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左相府。

几近深夜,精致幽雅的寝房内依然灯火通明。

黎幼萱坐在床边的绣榻上,目光凝结在一幅摊开的画卷上。

画卷中,秋日温暖的阳光下,一男一女相依而坐,男子噙着浅笑,风姿卓绝,女子凝眸回视,两人衣袖下的手紧紧相握,优雅而缱绻。

“萱儿。”眼前光影一暗,一个明红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爹爹。”黎幼萱有些慌乱的侧身,却已是来不及挡住。

楚沛风拉过黎幼萱的手,眸光略略扫视了一眼画卷,眉头轻皱,“你去画她们做什么?”

“随意画着玩的。”黎幼萱垂下头避开爹爹审视的目光。

“随意画着玩的?”楚沛风挑了挑眉,目光犀利地看着宝贝儿子,半晌,无奈地摇摇头,“爹爹一手把你带大,你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是爹爹不知道的?”

“爹爹知道,你自小便心高气傲,才华过人,由此一心想要找个一心对待你的女子,可是,爹爹希望你明白,对于一个男儿而言,感情是靠不住的,唯有生下嫡女才是最可靠,即使以后你容颜老去,至少还有个可以依傍的人,而她,也会因为嫡女而厚待你。”

黎幼萱不自在地咬了咬唇,“爹爹,难道你不希望娘亲只有你一个吗?”

楚沛风叹了口气,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眼底滑过一丝苦涩,“身为男儿,谁不希望可以拥有一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人,可是,人的这一生,讲求一个缘字,爹爹和你娘亲毕竟婚前从未相识,想要深爱谈何容易,能够相处至如今这般已是不易,如你娘这般贵为左相,能够只有一君两夫的,已经是非常可贵了。”

“可是,那个敬亲王,她那般的宠爱那个君家之子,而且府里已经有了三个侍君,我若是嫁过去,要比爹爹辛苦好多。”黎幼萱委屈地看着爹爹,那神情可怜之极。

楚沛风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目光黯然,神色中哀怜而无奈,“女人,图的都大事,感情在她们心目中能有几何分量?你也该知道,你母亲将你嫁给她,不只是要做敬亲王正君那么简单,你自小便深受宠爱,很多事情我和你母亲也没瞒着你,所以,嫁,也得嫁,不嫁,还是要嫁。”

“她再宠别人,总还是会以朝堂为重,为了你娘亲和皇姑姑的势力,必定会疼爱于你,你嫁过去以后,最重要的便是保住她的宠爱,切不可再像在家中这般的不费心,至少,在你平安诞下谪嗣之前,要让她对你言听计从,以你的姿色,一年的恩宠总是可以的,”楚沛风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语含深意。

“一年后呢?”黎幼萱颤抖着问了一句,眼睛直直地盯着爹爹。

楚沛风略略偏头回避他的目光,淡淡地开口,“一年以后,她是否宠你,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你已经有了可以倚靠的人,那便是你的孩子。”

“你们是想让那个孩子坐上那至高无上之位,可对?”黎幼萱闭了闭眼,语气荒凉。

“傻孩子,那至高无上之位不是那个孩子,是你——到那个时候,你想要什么会得不到呢?”楚沛风坦然迎上儿子的眼光,似乎那一切是再简单不过之事。

良久的沉默后,黎幼萱低低地自语,释然一笑:“也对,到那个时候,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至少,她会属于他一个人。

“爹爹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楚沛风欣慰地微笑,心头蔓起一丝苦涩,终究,他还是为这个最宝贝的儿子选择了一门政治婚姻,而且,是一条不归路。

“不要再去想太多了,成亲,生子,你总是要经历的,她待君家之子再好,那君氏也不过是个侧君,你贵为左相之子,他不过是个商家之子而已,他的地位,与你差之千里,爹爹倒是觉得,那右相之弟虞氏,才会是你最大的对手,听说君氏入门至今,掌府金印却还在虞氏手里,”楚沛风的目光不经意间滑过那张画卷,眸光更冷厉了几分,“有你母亲和我为你撑腰,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看你能将她和君氏画得这么入神,想必你也是有心了的,记住,就算不管一切,也要守住属于你的东西。”

“爹爹,是不是我以后,也要一直穿着和您一样的明红?”楚沛风临走前,黎幼萱忽然叫住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楚沛风微微一怔,随即微笑,“是的,要让他们记住,这府里,正君只有一个,嫁进了门,就永远没有机会再穿这明红。”

“萱儿知道了。”黎幼萱点点头,转过身,如玉的指尖轻轻滑过画中女子的脸庞,细声低语,“既然是注定的,那这辈子,就算是死,我也会与你纠缠到底。”

敬亲王府,明祥阁。

虞静华正忙碌着清点一堆帐册,十月,是秋天最为忙碌的季节,大到整个王府的修缮,小到厨房,甚至每房的用度,都得一一从他手中经过。令他觉得不解的是,自君扬雪进门,一直不肯接管这掌府的金印,按理说,以目前的份位,这金印无论如何也该是由君扬雪掌管,有意无意地提过几次,却都被君扬雪以各种理由给挡了回来,无奈,只好继续拿在手里,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初次和君扬雪见面,他一度认定了那是一个心机复杂,市侩势利的商家之子,可是几番相处下来,却又觉得实在是无法捉摸,更不明白的是,这般出色的男子,为什么她会娶了进门,却并不和他圆房,这件事情,也只有搁在肚子里纳闷着,如果她想说的,自然早就告诉他了,到如今都不提,想必有她不说的原因。

“虞主子,”管子从门外急匆匆地赶了进来,“太皇夫派人来传话,说是下个月三十,王爷要娶正君进门,让府里做好准备,这娶正君不比娶侧君,样样都要打点得最好。”

半晌,没有听到虞静华的回应,犹疑的抬起头,却见虞静华怔怔地站在那里,思绪早已飞到千里之外。

“知道了,”良久,虞静华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有劳管家费心多打点一下,有来不及的就告诉我,我去想办法。”

正君,她的正君,终是要进门了么?幸福,难道真的因为短暂才让人留恋?他不认为,她会娶了一个不去宠幸的侧君后,再去娶一个正君也弃之不顾。

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手中的帐册忽然变得沉重,连翻一页都觉得艰难。

“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身后,响起君扬雪轻浅低迷的声音,月白锦袍,包裹着颀长的身材,清朗俊逸。

君扬雪微笑着缓缓走近,“听说,她要娶正君进门了,又要忙这秋收的贡奉,又要忙着迎娶新君,我想,你可能忙不过来。”

虞静华回过身,行了一礼,“君主子……”

“不必多礼了,我不过是个侧君而已,”对于这一声君主子,君扬雪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他才是她的枕边人,他在她心中又算什么呢?

见虞静华神思恍惚,无奈地劝慰一句,“其实,她娶那左相之子,全是迫于朝中局势,想必也是不愿的,你大可不必多想。”至于能不能想得开,就看虞静华自己了。

虞静华垂下眼岔开话题,有种被窥破心事的窘迫,“其实这府中掌权之事本应交给你,却不知你为何总是不受?”

君扬雪淡淡一笑,“这府里一直是你掌管惯了的,我身子不好,也没太多的心力。再说这金印就算是交给了我,也会再交给她的正君,不是么?”

“也是。”虞静华点点头,微叹口气,这君扬雪,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嫁进府,却可以看出,其实他也喜欢她,偏偏的,却又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敌意,甚至连嫉妒都没有……颜,我真的害怕,爱你越深,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君扬雪心底苦笑,他何尝不明白虞静华的想法,想必他已经明白,自己与她是挂名夫妻。由始至终,她最在乎的,还是虞静华罢。

“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让人来瑞雪苑里知会一声罢。”君扬雪无意识地扫过那些厚厚的帐册,转身往门外走去。

虞静华,毕竟已经是她的人,这般看着所爱之人迎娶他人的感觉,居然要承受第二次,也真是难为他了,转而又自嘲地笑了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心痛难当?不同的是,自小便习惯了演戏的他,渐渐的,也觉得像是生活在了戏里。

“能够和她并肩的人,就必须陪她一起承受爱、恨、痛、苦。”君扬雪喃喃低语的声音悠悠传来,如一帘清风袅袅飘到厅中每个角落。

南都漱别宫,皇家行宫,历来为各地封王回京的临时住地。

“一线阁的实力,实在是有待增强阿。”明火的烛火中,冯妍一身绯衣,挑眉嘲讽地望着窗外一地的银色月光。

身后,是倚塌而卧的成王,慕瑞善。

“都是一群废物,”成王窝火地瞪了一眼冯妍,将面前的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忽而,阴恻恻的笑容爬上脸庞,“你说,中了禁心盅的人,急火攻心会如何?”

冯妍玩味一笑,漫不经心地扯了扯窗边的珠帘,眼底残忍之色一闪而过,“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会吐血不止,直至血尽。”

“既然如此,她的生辰,本王可要给好好的恭喜她一番。”成王眼中射出一抹利光,转而又道,“到时候,你也能见到你想见的人了罢。”

冯妍眸中闪过怨恨阴毒,“他么,是我誓在必得的人,如果不是为了他,我又怎会……”说到这里,话语打住,斜斜地睨了一眼成王,只用一声冷笑替过。

成王面色微变,阴鸷的目光紧盯着她,“本王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除了他,还有那定国将军之位,如何?”

冯妍眯了眯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得色,“既然已和王爷同舟共济,自当效力到底,王爷只管放心。”

虞静华,也只能暂时先让他呆在敬亲王府了,那个女人,居然明里暗里派了那么多人守着他!圆了房又如何,属于她的,她一定会拿回来!

第四十八章

十月初十,凤仁女帝慕瑞祺三十岁生辰,久未热闹的皇宫内一派喜气,张灯结彩,楼间檐下,挂满了独特精致的琉璃宫灯,各色彩带点缀在草木树从中,飘逸缤纷。

为了表示对左相黎丹的重视,女帝将此生辰同时定为左相为期三个月的东堇返朝接风之宴,除此之外,同时还有东堇西凌两国的一干前来贺寿的使臣。

酉时,宫宴正式开始,女皇紫金冠冕,浅金龙袍上金边龙纹,英姿威仪,平日略显苍白的容颜因逢喜事而显得精神抖擞,尊贵明润。

女皇身边,坐着端庄浅笑的虞静雨。原本,以虞静华目前的份位,是无法出席这个国宴的,但是,慕瑞颜还是特地关照了虞静雨,将静华安排坐在了他的身边,即使只是敬亲王的侍君,倒到底也是右相虞清最为宝贝的弟弟,对于这个安排,本来明总管是有点犹疑的,可是想了想,还是照做了。

慕瑞颜端坐女帝右下首,浅紫宴服,华贵冷艳,唇角含笑,吸引了不少宴中大家公子的注目,只是那些少年的目光在触及她身后的华服男子后,均不自觉地撇开了脸。

君扬雪青丝垂腰,月白锦衣,一手执着慕瑞颜的手,另一手执着酒壶,如黑水晶般的双眸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专注地睇着身边的人,不经意间眼波的悄悄流转,却又带着极致的慵懒风情,完全不顾所有人的注目,全身的重量有一半都倚在了慕瑞颜的身上。

拜托,这里到底是国宴好不好,这狐狸简直是忙中添乱,慕瑞颜握着他手掌的手指狠狠地掐了一下,声音从牙缝里蹦了出来,“今日是皇姐的寿辰,你坐坐好,你的骨头呢?再不坐好小心我剔了你的骨头。”

“谁叫你新婚第四天就让我独守空房,今日里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呢?”君扬雪懒懒地回应一句,似乎毫不觉得被她掐得有多疼,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扫向坐在对面皇贵君虞静雨身边的虞静华,似笑非笑地问道:“反倒是你的宝贝静华,怎么对于你我之间的亲热毫不动容呢?莫非你告诉他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静华本就不爱拈酸吃醋。”虽然有点心虚,但是她确实什么也没说,这狐狸怎么不明白,她怎会舍得让静华伤心?

“是吗?”君扬雪搁下酒壶,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她袖口的金边,“正君就要进门了,你怎么也不去安抚安抚他?这些日子你藏在烟水阁里躲我也就算了,总不会连他也想躲吧?”

“我躲他了吗?”慕瑞颜眸光闪了闪,一丝苦笑溢上唇角,“我是希望,他能够真正的懂我,真正的和我并肩。”静华啊静华,真的希望,可以和你心有灵犀,心灵上的默契,才能永远的相守,只是你,能不能多给我一些信心呢?

身后,云影扯了扯嘴角的两个小酒窝,低声嘟了一句,“这两人,有够无聊的。”

很明显,今日宴上的气氛有些微妙,所有人的眼光都在女皇和女皇下首——慕瑞颜对面的成王慕瑞善之间探来探去。

按理说亲王不经传召不得入京,但凤仁国却有祖制,帝满十整数生辰(如三十、四十、五十等)各路王候必须到场恭贺,于是,三日前,慕瑞善便赶到了南都,歇在了女帝为其安排的行宫内。

成王慕瑞善,地位次敬亲王,封地启州,离京城南都较远,二十年前,当时她与女帝都只有十岁,年纪尚幼却已不得不陷入皇权之争,女帝因是太皇夫嫡长女,一早被封为太女;慕瑞善却是从小温文近人,和善可亲,赢得了朝中一部分势力的长期追捧,当然,这也是先帝为了均衡朝堂势力所设下的一步棋,所谓喜忧参半,虽然牵制住了各方势力,却也让两位皇女的斗争进入了白热化。两年前先帝撒手西去,只留下一道圣旨,太女即位,成王赐启州,但新帝终生不得囚杀成王,这道圣旨,也造成了女帝虽然登基两年,却依然无法抑制成王势力越来越强大的趋势。

在左相黎丹和右相虞清的周旋下,宴上的气氛由刚开始的谨慎敏感渐渐变得热闹,各国使臣与朝中大臣纷纷相谈甚欢,恭维劝酒声,丝竹纷扬声,不绝于耳。

“皇姐,今日寿辰怎么也不见语儿?”成王慕瑞祺微笑开口,略带挑衅地直视着女皇。

“语儿病了,正在养病。”女皇凤目微闪,淡淡回答,上官语早已身为德君,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依然叫他语儿,看样子是来挑衅的了,但今日宾客众多,又怎能为了一个称呼公然被人看笑话?

“连皇姐的寿辰都出席不了,想必病得不轻了,皇妹自幼也与语儿一同长大,皇姐不介意皇妹去探望一下吧?”成王语气真挚,恳切地看向女皇。

女皇皱了皱眉,没有回话。

“皇姐自然不会介意,只不过,二皇姐身为王爷,冒然探视后宫侍君,怕是于礼不合,”慕瑞颜微微一笑,接过话头,“而且,本王听语姐夫说,他身子不好,除了皇上之外,任何人都不见。”

成王闻言,目光冷然扫向慕瑞颜,“皇妹如今倒是越发的亲王架势十足了,想当初可是个跟在二皇姐后面的小丫头,难道你不赞成二皇姐探望一下多年未见的师弟吗?”

慕瑞颜端起酒杯,优雅地向成王略略一倾,唇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二皇姐说的哪里话,这个多年未见,大家可是心知肚明,语姐夫特地关照过,除皇上外任何人不见,若是影响了语姐夫的身体,二皇姐岂不反倒弄巧成拙?皇妹倒要怀疑二皇姐是否真的关心语姐夫了,再说了,皇妹当年确实是个小丫头,可二皇姐又何尝不是个小丫头长大的呢?”

好,很好!成王冷哼一声,强制压下怒意,“我知道你长大了,眼里也没有我这个二皇姐了。”

慕瑞颜眯了眯眼睛,扬起一抹淡淡的讽笑,“人总是要长大的嘛,如果不是长大了,就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动物,长得跟只羊一样,其实原来是匹狼呢。”

“你!”成王站起身,一向温和的面容淡定不见,几欲控制不住那喷薄而出的恨意,她与冯家联姻,儿子却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想杀了慕瑞颜这个唯一的解药,每次都被她逃过,就连上官语,竟然会意外有孕,那德祥宫里,被看得像铁桶一样,她怎么也进不去,如若不然,她又怎会在宴上公然提出看望!

“皇妹,”成王努力压下心底的愤火,挤出一丝浮浅的笑意,“今日里,二皇姐可特地带了礼物送给皇姐和皇妹呢。”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转脸向门外,轻轻击掌。

殿门外,响起了清婉的音乐,四个华服美艳少年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入了殿堂,眉目冷艳秀丽,眸光中妩媚风情无限,一抬首,一顿足间,都是极致的诱人风景。

成王看着慕瑞颜身边的君扬雪,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向四个少年做了个手势,那四个少年,不约而同的分成两队,两人靠近女皇,两人偎向慕瑞颜,神色动作极尽挑逗之意。

既然成王作为礼物之人,女皇和敬亲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两人身边的男子脸都黑了几分,就连慕瑞颜握着君扬雪的手,都感觉到了他那些微的敌意。

这个成王,当她娶了个美貌的新侧君便是色心难改了?想要色诱?慕瑞颜玩味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君扬雪的手背,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斟满一杯酒便向成王走了过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二皇姐如此盛情厚意,皇妹自然却之不恭,这么漂亮的男子,本王可是喜欢的紧呢,”眼角,扫过对面的虞静华,眸光相触间,他有些抗拒地别过了脸,心下一痛,静华,我这般的让你没有信心吗?

慕瑞颜微叹口气,眼眸转向成王,清冷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微风,“只不过,看到他们皇妹突然有些想念原秦侄儿,听说二皇姐将秦儿许给了冯侍郎,怎么这次进宫也不带上他?”

“秦儿病了。”成王像猫被踩了尾巴一般‘蹭’地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瞪住慕瑞颜,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指甲掐入掌心而不自知,这个小皇妹,看来她一直小瞧了她。

“哦,原来是病了,连皇姑的寿辰都来不了,想必病得不轻了,二皇姐不介意皇妹抽空去看望一下罢?”慕瑞颜唇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将成王的话原样奉还。

“皇妹愿来启州,二皇姐自然扫榻相迎!”成王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那么说秦儿是在启州病了……”慕瑞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水眸讥讽地扫向成王,扬声道:“那日本王无意中见到一个孩子长得和秦儿很像,还以为他是随二皇姐来了南都了,原来不是啊,想必是认错人了。”说罢很遗憾地摇摇头。

成王深吸一口气,今日里,原想趁机激怒慕瑞祺,却不想被个小丫头给牵住,实在是难解心中之恨!只是这个狂傲的丫头,何时变得这般的有心机了?

“两位皇妹,雨儿安排了歌舞助兴,不如都坐下来好好欣赏一番,可好?”女皇见成王被气得差不多了,装装样样子便开始打圆场。

君扬雪悄悄凑到她耳边叹了口气,“颜,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慕瑞颜一边眯着眼睛看歌舞,一边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喜欢就喜欢罢,原来我这么讨人喜欢,”说完还象征性地拍拍他的头,“我也越来越喜欢小动物了,有空你帮我养一只罢,小狗、小猫、小狐狸都行。”

君扬雪丹凤眼一眯,危险地瞄了她半晌后,张开嘴便向她的胳膊上一口咬了下去。

一声闷哼,慕瑞颜无奈地捂住胳膊,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成狗了?”

第四十九章

宫廷歌舞,都是一般的曲目,并没有太特别的,慕瑞颜曾经想把二十一世纪的那套东西给搬来,可是却因为这里表演的都是男子,无法融合,也就算了。

宴席行到一半,东堇和西凌两国的使臣纷纷呈上了贺礼,可谓隆重之极,都是那两国特有的稀世奇珍,女皇眼角瞄到慕瑞颜多看了两眼的东西,衣袖一挥,都让身边的明总管给送到了君扬雪的手里,害得慕瑞颜都不敢再看了,她可不想色王之外再多个财迷的尊称。

再看君扬雪,只是淡淡接过,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就搁到了身后的云影手里,反倒是有意无意地一直瞄着那两个成王送来的绝色少年。

“那两个也是有毒的?”慕瑞颜有些胆颤地轻声问了一句,那日赏菊宴上的毒人还是让她觉得心有余悸。

“毒?可以这么说罢,美色何尝不是毒?”君扬雪冷哼一声,酸酸地回答。

敢情还真是有点醋味,慕瑞颜撇撇嘴角,没搭理他,继续小口喝着佳酿,抽空里,悄悄对虞静华投去一个温情的眼神,虞静华只是淡淡的微笑,那冰晶般的眼眸中恍惚且迷离,似是近在眼前却又无法触及,心里,微微一颤,静华,到底还是对她有了心结。

两人间的情形被旁边的虞静雨全盘的看在眼里,无奈又爱怜地看了看身边的弟弟,这感情的事情,只能靠他自己去把握了,敬亲王,显然已经改变了很多,那眼眸中流露出的深深的在乎是那般真挚,又岂是装能装出来的?只不过,她到底是个亲王,整个凤仁地位仅次于女帝,这一关,就看弟弟能否迈得过去了。

虞静华静静地坐在那里,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神思间早已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当然,这原因还有一个,那成王身边还坐着一个他不想见到的人——冯妍。

今日的冯妍异常的安静,一杯接一杯灌着酒,那侵略意味十足的目光总在有意无意地看向虞静华,他似乎,看上去并不是那般的幸福。

慕瑞颜半眯着眼睛,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浅笑,这冯妍,还真是一直不死心,可那又如何,她不是小气的女人,她家相公长得好看,人家爱看就看罢,大大方方给她看,反正看到也得不到。

忽然间,一道含有强烈敌意的目光扫来,慕瑞颜转眼看去,竟是左相身后的一个蓝衣侍卫,那个人,她记得,好像是跟在黎幼萱身边的,今日里黎幼萱说是抱病,所以没有来参加,可是那蓝衣女侍卫这是生的什么气?帮她主子吃醋?摇摇头,罢了,这黎家联姻之事敢不是缓兵之计,黎幼萱,她没打算和他有什么交集。

表演临近尾声,忽然见明总管俯向女皇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女皇面色微变,目光复杂地投向身边的侧门,顺着女皇的眼光看去,只见一个清俊男子着玄色宴服,施施然走了出来,那淡漠的眼神隐着清浅的愁绪,赫然是德君上官语。

“你身子不好,怎么也出来了?”待上官语行过礼后,女皇双手虚扶,示意身边的总管安排他在身边坐下。

“今日毕竟是皇上逢十寿辰,语儿的病不碍事,这几日特地为皇上准备了一份礼物,还望皇上不要嫌弃。”上官语微微垂着眼帘,看不清他的表情。

身边的宫侍趋步向前,呈上一件明黄的衣饰,龙凤呈祥的精美绣面,图案秀丽精细,色彩明艳,一看便是精心之作,女皇略有动容,安抚地握住了上官语的手,语含深意,“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了,朕与你十多年的夫妻了,那些个身外之物怎比得上你的心思重要?”

“语儿……”上官语身子微微颤抖,紧咬嘴唇,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

两人的互动宴上所有的人几乎都看在眼里,当然也包括成王慕瑞善。

“语儿,你身子不要紧罢?”成王脸带微笑,关切地问了一句。

上官语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感觉到掌心女皇的手又握紧了几分,心中一痛,转过身面对成王,淡淡开口,“多谢成王关心,有皇上在本宫身边,自然无恙,本宫已嫁与皇上多年,以后成王还是称本宫一声德君殿下才是。”

成王唇边笑意渐冷,淡淡地睇向女皇,“看来语儿与本王是生疏了,以后本王唤你德君殿下就是,今日皇上寿辰,本王特地送上薄礼,以为皇上开枝散叶,绵延皇室血脉之用,语儿,不,德君殿下,也要为皇上的子嗣多多考虑考虑呢。”

女皇眯起眼睛,狭长凤目中点点怒意闪过,却又被压制下去,只淡然回了一句,“多谢二皇妹的厚意,”侧身转向上官语,“语儿,晚膳可曾用过?”

上官语淡然一笑,那笑容恍惚又迷离,像是一闪眼便会消失,“已用过了,谢皇上关心。”

“皇姐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诞下皇女,以为凤仁之嗣,也不知是何原因,不若再多纳几个新人,想必很快臣妹就能听到喜讯了。”成王对两人之间的温情互动视而不见,只似乎并不想放过这个话题,因为她非常清楚,女帝所中这禁心盅,最忌情绪激动,

女皇暗暗咽下喉头翻涌的一口咸腥味,椅背上的手紧紧地抓住那繁复的花纹。

慕瑞颜突然觉得有些怪异,成王与女皇这般相斗,为何这太皇夫却不置一词,只是不冷不热地坐在那里,与后宫诸君闲聊,就像没看到一般?莫不是当年先皇曾经留下过什么旨意?可是先皇不在了,他怎么能容忍女皇受此侮唇?

罢了,太皇夫不管,她这个做妹妹的可不能不管,“二皇姐,此言差矣,皇姐与诸位侍君恩爱有加,诞下皇女是迟早的事,皇妹倒是听闻,二皇姐府中侍君众多,却也没有诞下世女,这两位美人,还是二皇姐自己享用罢。”她成王也没女儿,既然她想戳皇姐痛处,那她敬亲王又岂能容她再三挑衅?

“哼!”成王冷哼一声,“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二皇姐送出去的东西不能再收回来,唉!原来这般优秀的男子在二皇姐眼里不过是个死物!”慕瑞颜叹口气,眼角看到那四个少年已经驳然变色,脸上由自信变成哀怜,惨不忍睹。

“皇妹年纪尚轻,不着急要孩子,那两位也一并送还给二皇姐罢,” 慕瑞颜继续火上烧油,“谁叫皇妹我惧内呢?本王的侧君才进门一个月都不到,本王又怎忍心伤他的心?咦?二皇姐好像有点生气?莫气莫气,生气坏了就更生不出世女了。”

成王双目赤红,几要喷出火来,只死死地瞪着慕瑞颜。

“唉,原秦那孩子才十三岁,二皇姐就将他嫁与冯家,虽说是门好姻缘,可到底年纪还小,二皇姐不心疼,皇妹这做姑姑的倒是心疼得紧呢,怎么这会又病了,皇姐可要好好照顾他才是……”慕瑞颜无视成王剜人的眼光,继续煽风点火。

一听此言,堂下多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成王与冯家结亲并未公布与众,一听说是才13岁的孩子就要联亲,所谓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成王刚要反驳,却见太皇夫懒洋洋地站起身,“今日里也差不多了,哀家要先去休息了,”转身对上官语道:“语儿阿,你陪哀家回宫,这里就让他们些个年轻人去尽兴玩罢。”

由始自终,上官语只看过成王一眼,即使只有一眼,在慕瑞颜的角度里,却仍然可以读到那眼神的千般无奈万种心碎。

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是孰对孰错?

上官语一走,女皇便跟着走了,接下来,慕瑞颜自然也就带着君扬雪和虞静华打道回府,这宴席上的事情,就让那两个臣相去周旋罢,反正今日里,成王是吃了鳖了,总算为皇姐出了口气,只不过,看皇姐的样子,怕是今天晚上又要咳血了罢?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左相黎丹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这样的敬亲王,将儿子许给她,不知道究竟是祸是福?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些偏离了轨道了。

虽然说慕瑞颜推辞了成王所送的两个美人,但最终,见到成王那副如果你不收下我就杀了他们这种表情后,心下一软,还是把人给带回府了,她绝对相信,如果她真的不要这两人,绝对小阎那里会多了两个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