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荒朝她微微一笑,低咳一声:“没事了。”

七初用玉勾挽起白底蓝丝的素雅绢丝床帏,眼前亮了起来。

萧容荒抬头望了望窗外,厚重的棉帘掩去了室外的寒气,暖阁内采光很好,柔和的日光映照入屋内。

“七初,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刚过,今早雪停了,天气可好了。”七初端来温水,用热毛巾替他净脸。

细心地伺候着他洗漱完了,七初转手将桌边一杯参茶端到了他手中,福了一礼笑着道:“奴家尚未梳洗怕吓到了公子爷,请容奴家去去再来。”

萧容荒展颜一笑望着他跟前的女子,一头丝缎般柔软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样式简单的发髻,脸上脂粉未施,肤若凝脂的一张脸,脸颊上还带着暖裘地热烘烤下的粉红,只是眼底有一片淡淡阴影。

萧容荒心疼地用手指摸了摸她眼睑。

七初顽皮地握住他的指尖,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手背,笑容中带着媚态的可爱:“容荒,不要引诱我……”

她言辞之中的暧昧之意如此明显,萧容荒清咳一声,手指僵了一秒,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嫣红。

七初忍不住笑出声来,拉着他的一只手放入了暖裘中:“先喝点参汤暖暖身子,我一会儿就回来。”

萧容荒点点头,看着那道窈窕身影走出了白玉屏风,支颔倚在床上,喝了口参茶,抬手拾起了搁在床边的几宗文案。

密封的宗卷口印着一个的纹火冰凌图案,是临凰总楼直接呈送上来最机密紧急的文书,只有薄薄几卷,他一日之中也就是早上略有些精神,凝神将几卷文案审阅完,萧容荒抬手将宗卷合上,抬起头时眼前是模糊的一阵昏花,手指一个不稳,握着的笔落到了地上。

他探手欲拾起,俯身时心头一阵凝滞的沉沉刺痛猛然传来,萧容荒岔了气忍不住低声地咳,想必是牵动了心口气脉,他撑住了床沿按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咳嗽,丝丝缕缕暗红的血溅落在了手边雪白的案卷上。

形容消瘦的男子倚在了床边,用一方白帕掩了嘴角,咳得身子都颤抖起来,好一会儿,声音才暗哑了下去。

萧容荒勉力地平定着手指的颤抖,拭净了唇角的血迹,随即闭目无力地躺回了衾枕上,感觉肺腑都隐隐牵痛起来。

本就是虚弱的身子这么一折腾,他神思都有些离散,靠在了床上半昏了过去。

神思模糊中感觉到柔软的手摸到了他的脸颊,七初略略担心的迟疑声音:“容荒?”

他缓缓睁开眼,微微蹙着眉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影,毫无血色的唇角浮起淡淡笑容:“嗯。”

七初只觉心头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她暗暗松了口气,眼底是笑意映起,她俯下身替他折了折衣领:“昨夜筵席开得太晚,今早儿万寿节宫中宴休,外边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还在睡呢。”

七初转身将搁在案桌上的一盏药端了过来:“容荒,先喝药,等会儿我给你煮好喝的粥。”

萧容荒目光转到她的手腕上,原本嘴角隐隐的笑意顿时隐去,他握住了她的手,平缓的语气带了心疼:“手怎么了?”

七初笑了笑,顺着他的手依偎在他的身旁:“只是烫了一下,不要紧的。”

萧容荒看着她手背上一大片红肿,眉头拧紧,语气带了不悦:“膳房无人做事,竟让你煎药?”

“容荒,”七初撒着娇安抚他:“是我想要给你煎的,谁让你最近一碗药只喝一小口,喝了还吐——你这次可不许吐了——”

萧容荒清咳一声,摸了摸她的鬓角,她梳洗一新,穿了件蔷薇纱罗群,言笑晏晏,盛极而妍。

他望着她每日的面色如常款款体贴,眼底偶尔一闪而过的眷眷担忧,却在下一秒换作了笑容柔暖,只恐惹他烦忧。

他何德何能,得她如此待他。

七初端起了药,宛转地依偎着他手边,送到了他唇边。

萧容荒面容沉静,吸了口气忍着胃中的不适,缓缓地将那碗药喝了大半。

七初递过手帕给他擦了擦药汁,然后悄悄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眼角眉梢俏皮一笑:“唔,真乖。”

萧容荒微微一笑,俊美面容风采掩去沉沉病容,一室清辉流泻。

暖衾柔枕,午睡起迟,一觉醒来,身畔竟是空荡荡的凉意。

萧容荒打了个寒战,原本还有些恍惚的神志顿时清醒过来。

轩窗外已是日落西斜,他撑起身子,唇边溢出轻声咳嗽。

帘子外立即有婢女低声请安:“公子爷?可是醒了?”

萧容荒一向喜爱清净,内阁暖间一般不留人,一贯只有七初陪着。

萧容荒掩着嘴低低应了一声。

帘外的婢女又道:“冷大人一直在殿外候着。”

“让他进来吧。”萧容荒半卧在衾枕上淡淡答。

珍珠垂帘清脆摇动的声音,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爷。”冷霜恭敬地低了头敛襟行礼。

“总楼传来的文书在桌上。”萧容荒轻声咳嗽,言简意赅。

冷霜闻言走到桌边取过了那几卷文案,他低头看到上面的擦拭过留下的几缕淡淡血印,眼底沉沉一黯。

萧容荒侧了头:“七初回来没有?”

“还没。”

“这般晚了,”他眉尖微微拧起,神色有了忧虑:“可是侑儿的病情不好?”

冷霜垂首答:“已经派了人去宫里打听了,消息很快会就回,爷,不用太担心。”

今早皇上遣宫人传来了消息,说是昨夜的寿宴上三皇子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昨夜里闹腾了一夜,今早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七初听到之后便随着马车急急地进了宫。

已经去了约莫七八个时辰了。

萧容荒敛去了一缕担心,嗓音恢复了一贯的低弱沉静:“嗯,没事了就下去罢。”

日影散去,夜幕沉沉垂落。

采乐殿内宫女步履轻悄,掌起了宫灯。

“冷霜。”倚坐在床上的萧容荒出声低唤。

“属下在。”冷霜一直守在殿外,闻言转到白玉屏风外低声地答。

“宫内可有消息?”

冷霜走到他跟前低垂着头:“宫内传来了消息,三皇子并无大碍,姑娘再陪陪他,稍晚即会返回璎珞行宫。”

萧容荒取过案几上的热茶啜了一口,眉目之间仍是不动声色的沉静,只是声音带了端肃:“请长青过来。”

“顾先生,他——”冷霜迟疑了一分,才答:“他不在宫内。”

萧容荒忽然将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搁,低弱的声音带了冷峻严厉:“冷霜,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四章 回眸淡笑帝都远

宽敞的采乐内阁,地热烧得暖气袭人,那躺在床上明明病得虚弱不堪的人却浑身散发出了冷凝如铁的煞然气势,冷霜最了解莫过,即使缠绵病榻,他依然敏锐得可怕。

若有事想要瞒他,只怕是不可能的。

冷霜低垂着头,觉得手掌中的汗冷冷渗出。

他尽力地维持着平稳声音开口:“爷,没什么事儿,顾先生下午时分出去了,属下差人去问问几时回来——”

萧容荒蹙起眉头不再听他说话,只挣扎着起身,取过了搭在床沿的外袍。

“爷——”冷霜慌忙稳住了他的身子,不得不开口道:“方才宫外侍卫来报,七初姑娘在路上遇人偷袭,顾先生和皓月已领了禁卫军过去——您别急——”

萧容荒手上动作一停,拧紧眉头急促地咳了一声,深吸了口气强忍着肺腑间的不适,低弱的声音依然是镇定的:“可查出了是何人所为?”

“尚未。”冷霜心知劝不住他,但他如此身子——心底惊慌难当,只急急道:“爷……”

萧容荒咬着牙扶着床帏勉力站起,眼前却是一阵发黑。

冷霜急忙撑着他,替他披上了貂裘大氅,扶着他坐进了轮椅中。

“事情发生在何时?”萧容荒语气已是沉沉怒意。

“一个时辰前——”冷霜只来得及去过一张薄毯盖在了他膝上,萧容荒已转动着轮椅朝外走去。

萧容荒沉静如水的眉宇中依然神色冷定,只是这一段时间将养着的闲适慵懒倦意褪去,眉宇间弥漫了一股沉郁的端肃冷冽。

殿外的雪下得纷纷扬扬。

萧容荒丝毫不顾寒意刺骨,径自推了轮椅往雪地中。

冷霜急唤下人撑开了伞,自己走上前替他推轮椅。

华盖大伞撑开,宫人一左一右地撑伞挡住了纷扬的落雪,但呼啸的寒风仍不时肆虐席卷着雪花落到了众人的身上,冷霜推着轮椅,只得详细地给他禀报了宫外传来的消息。

萧容荒眉头越皱越紧,苍白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口衣襟。

急促的咳嗽声听得身后的一众人心头隐隐惊跳。

明黄华盖,华服宫女,亭台楼阁中的回廊蜿蜒,大雪中一行人迤逦前行。

眼前已是通向宫门的御道。

石板路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爷——”一直跟在身后的冷霜突然跨前一步,双目一闭点膝跪在了他身前:“您顾惜身子,皓月和顾先生武学修为已是江湖绝顶,七初姑娘想必不会有事,她要是知道您在这冰天雪地中等着——”

萧容荒幽深眸中一簇光芒明明灭灭,他略略抬手示意身旁的宫女停步,捂着嘴郁悒痛楚地咳嗽,勉力地撑起身子道:“好、好罢……我在这等着,冷霜,你去看看。”

冷霜屈膝点地:“属下遵令。”

他身形一掠随即消失在了官道远处,只一会,冷霜身影又返身回来。

萧容荒眼光尽处,已看到了在漫天风雪中,嘚嘚的急促马蹄声扬起,一辆马车飞速地驶入了宫门。

驾车之人一袭青衫宛然,眉目傲然中带着讥诮,正是顾长青。

骏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顾长青跳下马车,绕到车厢后,然后怀中抱着一人跳下车来。

他怀中那个人,伏着一动不动的熟悉的纤细身影——

萧容荒心头一跳,挣扎着站起,喊了一声:“七初——”

肺腑中一阵撕裂的剧痛袭来,他身子一晃忍不住呛咳起来,手上的丝帕立刻捂住了唇角。

蜷缩在顾长青怀中的女子听到他的呼唤,突然睁开了眼,七初骤然挣开了顾长青的手臂,两腿一软跌倒在了雪地中,顾长青咒骂一声刚要拉起她,七初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她将那站起咳得摇摇欲坠的人按回椅中坐好,语气心焦:“容荒,你怎地出来了?天儿这么冷,别冻坏了身子……”

萧容荒眼光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周,苍白瘦长的手指颤抖着,一把将她搂住,查看她的手臂:“怎么流血了……”

“没事,只是轻伤。”七初勉力地平定着心神,伸手替他擦拭唇边的殷红,示意冷霜将他往殿内推。

七初一直握着他的手,暖裘下他的手寒凉似冰,咳嗽一声比一声剧烈。

进了采乐殿暖阁,七初蹲下身子,顾不上一身狼狈血迹,急切地唤宫女取来锦巾替他拂去身上雪花。

萧容荒脸色煞白如雪,嘴唇的一抹殷红,艳丽得触目。

七初伸手一摸,只觉手中的探到的脉息已是丝丝缕缕,几乎断绝。

“顾长青——”七初低声地唤,声音是掩不住惊慌。

顾长青快步走近,迅速地伸手按住了他脉门,将他扶到了床上。

“长青,”他强撑着维持渐渐溃散的意识:“咳咳……七初的伤……”

点点猩红溅落,萧容荒再也压抑不住喉头的阵阵腥甜,全身虚软地靠在床沿,人已经朝着黑暗的深渊滑去。

十二月底,大雪压枝,广宫深寒。

采乐殿的静谧中带了沉沉低压,端药送汤的宫女安静走动,就连那个青衫落拓一贯飞扬跋扈的潇洒大夫,神色间透出了隐隐的焦心。

萧容荒那日外出受了风寒,一连数日都是高烧不退,昏迷着躺在床上。

已是性命垂危病势。

顾长青日日诊脉用针后,都是皱紧眉头轻声叹口气,若不是他坚韧的求生意志,何来那一丝息息不绝的血气,支撑着他明明已是溃散之征的心脉。

第七日的傍晚时分,躺在床上的人恢复了意识,一直守在他身旁的七初已来不及开怀,顾长青早已叮嘱过,这场病已让他体力完全透支,七初只依旧每日守着他卧床静养。

萧容荒精神亦差,一日倒有大半日是昏睡着的。

阴沉的冬日早晨,萧容荒只感觉身上低低的热度烧得浑身昏沉,模糊中彷佛听到七初在殿外同顾长青低声交谈。

“长青,你去找她罢。”女子清甜的嗓音带了淡淡的疲倦。

“可他……”顾长青迟疑的声音。

“我向皇上禀奏,请御医过来。”七初低声道。

“那些老头子,只会说些颂吉废话,他如今这般病势,七初,我都不放心,你——”顾长青带了略略不耐烦。

“容荒要是知道,也会这样做的,”七初轻柔声音带着坚定:“他也不会愿意你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幸福。”

两人交谈声低了下去。

一会,有宫女低声请安之声,两人答应着,顾长青脚步逐渐远离,一会儿,他感觉到女子柔软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萧容荒睁开眼,低低的声音带着温柔:“七初。”

七初似乎有些讶异,怔了一秒,才笑着道:“醒了?”

萧容荒点点头,动了动身子,七初抬手扶住他,他闭了闭眼,借着七初的肩膀慢慢坐了起来。

七初将一个枕头垫在了他身后,转过身将床边暖着的一盅药端了过来。

“七初,”萧容荒喝着药,缓缓开口:“长青怎么了?”

七初的手指温柔地替他梳理着稍稍凌乱的发:“没什么事儿。”

“你们没有必要事事瞒着我,我还不是病得这般糊涂。”他喝了药,手刚刚一动,七初立刻接过了他手的药盏,返身搁在了桌面。

“你生着病,病中不要劳心,”七初温言软语:“你现在只要好好养身子,什么都不要想。”

“原来我是连事都不必明了。”他微微苦笑,下一秒却忽然蹙起了眉,手中的绸帕捂住嘴低咳了几声。

“容荒,不是——”七初咬着唇,心口一阵疼。

萧容荒低低咳嗽,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坐到我身边来。”

萧容荒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语气也缠绵了许多:“七初,你还未告诉我,那日袭击你的,是何人?”

“容荒——”七初迟疑了一下,转眸只看到他消瘦苍白的脸颊上双眸清亮的光芒透着坚持,只得小声地说:“醉花宫。”

萧容荒眼色一黯:“竟是我连累了你。”

“傻瓜,我又没事,“七初蹭了蹭他的肩窝,转移了话题:“在通往行宫的山道上,她们发动阵势很突然,我只一人待在车厢内……”

萧容荒放在暖裘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夏姑娘武功很好——”七初犹豫了一下,抬眼望他仍是平静无澜的眼眸,继续道:“我同她过了几招,她们人多势众——只是幸好山阴侧道上经过了神凤教的几位姑娘,你知道,她们两派素有宿愿,暮煌手下认得我,所以出手相救——夏——夏宫主退了之后,长青就来了——”

七初语气故意轻快了点儿:“容荒,你没看到,神凤教那几个姑娘看到长青,即刻抽剑相向,他差点被那几位美娇娘刺了个对穿。”

“嗯,可是席姑娘发生了什么事?”萧容荒一手掩着嘴角轻轻咳嗽,一手怜爱地抚摸她的脸颊。

“据说暮煌不知为何,在月之圣堂同瑶光教主大吵了一架,便独自一人去闯神凤教七十二道星门,至今还未下山,只怕有危险,她们教中皆知她是为了长青而做此事,因而把这帐算到了他头上。”

萧容荒将身旁的女子揽在了怀中,沉吟着道:“席姑娘为何要去闯七十二星门?”

七初摇了摇头:“我问过长青,他也不知。”

七初抵在他的胸前微微皱眉想着,如果连顾长青都不明白,那暮煌却是为了何事……江湖中记载的神凤教七十二星门,是用以惩戒教中违逆弟子的七十二道布满层层机关和的轮回暗门,最后七道,更是由教中的七位圣使把守,传说中创教至今,还未有人能破阵,真正抵达云端圣殿。

那座神之殿堂,终年云雾环绕,神凤教规中,若能真正抵达云端圣殿,神光照洗,诸罪皆免。

萧容荒手指轻轻地按着眉心:“让长青去找席姑娘。”

“我跟他说了。”

“你说是我的意思。”

“他会明白的。”

“嗯。”

七初柔声答应着,略略侧了侧身子替他拉起了滑落的毯子,才发觉身侧的男子已缓缓昏睡了过去。

空气清爽冷冽,七初静静地站在雕栏前,凝视着昨夜的一场冬雪后,满庭的玉树耀眼生花。

层层楼台回廊中,一袭青衫的顾长青远远走来。

七初待他走进,朝身后的暖阁看了看,悄声道:“容荒还在休息。”

顾长青点点头:“那我等一等。”

七初转身吩咐宫女斟茶,顾长青朝她摆摆手示意不必招呼他,便径自走进采乐殿中。

七初微微一笑,又倚回了栏杆旁。

已近晌午,他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只在早上醒来一会儿,精神很快不济。

身子虚乏,竟是连久坐的力气都没有了。

七初日日夜夜地陪着他,忍着锥心的刺痛,感觉着心头的那腔热血,一滴一滴地逐渐耗尽,渐渐冷却,化成万年的冷硬玄冰。

也不是没有想过随着他去,但只怕他不允,只怕他会怪她。

容荒,即使答应了你,即使清楚分明尚有责任在身,即使一直知道要坚强,可是这广世深寒,如果没有你,你教我如何活得下去?

立在朱红雕栏前的女子,抬手缓缓地捂住了脸。

恍惚中感觉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出声唤:“七初。”

七初已经听到了内阁传出的低弱清浅的咳嗽声。

七初抬起脸对着顾长青挤出了一抹微笑,抬脚走进了暖阁。

顾长青坐在厅堂,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才跨进了暖阁内。

那个容颜苍白的男子正倚在床沿,同身旁的女子说话,话语中不时夹杂着低低的咳嗽。

听到他走进,萧容荒即刻抬起了头,笑着道:“长青,外面下雪了?”

顾长青顺着他目光,看到衣襟上雪花融化后几缕水渍,他走到熏笼旁烘暖衣袖:“今早停了,我方才经过景山树下时,一只松树震落的雪花落了我一身。”

七初有些新奇:“这么冷的天儿,松鼠还出来?”

顾长青故意撇撇嘴:“女人就是见识少。”

七初立刻怒目相向。

顾长青得逞地笑了一声,坐到了床沿,萧容荒自然而然地将手腕搁到了药枕上。

“长青,可是明日离开?”倚在靠枕上的男子掩了嘴轻声咳嗽。

“嗯,”顾长青点了点头,然后慢慢沉声道:“我开着方子,药石七初已可照料,针灸之事,张均祥虽说老了点,针术还是不错的。”

萧容荒只浅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缓缓道:“长青,以前在塞北,每一次你辞行,我都会在临凰楼上同你喝酒,这里虽没有北庭的漠广草原猎猎大风,但醇酒倒是存了不少的。”

他眸中豪气干云清寒光芒一闪而逝,而后是伥远的淡淡怀念。

七初轻轻唤他:“容荒……”

顾长青已经朗声一笑:“璎珞行宫犹胜瑶池仙境,天寒酒暖,一庭香雪,相比塞北,自然是另一番绝胜景致。”

萧容荒也笑道:“每次返回京城,皆是来去匆忙,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赏过帝都的雪景。”

“这次那女魔头发了疯了,”顾长青一边写药单一边皱着眉:“萧,我只怕有去无回,一定要再痛快地喝一回。”

萧容荒清爽一笑:“只可惜我现在不能陪你喝酒。”

“你媳妇儿能喝就成。”顾长青利落挥毫,随后将手上的单子递给了七初。

萧容荒表情温柔:“嗯,她倒是很爱喝酒的。”

七初神色复杂,却不知该如何,只好拉着萧容荒的袖口,喊了一句:“容荒——”

萧容荒只握了握她的手。

“长青——”七初转出内阁,喊住了顾长青:“他身上的热刚刚退了没几日……”

“七初,”顾长青拉着她,两人一起走出了采乐殿,他才低声道:“这几日——他如果还有想做的事儿,让他尽量如愿吧。”

七初怔怔地望着他,眼泪突然就决堤般地涌了出来。

凝翠湖的烟雨长廊下,红泥薪火,暖着一壶酒。

宫女早已将紫金炭火的暖炉置好,午后时分,风定天晴,静雪满庭,长廊内暖然似春。

七初只留了两位宫女远远在廊下候着,三人围炉,气氛温馨。

琉璃杯盏中一抹碧绿倾泻而下,顾长青手停杯落,浓洌的醇香飘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