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哑巴伸着脖子瞄了一眼,没看清楚,于是转而去观察余至瑶的神情。何殿英则是站在原地东张西望,欣赏余公馆的庭院风光。如此看到足够了,他低头面对了余至瑶,开口问道:“怎么样?你家老爷子给没给你留口饭吃?”
余至瑶捏着信笺,面容似乎有些扭曲。“哈”的笑了一声,他哆嗦着双手,把信笺揉成了一团。
何殿英看了他这个反应,忍不住伸手一敲他的脑袋:“什么意思?”
余至瑶低下头去,笑得浑身颤抖。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紧紧攥着那一团纸,手指关节泛了白,力量大的快要让他痉挛。断断续续的笑声越来越低,末了转化成哭腔,他把手中遗嘱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蜷缩起来。
何殿英急了,想要去捏他的下巴,把字纸抠出来。可余至瑶深深低头,只对他摆了摆手。
余朝政的真遗嘱,和余至瑶的假遗嘱,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在那张八行笺上,余朝政言简意赅的交代了后事。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不必管了;长子是个做学问的,也不让人牵挂;唯有老二——他对不起老二。
他活着的时候怕余至瑶,所以只能在死后善待这个儿子。产业全部留给老二,老二年纪还轻,后半辈子能有荣华富贵,也就弥补了前二十年所受的虐待苦楚。
第4章 归于尘土
余至瑶又笑又哭,可是笑过哭过之后,也就算了。
他找了个信封,把假遗嘱装进去封起来,又上楼去了书房,找到余朝政的印章,在封口上盖了印记。
这时已经到了凌晨时分。余至瑶把信封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扭头望向写字台后的大沙发椅。那是余朝政常坐的位子,当然,自从余朝政病倒之后,沙发椅便空置下来了。
何殿英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歪着脑袋凝视余至瑶:“接下来怎么办?我找陈律师去?”
余至瑶没理会,径自迈步绕过了写字台。小心翼翼的弯腰在沙发椅上坐下去,他抬头面对着何殿英,忽然笑了一下:“这里坐着很舒服。”
何殿英也笑了,把信封拿起来揣进怀里:“你家老爷子的东西都是好的,一把椅子也能让你舒服!就是陈律师吧,那人百分之百听我的话,绝对不会出纰漏,和你家老爷子也有交情。”
余至瑶把两边手肘架在台面上,心不在焉的对着桌面答道:“好。”
何殿英见了他这个魂飞天外的模样,忍不住单手撑住写字台,轻轻巧巧的抬腿跳了上去。走兽似的四脚着地爬到对方面前,他抬手一拍余至瑶的面颊:“二爷,清醒清醒,别这么梦游似的。你知不知道,你熬出头了?”
余至瑶把手抚上何殿英的后脖颈,然后和他额头相抵,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小薄荷,人生如梦。”
何殿英笑着骂了一句:“他妈的我有名有姓,你就不能换个叫法?小薄荷小薄荷,喊声何老板不行吗?”
余至瑶抬头直视了他的眼睛,神情是一种认真的试探:“殿英?”
然后不等何殿英回答,他自己先皱着眉毛摇头了:“不好,真肉麻。”
何殿英一翻身坐在写字台上,两条腿伸出很长,一点规矩也不讲。低头思索了一瞬,他转脸对着余至瑶一笑:“是挺肉麻。”
黎明之前,总是特别的黑暗。书房内灯光昏黄,窗外则是一片墨染,余至瑶垂下眼帘,看到了绛红台面上的一只白手。
何殿英总是这样没血色,一只手也能让人感到心惊突兀。余至瑶盯着他的手,良久过后,忽然站起来说道:“小薄荷,下去!”
何殿英莫名其妙的溜下了写字台:“怎么?不让我坐?”
余至瑶没有回答。他当然不是舍不得一张半旧的写字台。绛红桌面像一泊不新鲜的血,他是不想看到苍白的何殿英坐在上面。
何殿英拍拍屁股,上下又看了余至瑶两眼:“收一收你这怪脾气吧!除了我,谁还能这么惯着你?少爷的性子奴才的命,我看你家老爷子对你打的还少!”
余至瑶猛然抬头,一张脸登时就沉下来了:“你说什么?”
何殿英迈步走向门口:“我说我找陈律师去,有问题吗?”
天明时分,余公馆传出了余朝政的死讯。
猝死,死因如果不是脑充血,就必定是心肌梗死。公馆内的仆人得了自由,很识相的各忙各的。
余朝政在十年前就给自己定下了一副金丝楠的棺材,棺材当时的价格不算高,他认为自己是捡了个大便宜;又因为先前闹过一次中风病危,所以寿衣也是现成的,翻出来就能穿。
给余朝政擦身的人是哑巴。余朝政毕竟是颈骨断了,不得好死,而余至瑶虽然不怕旁人闹事,可是能够避免的麻烦,还是尽量避免为好。哑巴胆子大,让他去他就去。一脸坦然的摆弄着余朝政的尸首,他是真的不怕。
接下来的几天,余公馆热闹成了一锅沸粥。余朝政的老伙计们乘坐汽车赶过来,一路哭天抢地。和余朝政混了一辈子,他们已经全部有头有脸,在外提起来,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余至瑶怕的就是这帮老家伙。和老家伙们相比,公馆后院那一批老姨太太倒还好处理。何殿英一直没再露面,只派出十几名亡命徒守在余公馆。亡命徒就是亡命徒,一身杀气。余至瑶不能把这样的人放在明面上,下棋似的,他把这十几个人东一个西一个的安排了,不许他们随便露面。
停灵到了第二天,公馆内开始有暗流涌动。有“叔叔”当面质问余至瑶:“二少爷,怎么不找个医生过来瞧瞧?人总得有个死因啊!”
余至瑶知道这些人从来不拿自己当一回事,余朝政都不把他当人看待,还怎能要求旁人对他高看?披麻戴孝的站在“叔叔”面前,他冷着一张脸:“死就死了,难道医生还能让他起死回生?”
“你这孩子,这叫什么话!我知道你心里没有你爹,混帐小子,你爹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可好,就知道记仇!我不和你讲,等大少爷回来了,让大少爷说话!”
余至瑶不说话,耳边听得外边一阵喧哗——是陈律师到了,带着遗嘱,然而不能立刻宣布,因为要等大少爷到场。
如此到了第三天,余至琳还是杳无踪影,可余朝政已经开始发臭,不能再等了。
余至瑶并没有哭。人人都知道他们父子是冤家,他简直懒得伪装悲痛。风风光光的把余朝政埋进土里,他感到了一阵痛苦的痛快!
正如何殿英所说的那样,他熬出头了。
在余朝政下葬的当天下午,余至琳风尘仆仆的到了家。
余至瑶不哭,他也没哭。留学七年了,他对家的感情已经淡薄。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旅途颠簸,他回到家后的第一句话是:“天津卫变了样子。”
第二句话是:“爸爸没了?”
第三句话是:“给我杯水,我渴死了。”
余至瑶换了一身黑色长袍,走出来迎接他。他一边从仆人手中接过茶杯,一边抬头望向余至瑶:“弟弟,你长得这么高。”
余至瑶也在打量兄长。余至琳不像余朝政,像余太太,是个结结实实的中等身材,戴眼镜穿西装,皮肤白皙,五官平淡。打扮好了,他就好看一些;打扮不好,他就难看一些。
咕咚咕咚的喝下半杯香茶,他继续说道:“我没有联系到三妹。听说是在三月份时,她和妹夫一起去了夏威夷。”
把茶杯交还给了仆人,他对着余至瑶又说了一句:“哇,弟弟,真高。”
余至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对待这位大哥——大哥没欺负过他,可也没救过他。大哥不算坏,只是性格是一种冷冷清清的热情,换言之,就是不讲感情。
“是上午下葬。”他开口说道:“天气热,实在是等不得了。”
余至琳脱下半旧的西装上衣,深以为然的点头:“你做得对,应该如此。爸爸是因为什么疾病走的?”
余至瑶迟疑着答道:“夜里猝死,大概是脑充血。”
余至琳双手合什抵到眉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呼出来:“愿爸爸走的安宁。”
余至瑶和他没什么可说的,不但无话可说,甚至手足无措。轻轻咳了两声,他说道:“大哥,你回来的正好。陈律师一直守在这里,等着宣布遗嘱。”
余至琳想要先去给父亲上两柱香,不过他认为上香这种事情,无非是个仪式,早一点晚一点都无所谓。从裤兜里掏出一条不干不净的手帕,他一边擦汗,一边答道:“好,那我们去见陈律师,不要让人家久等。”
第5章 话不投机
陈律师不安的坐在余家客厅里,手里捏着一只信封。他和马律师都是余朝政生前倚重过的,马律师一直不出现,这惹得其余人等十分不满,认为姓马的太不讲究了。
余至瑶和余至琳并肩坐在大沙发上,余至琳离家七年,这时自然要先向在场的众位叔叔问好。叔叔们以为老大出洋七年,又是学成了一位双博士,必定不凡,然而此刻一瞧,见他既谈不上派头,也未见有何风采,只是比当初在家时更白胖了而已。
等到余至琳做完一圈寒暄,陈律师终于是忍不住了。急急的撕开信封,他抽出遗嘱展开来,清清楚楚的读了一遍。
待他读完,听众们的表情一起变幻多端,全没了正经颜色。
余至瑶一动不动,神色木然。余至琳则是一脸惊讶,起身走到陈律师那里要过遗嘱,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然后他抬头望向叔叔们:“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爸爸病糊涂了?”
当着余至瑶的面,叔叔们愕然的一拍巴掌:“是呀,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余至瑶垂下眼帘盯着地面,知道这些老家伙都不把自己当个人看。自己还坐在这里,他们就肆无忌惮的开始议论起来了。
如果让“老家伙们”自己选择新主人,那他们显然更偏重余至琳。大少爷,从小看着长大的,又精又灵,爱说爱笑,谁不喜欢?扶植大少爷继承家业,他们心甘情愿。至于二少爷——二少爷也算是余家的人么?
有人一眼盯住了余至瑶:“二少爷,遗嘱肯定有问题,这些年大少爷和三小姐都不在家,所以你务必要解释一下!”
余至瑶抬头望过去,心里记住了对方:“遗嘱是他定的,我先前并不知道。”
陈律师也在旁边帮了腔:“这个……的确如此,遗嘱一直是在我的手中。这种秘密,我总是能够为余老先生保守的。”
陈律师一介文人,说起话来轻飘飘的没有力度。而未等旁人开口,余至琳忽然走到余至瑶身边,又坐了下来。
“弟弟呀。”他抬手拍了拍余至瑶的大腿:“我问你一句话,好不好?”
余至瑶听了他这语气口吻,忽然打了个冷战,好像吃了一口太腻的冷奶油,甜的恶心:“好。”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穷了,你帮不帮?”
余至瑶戒备的看着他:“当然会帮。”
余至琳听了这话,就转向前方,对着众人一笑:“兄弟感情,总比一纸遗嘱要重。爸爸既然这样定了,那我就遵从他老人家的遗愿。诸位叔叔也不必为我鸣不平,我可以接受这个事实。”
说完这话,他又笑微微的扭头看了余至瑶:“弟弟,爸爸把一生的事业都留给了你,你要努力哟!”
余至瑶正视了余至琳。余至琳的眼睛活泼有光,光芒是浮着的,下面藏着什么,他不知道。
很谨慎的斟酌了言辞,余至瑶怕露马脚,所以并没有说出动听的话来,只干巴巴的答道:“好。”
余至瑶想要通过今天这一次机会,把余至琳那一派的老家伙认清楚。可是余至琳忽然服软,这就使得旁人没有立场再做议论。
余至琳挽起衬衫袖子,自顾自的走去落泪烧香,又乘坐汽车出门前去坟地。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很自觉的要回家睡觉去——余公馆现在属于余至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老家伙们这时已然各自散去。余至瑶换了西装,倚着门框站住了,躲躲藏藏的看他:“吃过饭再走吧。”
余至琳提着随身携带的皮箱,站在原地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好,新房子一直没人,我回去大概也是挨饿,不如在你这里先填饱肚子。”
在餐厅里,余至瑶走到首席位置,慢慢的坐了下来。
余至琳看了他这举动,心中十分了然。自己还在,他就忍耐不住的占据了父亲的位置,这种小人得志的举动,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及至饭菜被仆人端了上来,兄弟两人便开始相对用餐。菜很丰盛,可是余至瑶的筷子只落在盘内的边边角角处,夹那散碎菜肴。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好菜向来没有他的份,在余朝政和余至琳面前,他只有尝尝滋味的资格。
“弟弟。”余至琳忽然开了口:“我也知道,这些年来,爸爸对你是残酷了一点。不过人都死了,你也就把恨意放下吧。”
余至瑶从盘边汤水中捞了一筷子菜叶送进嘴里:“我没有恨意。”
余至琳叹了一口气:“弟弟,你不要这样刀枪不入嘛!”
余至瑶不再说话,大哥不坏,但也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他忽然很想把余至琳赶出去,同时急迫的思念起了何殿英。今天这一关是过去了,麻烦还在后面。他需要何殿英的帮助。
千辛万苦的熬到余至琳告辞离去,余至瑶几近欣喜的抄起电话听筒,想要立刻把何殿英叫过来。
何殿英果然没有让他久等。半小时后,他轻轻巧巧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迎面看到余至瑶站在前方,他没停脚步,反而加速,一跃而起蹿了上去。而余至瑶后退一步,张开双臂正是把他抱了个满怀。
余至瑶不想抱他,可是又不能不抱,因为何殿英姿势刁钻,竟然把双腿环在了他的腰间。双手托住对方的屁股,他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别闹,你以为你还小?”
何殿英哈哈笑着,不肯下去:“你原来不是抱的很容易吗?怎么越来越不行了?”
余至瑶累的两条手臂一起颤抖:“你他妈的——那时候你才多大?”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我松手了,我可真松手了……”
何殿英放下双腿站稳,知道余至瑶这一身骨架子和腱子肉,全都是样子货。他发育得晚,当年在余至瑶面前,他正经还是个小崽子,可以一个箭步窜上对方的后背,扑的余至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一过十六,这个把戏就玩不成了,因为他开始长个子了。
笑吟吟的盯着余至瑶,何殿英是真心的为他高兴:“二爷,你准备怎么打赏我啊?”
余至瑶身量高,这时就微微躬身面对了何殿英:“事情没完,打赏个屁!”
然后他抓住对方一条手臂,压低声音说道:“今夜你不要走,到我房里睡。我还有话和你说。”
何殿英连连摆手:“别,别,二爷,无以回报也没关系,不用你对我以身相许。”
余至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很不耐烦的“唉”了一声,他扯着何殿英迈步就走。
余至瑶有许多正事要同何殿英商量,可何殿英慢条斯理的沐浴不止,坐在浴缸里叼着牙刷洗头发。浴室房门敞开着,余至瑶在外面踱来踱去,等待到了一个程度,他两大步迈进浴室,开始发急:“你要洗到什么时候?一个卖薄荷糖的,穷讲究什么?”
何殿英一边用梳子梳理水淋淋的短发,一边仰头回敬道:“你个打不死的,是你请我过来,现在不伺候着我,还挑起我的毛病来了?”
余至瑶气的张口结舌,索性脱下外衣扯下领带,一粒一粒的解起衬衫纽扣。何殿英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看他:“干什么?要论打架,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余至瑶脱下衬衫甩到一旁,在何殿英面前打了赤膊。明亮灯光照射下来,他那一身皮肤镀了层金,可惜胸前一道鲜红裂缝,让他总像是濒临支离破碎。
居高临下的弯腰伸手,余至瑶咬紧牙关运足力气,把何殿英从水中拦腰抱了起来。何殿英手里攥着梳子,一点也不慌,在余至瑶的怀里继续梳头。及至余至瑶把他扔到大床上去了,他随手把梳子往地上一扔,自我感觉良好的摸了摸脑袋。
二十岁的青年,又正是发达得志,他没法子不臭美。
余至瑶气喘吁吁的关掉所有电灯,然后摸着黑爬上了床:“小薄荷,我——”
何殿英坐起来,一边展开被子,一边打断了他的话:“你把裤子脱了,有话咱们在被窝里说!”
余至瑶鬼鬼祟祟的对何殿英耳语,说老家伙们“一个也不能留”。
热气吹到何殿英耳边,痒得他忍不住发笑:“你敢下命令,我就敢动手。”然后他抬手挠了挠耳朵,继续笑道:“二爷,你说你这算不算是吹枕边风?”
余至瑶不和他扯淡,转移话题问道:“马律师呢?”
何殿英嬉皮笑脸的躺在一旁,几乎是在享受余至瑶的气息:“沉到河里去了!”
转身面对了余至瑶,他做了承诺:“你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了,半个月内,你看着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对方胸前的伤疤上轻轻地挠。余至瑶被他刺激的周身不适,烦躁的翻身背对了他:“要么睡觉,要么滚蛋!”
何殿英一掀被子,仰面朝天的翘起了二郎腿:“本来我打算今夜找点乐子,没想到找来找去,竟然是和你睡觉。和男人睡觉,我也没意见,我又不是没睡过男人,像杜芳卿啊,小香云啊,比娘们儿还娘们儿,睡起来也有个意思。可是你——你这个人高马大的糙货,没有趣味,只有脾气。和你同床共枕,真是浪费我的光阴。”
话音落下,余至瑶连人带被,“唿”的一起坐起来了。
“你还让不让我睡?”在黑暗中,余至瑶似乎是快要怒吼了:“你明知道我爱闹失眠,还要在我后面唠唠叨叨!”
何殿英突发奇想,做出回击:“是个人就得说话。你要是嫌我烦,你可以去和那个谁——对,哑巴,你那个哑巴,你和他睡,准保安静。”
余至瑶怒不可遏,又不想摸黑和何殿英上演全武行。裹着被子躺下去,他“咕咚”一声滚到了床下。何殿英连忙爬过去瞧,却见他又一翻身,进了床底。
“你干什么啊?”何殿英又气又笑:“我不说了还不成吗?你上来吧!”
余至瑶一言不发,在床下躺了一夜。凌晨时分,何殿英下床瞧他,就见他从头到脚全被棉被包裹了,像一只长长的大茧,挺在地上一动不动,倒是睡的很熟。
何殿英不敢惊动他,自己笑着摇头。
第6章 苦尽甘来
午夜时分,何殿英坐在汽车里,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身边的一名青年连忙掏出火柴,划出火苗送到他面前。他探头吸燃了烟卷,把烟雾和言语一起从嘴角挤了出来:“笨蛋,别怕,一会儿你就跟着我。他们五个人,我们十个人,怎么着都是赢,放心。”
青年有点颤抖:“嗯,老板,我不怕。”
何殿英不屑的嗤笑一声:“你看你这怂样。你要是真没胆子见血,就趁早回家和你叔叔说相声去吧!”
青年怯生生的辩解:“老板,我没怕。晚上风凉,我是冻得哆嗦,真的。”
何殿英陶醉的深吸一口,然后呼出笔直一线烟雾。弯腰从车座下面抽出一把雪亮短刀,他借着车窗外面的路灯灯光,仔细审视了泛着蓝光的刃锋。
这时,前方的汽车夫忽然说道:“老板,他们来了!”
何殿英满不在乎的答应一声,又对着身边青年说了一句:“小白,记住,别管旁人,只跟着我。”
小白双手攥着一把斧子,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何殿英推开车门,先是吐掉口中半截香烟,随即弯腰钻了出去。
何殿英这边一开门,道路对面的两辆汽车也开了门。迎面走来的几人见此情景,登时就停了脚步。而何殿英不肯给他们时间反应。拎着短刀大踏步走上前去,他对着为首一名老者劈头就砍!
他一动手,身后手下们赶上来,也一言不发的开始了杀戮。寂静小街立时混乱起来,小白果然紧跟着何殿英。何殿英把那老者拽出来混捅混攮,而小白咬紧牙关跑到后方,举起斧子大喝一声,闭着眼睛往下劈。何殿英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松手往后一躲,同时就见一把斧子深深嵌入老者肩上,险些连自己一起杀了。
来不及申斥小白,他拔腿追上前方一名壮汉。那人手臂已经负了伤,正是寡不敌众,想要逃跑。何殿英一刀将他砍倒,壮汉惨嚎着还向前爬,结果被他一脚狠狠踩住了后背。弯腰一手抓紧对方的头发,何殿英薅着他抬起头来,另一只手握紧短刀,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鲜血顺着刀锋喷出老远,他的右手溅上一层血点。踩着尸首直起腰,他忽然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像个聪明的手艺匠,能把活计做的这么干净漂亮。
随手把短刀一扔,他转身一边走向路旁汽车,一边掏出手帕,慢慢的擦手。在经过小白之时,他看了这青年一眼:“你啊,还是回去说相声吧!”
小白依旧双手攥着斧子,半边面孔都是鲜血:“老板,别啊……”他惊惶失措的跟上前去:“看在我二姑的面子上……”
何殿英冷笑着弯腰钻进车内:“你二姑那个娘们儿,我早干腻歪了。还有什么面子!”
何殿英当街杀人,肆无忌惮。他在租界巡捕房里有许多熟人,侦探长是他干爹,他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