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敏捅了捅我,我忙又低下头,暗暗叫苦。

“敏儿,这是谁家的女儿,在马场上远远看到你们,还当是一对姐妹花。”此时的玄宗就像一位和蔼的长者。

“回皇上,这是我前几日结识的沈姐姐,她住城东静莲苑,从来没看过马球,所以敏儿今天偷偷带她进来看一下!”独孤敏说到最后,声音中有些怯怯的。

“静莲苑,力士,那是朕赏给皇太孙的宅子吧!”玄宗的声音仍旧和蔼但是我分明从中听出了危险。

“是,皇上,开元二十九年赐给广平郡王李豫。”是太监所特有的尖细声音。

“你抬起头来。”玄宗缓缓说道,语气不怒自威让人不能不从,我只好微微昂首。

“去,把李豫给朕宣来!”玄宗眼中精光一闪,厉声说道。

“是,奴才遵旨!”侧立左右的太监闻声退下领旨办差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我的心一直怦怦作响,跪在地上的腿不住有些发抖,直到听见太监唱奏:“广平郡王李豫奉召觐见。”

“孙儿李豫拜见皇上,皇上万岁,贵妃千岁。”就在李豫进殿的那一刻,我的心定了。

没有叫起,过了半晌玄宗才似是玩笑之言那般说:“豫儿,现在学会金屋藏娇了。”

李豫仍是不语。

“豫儿,殿上女子你可认识?”玄宗的语气分明有了几分不悦。

转朱阁 得失(3)

我抬起眼眉对上李豫,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惊色,而依旧是一脸的平和,只见他又低头叩首:“回皇上,此女孙儿认得,孙儿知错!”

“你知错!好大胆子!去年刚刚将贵妃之姐韩国夫人的掌上明珠许给你,今天你就给朕惹出如此事端,你可知罪?”

李豫也不争辩只是再一次跪拜,口称,“孙儿知罪。”

我心中说不出的恐惧,只觉得要拼死一试,索性抬起头:“皇上,民女斗胆,郡王无罪,反而有功!”

“放肆!”李豫低喝,玄宗怒斥。

“皇上,且让她说说看!”坐在上首的贵妃忽开玉口。

“既如此,且听你说说!”真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刚刚怒气九霄的玄宗,只待贵妃玉口一开,马上就和风化雨了。

“民女原为东宫备选才女,因获罪而在掖庭服役,后来时逢郡王册妃庆典,被释回乡,途中为驿马踏伤,恰被郡王搭救收留在园中养伤。”我停顿了一下,又道,“本来此事与郡王无关,只是这驿马正是为贵妃运送荔枝所以才急驰伤人的。细想之下郡王有此善后之举,恐也是出于对贵妃的一片维护之心!”一席话说完我长长出了一口气,管不了许多了,结果如何是我所不能控制的,但我总不能让李豫白担了豢养外宠的好色之名。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寂静一片。

半晌,一阵娇笑,“皇上,如此看来,广平郡王确是出自维护本宫的一片孝心,皇上该打赏才是!”

“豫儿不敢!”李豫俯首而拜。

“那依贵妃该赏些什么?”玄宗的声音一点儿不见苍老,和蔼之色就像一位寻常人家的长者。

“依臣妾就将这女子赏给豫儿如何?他二人因荔枝结缘,自然也是与我有缘,广平郡王册妃之后,府中命妇一直空缺,不如就封这女子为丽媛吧!”贵妃缓缓说道。

这样的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只是我,跪在一旁的李豫也不知所措。

玄宗一脸喜色,“贵妃如今越发贤淑了,豫儿,还不谢恩!”

“孙儿叩谢万岁、贵妃玉成。”李豫又是一番叩拜。

我一身冷汗,如在梦里。与李豫、独孤敏谢了恩一起走出殿外,直到出了宫门还有些恍惚。独孤敏甩开拉着我的手,有些气恼,“沈姐姐,今天差点儿给你害死了!”

看着她天真之态,分外感动,我忙拉起她的手:“好妹妹,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一时心急,眼波中泪光闪闪。

“你别哭呀,我同你说笑的,是我把你拉进宫看马球的,怎能怪你!”独孤敏凑上前,心急之下竟伸出袖子给我擦泪。

有朋友的感觉真好,我心中感叹,泪水更是决堤。

弄得独孤敏很是茫然无措,只得求助李豫:“豫哥哥,你自己的娘子也不过来劝劝!”

“十一妹,今日之事,多谢了!”李豫郑重一揖。

独孤敏有些难为情,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不陪你们了!”就落荒而逃。

李豫注视着我,目光中有无限的爱怜,良久之后用他那双温润的手握住我,“走吧,送你回去!”

不管潜意识里是接受还是抗拒,我知道,宫廷生活离我越来越近了。

转朱阁 践约(1)

第20章践约

正式册封与行礼的日子定于五月初八。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可是该准备什么呢?不过是即将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名皇子的侍妾,是喜是忧现在还不得而知。李豫一向是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然而这几日进进出出常常是一脸喜色,毫不掩饰。

玲玲都说郡王好似头一回娶亲呢!结果惹来芸儿的一顿白眼,不过芸儿也在私下里对我说,郡王此次真是由衷的喜悦,比前年金殿册妃还要高兴。李豫亲自督办箱笼物品,衣服、首饰、被褥、胭脂、水粉不说,就连团扇、手帕、暖手炉这些小玩意儿都一一备全。

我却一直沉寂在莫名的伤感中,情景就好似红楼梦里尤二姐进荣国府,每次看到这一回时,我都暗自生气,这尤二姐在外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到王熙凤眼皮底下去受气,真是可怜又可恨。所以,我打定主意,要替自己留好后路,手里的银票、钱财、银子分成三份,一份交给塔娜保存,一份交给玲玲和安嫂,一份交由芸儿,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才安全。我同芸儿商量,决定只带她和小元子两人进府。虽然是贵妃与玄宗的正式册封,但是妻妾有别,要处处小心,不能给人留下目中无人、骄纵托大的印象。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在进王府前再去一趟不厌坊。于是牵着逐日出了正门。真真可笑,我现在终于可以从正门出去了。意兴阑珊、懒懒地走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那样径直出现在我的面前。定定的,一动也不动,好似一尊雕像。

半年之久我们就这样又重逢在长安街头。

葛勒古铜色的皮肤变得黝黑,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身上的袍子带着斑斑泥点。

一瞬间难以分辨的心情,让我的眼眶都有点湿润,但我仍然故作轻松地先开口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拍拍他身边的黑色骏马,“是追风吧?”葛勒满是血丝的双眼注视着我,似有千言万语,“随我来,”牵着马调头就走,那么不容置疑,我来不及多作考虑只得拉了逐日紧紧跟上。

不多时,来到郊外一个小山丘。葛勒停下,目光注视着我,炽热而坚定。

我似乎有被灼伤的感觉,但是却无法回应,半晌,我嘴角微微上扬:“这么久,哪儿疯去了,再不回来可见不着我了!”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有受伤的感觉,只一瞬,重又镇定下来,“你可以跟我走!也许我不能给你安定的生活,但是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在我身边,我会让你过得像个公主!”

我垂下眼睑,心中充满了无奈和苦涩,葛勒,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如果你真的只是重利的商人,又怎会如此眷顾小小的不厌坊,你送来的瑞炭,波斯的毛毯,靺鞨的金饰,西域的香料,哪一桩不是赚钱的营生。可是你都毫不在意,只是把它们当做带给我的礼物。你虽然是个谜一样的人,对我的好却是那么真实。过往历历在目,心里隐隐作痛,“葛勒,我不能随你而去。”

“他能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清彻的眼神,如初见时的感觉,那天空般颜色的美丽双眸让我不能直视

“他也许不能。”

转朱阁 践约(2)

一拳重重击在树上,他盯着眼前的女人,心中像被硬生生剐去一块,当他得到塔娜的飞鸽传书后立即出发,近千里的长途奔袭只为还来得及阻止她。这样的女子,那么明丽,那么善良,怎么可能适应宫门王侯、姬妾争宠的生活,别说大唐,就是在大漠王廷,自小就看惯了父汗身边各色女子、弄臣的倾轧争斗,怎么舍得她去过那样的生活。

一路上的狂奔,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早知道如此,在见她第一面时就该把她带走,去她的李豫,去她的不厌坊。

然而她的一句话就足以让自己跌入冰潭,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将去面临怎样的生活,却仍然还是选择了他。

“葛勒,我讲个故事,你听吗?”看到这个男子此刻那种受伤的神情,我的心也跟着一起疼。

“有一个女子,在庙会上邂逅一个男子,一见倾心,遂在佛前许愿,希望能再见到他。佛祖问她,需修行五百年,方能再见他,你可愿意?那女子答:愿意。于是历经五百年的转世轮回之后,终于得以见到了那个男子。可是仅仅是一面,就要经历五百年,那女子觉得很是可惜,不禁想到如果那男子能与她说上一句话,该有多好呀,于是又去求佛。佛祖问:若如此,你需再修行五百年。女子仍然愿意。于是五百年之后,女子转世为一老者,在路上,那男子向她问路。此一句话,又应了五百年。之后,那女子来到佛前,佛祖问她是否想嫁那男子,如此需要再修行一千年。那女子诚心跪拜,说道,不用了,心愿已了。佛祖说,阿弥陀佛,你可知有人为了等着娶你为妻,已经求了一千年。葛勒,你与我,我与他,缘在今日,因起前世,五百年前早已定下,如今不过是践约罢了。”

一番话说完,自己都觉得释然了不少。葛勒面色也缓了缓,轻轻地把我揽在怀中,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手,“你记着,如果在长安待不下去了,告诉塔娜,我会带你走,草原大漠中你还有我!”

“好呀,有你给我撑腰,我还怕谁,大不了,闹个天翻地覆,一走了之!”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一直阴郁的心情也大好起来!

葛勒神情有些复杂,注视着我,皱紧的双眉,终于叹了口气:“这个送你。”他从里襟掏出一个用红绒线拴着的物件,我拿在手里一看,两颗白白硬硬的东西,好怪呀,“这是什么?”

“是狼牙!”葛勒的眼中闪着笑。

“啊?”我吓了一跳,忙扔还给他,“给我这个做什么,怪吓人的!”

“雪飞,这次回来我们遇上了狼群,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能活着,就把这头狼的牙送给你。”葛勒的眼透过我,望着远处,难掩失望的神情。

此时如果说不感动,那我一定不是女人。不用问也知道此次他千里单骑连日的奔袭到此为的是什么。可是我又能拿什么回报给他呢。第一次我在他的面前流下了眼泪。

带着厚厚茧子的大手轻轻地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从没有想过我会让你哭,一直都想着你的笑,答应我,以后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泪!”葛勒的铁汉柔情,让我怎能不动容。

“真想带你去大漠看落日。”葛勒长叹。

“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赴人间繁华。”我心向往,却终不能往,一时间,连原本高兴的事儿都显得有些无趣。

到了分手时分,我忽然想到一件正经事,“葛勒,逐日还你吧,好好的宝马跟着我都给耽搁了,本应在草原大漠开怀驰骋的,老让我圈着,真是对不住它!”

“好马是自己找主人的,它选了你,别人就骑不了。”葛勒轻轻抚着逐日的马鬃,“让它替我陪着你吧,我还盼着有一天它能驮着你去找我。”

唉,倔强男人,对了,“那塔娜在长安也没有亲人,你不会也一直让她陪着我吧?把人家姑娘的青春都给误了。”

葛勒心中一动,有些微愠:“纵是不在身边,总也要让我知道你好不好!”

好了好了,我投降。“好吧,你就不怕我把她给卖了?”

“随你!”葛勒面色如常,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就这样,我与葛勒在开元初年的一见之后从此别过。

风云隐 结盟(1)

第21章结盟

五月初八,这一天终于到了。天还黑着,芸儿就催促我起身。沐浴、更衣、盘髻、上妆,幸好有宫中专门负责婚仪的女官在一旁指点,否则芸儿与玲玲两人还真是应付不来。

一直以为婚礼这天我会穿一身大红吉服,现在才知道,在唐朝新郞着绛色婚服,而新娘则是“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韈履”,一身青色的深衣,层层叠叠,内外共计五层,短襦裙服,既隐含着品级,又寓意“德贵专一”。

头上的佩饰多为金银或琉璃做成的钿钗,钿钗的数量同样代表着品级。郡王的丽媛为五品,所以不多不少,女官为我在头上戴了五只赤金镂花钿钗。

红与绿,大胆的色彩配搭,不愧是绚丽的大唐气象,我想这大概就是“红男绿女”的缘起。

与普通百姓的婚礼不同,我要和李豫先行进宫谢恩。所以天还未亮,一切收拾妥当。芸儿为我罩上从头披到肩的帷帽,帷帽上盖着一层薄纱遮住面颊,用以遮羞,这就是唐时的盖头。

女官引领,坐上喜车,驶往皇宫。

紫宸殿前,李豫早已候在门口。隔着面纱,看到他熟悉的淡定的笑容,才觉得那么真实。听得太监传召,李豫牵起我的手,轻轻一握。迈过高高的门坎,对着龙椅上的玄宗,行三叩九拜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