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季雨含糊的答着,转头找着掌柜,招着手扬声叫道:
“掌柜,催催厨下,还有,我那碗面,多加些浇头。”
掌柜远远答应着,金志扬盯着郑季雨往后靠到椅背上,直截了当的说道:
“岚生贤弟既忙,我也不绕弯子,咱们也不是外人,你就给我透句实在话,我如今这传旨的苦差使一趟接一趟,我打听过了,部里历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这是谁的交待?就因为我得罪了她古云姗?”
郑季雨一口茶水噎在喉咙间,忙放下杯子,努力咽下茶水,满脸苦笑的摊着手说道:
“云青兄,你看你说的,我哪有什么实在不实在的话好透的?我去年才刚入的仕,你说的这些,我真有些听不明白,你跟大姐姐总还是夫妻,能有什么……”
“今天也没外人,你也别瞒我,你放心,你言入我耳,断不会落到第三个人耳朵里去,到底是谁?古家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是哪家?汝南王府?镇北侯府?严相?”
郑季雨皱着眉头,看着金志扬,
“云青兄给我留着面子,倒没提我们郑家,我们郑家可没这个本事,至于你说的那几家,我一个小吏,也攀不上去,更没什么实在话。”
“岚生贤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看,我现如今在部里,一年到头在外头跑,哪有这样的?你也明白,这必是有人成心要压着我,我总要知道这关节在哪一处,才好理一理不是,若有得罪处,还请贤弟恕罪!”
金志扬说着,站起来冲着郑季雨长揖到底,郑季雨忙跟着站起来,伸手扶起金志扬,满是不安的说道:
“咱们说话,哪有什么罪不罪的,坐坐,云青兄,我真是不知道,哪听说过什么,云青兄也别急,这几趟差使也是稍稍远了些,那也总得有人去不是?咱们礼部,就是做这个差使的,咱们这样的小吏,一任差使也不过三年,过了这三年,云青兄若觉得礼部不合适,就再求了别的差使就是,你说呢?”
金志扬直直的看着郑季雨,突然说道:淺 愺 嶶 虂 整 理
“上个月我病重,家母忧心,就去接了两个孩子回来看我,隔没几天,我家在江南做了几十年的盐引就被人收没了,二十几家盐铺查封得干干净净!”
郑季雨睁大眼睛看着金志扬,呆怔了半晌,垂着眼皮,低声说道:
“云青兄,我也帮不了你,前一阵子我将云欢怀孩子时给我的那两个通房大丫头都嫁了出去,能娶到古家姑娘,我知足的很,往后,我就守着云欢和孩子过一辈子了,人,要知足。”
郑季雨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拱了拱手,
“云青兄,实在差使急,不能多陪,我先告辞了。”
不等说完,转身就走,金志扬看着仓惶而去的郑季雨,呆在了那里。
古云姗从北边运回的腌货半卖半送至京城大小酒肆、分茶铺子、南北货铺子等各处,不过一个月功夫,就得到了爱吃会吃的京城人的认可,古云姗喜之不尽,忙打点着银子,安排掌柜再去北边准备下一批腌货。
隔天,掌柜急急的奔到古云姗府上,求见了古云姗,长揖见了礼,带着丝喜意禀报道:
“大少奶奶,今天一早有个管事过来寻我,说是西京道颜家在京城的大管事,想买咱们那些腌肉的方子,价钱随咱们开。”
古云姗拧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看着掌柜吩咐道:
“你就说没寻到我,先拖一拖,明天一早你再来听回音。”
掌柜答应着退了出去,古云姗急忙命人拿了衣服来换上,叫了车子,往汝南王府寻李小暖去了。
李小暖歪在榻上,听了古云姗的话,低头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古云姗,笑着赞叹道:
“这颜家屹立西京路上百年不倒,果然是有些道理,就这份眼力,也让人佩服。”
“咱这生意,真有这么好?”
“嗯,”
李小暖答应着,又仔细想了想,看着古云姗低声说道:
“方子不卖,再说也没什么方子,让那管事传话回颜家,就说咱们愿意和他颜家合伙做这笔生意,他们家管腌货制作和运送,咱们管这边的售卖,本钱各出一半,利润五五分成。”
古云姗眨了眨眼睛,失笑起来,
“小暖,你也说咱们就没什么方子,那几个做腌货的厨子还在北地,人家只管把人请了去,或是干脆捉了去,哪还要跟咱们合什么伙?”
“不会,如今颜家的家主,是靖北王妃嫡亲的哥哥,靖北王妃就是个寂月皎皎的坦荡人,那颜家家主,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再说,颜家在北边口碑极好,这样的事,必不会做,也拉不下这个脸面,你只管和他说去,和咱们合伙做生意,倒是让他们占了便宜呢。”
李小暖笃笃定的说道,古云姗看着李小暖,笑着点了下头,
“好,我听你的,你这样子,越来越象老祖宗。”
李小暖笑容凝在脸上,呆呆的出了半天神,轻轻叹了口气,
“我好长时候没去看老祖宗了,等老祖宗的心事了了,我要去趟上里镇,好好跟她说说话。”
“老祖宗的心事?”
古云姗纳闷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轻轻挥了挥手,仿佛挥开什么东西,
“不提这个,你手里本钱够不够?”
“够,对了,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古云姗眼里掠过丝明了,下意识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也跟着急忙转了话题,
“前儿庄子里送了好些干豆角、干扁豆什么的各色干菜过来,我仔细问了庄头,说这些菜夏天长得到处都是,晒起来也容易,你说说,咱们若是多晒些,让管事顺便带到北地去,这在北地,必是好东西。”
第三百三章 积功德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微微坐直身子,古云姗看着李小暖的神情,笑了起来,
“这都是极便宜的东西,若是单单运这些东西到北地,这几千里路下来,极便宜的也运成了极贵重的东西了,可咱们从北地运腌货回来,这过去正好带着这些这样的便宜东西,只要有点利钱,咱们就是白赚的。”
李小暖连声赞同着,
“你想的极是,这会儿正是青菜最多的时候,赶紧让人晒些出来还来得及,这个本钱极小。”
古云姗舒了口气,放松的往后靠到靠枕上,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看着李小暖隆起的肚子,放下杯子,伸手抚了下,笑着说道:
“看你这样子,象是个男孩子,肚子尖得很,又都在前头,你这从后面看,可看不出怀了孩子!”
“这哪里能看得准的?若是个女孩子更好,你看看砚儿,才这么大点,就能帮着你照顾两个弟弟了,又懂事又体贴,多少好。”
古云姗笑着摇了摇头,两人说笑了半天,古云姗才起身告辞回去了。
很快进了八月,金志扬早就打点了行李,心如死灰的继续做钦差去了,郑季雨忙得脚不连地,这中秋庆典上,他担着极吃重的角色,虽说辛苦,却是极有心情,这一场庆典下来,论功行赏,他就是头份,只怕就能升上一级去。
诚王早就递了折子,想进京过个团圆节,皇上立时就准了,中秋前几天,诚王就赶回了京城。
中秋那天,一早演了礼,皇上赐了梨、橙、桔等各色时新果子和蟹、酒等应时物儿给文武百官和各有爵位的人家,傍晚时分,家家聚在一处,吃酒听曲儿赏月。
今年宫里的中秋家宴,设在了玉液池边的承露台下,上首放了两张矮几,其余的矮几在围成个半圆,几上满放着葡萄、石榴、桔、橙等各色时新果子,通透的琉璃杯里已经斟上了红得诱人的葡萄酒。
诚王、信王、敏王和景王四家早就到了,都是满脸笑容,团着满身和气,不远不近的站着,远远看去,一家人男如玉女如花,融融洽洽,和和美美。
内侍高声禀报着,皇上背着手,带着满脸温和的笑意,和程贵妃并肩走了过来,两人都是一身简单的便服,皇上穿着件月白绸长衫,外面披了件斗篷,周景信眼底带着担忧,仔细看着皇上,这样的天,皇上已经要穿斗篷了。程贵妃穿着件明黄素绫夹衣,一条月白纱裙,也披了件月白斗篷,带着满脸温和的笑意,和皇上一起看着满堂子孙。
诚王上前两步,走到众兄弟前头,领头跪倒磕了头,皇上笑着抬了抬手,
“都起来,今天是家宴,不用太拘礼。”
皇上一边说着,一边满意的打量着挤挤满堂的皇子皇孙,转头看着程贵妃感慨道:
“你看看,咱们也是儿孙满堂了。”
“可不是。”
程贵妃也跟着感慨起来,皇上一边往上首走,一边笑着吩咐道:
“今天是团圆节,不必拘礼,一家人都坐到一处,都小团圆了,才是大团圆。”
诚王等说着承趣的话谢了恩,忙着各自坐下了。
诚王一家坐到了皇上下首,诚王居首,旁边坐着诚王妃,诚王妃身边坐着诚王长子周世远,周世新正要紧挨着周世远坐下,却被周婉若推了一把,周世远回头拉着周婉若坐到了自己身边,周世新满脸愤然,转头看着独自一张矮几,坐在诚王妃身后的母亲徐氏,徐氏满脸的恭谨柔顺,垂了垂眼帘,暗示他坐下,周世新恨恨的‘哼’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信王小心的打量着,引着一家人坐到了程贵妃下首,敏王看了眼敏王妃,垂着眼皮,带着家人坐到了诚王一家人下首,周景信满脸温和的笑容,伸手扶了孟氏一把,坐到了信王一家下首,侧妃孙氏和戴氏并肩坐在两人后面的矮几上。
远处细乐传来,皇上举起头一杯酒,洒在了地上,再斟了酒,略举了举,这家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四人皇子谁也不愿意扫了皇上的兴致,争着凑着趣,说笑着,敬着酒,一时间兄恭弟让,父慈子孝,一派天伦之乐。
不大会儿,皇上就有些薰薰然,诚王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敏王旁边,示意内侍取了只圆凳过来,紧挨着浑身不自在的敏王坐下,先举了举杯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进,敏王忙端起杯子,陪着满脸笑容,
“大哥,我酒量窄,就陪半杯吧。”
诚王瞪起了眼睛,
“跟大哥还客气?”
敏王妃偷偷拉了拉敏王,敏王恭敬的笑容透着苦意,忙答应着,将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勉强咽了,景王远远看着攀着敏王肩膀的诚王,拘谨异常的敏王和端正的端坐着的敏王妃,嘴角渗着笑意,慢慢抿着杯中的酒,看起了热闹。
信王看了信王妃一眼,两人也瞄着诚王和敏王,看着热闹。
程贵妃扫了眼旁边侍立的内侍,内侍垂着眼皮悄悄退后几步,退到一个斟酒的小内侍面前,抬了抬下巴,小内侍悄悄过去,恭谨的端着酒壶侍候在了诚王和敏王身后。
诚王又强着敏王喝了一杯,眼睛里带着丝鄙夷,打量着敏王脸上泛起的青白,伸手揽着他,用力揉捏着敏王的肩膀,极亲热的俯到敏王耳边,喷着酒气说道:
“今晚儿这月光真是好,倒让我想起门好亲,就便宜了你……做个现成的媒人。”
诚王酒涌上头,推着敏王往后直了直身子,举起杯子又喝了口酒,紧挨着诚王、殷勤的侍候着的小内侍急忙又给他斟满了酒,敏王直直的看着诚王,握着杯子的手指泛着青白,诚王醉意明显、眯着眼睛瞄了敏王妃一眼,接着说道:
“汝南王府三少爷,跟你那老丈人,钱继盛那个小女儿,十二小姐是吧?可不正是天生的一对?你就给作个伐,这可是积功德的事。”
敏王妃手猛的抖动了下,杯子里的茶水洒了满身,忙用帕子掩住,也不敢转头看诚王这边,只紧咬着嘴唇,低低垂着头,敏王强笑着说道:
“大哥酒多了,汝南王府只有世子一个独子,哪来的三少爷?来人,给诚王爷端碗醒酒汤来,诚王醉了。”
“我没醉,这点酒,解渴都不够,爷在营里喝庆功酒,都是拿青瓷大碗,这算什么?爷会醉?真是笑话!”
诚王又喝了口酒,重重的不停的拍着敏王的肩膀,
“谁说汝南王府只有一个独子,汝南王府子嗣繁盛,除了世子,还有三位少爷呢,你这么说,置老汝南王于何地?老汝南王的幼子,不是汝南王府子嗣?”
诚王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次子周世新,点着周世新,斜着敏王问道:
“世新不是爷的子嗣?”
手指转着,又点着信王府次子周世平,
“他不是三哥的子嗣?不是皇上的孙子?”
诚王妃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慢慢垂下了眼帘,敏王妃脸色青白,敏王脸上的笑容如哭一般,
“大哥酒多了……”
“大哥跟你说过,大哥酒不多!”
诚王重重的说道,敏王忙住了嘴,诚王推着敏王站起来,用力拍着他,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让程家送程三少爷的八字过去,让人合合八字,这年里年外,爷就好回来讨杯喜酒喝喝了。”
诚王说着,脚步虚浮的回了自己的位子,后面的小内侍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几步,转身退下去了。
散了中秋家宴,敏王和敏王妃坐了车子回到府里,两人对面呆坐了半晌,敏王满眼悲哀的看着泪流不止的敏王妃,抽过敏王妃手里的帕子,伸手替她拭着眼泪,愧疚的低低说道:
“是我委屈了你,都是我……”
“这不怪你,是他欺人太甚,这不怪你,我从来没怪过你。”
敏王妃接过帕子,拭着眼泪,安慰着满身悲哀的敏王,敏王耷拉着肩膀,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丝绝望,
“从小到大,皇上从来没正眼看过我,我不敢,他们是皇子,我不是……”
敏王妃往前挪了挪,双手揽在敏王的腰间,脸贴着敏王的肩膀,低声安慰着他:
“这不怪你,咱们有嫣然、默然还有阿宁,只要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旁的,咱们不管。”
敏王抱着敏王妃,头俯在她脖颈间,肩膀耸动着,无语的哭了起来。
黑暗中,两人泪眼相对,哭了半晌,敏王妃用帕子给敏王拭着眼泪,低声说道:
“程家二房搭着徐氏,张狂成那样,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十二妹许给程家二房。”
敏王垂着头又呆了半晌,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敏王妃,
“你说,他们三个,咱们……就拼上了。”
敏王妃定定的看着敏王,慢慢点了点头,
“诚王咱们攀不上,攀上也是个死字,信王是个凉薄性子,若是景王,也许还有咱们一条活路。”
“嗯,十二妹那边?”
“让我想想,”
敏王妃低头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敏王,低声说道:
“倒有个主意。”
第三百四章 八字不合
“什么主意?”
敏王急忙问道,敏王妃往敏王身边又挪了挪,紧贴着敏王,低低的说道:
“小妹刚生下来时,往福音寺求过签,说是别的都好,就只八字这一项,要瞒着才好安稳长大,父亲就下了封口令,小妹的八字,只有极亲近的几个人知道,明天那程二家送八字过来,咱们先收着,让人批个克夫克子克了公婆全家的八字送过去,我就不信那程二家还敢娶!”
敏王拧着眉头,慢慢点了点头,思量着,又忧虑忡忡的说道:
“那往后小妹总要嫁人,这事万一漏出去,大哥那脾气。”
“不怕,小妹的亲事,先拖几年再说,反正小妹还小,就是拖成老姑娘,也比嫁进程二家好!”
敏王妃迟疑了下,看着敏王,含糊的接着说道:
“我看皇上这身子,一年不比一年了,总也快。”
敏王长长的叹了口气,重重的点了下头,敏王妃就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轻轻理着敏王的衣襟,低低的宽解着他:
“你既然定了主意,往后咱也不用再怕得太多,皇上年纪大了,我看他那样子,万事只盼着和和稳稳,就是对你,也比从前和善得多,百年后,真到了万一……咱们一家五口,也不过一口毒药罢了,咱们若是有命,这后头的日子好不好过,也不在今天这件事上头。”
敏王眉宇舒展了些,轻轻的‘嗯’了一声,敏王妃头靠在他肩上,敏王温柔的揽着她,两人安安静静的坐了半晌,敏王妃才抬起头,眼神清亮的看着敏王说道:
“明天程家送八字过来时,你让那位三少爷过来一趟,就说我要相看相看,我倒要仔细问问,他要求娶小妹,这是谁的主意。”
敏王低头看着月光下面容清秀的敏王妃,点头答应着:
“好,既然躲不过,咱们就不再让人这么欺负到门上。”
第二天一早,诚王府大管事就奉了诚王的差遣,引着程家大少爷程悯山,捧着程悯海的生辰八字,送进了敏王府。
周景敏亲自迎到偏厅门口,极客气的让着大管事和程悯山坐下,上了茶,吩咐婆子将八字给敏王妃送了进去,片刻功夫,婆子出来,恭谨的禀报道:
“王爷,王妃说,想请程三少爷过府一趟,说说话。”
周景敏脸沉了下来,
“妇人之见,她要说什么话?大哥的话还能错了?!”
“敏王爷,王妃要相看相看,也是人之常情,极是应该。”
诚王府大管事忙欠着身子,笑着劝道,程悯山也急忙跟着说道:
“极是应该!我家三弟相貌、人品、才学都极好,王爷您看,要不,我这就回去带他过来?”
周景敏脸色缓和下来,笑着叹了口气,
“多谢两位体谅,这妇道人家,就是事多,既然这样,那就烦劳程大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