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抵走后要怎么办,她也想过这个问题。一方面她觉得问题不是太大,因为按照预计,这次演习从去到回,应该不超过二十天。而王氏的预产期则在七月中旬,虽然生孩子这种事既有可能提前又有可能延后,可没有意外的话,王氏应该还是在朱抵回来后生的。话再说过来,她只要不往前凑,不与王氏发生接触,那就算真有什么,南安王妃也不该找到她身上——天底下嫡子媳妇生孩子出问题的多了,难道都去找庶子媳妇的麻烦?

可另一方面,她又总觉得南安王妃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她太在意王氏的这一胎了,在意的……仿佛这就是她最后的赌博。现在府里不仅有一位太医,还有两个从宫里请来的接生嬷嬷,此外京里两个定好的接生婆也都订好了日子了,再过几天就会住进来。而正院那边也新收拾出来一个小厨房,为的就是到时候好烧开水。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南安王妃还是只能说紧张,不能说着魔,真正令安姐吃惊的是,她把王氏安排了自己屋里,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

是的,在民间儿媳妇快生产的时候,婆婆为防意外,有可能会同儿媳妇住在一起照顾。但那是民间,还要是条件比较差的,稍微有点钱的,能请妈子丫头的都不会这么做,更不要说是富贵之家,更不要说在王府里了!更不要说,这个人还是南安王妃了!

如果要形容的话,南安王妃身上会有很多词汇,也许还要写一篇长达千字的论文,但只从表面来说,那就是雍容华贵,极重脸面。不管私底下如何,表面上的事情,那是一定会做的非常漂亮。而同王氏同住这件事,怎么也说不上漂亮。这段日子她也同京城的一些女眷有过往来,虽然人家当着她的面什么都没有说,但根据思烟冰琴的回馈,外面那真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虽然往好里说,这是南安王妃担心王氏的这一胎——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这实在太不符合他们这个阶层的规矩了。而且让外人看来也会觉得这南安王府处处杀机,人心诡异。有的话都牵连到她身上了,虽然她同王氏只是妯娌,但隐隐的,王氏这一胎若生不好,她也能成为得利者?

这些还属于比较靠谱的,有那不靠谱的说的更离奇了,比如有说王氏根本就没有怀胎的,更有说王氏这一胎其实不是朱纳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真要认真起来,南安王府从上到下都惹了一身骚。

这些非议南安王妃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在做这事之前她都应该想到了,可她还是这么做了。甚至连北定王家的人出面也被她挡了回去,安姐不知道她同北定王家的人说了什么,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知道南安王妃不正常了。

正常的南安王妃不会因为王氏生产的事直接对她下手,起码不会立刻的明目张胆的,不正常的南安王妃……这真不好按常理算啊!所以她也想了,朱抵这边一走,她就天天外出,借口都是现成的——为朱二公子礼佛嘛,反正京城周围的大小庙宇不少,她挨个走一圈也能走到朱抵回来了。

她没想到朱二公子给个更夸张的主意,直接就不在南安王府住了?!

“这……好吗?”如果是早先,她一定不会有这份迟疑,保全自己是最重要的,但在经过江宁的事之后,她也开始了反思。早先觉得情况不对,就立刻离开真的是正确的吗?不错,从道理上来看她是对的。因为那个时候她想的是,万一高老爷这里有了麻烦,那他们在老家总有转圜的余地,这也是高老爷的想法,所以他才会恨不得把他们全家都打包走。可就算他这么安排了,从心中就真的希望他们都走吗?

在现代看电视剧,经常会有这样的镜头:男的让女的走,女的就是不走,最后拖累的男的欲生欲死——如果不是编剧安排,一定是要活活被虐死的。那时候总说这女的傻,留下有什么用呢,赶快离开求救才是上策。可现在再看,真遇上了这种事,女的转头就走,男的心中就没有丝毫的失落?哪怕他明知道离开是对的。

当然离开还是正确的,可是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如果朱抵一离开她就回高家,那就是红果果的告诉南安王妃,我怕你对我下手。潜台词则是,你会对我下手。

说句实在话,安姐不在乎和南安王妃鱼死网破,大不了分家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至于外面人的评价,世俗的议论真不是她所在乎的。但她不在乎,不代表朱抵不在乎。再怎么说朱抵也是南安王府的二公子,真到了那一步,别的不说,只是仕途上就一定会受影响。

“没什么不好的,你就说你家老太太有病了需要你侍疾。”

安姐的脸囧了起来,虽然她同高老太太的关系是不太好,但这么说她好像也不太好。

“或者说你二叔病了,虽然你二叔病了同你没太大关系,但他不是精神不太正常吗?你说高家现在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可不就需要你去主持乾坤?”

安姐的脸更囧了,眼见朱抵又要开口,她连忙道:“我不是说这个,而是说如果这么做了,母妃那边是不是不太好看?”

朱抵的脸刷的一下变了,如果早先还带了几分笑意,此时则变得异常严肃,他直直的看着安姐,瞳孔幽深,点点光亮隐隐的像在说着什么。安姐不由得不安了起来,她说错话了吗?可她说错了什么?这么想着她又有一丝气恼,她会说这话完全是出于担心他好不好,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么给她脸色?

而这么想的时候,她又不由想起上一次。那次也是这样,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结果他当时的反应竟像是要吃了她?!

“那一天,我本来是要去杀她的。”就在安姐越想越气的时候,突然听到朱抵有些冷漠的声音,顿时她就怔住了,她有些不解的看向他,杀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房上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安妹妹,我是不是很懦弱?”

安姐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慢慢的吞了口口水:“你说的……是母妃?”

“是王妃。”

安姐没有留意他称呼上的区别,事实上她现在完全被怔住了,那一天朱抵突然离去是要去杀南安王妃?这不是在开玩笑吧!关于那一天她有过很多猜测,比如朱抵找到南安王大吼一通,跑到宫里要个公道,甚至直接找南安王妃翻牌,但她想的再多,也没想到朱抵竟是要去杀南安王妃。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为、为什么?”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她为什么要对你动手,为什么要对我娘动手,为什么要对那么多人动手?安妹妹,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明白,那就是你完全不用顾忌这个女人,不管在什么时候,如果她威胁到你的安全,你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翻脸。保全你自己,在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

安姐说不出话了,她觉得对面的朱抵是那么的可怜需要她安抚,而又是那么强大,可以为她挡下所有的风雨。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自然而然的把脸靠在了他的胸上,朱抵微微一怔,然后才有些局促的、僵硬的揽上了她。

这个晚上两人没有太过亲密,却始终手拉着手。哪怕在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寻找对方。

“我大概是恋爱了。”安姐有些脸红的想,她觉得这真有些荒唐,可那种自然而然的甜蜜又是她抵挡不住的。而那边的朱抵,在过了那份冲动之后,只有一个感觉——安妹妹真好!

当然他一直都觉得安姐好的,不过这次又多了一份别的感悟:听到他说去杀南安王妃,她都没有嫌弃他啊!

第182章

狮林,这和安姐所熟悉的狮子林只有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

苏州的狮子林建于元朝,只有1.1公顷,而狮林却足有八百公顷,如果照着圆明园、颐和园的规模修,那真是劳民伤财。好在这狮林大多是树林山坡,偶尔有个湖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工的。除了一处供休息的小楼,基本就是以原生态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要说和周围的景色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地形更险恶些,树林更茂密些,这在后世也被当做当朝太、祖的英明神武被大大的宣传着。而在此时,朱抵和霍辽要做的,就是争夺园林里的一处高地,谁先拿下,并守上一天,就是胜利。

这个任命看起来简单,却是考核了综合素质,首先是奔袭能力,虽然在园林内,绝对说不上长途,可不管从哪个方向进入园林走上高地,都需要五六个时辰,在这五六个时辰里能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其次,则就是攻防能力。不管是谁先拿下高地,另外一个人都不可能拱手相让,必定是要打上一仗的。所以,就算只是一场演习,基本上也能展现出整支军队的能力了。

而为了基本排除人为因素,军部对此事也做了一番布置,比如粮食武器都是统一发放的。所有武器都被磨钝了,虽然还能致命,起码一下是扎不死人了。根据规则是一下为伤,两下为死,凡是被对方伤了一下的就要受降,两下的……那就要看对方要不要帮你收尸了。

当然,此时没有监控,也不能排斥没人耍赖——真要出现这种事,事后也绝对是只能扯皮的。但据说这一次朝廷在林子里洒满了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不会干涉双方的行动,却会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所以,如果有把握脱离锦衣卫的目光再说这种事,没把握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的照规矩做吧,否则就算赢了,落下一个这样的名声又有什么意思?

为了这次演习,军部可以说也下了大力气,把能想到的问题都想到了,只除了一点——入口。

狮林有两个入口,选的那个高地可以说就在正中间。但两条路的难易程度却是有着明显区别的。从正门入的那条路,因为经常有人走,修护防范工作都做的不错,算得上是游山玩水路线,而从后门处入的那条路,则基本上就是原生态路线了,除了路不好走,和各种野兽相遇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所以虽然从距离上来说两条路相等,但后者要比前者多花费一半甚至更多的力气。

所以,在所有人看来,走正门的几乎就是拿下了一半的胜率。至于说哪个走正门哪个走后门,那就要看命了,因为军部的人说了,现场抽签,谁抽中了算谁的。

“将军,我们要不要活动一下?”霍辽的副将刘凯道。

虽然场地是一早公布了出来,但具体规则都是在两支军队抵达园林后才公布的,在此之前也有多方势力想打探消息,但都被挡了回来。据说这些规则是固安帝亲自制定,一直都秘密藏着,连军部的人都不是十分清楚。这事是真是假也没有人去探究了,总之,两支军队都是在到了园林之后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同时得到的还有一张园林的全景地图。

霍辽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到了地图上:“老刘,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刘凯脸一红:“我知道将军的意思,现在军部的人都到了,陛下也关注着这里,要想活动很容易被人发现。但这种事又不是非要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才算的,试探一下也就知道了,何况还有咱们早先的关系呢!”

河北卫可以说是和京城离的最近的卫所了,虽然对于广大的帝都人民来说霍辽是谁那真是听都没听说过,但对于军部各方的人来说,霍将军还是有些名气的,不说别的,会做人这一点就是大家的共识。因此刘凯这话也说的理直气壮,他想就算活动不成功,也总不至于丢脸,朝廷里还是有不少官员认河北卫的,起码认他们的银子!

“我说你老了,是因为我们不用活动。”

刘凯一怔:“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霍辽终于抬起了头:“你说,咱们河北卫算是什么角色?”

刘凯看着他唇边的笑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那笑,有几分自嘲又有几分狠戾,这让他有几分心惊。在外人看来,霍辽只是河北卫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统领,但作为和他一路走来的刘凯却对他佩服至极。他曾无数次的想,霍辽是生错了时候,若在早先的乱世必是一方枭雄!当然这话有些诛心,可在他看来霍辽完全不亚于凌烟阁上的那些一等功臣。

而当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的时候,刘凯就不免有些惴惴了。好在霍辽也不是非要他回答,过了片刻就道:“朝中的各位大佬,京中的各方势力看的是什么?真是这场演习吗?也是,也不是。他们的确会看这场演习,不过更多的还是看禁卫军,看朱二!我们河北卫,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配头。不,我并不是妄自菲薄。其实不只是我们河北卫,就是大同、辽东的军队来了,此时此刻也是这样的位置。但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不受人重视也是一项优势,所以这一次,我们会从正门进!”

说到这里他再次笑了起来,而这一次的笑就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不受重视吗?那又有什么关系,哪怕这场胜利将来会被人说叨,他也是胜了!

是的,霍辽并没有放弃这场演习,虽然盘口的失败令他非常失望,可他并不认命,他相信他还是有机会取得胜利的,只要他能抓住这个机会!

果然,就像他所想的,他们果然抽到了正门的签,这令河北卫上下都精神一震。虽然霍辽始终没有放他们进京,但他们并不是和外面断绝了消息,当听到禁卫军自己掏腰包压低了赔率后,他们也是吵嚷着要给与回击,可这种呼声虽然高涨,却没有广大士兵的支持,很简单,一般的兵,真没什么钱。

从总体来看,霍辽还是一个不错的统领,起码他会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兵吃上饭,尽可能的保持一定的训练。这在大明的卫所中已经非常难得了,可也就是这样了。就算他想,也不可能爱兵如子,解衣推食。毕竟他也要往上爬,也有手下需要照顾,也要养自己的家丁。虽然他尽可能的自己解决,可这么多地方都需要银子,他也就不可能一视同仁了。

而在卫所中当兵的又是些什么人呢?除了祖上留下来的,大多是在家中吃不上饭的!这些人能藏个一两银子都是千难万难了,你要再让他去压盘口?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赔率一点点下降,本来的大好局势,就那么被银子一点点砸了下去。这种感觉很不好,所以在来园林的时候他们的士气普遍不怎么高涨,虽然霍辽对他们进行了训话,做了各种比较,再三强调禁卫军就是少爷兵,他们也不由得有一种,就算是少爷兵也是一种有钱的少爷兵的这种感觉。当然,有钱不见得就能打仗,可有钱,在人们心目中总是代表了很多东西的。比如更好的体魄,更充足的营养,更充分的训练——当然,大多数士兵是不会想到这些的,可免不了他们会想,既然有钱,那他们会不会做些别的?

比如,收买了什么什么人?盘口都能被他们压下来,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呢?所以这场仗是不是还没有打,他们就要输了?

士气就是这么玄妙的东西,一方高涨了,另一方免不了就要受些压制。这种情况霍辽当然发现了,可他也没什么办法,他虽然还有银子,可也挡不住几千人的禁卫军!

而现在,竟然是他们自己拿到了正门的签?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朝廷没有人被禁卫军收买,说明了这场演习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更说明了,运气,在他们这边!

后者对当兵的刺激绝不亚于鸦片,河北卫上下的欢愉那就不用说了。

而与之相对的,禁卫军那边的气氛则有些不一样了,虽不至于死气沉沉,可也充满了黯淡。全军上下只有一个人是高兴的——朱抵。自抽签回来,他就喜笑颜开,仿佛打了个大胜仗。赵旭等人不知道他是故意装的,还是真欢喜,也不敢上前询问。倒是朱抵先开的口:“你们别摆出那副表情好不好,我是真高兴!”

“将军……为何高兴?”赵旭有些艰难的开口。

“因为我们抽到了一个好签啊。”

……

“老赵,知道为什么我是将军而你只是千总吗?”朱抵一手搂着赵旭的脖子,哥俩好似的拍着他的胸。

“……将军请说。”

“因为你看问题不全面。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算是在这次抽签中不高兴的,都是没看到问题的实质。”他点着屋中的手下,“好了,既然是都要说,我就一次说完,老高,你去把其他人都叫过来。”

“……将军,你说的都?”

“当然是这一次跟来的大队长了,难道还真能是全部人马吗?你也不看看这屋里是不是装的下!”虽然说的是两军演习,但双方都是只出一千人,只算大队长的话,也不过十来个,“哦,对了,一部分小队长也能叫过来。”

很快,人就都叫了过来。除了十来个大队长,还有二十多个小队长,黑压压的挤到了一起。朱抵大大咧咧的坐在太师椅上:“大家知道,我刚才抽了一个从后门进的签,这个签我本身是很高兴的。这是一个实在话。为什么?因为这就是我要的!大家也许忘了这次演习是怎么来的,是我朱抵,向陛下请命请来的!我为什么要向陛下请求一个这样的认命?因为我想让陛下看看我朱抵的能力,看看现在的禁卫军!”

他一开始说语气还有些懒洋洋的,而说到后面已是慷慨激昂,下面人不由都精神一震。

“是的,正门的路好走,游山玩水似的就到了地方,可那有什么意思?真要舒服的话,咱们来这里干什么?在京里呆着,像过去那样遛狗斗鸡不是更舒服?可大家仔细想想,到底是过去的日子令你愉快呢,还是后面努力训练的日子令你更愉快?”

这个问题问的令所有人一怔,他们都不由得回想起朱抵来之前的生活了,那是真正的醉生梦死。他们虽然说是兵,是拱卫天子的禁卫军,可平时的日子真不要太潇洒。到营地里就是吃喝玩乐,虽说偶尔也会有个训练,但大多只是走个过场,上司对他们的要求也只是站好军姿,别的,那就随便他们。

当然,他们中也有好武,没事好射射箭,摆弄一下大石头之类的,但那纯属个人兴趣。而在朱抵来了之后呢,那简直是噩梦,别说遛狗斗鸡了,自己累的都像条狗!有不少禁卫军受不住这折腾都退役了。

一开始他们觉得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可现在想想……好想这日子也不坏?起码穿着一身作战服出去的时候,总能收到不少羡慕爱慕的目光,家里长辈再说起他们的时候也不只是摇头了,有时甚至能得到一两声赞语。

这滋味,着实不坏。

“说起来,大家的出身都不错,来禁卫军很多只是找个事儿做,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吗?在场的有些,估计从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朱抵,我是个什么样的也不用掩饰了。过去那日子我过的也很潇洒滋润,说句大话,比你们很多人都要更潇洒。”

他说这话倒没人反驳,再怎么着他的出身也在那儿放着呢。

“我每天闹的鸡飞狗跳,别说家里人,就是外面人谈起来也都是摇头的,但我不在乎,因为没必要在乎。因为我朱抵只要不犯下什么大错,这一辈子都可以这么过。可是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这日子没意思,特别的没意思!”

第183章

如果在外人看来,朱二将军现在真不像在训话。他还是歪倒在太师椅上,语气里带着一种淡淡的自嘲,与其说在鼓舞士气,不如说在拉家常。但奇异的,他这种做法却没有引起禁卫军的任何不适。

太熟悉了。

朱抵这种做法,这种感觉,都令他们有一种恍惚看到自身的感觉。他们也的确被朱抵的话联想到了自己身上。是啊,自己真的要像那样过一辈子吗?

这个疑惑他们大多是有的,但一般不会深想。因为他们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过的,禁卫军的俸禄虽然不高,总是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家里虽然不雄厚了,总还有些资产。飞黄腾达不是那么容易的,谁让他们没这根筋呢?看看自己的下一代吧,也许祖上就冒青烟了呢!可要说他们都很甘心,却也不尽然。

他们的出身令他们能接受一些豪门世家,因此对比也就更强烈。除此之外,还有人与生俱来的的各中心,比如自尊心之类的。这就像现代的啃老族,也许可以仗着父母的关系过的还不错,但要说他们心中就一片坦然也不尽然。

“那些吃穿玩乐没意思,胡作非为也没意思。吃着肉不香,喝着酒不辣,反正不管怎样都不舒坦!这话,我如果在别的地方说,也许别人会笑我,说我是没事找事,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相信你们是能理解的。”

立刻就有不少人下意识的点头,还有比较憨直的当下就道:“将军说的太对了,早先我就是这种感觉!”

“是啊,自从将军来了,我们吃肉都香了!”这话带了点讨好,但并不是完全的拍马屁。这就像现代山里的穷苦孩子,吃顿肉都像是过年;而一般小市民家里出身的呢,对肉没什么执著了,可看到三文鱼北极贝之类的还是会食指大动——要不也发明不出扶墙进扶墙出的口号。可对于一个从小家里餐桌上就不缺少这种东西的孩子来说,这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餐食,实在不值得激动欢喜。

朱抵带大同的兵的时候,能用大米饭带大肥肉引的下面人嗷嗷叫,在禁卫军中却不行了。但大负荷的训练,还是令这帮少爷兵们找到了吃肉的快乐。

“我想,我不能这么过下去,所以我去了大同。外面人都说我朱抵是天生就会打仗的,这话我不认同,我在大同呆了四年。头两年,大家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吃刀削面。还是那种最便宜的,不加肉的,因为我没钱。我可以说是从家里光着身子出来的,早先在家里觉得银子不算什么,到了外面才知道银子的千般好处。在家中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到了那里才知道大肥肉原来也是很可口的。你要问我有没有后悔?有的,可我一边吃着刀削面,一边看着大同士兵浴血奋战就觉得不能走,就觉得既然来了,就要做点什么!”

他这么说着,旁边的赵旭偷偷翻了个白眼。吃刀削面没有错,可要说吃出了什么感悟……那真是纯属胡扯了。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朱二公子可是一边吃着刀削面一边怀疑人生的。而且他们在的那段时期又没什么大战,要想在大同城内看浴血奋战真的难了些。不过这些大多数禁卫军是不知道的,就算有知道的也没有多想——大同城不时有撤下的伤病,而且朱二将军是真的到过前线的。

“我开始向大同的各位将军请教兵法,我开始学习太、祖兵法,再之后我就去了堡台,那日子就更苦了,连刀削面都没的吃。可我再也不觉得无聊,再也不觉得没意思。为什么?因为我在保护大明江山,我在庇护我大明子民!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朱氏子孙,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自己的价值?我可以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但那没意思!我可以躺在我过去的功劳本上享福,但那没意思!我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在京里安乐,但那没意思!”

他一连三个没意思,震的一干人都瞪大了眼,就连赵旭也没心思吐槽了。

“就像我们禁卫军,游山玩水的走一趟,然后拿下河北卫,那有什么意思?朝廷能看到我们的什么东西?世人能看到我们禁卫军的什么东西?我们怕远行吗?我们怕路难吗?如果我们怕这些,那我们过去的训练算什么!我们流过的汗算什么?我们吃过的苦算什么?”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目光在所有人面前过了一遍,“诸位,请与我一起,让世人看到我们的强大!”

“……是!”

这个回答是迟疑而坚定的,因为一开始他们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在喊出这一句话却再没有怀疑。河北卫的小子们,不要以为你们抽到了个好签,老子们走后路,也能打败你们!

带着这种雄心他们走了出去,然后把这种思想传递给了下面的士兵,于是所有人惊奇的发现,抽到坏签的禁卫军们竟没丝毫的颓废,反而雄赳赳气昂昂的?

“朱二此人,会带兵。”在沉吟了很久之后,兵部侍郎朝仪慢慢的开口,他是这次兵部到的最高官员,正三品,几乎也是此次列席的最高官员了。当然,若只是如此,他这话也就是个很平常的定语。可凡是在朝的都知道,朝仪此人很少下定语,很多时候他都是沉默寡言的,哪怕别人问他,他也很少评价,更很少有正面的评价,因此他这个评价也就显得极为难得。要知道他可是临烟阁功臣朝可期朝大将军的后代!

先帝时期,大明涌现了诸多良臣猛将,朝大将军绝对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不仅是因为他会打仗,而且很会做人,这个做人在早先并不明显,大多数人只会觉得朝可期不善言辞为人木讷,但相处起来还比较舒服。而在诸多事端出现后,众人就知道这种舒服有多么重要——早先的功臣们并不见得都落了富贵,虽然当朝太、祖并没有翻脸无情,可有些人总是一得意就要忘形。有的是被家族所累,有的是自己走错了路。总之在先帝晚年,不仅自己富贵荣华,子孙还位极人臣的也只有朝家了。

要论名门世家,在大明朝里朝家绝对算一个。虽然那些前朝就有的世家会鄙视朝家的历史,却绝不敢鄙视朝家的底蕴。直到现在,朝仪不过四十出头,却已经是三品大员了。

加上朝家,这一句的评语也就更重了。

霍辽不知道这个评语,但他对朱抵却更重视了。抽到坏签自己不在意不算什么,能令手下人都不在意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做的了的。打仗,有的时候打的就是士气,他本以为自己这边士气高涨了,禁卫军那边就要受影响,可现在看来,影响是有的,却不是他所希望的。

“不过没关系,既然第一步我们走好了,下面的也会走好。朱抵再会领兵,毕竟走的是小路。所以他们需要走的就是抢先赶过去,然后在路上进行埋伏。”

是的,就算有一条好路,霍辽也不准备占据了高地后打防守。江宁之围是怎么解的?上海之围是怎么解的?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上海的事情有很多都被掩盖了下去,但他既然身为河北卫统领,总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表明了一件事,朱抵,是非常善于攻城的。

一般来说,守城比攻城简单。有三百人就有可能守住一个被三千人攻打的城池,从这方面来看他应该尽快赶到那处高地,然后坚守一天,只要一天,他就算胜利者了!

如果他们要占据的是一个城池,那霍辽一定会选择这个办法。但他们现在要占据的只是一处高地,这也就是说,他们最多能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修建一个简易工程,不仅简单,而且绝不可能牢固。因为若要修好,他们就要带诸多工具材料,而如果带着那么些东西,他们就一定走不快,而若是在野地里与朱抵相遇……

而一个简易工程是否能挡住朱抵霍辽还真没这个把握,虽然到时候他们会占据地利,但也只是地利。在他还没到京城的时候,就开始搜集禁卫军的信息,到京城之后更亲自看过不止一次,虽然他很想安慰自己那只是一群少爷兵,可他还真不能这么自欺欺人。

那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身强体壮,他们军容整齐,他们孔武有力,他们最大的弊病就是没有见过血,可他的河北卫,同样没有见过血!

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对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和这一部分却是河北卫输了,只占据地利显然很危险。可他们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伏击!他们的路比禁卫军好走,他们会比他们先到,所以他们可以在他们来的路上进行伏击,而伏击的地点也很理想,在禁卫军来的那个方向有一处小山坡,坡很陡,路很窄,根据地图标示,只容三人并排而走,只要他们在那里埋伏下来,必能取胜!

“但这个伏击,朱二不可能想不到。”听到他的计划后刘凯沉默了片刻道,他们拿的是一样的地图,他们这边有,朱二那边也一定有,而作为一个从边疆到内陆打了十几次仗的人,朱抵不可能忽略这一点。

“他就算想到了又能如何。老刘,若是只靠计谋取胜,是不可能的,我们必定是要真真实实的打一仗的。”

从进入到结束,时间不会超过三天,带上后期的收尾,最多也就五天,而真正的战斗,可能只有两天甚至一天半!这么短的时间,又能想出什么兵不血刃的点子?

伏击甚至不能说是阴谋,这是一个阳谋,他想到了,朱抵也必然想到了。所以现在要比的,就是他们能不能伏击成功,或者说……朱抵能不能强行通过。

“如果霍辽不是笨蛋的话就会在这里进行伏击。”狮林中的小楼上,各方人马做着讨论。他们有兵部的,但也有户部吏部甚至礼部的,他们虽然平时也会谈论个江山,议论个历史,可什么时候真临现场讨论过兵事?因此一个个的谈性都很浓。兵部的一些虽然觉得他们是纸上谈兵,但这个时候也不会去扫兴,因此这个小楼很有点后世足球酒吧的味道。

“不错,再靠前没必要,再靠后也没有更好的伏击点了。”

“那朱抵怎么办?”

“只有打了,他特别向陛下请求了这次演习,朝廷又这么大动干戈,难道还真让他们来一次赛跑?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的打一场!”

片刻的沉默,这种好好的打,显然是对朱抵很不公平的。可这世间的事哪有完全公平的?真说起来,禁卫军个个有钱,相比于河北卫是不是不公平?禁卫军个个人高马大,相比于河北卫是不是不公平?当然,这次来的河北卫全部都是家将,可禁卫军又何尝不是挑选出来的?虽然据说这次挑选的并不是罪顶尖的,可这完全是朱抵自己的选择。

他本可以安安生生的做他的指挥佥事,是他自己非跳出来要求这次演习,那就应该承担这种不公平。这一点就连京中的固安帝也是允许的——非如此,又怎么能体现出他的能力?

“汇报情况!”户部郎中杨炳开口。为了这次演习,园林里是真的撒满了锦衣卫,说能监视住每一个士兵的举动那显然是一句大话,可大体上的却是随时都能掌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