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华楠忽然就不说话了。

当初,谁还能回到当初呢?也许叶笙歌会后悔有那么一个当初,可是他多庆幸,上天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女人。

“就当我现在承认错误了,你把女儿还给我。”叶云天忽然软下阵来,像是在商量请求一般。“当初你投资了叶氏多少钱,我愿意双倍还给你。”

宋华楠却忽然笑了。

“您还是不懂。钱?我缺钱吗?”宋华楠的目光移至玻璃外,马路上车水马龙,每一个人的面上都是行色匆匆,他们要奔向哪里呢?

“那你要什么?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想怎么样。”

宋华楠摇着头,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唯一清楚的是,当初他和叶云天犯过的错误不能再错一次。

叶云天看着宋华楠,他轻拢着眉心,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这眉眼,和小时候多像。那时候最皮的是他,最会装小大人的也是他。

彼时笙歌还小,可是倔强的性子已经初现端倪。她谁的话都不听,偏偏对小小的宋华楠百依百顺。

他永远记得华楠和笙歌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情景,是他开车送的。

还未下车,笙歌就被眼前这陌生的坏境吓得哇哇大哭,说什么都不愿意下车进校门。叶云天怎么哄都不见效。

小小的宋华楠早就跳下车了,他站在车门前,那张小脸也是显得格外的无奈,一开始上学的兴奋感像是都被笙歌搅没了。

“叶笙歌,你再哭,我以后再也不带着你去爬树了。”小华楠在静等了片刻无效之后,终于眨巴着忍不住用他的方式威胁道。

也不知道笙歌是真的想和他一起去爬树还是只是想跟着他而已,此话一出,她还真的顿住了哭声,挂着泪珠的眸子望望叶云天又望望宋华楠。

叶云天见状,顺势将笙歌抱下了车。

“你哭的多丑啊?等下肯定交不到朋友。”小华楠还在数落她。

“那你一定要陪着我。”笙歌怯生生的。

“那你还哭不哭了?”

“不哭了不哭了。”

一个问的严厉,一个答得飞快,愣是把一旁的叶云天逗得忍俊不禁。

为表决心,小笙歌穿着火红的公主鞋哒哒哒的就跑到校门口转身等着宋华楠跟上去。小小的宋华楠转身朝叶云天挥手“叔叔,放心吧,我会保护她的。再见。”

原来严厉是假装的,这个小屁孩这么小就将那些情绪收放自如了?叶云天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牵着手,一步一步的跨进校门,他想笑却又怅然若失。

笙歌对宋华楠的依赖,在那会儿其实已经昭然若揭了。

可是,他们再好,这中间还是横亘了十年的空白。这十年之间,他们各自经历着没有彼此的时光。

成长像是一辆长长的列车,碾过那些岁月,谁还是当初模样?谁又还是当初的心性?

他不知道,这会儿的宋华楠,是不是也像那时候一样,戴着笙歌看不到的面具?

可是他不做假设。

那个女人怀上了宋华楠的孩子,他们深深的伤害了笙歌,这是不变的事实。以前,他可以对宋华楠的绯闻置若罔闻,可是现在不可以了,他亲耳听到他承认了,甚至是当着笙歌的面啊。这是多么大羞辱。

“笙歌跟你的这两年受了太多的委屈,你放手,她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叶云天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咖啡冷了格外的苦,舌尖的苦涩一直流到心底。而宋华楠面前的咖啡一口都没有动过。

“我知道,我欠她太多,但是…”

“你欠她的,何止只有这个!”

宋华楠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叶云天生生打断。

叶云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实在是一段他不想记起的过往。其实他多羡慕宋华楠,说忘记,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送我的红豆,原来会腐朽6

笙歌捏着眉心,眼前模模糊糊,她眨了眨眼,似乎清晰了一点。舒蝤鴵裻

玩偶娃娃放在她的膝头,正咧着嘴对着她笑。

那是她唯一一个娃娃。

从小,为了跟上宋华楠的步伐,她的玩具都是很男性化的。小汽车,玩具枪…为了融入宋华楠和宋华林,男孩子会玩的她几乎都会玩。

在收到这个娃娃之前,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喜欢这些东西。宋华楠对她的娃娃嗤之以鼻,可是她却欢喜的不得了,那是她第一次有了和宋华楠不一样的想法濡。

母亲说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老是这么男孩子气,以后长大的嫁不出去。

宋华楠撅着小嘴“谁说的?我以后就要娶会组装汽车会玩手枪的女孩子做老婆。”

“那我们笙笙这样的行吗?”母亲笑着摸了摸宋华楠的脑袋丐。

“她?”宋华楠上下打量着笙歌,勉强开口“凑合吧。”

母亲爽朗的笑声是笙歌记忆力最肆虐的东西,带着宋华楠傲然的语气,每一次想起都让她想哭又想笑。

“看到你总是让我想到小俊。”驾驶座上的林言澈忽然开口说,关于笙歌的事情,她零零碎碎的听柳尚绿说过一些,虽然并不完全,可是那时心疼就已经达到了极致。

笙歌扬了扬嘴角,她没有说话。算起来,小俊比她也许幸运,母亲对他而言,没有光影,没有声音,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牵绊。

而她的过去就像是最深的梦魇,总在最孤单的午夜梦回缠绕而来,加重她那份失落。

她多遗憾,没有经历可以偷穿母亲高跟鞋,可以偷擦母亲化妆品,可以挽着母亲的手和她吐槽那些那些害羞的少年和少年那些并不流畅的情书…那样的年岁。

可是没有了,再也不会有。

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多好,如果母亲没有那么英勇无畏多好。她并不想要一个摸不到的英雄母亲,她只想有一个可以陪在身边,哪怕唠叨到不行的母亲。

车子不知道又饶了多久,这天刚刚还是晴天,这会儿却忽然零零星星的下起了小雨。

雨刷发出轻缓的声音,车厢里格外的静,也格外的压抑。

“想去哪里?”林言澈见她又沉默下来,忍不住轻声的问。

笙歌看了看窗外,她该去哪儿呢?世界之大,却像是忽然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

她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车子缓缓的停在斑马线前,笙歌抬头,红灯。

“想去哪儿都行。”林言澈转过头开看着她。

笙歌的目光却落在前方。

斑马线上一对老人正在过马路,老太太走在前面,她身后的老伴儿紧紧的跟着,替她打着伞,他们紧握的手像是怎么都不会松开一样。

这一路风雨兼程,他们该是走了多久,才走出这样的默契。

这不就是她期许的未来吗?无需轰轰烈烈,但求牵着手一起看细水长流。

可是宋华楠,这对他而言,究竟有多难?

“我想回家了。”笙歌说。

林言澈愣了愣,他点了点头,他就知道,她无论怎么样,多伤心多难过,只会想回到那个有宋华楠的地方去。

好,他送她回家。

宋华楠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蜷在沙发上的女人。黑亮的发散落在米白的抱枕上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就笼住了他的心。

他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靠近她。

她的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这不是家里的东西,锦绣山庄一直都没有这样的东西,因为他不喜欢。她总是爱迁就他,他不喜欢的,她也就渐渐都在舍弃了。

这是一个多么痴傻的女子,可是自己能给她什么?

她忽然动了动,那个玩偶娃娃从她胳膊间掉了下来。这个,他觉得有些眼熟。

哪儿见过呢?这样的玩具,应该是看过就不会忘记的。

他记起来了,他在外婆那儿见过这小东西。

那会儿在外婆房里,他看到那个堆放着小人书,发夹,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的盒子,外婆说这是笙歌小时候的东西,她特地从盒子里将那个玩偶娃娃拿出来,说这是笙歌的母亲送给笙歌的。

外婆当时一片怅然,那个伟大的母亲,在她的有生之年,留给自己女儿的竟只有这么一个娃娃。

宋华楠弯腰捡起了这个娃娃,他的大掌握住娃娃的腰身,像是可以折断了它。他顺势蹲了下去,蹲在笙歌的身旁,他看看笙歌又看看这个娃娃。

“妈妈~”睡梦中的笙歌忽然一声呢喃,她纤秀的眉因为这声呢喃皱的更紧了。

她没有母亲,他知道这件事还是去巴黎那次。他一直都没有好好想过,一个母亲在她的世界里究竟有什么样的重量。

他一直都疏忽了。

宋华楠的手下意识的伸过去,拂开她被刘海遮挡住的额头。他俯下身子,轻轻的吻了吻那个细白的额头。

那儿竟有一个月牙白的小疤,像是一颗小小的米粒一样粘在上面。他用手去揉了揉,是她遮挡的太好了吗?以前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呢?

他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笙歌的手凉凉的,像是一泓山泉滑过他的皮肤。她紧紧的抓着他,那种感觉像是怕他随时会跑一样。

“笙歌。”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她像是在做噩梦一样。

笙歌的眼睛缓缓的睁开,黑白分明的眼里还有朦胧的睡意。看到他的一刹那瞳孔似乎有了焦距,又似乎没有。

她揉了揉眼,有些模糊,模糊到都看不清眼前这张脸。但是她听到他在叫她,知道他是宋华楠。

“你回来了?”笙歌使劲的眨了眨眼,宋华楠的面容随着光影一起落进她的眼里。“吃饭了吗?”

“吃了。”宋华楠收回了还被笙歌握着的手,移开了目光。

笙歌的手僵在半空。她看了一眼宋华楠,他别过了脸,目光游离在整个屋子里,就是偏偏不在他的身上。

“这个娃娃。”笙歌忽然提高了声调,有些兴奋的说“这是我妈妈那时候给我买的。没想到现在还有和这种一模一样的。”

宋华楠看了看还握在他手心里的娃娃,把它放回到笙歌的手中。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玩具,我就买了一个…”

“我回来拿点东西,要走了。”

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被宋华楠硬生生的打断了,他不能在这样看着她了。

宋华楠站起来,转身往门口走。

“宋华楠!”笙歌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他略微仓促的背影和空空如也的手掌,大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宋华楠的脚步停在原地,他没有转身看她。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笙歌有些激动的问。“对于白天发生的一切,你就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她终于装不了若无其事的了,刚刚笑的再漫不经心都是假的。

屋内很静很静,静到宋华楠掷地有声的说出“没有”两个字的时候还带着些许的回音。

“没有。”

哈!他说没有。他竟然说没有,这比他说阮琳琅的孩子是他的还让笙歌觉得难以置信。

宋华楠说完,就又迈开了步子,他走的很慢很慢。

“宋华楠,你混蛋!你混蛋!”

身后响起嘶哑的哭声,一声一声像是铁钉一般打在他的脚面上,他走的更慢了。

柔软的抱枕一个一个砸过来,砸在他的背上,他的脑袋上,一扔一个准,可是他却一点疼都觉不出来,那柔软的触感像是反倒让他有点舍不得远离。

叶笙歌,砸吧,如果能让她好受一点,哪怕砸过来的是石头,他都认了。

门“咔嗒”一声合上了。

宋华楠随着这声声响,像是被掏空了灵魂一样,一动不动的靠在门板上,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她还在屋里哭骂着,反反复复只有一句。

“宋华楠,你这混蛋,混蛋!”

她不会骂人,真的一点都不会。仿佛“混蛋”是她可以想到的最糟糕的词汇了一样。

宋华楠颇有些心酸的勾了勾嘴角。她何止不会骂人,她连说好听的话也不会。

前几日,他几乎天天都要懒床。笙歌每天都比他起的早,等到她在洗手间洗漱完毕,宋华楠还是一动不动的懒在床上,也没有睡着,就是不肯起来。

“华楠,起床了。”

她每天走出洗手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五个字。

宋华楠依依呀呀的不肯,她就会二话不说的跑过来掀他的被子。

“宋华楠,你起不起?”

宋华楠被她闹的忍无可忍之时就会气急败坏的把她抱起来扔在床上。

“怎么越叫越生疏了,给爷叫声好听的。”宋华楠将她桎梏在怀里,一边威胁她一边伸手去挠她的痒痒。

她很快就会被她折磨的弓起身子讨饶。她最受不了被挠痒痒,一碰她就止不住的在哪里发笑。

“还不叫声好听的。”

宋华楠琢磨着,这没有“老公”叫出来,那至少也得有句“亲爱的”吧。

可这叶笙歌倒好,憋着整张大红脸,好半晌才怯生生的叫着“宋领导,我错了,您起床好不好?”

宋领导?就这样?这三个字是哪个字好听了?

宋华楠若是不依,她想破头脑,充其量喊出的也是“宋少爷,宋大侠,宋大爷,宋帅哥…”

宋华楠到最后总会无奈的松开她,没好气的责怪道“叶笙歌,你这情商低是病,有空给自己挂个号,让你们同事好好给你瞧瞧。”

她往往下意识的下个动作就是抄起床上的枕头朝他砸过去,像是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只会让他有重新躺回去抱着她的冲动。

是啊,叶笙歌这个傻瓜,连生气时候该做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竟也只是朝他砸个抱枕发泄一下而已吗?她可以有更激励的动作,她可以打他,她可以咬他,她可以做一切任性的女人都会做的事情。

可是偏偏,她连这些都不会。

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女子。

她那张嫣红的小嘴,只会说正正经经的话,偶尔蹦出的冷笑话,也要他反应好久才能反应出那是她在讲笑话呀,冷场几次之后,渐渐的,她连冷笑话都不愿跟他讲了。

宋华楠偶尔调戏她“妞,给爷讲个笑话听听。”

她立即就会撇撇嘴拒绝他“您老不知是笑点太高还是太笨,和你讲笑话太累,我不想讲。”

以后,他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听她将那些连笑点都找不到的笑话了?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看她讲完笑话还没把他逗笑自己却笑得直不起腰的傻样了?

是不是,一切,他都失去了?

你送我的红豆,原来会腐朽【一万二】

王嫂不在,笙歌被整屋子的寂静逼仄的要发疯了。舒残颚疈滴滴答答的,这偌大的房子就听到她阴凄凄的哭泣声,多么可悲又恐怖。

她哭累了就直接坐在雪尼尔地毯上,软软的触感平日是舒服异常的,可是今儿个却如坐针毯一般。

她一抬头,似乎整个屋子都是宋华楠的影子。他窝在沙发里板着脸装正经给他的部门经理们开视频会议,他会在厨房里打开油烟机抽烟,他偶尔心血来潮穿着西装就会下厨做些乱七八糟根本不能下咽的东西…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他总是可以把这个屋子弄得鸡飞狗跳。他明明在锦绣山庄待得时间也不长,可是,他的一切都像是深深的长在了这里。

这是为什么呢?

笙歌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又模糊起来,唯独宋华楠的影子还在眼前晃啊晃濡。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也要走。

因为这儿是他的地方,所以处处都是他的气息。

她再也不要这样,一个人守着这个空房子,守着他时有时无的剪影丐。

她穿着拖鞋,一级一级的飞奔上楼。她从没觉得楼梯这么长,从没觉得阶梯这么乱,她的眼睛都对不上焦了,她真怕一脚就踩个空滚下去。

房间里黑乎乎的,平日里都是宋华楠先上楼,他会把灯打开再去书房。今儿个这么黑,黑的她一下子摸不到开关。

好不容易摸到那一排开关,她什么都顾不上,整个手掌贴上去,房间里所有大大小小的灯都亮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她的眼几乎又要掉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