,你现在还不觉得她……古怪?”
他自去公主府为死去的明珠郡主做法事之夜起,便明白了一些事,不知为何在暮璟公子面前却不点破,只是在心底暗咒老天无能,非要弄些莫须有的缘法出来,若让暮璟公子得知这个女子的不寻常之处,必会扰他心神,这个当口,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
暮璟并不愿意回答一尘的问题,只想把怀中的女子狠狠摇醒,他要问一问她,自相识以来,他不知因何缘故,对她倾注许多真心,即使他心中对她有过猜忌,也难抑情意,为何她竟象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即使前次他失控强吻于她,可他从没有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为何她却对他总是戒备?在他深夜长街出现,自以为震慑住她的心灵,半是强迫半是相求要送她回家,在他不顾一尘所念,执意要护她周全的时候,她却手握沾有迷药的利簪,与他缓步长街,瞅得时机便要刺向他!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一尘观他面色有些不对,怕他再次心软放了凤尘晓,紧追着问:“难道施主又想阻拦我?”
“不!”他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我带她走,大师不会阻拦我吧?”
说完根本不给一尘反对的机会,几步轻点穿透周围那些诡异的黑幕,消逝离去。
人死
一尘没有阻拦,也没有即时离去,只是低声念了句佛号,待周身黑雾全部散去,才顺着长街回返,他和暮璟公子象是都忘记了地上还有枝簪子,任它躺在正当街。
过了良久,才有一黑衣人打着颤从斜边巷角隐匿的地方走出来,他是凤子沂留在别苑里保护凤尘晓的高手,自打凤尘晓离开自己的未苑,从暗道去往苑外的时候,他便跟在后面,后来惊见暮璟公子出现,犹豫再三没有敢动,而后远远地看到他竟是要送凤尘晓回别苑,以为今夜的事有惊无险,就此结束。
当那层黑雾渐渐笼罩住一整条长街的时候,黑衣人发现他连自己也看不到,四周一片黑暗,仿佛陷入一片虚空,以他多年习武坚毅的心态也差点承受不住。嘉庆佛寺众多,人心向佛,嘉庆帝这两年满天下地弘扬佛法,凡人均信鬼神之说,黑衣人听不到远处发生的事情,他以为要永生被困在这黑雾里,吓得失胆,后来不知为何黑雾散去,顿时有回返人间之感,等着长街上最后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他才敢走出来,不知如何向主人回报适才发生之事。
长街上空荡荡的,象是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一幕,恢复过来的黑衣人伏身捡起凤尘晓掉落的簪子,迅速隐去身形,回去向主人复命。
才过五更,盼花亭里晨起练舞的舞娘,吹奏乐曲的乐师,这些人习惯了早起,只有练得一技傍身,才可在这万丈红尘中讨得好些的生活。
凤子沂站在小楼上看着散落在园林中各处的众人轻歌曼舞,乐曲声声,象是入了迷般一动不动,晨风轻轻吹拂着他玄色袍角,身后的长几上,摆着一根簪子,正是凤尘晓遗落在长街上的那枝。
他在等,等沈诚的消息,自凌晨时手下送来这根簪子,得知凤尘晓与暮璟公子消失在黑雾中,他便意识到出了大事,立马着人去联系沈诚,昨日他打马离开了枫丹亭后,便全无消息,难不成受不了刺激,就此消失吧?心里不禁埋怨沈诚,为何要提出这样的约定,若不是他,尘晓也不会半夜离府。当然,她半夜离府不会是想去什么枫丹亭,人已走,她定是为了沈诚在难过。如今出事,沈诚他定然是最应该知道的。
事态紧急,凤子沂共派出去三拔人去寻找沈诚,可是第一拔回禀枫丹亭已成了废墟找不到人,第二拔回禀凤家别苑里乱了套,凤栖臣已经发觉小妹失踪,暴躁之下闯进宫,要见凤贵妃,他没有证据,却无故认定是暮璟公子抓走了凤尘晓。第三拔久也未回,他已等得有些不耐。
有人上了小楼,步伐轻盈,不知为何在门口停了片刻才进门,抢步来到他身后,略带了些惊慌之意道:“子沂,原来你在这里。”
凤子沂转过来皱眉道:“凌依,怎地是你?沈诚呢?”
凌依面带哀色,几近泣声道:“当家的……他昨天早上出门,等到了半夜不见回来,今晨我们派出去的人在城外找到他时,整个人挂在马上,早已不醒人事,大夫也瞧不出来什么毛病,只说他心脉俱断,已是药石无力。子沂……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一直没有消息,此时出现,难道是知道他出了事?”
他心神一震,第一个反应便想到暮璟公子,难道他掳了尘晓不说,还不放过沈诚?极有可能,枫丹亭不知何故成了废墟,说不定就是暮璟公子得知沈诚与凤尘晓的约定,才会把气出在那里。来不及查问详情,正要随她前去琉璃堂,却又站定:不对,若沈诚真的出事,凌依适才上楼的脚步声不会这么稳,而见到他之后才这般急切,分明是有问题。
“我只是找他有事,并不知他出事,奇怪,沈兄好好的人,怎么会心脉俱断?”
凌依咬了咬唇道:“我知道,他昨日是去了枫丹亭,可是尘晓妹妹没来,一定是心中绝望,他一向只做认定的事,会不会是受了打击,便……”
言下之意是沈诚自寻了断。
凤子沂苦笑,原来枫丹亭之约暗中竟有这么多人关注着。
“断无可能,沈兄不是这种无能之辈,我瞧这事有些蹊跷。”说沈诚为了此事宁可违抗旨意被处死他才会相信。
凌依觉得无法面对他探究的目光,只得装作悲伤难抑,便低下头掩面拭泪。
话虽是假的,泪却是真的,小楼附近有人吹起管箫,呜呜咽咽让人好不悲伤,凌依想,便是秋日也不致于如此凄凉。
什么心脉俱断,什么药石无力,不过是沈诚昨日同她商量好的,做戏给天下人看。凤尘晓昨日未去枫丹亭赴约,他是有些心灰意冷不假,可仍不甘心任人摆布,这事已无解决之策,他不愿因为违抗旨意连累别人,只得先以假死之法暂时解脱困境。
对沈诚的决定,凌依从来听从,谁让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意。
凤子沂虽难消心中疑惑,却不忍再逼她,因知她对沈诚素有情意,自不是作伪。可昨夜暮璟公子未曾出城,自不是他做的。无奈只得先同凌依回琉璃堂去,待人查探到凤尘晓身在何处再做打算。
凤子沂终是未能及时见沈诚一面,他去得很快,沈父沈母未及反应过来,便被告知人死不能复、节哀这些个没用的话,他们抱着尸体哭了好半天,才明白多少富贵也不及儿子在身边这个道理。琉璃堂里挂满的白幡太不真实,沈家人泪眼哀哀,凌依也是一天水米未进,她仿佛受了打击,脸上木然的神色让人心疼。
沈诚意外身亡,琉璃堂的众人却没有乱了方寸,堂里自然有人负责料理沈诚的后事,因是猝死,所以棺椁灵堂等事准备的颇为仓促。这时正是热天,需得尽早入土,凌依与沈家父母商量第二日便入葬,她与堂中众人准备丧事一过,便将整个琉璃堂搬离天锦,准备自己带着清风远离嘉庆,往海外去。
这也是沈诚事先同她商量好的,若有朝一日假死之事暴露,琉璃堂还是会受到牵连,所以干脆让琉璃堂也迁走,逐渐往海外发展。
凤子沂若是坐镇堂中,说不定可以看出端倪,可他心系凤尘晓安危,细查过沈诚的尸身,没找到任何能知其死因的线索,只得强压难过,匆匆向凌依道别。
凌依在听到凤尘晓被暮璟公子掳去的消息后,隐隐有些不安,犹豫片刻后,到底什么也没说,送走了凤子沂,她站在沈诚的灵堂上暗暗叹息,人总是自私的,她想就让她自私这么一回,相信凤子沂一定可以救出凤尘晓,如若不然,即便是沈诚知道了此事,也只会赔上性命。也许沈诚知道后要怪她,她把命赔给他便好,只不知道他是稀罕还是不稀罕呢?
山上有雪,阳光照在上面,竟有些刺眼。
凤尘晓醒来后直觉想要挡住强光,过了半天适应白天的光线,才发现那不是雪,竟是半山坡上种了一大片的白色的花朵,不远处一道天然的石壁,挡住了整座山上任何可能看到这一处风景的视线。
她的肩膀不再疼痛,抬起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双臂膀里,再看臂膀的主人,心中一黯,还能有谁,当然是暮璟公子。
他发现她眼中恨意,不由冷声道:“你很失望?”
失望的人其实是他,总也无法打动她,她的态度总这么戒备,想到昨天晚上她手中紧握的那根簪子,便放开双臂给她自由,她迅速站起身来往一旁走去。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她隐隐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听他答道:“这里是婆娑山,你昨夜突然晕倒,此时已过午时。”
昨夜带着怒气一路疾奔,不想竟带她来到了婆娑山,对着朵朵铅华,他静下心后,便陪在她身边,等她醒来。
她想往山坡那里再走走,侧边不远处的水涧让她愣住:“这是婆娑山?”
一瞬间忽然明白,前面便是她前身身死之处,那些白色的花朵……居然是铅华?那纯洁的白色,比从前多了不少,已然蔓延至对面的石壁下,对!当初射死她的那支弩箭,便是从那里射出,她仿佛看到了当日那支如流星般划过的箭矢,一点点地飞射过来,只觉面门处阵阵晕眩,站立不稳,差点不支倒地……
暮璟公子见得避自己如避蛇蝎,本不痛快,可又不忍,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怎么了尘晓?”
她不要再重复死前倒在他怀中的一幕,强行向反方向退后拉开与他的距离,一掌挥出,清清脆脆一声掴在他脸上!
她知重生不易,也常想到底重生之后是将复仇进行到底好呢?还是依着淡然的性子,找个清静的地方,养花弄草平静地过上一生。始终没有答案,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无能,也恨自己无用,甚至想到此为止吧,到此为止吧,总算是尽过心,努过力,直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错得多可笑,这个暮璟公子居然把她带来这里,勾起她全部恨意,也许她的尸身还在这里某一处呢,这一巴掌是冲动之下所为,但远远不够平息心里愤恨之意。左文华不正是死在这婆娑山上,现在轮到他了。
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只想着若那根簪子还在手中,便是与他同归与尽也是好的。
暮璟公子轻抚脸颊,微微苦笑:“这一巴掌,若是为了那次我在宫中的冒犯,似乎也来得太晚了些,你竟如此恨我?恨到要我死?”
“不错!”
“我自问对你的情意并不比沈诚少,或许只因他比我先认得你?”
她想笑,可又笑不出来,若论与谁先相识,那得是他,可他那不叫情意,即使他自认是情意。
救人
“暮大人,我何德何能,要你对我有——情意?”凤尘晓一直不明白,自从通州相遇,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凤栖臣有巴结亲近之意,那暮璟公子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从他年少却自持便可知,此人极为洁身自好,当朝多少官宦家的小姐名门的闺秀,都不曾放在眼里,他看重她,不过是因与一尘相交,为了某种无法说出来的原因才着意接近。
暮璟公子放下手,慢慢走到她面前,他进,她退,一直退到了铅华花丛前,凤尘晓退无可退,只得站定,他却也不再近前,目光越过她看着那些铅华:“你不懂,我也不懂,或许是为着只有对着你,才会觉得心宁神定,在此之前,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甚是难熬,还发誓再不侍弄花草,好多次,从我眼中看去,再美的花全都焦黑枯黄,一尘大师说我受了些邪风,心神受损,养了许久才逐渐有所改善。你看我府中处处是花,但在我房里,却无一朵花木,甚至不得有任何带花的纹样出现。”
他微微闭目,象是眼前的铅华变做成片的焦灰,直带了死气映入眼中。
他说的甚是恐怖,凤尘晓听得有些轻颤,那样的日子确实不可忍受,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想到一事:“听闻已故郡马左文华也是这个毛病,暮大人与左郡马倒是同类人。”
“不,左文华……不一样,我对花草明明是挚爱着的,此生最大愿望,便是携心爱之人去到那四季花开的地方,养花弄草,渡过此生。”说到这儿他睁开双眼看她:“你说过同我一起去南诏,那里便是天下最美的地方。”
“那不过是我随口一句话,难不成你所谓的情意,便是由这句话而起?”她还记得,便是那次,他带她去见一尘,差点致她与死地,如今说什么南诏之约,真是笑话。
她这话伤人不浅,暮璟公子面上一暗,轻吟道:“随口一句嘛?”
本该硬着心肠逼问她的,可阳光下她眉目如画,想到她适才在他怀中熟睡的样子,不觉心中一软。情意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她不明白他是哪来的情意,想来是因为她对他没有生出情意的缘故,这个认知让他黯然气恼。
起初他并没觉得这个女子有何不同,一向对容貌美丽的女子无甚好感,莳花苑内的世家女子,个个出色,资质却平常得紧。相反对容貌一般的女子会放心很多,如那明珠郡主,她不美,甚至是丑,或许是死在他手中的缘故,她在暮璟公子的心目中,反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种出的拜岁兰被他有心处处推广,她的莳花弄草的本领被他在心中推崇,总之,他因为自身优秀,反而不在乎容貌起来。而凤尘晓,初时因与凤栖臣相交,故而象应对许多别有用心的商人一样,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后来回了京城,一尘说起此女的不同寻常,他反而对她记挂不少,知她年后要随兄长进京,不住在心中盘算凤家的人哪一日会到,才惊觉不知不觉有一个人,进到他的心中,避之不及也。
见他不再言语,凤尘晓转身面对铅华站定,伸手去抚那些花瓣,两年过去了,这些铅华长势喜人,看来花朵并不记得有过她这个人,它们只需阳光雨露便可,她没出现之前,不是照样生长吗?
暮璟公子蓦地叫道:“别碰,那花上有毒。”
是,凤子沂也说过,此花有毒,还是天下第一的奇毒,究竟毒到何种程序,她不知道,想当初这些花可是陪了她好多日子。
她犹豫片刻,把抽回手来道:“既然有毒,自该全数毁去,为何还将此处划为禁地,倒象是特意留着一样。”
“这花……乃是上古奇花,毁去可惜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似是出了乱子,凤尘晓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暮璟公子揽起身子跃向来人处。这禁地从未有人闯入过,世人少有知铅华是何物,禁卫也被严令不得泄露机密,只以为这片山林处埋有重宝,并不在意那漫山的白花。
转过山壁便是禁卫看守的地方,重重禁卫却拦不住一人矫若游龙的身形,跃起身挥剑一划,总有几人受伤倒下,那人白色衣衫,光天化日之下却面蒙黑巾,见了暮璟公子手里抓着凤尘晓的手,清斥一声:“放开她!”
凤尘晓一眼就认出是凤子沂,心先放下一大半,即是他来,纵是暮璟公子也无法留住她。
暮璟公子手里紧紧攥着凤尘晓的手,她受不住地轻轻吸气,使力去挣脱,他却握得更紧,直要将她的手腕捏断。
“好大的胆子,连禁地也敢擅闯,真是死罪!”他运目望去,看了那人的身形也认出是凤子沂,心中一惊,这个人皇宫都去了,还会在乎什么禁地?
禁卫听了这话,个个使尽全力,怎耐凤子沂武功太高,反而带得他们也朝这边挤了过来,一众人堵在一处石壁前,却拦不住他的去势,眼睁睁地看着他瞬间便来到暮璟公子面前,以剑斜指,再一次喝道:“暮璟,放开尘晓。”
暮璟公子一伸手,一名禁卫递上兵器,他缓缓接过长刀,放置在凤尘晓的脖子上,冷冷地道:“阁下说的容易,你觉得我会放吗?”
凤子沂眼神凌厉,注视着刀锋与凤尘晓的距离,太近了,他心乱之下,没有把握救得下她,只得默然。今晨派出的人手到处盯着所有可能与暮璟公子联系的人,直等到近午时,才瞧到暮府一人往婆娑山行去,他直觉暮璟公子会带着尘晓来此,跟到半山的禁地时,再无法隐身跟踪,才现身直接硬闯,见到尘晓无恙放下心来。可如今暮璟公子居然无耻到拿她的命来要挟,那柄长刀颤巍巍地挨在凤尘晓颈旁,他冷然道:“我不受威胁,凭你的本事威胁不到我,这些人加上你,我还未曾放在眼中。”
凤尘晓并不在意会割破喉咙的长刀,她轻轻侧首,那长刀跟着动,却是退了几分,极其温柔地看着暮璟公子,口中嘲讽道:“适才与公子说到情意,莫非公子的真情意到此时方才显露出来?”
暮璟公子不答,只是将长刀再离得她几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今日我不会放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