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离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柔,他每说一句话都在下定决心,都小心翼翼,他的手指抚上我的唇低低说道:“都咬破了,你呀,总是那么执拗。”
我抓住他的手:“非离,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多心计,为什么有话不能直接说,我太笨了,我猜不到那些,为什么他们都要替我做决定,如愿、於夫罗......”
非离苦笑:“因为他们都喜欢着你在意着你,都希望保护你,可没想到都在伤害你。”
我的眼泪流下来,非离将我揽在怀中叹息道:“早预料到你会这样,等到真看在眼里,还是......这样吧,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有什么疑问,你问我我再说,那样就不会突然,你就不会这样难受。”
情难解似双丝结
这个两进的院子洁净清爽,非离只找来三个人,小姑娘香儿收拾屋子帮我做些简单的事情,王妈妈外出买些家用回来安排日常起居,厨子李大叔为我们做美味的饭菜。我有时恍惚间想起矜鹏王庭的小院,於夫罗如今还在那儿吗?还是已经与他四个美貌的后妃住进金碧辉煌的王宫,她们可知道如何关心体贴他吗?还是一味顺从并不去注意他骄傲复杂的内心?
不同的是,我两次到於夫罗的小院都是丝竹之声绕耳,这儿却总是安静恬淡,时而会传出摘星清脆悦耳的笑声,有时候是非离的箫声,箫声因他情绪不同而变换,或欢快或柔和或悠扬,却从未有过忧郁或者感伤,更别说伤春悲秋,他为何总是那般笃定与自信?他为何从无愁绪从无彷徨?
相国府自是常来常往的,秋去冬来,要为崔师兄准备冬衣冬靴,被褥也要换上厚的,门帘换成棉的,窗户细细察看,漏风的地方都重新裱糊过,书房的手炉卧房的脚炉都擦拭干净备用,香儿自带摘星去玩,非离总是跟在我身旁看着,一会儿嘲笑我:“你不在这里的时候,你的崔师兄也没见冻着。”
一会儿又调侃说:“月儿一来,这相国府的管家仆从嬷嬷丫头都闲得发慌,该做的事都让你做了。”
一会儿又埋怨:“我们家还没还门帘呢,到现在还是夹的,手炉脚炉我们家也没有。”
我低头忙着,也不理他,他自去书房看我默的孤本,看一会儿自言自语:“没想到月儿还是个才女,这么好记性,这一手好字,这针线女红……”
然后就斜睨着我:“我自小长在江州,从未穿过冬衣冬靴,这湘州的冬日可怎么熬过去?”
我偷笑着,他和摘星的其实早就备好了,收在我房中的衣橱里,他很少进我房中,自然没见着。他长吁短叹一阵,过会儿又沉浸在书中,我要离去时连唤着他,他才怏怏得把书放回。
落第一场雪的前一天,我看天气阴霾着干冷,问非离要不要给他准备一件棉袍,他的双眸亮了一下,嘴上却说:“我才不要穿,穿着鼓囊囊的,冷就冷些吧。”
第二日一早起来,窗户上透进银白的雪光,我和摘星穿了棉衣,她的是粉红的布面白色的毛领子,我的则是浅紫,然后牵着摘星的小手进了非离的屋子,他看着我们叹道:“穿棉衣竟也这般好看,一点不见臃肿,看着就暖和。”
我笑说:“本来准备昨夜赶着给你做一件,可你偏不要。”
他抿了抿唇:“哼,崔光这会儿只怕也美得不行,要做早做了,也不会到昨日才来敷衍我。”
我看着他和摘星笑闹着,摘星粘在他身上一会儿揪头发一会儿揪耳朵,他的脸上眨眼间出现几道红印,摘星不知为何总爱与他疯闹,在我面前就乖巧得很,我怕她抓伤非离那张俊脸,隔三两日就给她修剪指甲。
摘星闹够了,非离的脸侧向我委屈着问:“月儿,脸破了没?”
我轻抚一下笑说:“没有,有几道红印。”
他又委屈得看着摘星:“亲爸爸一下。”
摘星依言叭得一下,攀着他肩膀,小嘴绕到另一侧,又是一下,非离眉开眼笑,我抱过摘星说:“非离,去我们屋坐会儿?”
他摇摇头:“不去。”
我往外走着回头问:“真的不去?”
他无比坚决:“真的不去。”
香儿抱摘星去门外看雪,我嘱咐完王妈妈今日的饭菜安排回屋时,非离正站在衣橱上铜制的穿衣镜前,身上穿着我做的月白色底子的棉袍,身子比棉袍上的竹子还要挺拔,听见我进来,他转向我:“月儿,是不是很合身?显得我更加飘逸出尘?”
我噗的一声笑出来,眼前的人真是风华入画,不过脸上那调皮自恋的神色又煞了些风景,让我忍俊不禁。他又从床上拿起另一件绯色的问:“这个也是给我的吗?”
我抢过来塞到衣橱里,他自言自语说:“近几日准备到矜鹏王庭去看看。”
我没有理他,矜鹏这些日子肯定冰天雪地的,他去哪儿做什么?不过是逗我罢了。他自然记得我离开王庭那日,於夫罗就是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袍骑马追来。
他看看我的神色:“月儿,我真的要去趟矜鹏,大裕和矜鹏中断往来近一年,崔相国想知道那儿的人们冬天是否还是往年那般难熬,这个时候正是大雪连绵,是查看他们国力的最好时机,我已经答应了。”
我脱口说:“既然两国邦交已断,你去了岂不危险吗?”
他的双眸中轻掠过一丝异样随即笑道:“早在摘星周岁前,於夫罗就张了榜文遍寻天下名医,为弟弟湛天宁医治宿疾,这天下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
我急道:“可是於夫罗怎会轻易信你?”
他看着我顿了顿:“小容是最好的证明,於夫罗到慕容山庄时虽没有和小容说话,却看了她几眼,估计他当时已经有盘算,只是那日的情景,他没有机会开口。”
我没再说话,愣愣坐到床上心烦意乱,矜鹏……於夫罗……那些人那些风物那些事又都浮现到我面前,於夫罗的霸道於夫罗的体贴於夫罗的缠绵於夫罗的心怀天下,他在慕容山庄的决绝,纷纷涌上来撞击着我的心,他既已说明白,我就不该再纠缠,可总觉得有些事没有说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抑或是因为先前对如愿的误解,让我不想和於夫罗再有类似的遗憾。
非离出去了,他也厌烦吧,厌烦我想起往事时就呆怔怔的,彷徨无计,他纠结二十年的心结尚能一昔解开,我却不能做到,我心里明白感情逝去了就要放手,却总是想去抓住什么,於夫罗说的那么绝情,我依然觉得他可能有苦衷,从没想过恨他,来湘州路上非离的一席话更让我觉得他有隐情难言。
眨眼的功夫非离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本书,搬一把椅子放在我身边,塞一个手炉在我怀里,自顾静静看书,我挣扎着犹豫着小心说:“非离,能不能带我一起去矜鹏?”
他的视线依然在书上头也没抬:“摘星呢?摘星也一块去吗?”
他的声音云淡风轻,我轻吁一口气:“那儿的冬天太寒冷,我怕摘星不适应,就不带她了吧。”
“好。”,他抬头扫了我一眼,我心头一跳:“你想去做什么呢?替於夫罗找借口?”
我惴惴道:“我是想要明白一些事情。”
“明白什么?”他的声音大起来:“就为了一些未知的事情,把摘星一个人留在湘州,没有父母照应?你倒是个痴情的情人,可也是个狠心的母亲。”
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未用说过如此刺人心窝的话,我本就挣扎一个早晨,又只是试探着想知道他的想法,我并没有下定决心,也没有想着真的扔下摘星,我心头突突跳着口中苦涩难言,他却站起身来弯腰盯着我,双眸刀剑一般刺在我脸上:“我以为你会让我把棉袍带给他,他如果心中有情自会明白你的心意,他如果真有苦衷,又放不下你,自然会来和你解释,做为亲生父亲,他也该来看看摘星。就算对他满腔深情,你是不是也该矜持一些。”
他的话字字诛心,比抽我耳光更让我疼痛难忍,我强忍着泪水别过头不看他,他的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面对他:“王庭已不是昔日的王庭,他有了皇后和妃子,那四个女人个个心思玲珑,麦宁又怨恨着你,你非要去自投罗网吗?你真去了,我日日提心吊胆……”
他的话止在我的泪水里,他一声长叹捏着我下巴的手变得柔和,另一只手为我抹着眼泪,泪水却更加汹涌,我靠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他搂着我的肩咬牙恨声说:“该死的於夫罗,怎么忍心让你如此伤心,我恨不得……”
我连忙停止哭泣,眼泪汪汪看着他:“非离,你答应我不要对他用药用毒……”
话音未落,他已经甩帘子出去了,过一会儿又进来,我止住眼泪拿起绣架琢磨花样,他有些粗鲁得从我手中抢去扔在一旁:“刚哭过,眼睛不能瞅东西,你坐着,我给你念几个风物志上的神啊怪啊的故事,你不是一向喜欢这些吗?”
我歪在床榻上闭眼听着,我有些不敢接触他的目光,刚睁开眼睛视线和他相撞连忙躲开,只感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闭着眼睛假装听着他的故事,却没听进去几句,再睁开眼睛时,他正俯身看着我,刚想躲开,他双手捧住我的脸瞅了瞅:“还好,眼睛没有太过红肿。”
他一日没有出门,我也懒懒得呆着,入夜后他屋中的灯光很晚才灭,灭灯后又听见在床榻上不停翻身,似是辗转难眠。第二日用早饭时,他的两只眼睛下有青色的阴影,估计我也一样,他慢腾腾吃着饭,嚼一口忘一口,终于吃完后坐着半天不动,然后飞快说道:“月儿,我想好了,带你和摘星一起去矜鹏,几日后动身,你准备一下行装,摘星的衣服一定要厚实保暖。”
我心下一颤,万没想到他决意如斯,我微微笑道:“我也想好了,我会为非离准备好行装,非离只用帮我把那件棉袍带给於夫罗就好。”
他欣喜得站起身看着我,抱过摘星狠狠亲了一口,我的脸有些微烫,摘星却叫起来:“爸爸脸上有刺,扎我。”
他愣愣得摸了摸脸,我看着他嘴唇边和下巴上的青色笑出声来,这个爱洁成癖的人,早起竟忘了刮脸修面。
梅花宴暂缓离愁
鸿儿在御书房召见我问我何事,来湘州后只远远见过几次,从没有如此近得看她,看来她已经不再服用那些药物,脸上更是细白光润隐隐透着水气,双眸如寒星般逼人,只有略粗的眉毛带几分男子的英挺,我大胆端详着她,难道崔师兄就看不出吗?她怎么看都是个乔装的女子。
鸿儿不动声色得问:“归月在看什么?”
她的声音也有些许变化,清亮中带了柔和,我心一横鼓起勇气说:“皇上如果着女装定如云中仙子一般美丽不可方物。”
她微皱一下眉头:“归月求见就是为说这个。”
我连忙说:“并不是,非离要去矜鹏,我特来求皇上赏一件上好的裘皮大氅。我记得在宫中时库房有几件很精致的。”
她点点头:“让卫妃陪你前去挑选就是,爱拿几件拿几件,只有一件银色是昔年父皇之物,归月留下就是。非离此番前去,归月岂不是闺中寂寞吗?”
我暗暗握了握拳:“他不在也好,我正好忙崔师兄的事。”
她略滞一下:“相国有何事让归月惦记着?”
我飞快说道:“还能是何事呢?眼看他年近三十,依然身单影只,他只有我一个妹妹,他的终身大事我自然要操心的,趁着非离不在,为他四处打听可心的女子,争取年前为我娶一嫂嫂进相府,有人知冷知热的,我就不用时时牵挂。”
半天没有人说话,我低着头不敢看她,正心惊肉跳时传来她低低的笑声:“归月自去忙吧,天下哪个女子能配上崔相国呢,我倒要看看归月的眼光。”
这时门外说卫妃到了,如绯高贵端庄却难掩脸上的落寞,她敛着眉眼拜见皇上,得到允许后与我一道出门,手轻颤着执着我的手,走过长长的回廊拐角处四看无人才落下泪来,我刚劝慰几句,那边远远有宫女过来,她忙拭去眼泪,等人到近前行礼时,她又是高高在上的卫妃。
我们在库房方才说上话,我低低问道:“如绯,皇上待你怎样?”
她苦笑着说:“与其说我是皇上的妃子,不如说是管家更为合适,皇上对我打点的宫中事务极为赏识。”
她的语气平淡中带着些许无奈,为我打开眼前的樟木衣橱,里面的裘衣齐整挂着,银色的最为亮眼,打开来看时仿佛藏了灵帝的一丝魂魄在里面,柔和雅致的色泽晕开,好像传说中那个温文柔情的男子在面前淡淡微笑着。
银色边上藏着一件纯白,感觉那就是为非离量身定做的,还有谁能把白色穿的那般漂亮服贴呢?我想象着他穿上的样子不禁笑了,如绯帮我包起来到她宫中闲坐,待她屏退服侍的人,我试探着问她知不知道如愿立国的事,她摇头,我把知道的消息说给她,她摇头苦笑:“怪不得,怪不得中秋那日从来不正眼看我的皇上瞅着我半天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他们安好就行了,我只能陪伴在皇上身边,照顾他的起居。”
我假意指指她的肚子,她流下泪来:“皇上从未踏进我的寝宫一步,皇上似乎不喜女色,也未见有男宠,看起来花一般的男子,却非常孤僻古怪,朝堂传说他和崔相国的事,中秋之夜皇上召崔相国家宴,两人之间一本正经,严肃拘谨,哪里有什么事呢?”
我心中一动,师徒两个原来是轻松活泼的,偶尔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现在竟严肃拘谨上了,最起码一方有心事。我看着泪眼朦胧的如绯,鸿儿还原女儿身,她也才有脱离深宫苦海的希望。
我们闲坐了会儿,如绯时哭时笑,我只能说些虚无的话安慰着她,心下发誓一定找机会帮她,当年在青州卫府,只有她给了我关心和安慰。如愿呢?如愿可还想着这个陪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如绯送我往外走时,看着包袱内露出裘衣的白色一角,总觉得那儿不对,却想不起来。走了很远,我才一拍头,真是糊涂,只想着非离好看了,他本就引人注目,再穿上扎眼贵重的裘皮大氅,为他招来灾祸怎么办?还是要敛了他的光芒才好。
只好又和如绯回去,换了一件青灰色的,非离可能不会喜欢,却能为他免些事端。如绯为我重新包上,笑说:“嫂子对这个男子如此关心,看来嫂子终觅得良人。”
我忙摇头:“他只是一位朋友罢了。”
如绯摆摆手:“嫂子看来尚不明白自己心思,刚刚在我寝宫你就不时看着包袱皱眉,如此细致贴心分明和在青州时对哥哥并无二致,普通朋友哪能这般周到惦记。”
和如绯道别时我依然笑着,怎么可能?那个一时狡诈一时无赖捉摸不定的非离,怎么可能是我的良人。
非离看见那件大氅果然老大不高兴,嘟囔道:“我在月儿眼里就配穿这件衣服吗?”
我笑说:“当然知道你喜欢白色,也有一件确实很配你,可是你毕竟要去异邦,太扎眼了反而容易招惹是非,还是敛去些锋芒才是。”
他又高兴起来把大氅穿在身上连声说:“这件好,这件好,比白色的好,月儿的眼光就是好。”
他从未穿过这种滞重的颜色,没想到穿了反而去了几分浮华,风度翩然中多了一些沉稳,看上去心里莫名踏实下来,心里不禁又担心,穿这个他依然令人无法忽视。一边想着一边唠叨得嘱咐他几句。第二日走时,他突然说了句:“月儿,我快去快回,这太平日子过不了几日了,明年天气回暖,估计各方就要开战,想想这一段时日来的宁静悠闲,真不想离开你……和摘星。”
我望着他俊雅的面庞,心中没由来得也有些不舍,不知怎么想到如绯的话,心头一阵慌乱,这时才想起一件仿佛很重要的事,呐呐问道:“非离,那件绯色棉袍可带着了吗?”
他双眸中有我不明白的光芒闪过,抱起摘星亲了亲,轻抚一下我的头发,方说道:“月儿放心,我没有忘。”
他纵马离去,一直安静的摘星忽然哇哇大哭,撕心裂肺喊着爸爸,我的心中也酸涩不已,不知是因摘星的哭喊,还是因别的什么。
非离走后的几日我一直懒懒的,入夜后总觉有箫声传到耳边,看向他房中时却暗着灯光,清晨醒来总是问香儿,少庄主可起了吗?摘星在一旁笑说:“妈妈又忘了,爸爸出远门了。”
倦怠了几日,屋后花园中的红梅有几朵花苞绽开,忽然想起相国府后的大花园中有一片梅林,待开花时定是白雪红梅无比娇艳,又想起非离说只有这个冬日还太平无事,一个主意浮上心头,打发香儿买来精致的花笺,拿出偷藏的小册子,上面全是精心挑选的湘州及附近州县淑女名媛的闺名,一共二十四名,我以归月郡主的名义邀请她们半月后到相府花园赏梅,美其名曰“梅花宴”。
随后的日子里,我在相国府摆出郡主的威风,把相国府上下支使得团团转,崔师兄偶有闲暇笑问我在忙些什么?我就和他撒娇,让他别管,只求他有一日不要出现在相府,他笑着点头答应,他总是纵着我让我随心所欲。我想了想又不放心:“大冷天的,你不回来能去哪儿呢?”
他又笑:“去御书房和皇上下棋。”
此事并没有象香儿担心那样轰动湘州,崔大相国丰神俊朗权倾天下,相国夫人之位犹虚,如今相国之妹归月郡主邀请赴宴,收到请柬的人家自然心照不宣,都不肯再去向别人透露半个字。
半月之期很快就到,相国府后门处一早停满各色暖轿,收到请柬的二十四个人一个未少,我在花厅外招呼客人,心中乐开了花,我的崔师兄如此吸引人,这些名媛个个为他精心装扮,她们身形窈窕袅娜,她们的面庞或精致或秀丽或清新,举手投足间温婉端庄,言谈文雅大方,她们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惹得满园的梅花都逊了颜色。
我请她们喝茶,逐一观察隐隐觉得不足,这么多美女在一起觉得眼花缭乱,单一看去那个也不是特别出众,我的崔师兄啊,是我太宝贝他了,还是确实没有那个女子可以站在他身侧,与他一起指点江山?
我心里微微失望,却也兴致满满,满园梅花娇艳绽放,花下二十四美莺声燕语,这是我精心布置的,不管结果如何,定让大家尽兴而归,这些大家闺秀日常极少出门,难得聚在一处,又都是少女心性,虽各怀心思,也兴趣盎然,琴棋书画各有擅长,在梅林下且弹且唱且歌且舞,天近黄昏时才依依不舍各自散去。
我嘱咐好管家将一切收拾妥当,一天没见摘星了,撑着快累垮的身体坐马车回家。途径最繁华的街道时,车夫喊说外面人太多把路挡住了,我问何事,过一会儿车夫说有位女子卖身葬父,我怕太晚摘星哭喊,这又是必经之路,掏出随身的所有纹银大约几十两,让车夫给那位女子,让她回家不用卖身。
外面响起磕头的声音,我掀帘借着前的灯笼看见一张无比纯净的脸庞,她澄澈的双眸中含着泪光,我心中一动告诉她:“安葬好老父亲后,请到东城墙不远处的归月郡主家中做客。”
人群散去,马车一路狂奔,果然香儿已经领着摘星站在院门外张望。
月红娘巧做嫁衣(上)
过几日,那女子果然来了,看见我盈盈下拜,我让她站起来抬头,心中不住赞叹,如果当年一眼看见燕无双是惊艳,看见她则是心旷神怡,世间竟有如此女子,粗布衣袍掩不住她的风姿,头上只插着几朵小白花,比花更惹人怜爱的是她的脸庞。
她通身上下都纯净无尘,削肩细腰却不病弱,脸色白皙中透着粉红,灵动的水眸含羞带怯又带着一丝倔强,我让她坐下细问,原来家中是败落的,读书识字并未放下,又因生计所迫卖些针线女红做为家用,并非养在深闺中的弱女子,却难得没有沾染任何市井之气。
她的名字也带着雅致的韵味,叫做水柔。我问她家中可还有人,她摇头看着我诚恳的说:“我已是孤女,又蒙郡主解囊相助,愿意侍奉郡主左右。”
我点头笑道:“你若愿意就呆在我家中,帮我做些活计,却不用为奴为仆,就当是做个伴吧。日常食宿开销都不用愁,自有人替我们想着,你安心呆着就是。等将来择了夫婿再嫁出去,这儿当个娘家。”
她又欲下拜,我忙拦着:“我看见你就从心里喜欢,也是我们有缘,日后就叫我月姐姐,不用那么客气生分。”
水柔心灵手巧又煮的一手好茶饭,家中上下都喜欢她,摘星也爱与她亲近,过了一阵她与我熟了不再拘礼,我也有十几日没去崔师兄府中,就于一日午后带着她前往相府。
她有些紧张好奇却并不无措,坦然大方跟在我身后,我带她四处游逛一番,进入崔师兄书房,她跟我一样挑些人物志怪之类的翻看,我看看天色暗下来,指指墙上的琵琶:“水柔可会弹吗?”
她点点头取下琵琶调音,然后抬手一曲《平沙落雁》,我直觉眼前秋高气爽风轻沙平,鸿雁高飞时而和鸣,她的曲子又不同于日常听到那样抒高远之志,只是如她的人一般恬淡静美,为听者展开一幅清新隽永的画卷,令人徜徉其中而无忧忘言。
最后一个音节刚落,门外传来清脆的击掌声,一袭青色衣袍的崔师兄微笑着走进来,毫不掩饰双眸中的欣赏赞叹:“这位姑娘情趣之雅心境之妙,令崔光叹服。”
我连忙说:“师兄,这是我新认识的小姐妹,叫水柔。”
崔师兄笑看着她:“名如其人。”
水柔毫不忸怩,也不象别的女子看见崔师兄就惊为天人,上前轻轻一福道:“大人谬赞。”
崔师兄请她坐下,接过我手中的茶水笑说:“这下好了,有水柔姑娘,小月总算有伴了。我们小月什么都好,就是不通音律,唱曲五音不全,下棋一塌糊涂。”
我也笑了:“师兄又取笑我,水柔的棋艺不错,你敢不敢试试?”
崔师兄看看水柔:“今日有些劳累,水柔姑娘能不能再弹奏一曲。”
水柔点点头,纤细修长的手指下流淌出一曲《春江花月夜》,崔师兄微闭双眼听着,我拿来锦垫让他靠着椅子背,轻轻为他按压肩背,水柔的曲声越来越低柔,直到没了声息,我刚要说话,她嘘了一声,原来崔师兄已经睡着了。
我看着崔师兄疲惫的容颜不由心疼,水柔俏生生站在一旁微笑,如果水柔能做我的嫂子,关心体贴崔师兄该有多好。
次日我又到相府,不过没有带水柔,崔师兄也没问,我心中略微失望,隔了三五日,崔师兄终于问了句:“水柔姑娘呢,怎么没跟着小月来,真想念她的琴音。”
水柔第二次进相府依然是淡淡装饰,我心中又略略失望,竟有女子不在意我的崔师兄吗?她也不好好装扮一下。这次崔师兄听了几首琴曲,我提议他和水柔下棋,不曾想一局棋酣战不休,我睡醒一觉,依然不分胜负。听见传来亥时的鼓声,我连忙拉着水柔回家。崔师兄在身后喊道:“小月明日再来,带上水柔和摘星,夜间可以住下,不用急着回去。”
第二日刚过午时,崔师兄就回府,喝着茶笑说:“今日皇上邀我下棋,我推说府中有事,这可是头一次没有答应皇上,他有些不悦,甩袖子就走了。管他呢,我惦记着和水柔的这局棋呢。水柔这棋艺何止不错,只怕天下间难逢对手。”
水柔忙笑道:“大人高看水柔了,其实是家里有一本年代久远的棋书,上面有一些精妙的棋局,我记下来了而已。”
崔师兄的双眸一亮,我笑问水柔:“师兄是棋痴,这书能借师兄一观吗?”
水柔爽快答应,崔师兄宠溺得捏了捏我的鼻子,我抱住他胳膊:“就知道你堂堂相国难以开口,心里又猫爪似的难受。”
崔师兄哈哈笑起来:“不过记住棋局能在对弈时灵活运用也是不易,水柔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水柔浅笑着说过奖,我越看越觉得两人般配。约莫一个多月,崔师兄常常早早回府,虽看过棋书,依然喜欢与水柔对弈,连说水柔的棋艺灵动聪颖,后来对水柔的夸赞从棋艺到性情再到样貌,总之样样美妙,处处欢喜。
水柔听着崔师兄夸奖从无羞涩,总是浅笑着,面对崔师兄也从不紧张,总是从容。
有一日用完早饭刚准备和水柔过去相府,香儿慌张跑进来说厅堂里来了一位轻纱遮面的女子,服饰华贵态度傲慢惜言如金,请我赶快前去。
我和水柔进了厅堂,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背对着我们临窗站着,听见我进来轻喊了声归月,这声轻喊于我却象晴空中的炸雷,天下间叫我归月的只有一个人,难道……
我慌忙让水柔回避,那个清亮的声音却说:“归月关上门,和水柔姑娘一起留下。”
我依言关上房门,那个背对着我们的人摘下面纱缓缓转身,我怔怔站着,眼前的人竟是换了女装的鸿儿,她穿着轻薄的雪白丝衣,简单束着长发,雪肤黛眉红唇,风姿绝美气质高华,果真如我想象的美如云中仙子,只是孤傲清高难以亲近,她并不看我只是瞅着水柔,双眸中闪过些许惊讶,好像在说世间竟有如此恬静优美的女子,一向冷静淡然的水柔无端紧张起来,手轻抖着抓住我的手。
鸿儿淡淡说道:“水柔姑娘过来。”
水柔乖乖得站到她的身边,鸿儿的笑颜如金色的芙蓉花般绽放开来,她与水柔并肩站着问道:“归月看看,我与水柔相比,怎么样?”
我心中泛起笑意,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也有嫉妒不自信的时候,却不敢笑出来,眼前的两个女子,一个是夺目刺人的玫瑰,一个是淡雅盛开的茉莉,水柔虽讨人喜爱,鸿儿却夺人心魄。
不过我却不能认,硬着头皮说到:“各有千秋,难分仲伯。”
鸿儿脸上闪过恼怒,紧绷着的脸让我有些胆怯,想到崔师兄枕边冷清,我又大着胆子说:“最难的崔师兄十分喜爱水柔,这么多年没见他对哪个女子象对水柔这样,这个媒我是保定了。”
水柔惊讶得看了看我要说什么,被我狠狠瞪了回去,鸿儿不怒反笑:“归月以为相国夫人那么好做的吗?如果皇上不同意呢?”
她的笑容比怒气更让我心惊胆战,我保持着镇静飞快说到:“水柔非常爱慕崔师兄,就算不做相国夫人,做姬妾也是愿意的,堂堂一国之相纳个姬妾皇上总不好干涉吧?”
鸿儿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这也是相国大人的意思?”
我点头:“虽然双方都没有说破,我最了解崔师兄了,他与水柔这些日子郎情惬意我都看在眼里。崔师兄这一月来经常午后就回府,就是因为水柔在。”
水柔的脸憋得通红,却插不上话,又被鸿儿不怒而威的气势震慑着,急得直搓手,鸿儿扫她一眼:“水柔姑娘先出去吧,我和归月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