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是那么害怕那么恐慌,直到朱抵出现才算缓了口气,而静姐这边又有谁来帮她?当然曹妈子和轩哥都和她一条心,但张氏和心姐,是真的死了。

脸颊还是很疼,但那些恼怒突然的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解的怜惜。她是多活了一辈子的,她在现代的日子并不好过,经历了那么多,在杨氏要死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无助那么焦虑,静姐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小姑娘,在这之前她最大的烦恼恐怕也就是她这个二姐太刁滑了。她轻轻的拍着静姐的后背,如同母亲在安抚失措的孩子,静姐在她的怀里哭的越发大声了,在这一刻她只是肆无忌惮的哭着,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想不到了。

而这一幕也令很多人印象深刻,事后张老夫人就对席妈妈感叹:“早先只觉得那个安丫头运气好,现在看来却不尽然。那丫头,大气着呢,真没想到一个姨娘能把孩子养的这么好。老三家的那个打算……还是算了吧。”

早先张家就是想把三房的一个庶女给高老爷做填房,那庶女虽不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但不过才十六七,模样也周正,性情也还算温柔。张老夫人虽觉得不太妥,可也没有表态,而经此一事,却是否决了。事后三房知道很是咬牙切齿了一番,三夫人还跑到张老夫人这边提了下。张家的三老爷身上只有一个闲职,真正的文不成武不就。虽然因为是嫡子也没缺过什么吧,到底也只是普通。这次三夫人拿一个庶女出来,一是处理个难题,二来也令自家提升地位,本来好好的,眼看就要成的事突然因为老夫人叫停了,她怎么也受不了。她当然不敢质问老夫人,只是大大的夸了自己的庶女一番,老夫人没有出声,过后却让席妈妈去了一次。

“玉姐当然是个好的,但和高大人就不太合适了,眼看高大人就要高升,老夫人想挑一个嫡出的姑娘去呢。”

一句话把三夫人吓的再不敢出声,她还有一个嫡出的姑娘没有说定亲事,高老爷再看起来前途远大,也是个半老头子了,万没有让自己亲生的去跳这个火坑的。

不提张家这边的事,高家那边也是忙的一塌糊涂。高老爷眼看要被大用了,前来凑热闹的不知有多少,而偏偏张氏去了,这后宅交际就有些不好对付。有那消息灵通的,知道现在是杨氏当家,就专门派了贵妾前来;有那看不起妾的,就派了姑娘过来;还有的干脆就找高老夫人请安。所以从上到下,除了被圈禁舒姐和静姐姐弟,竟是个个都忙的晕头转向的,就连留哥也不时的被抱出来,他是做不了什么交际的,却收了一大堆的东西,只是金子打的长命锁就有七八个。

而除了这个,更令高家不得安稳的,则是——轩哥病了。

其实那天去迎接高老爷的时候轩哥就有些不太舒服,他这身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后来再加上张氏看的紧些,后天又有些失调。平时静养着还无碍,一累一慌就容易出问题,更何况那一天他岂止是累是紧张啊,那么多人,再加上情绪激动,他当场就不太舒服,只是他一直硬挺着,对谁都没说,高家上下那时候忙乱,也没有太在意,直到他烧的迷迷糊糊的起不来,这才被发现,顿时高家上下就又是一阵忙,杨氏作为主持中馈的,更是累的饭都不想吃,安姐见这不是样子,就主动接过了一部分家务,轩哥那边她也自告奋勇的要去处理。

“这家务上吧我是不担心,早先你也是都做过的。轩哥那边……”杨氏还有些犹疑,安姐道,“姨娘才是傻了呢,我去处理比姨娘还好。再说,就算我没经验,不还有曹妈妈的吗?”

一来自己这边实在是忙,二来安姐处理事情一向漂亮,最后杨氏还是犹疑的点了头,不过她又道:“南安王家你什么时候过去,万不可失了礼数。”

“姨娘放心吧,我已经打发妈子去递过帖子了,再过两日就去给南安王妃请安。”以高老爷同张家的关系,是越早能上门越好。而安姐同南安王家的关系则又不一样了,虽然订了亲,到底未过门,礼数是要走足的。要是安姐一直就在京里这也无所谓,但这毕竟是她离开了五六年后的第一次回来,就不能贸然过去了。那一天要穿什么衣服,带什么人,送什么东西都是要细细准备好的,同样,南安王府对此事也不能草率了。

杨氏点点头,怜惜的看了她一眼。若张氏还在,自然是由张氏带着她去,若高老夫人是个提的起来的呢,也可以带她前往,可现在却只有她一个女孩子自己上门了。一时间杨氏甚至觉得高老爷还是早早的娶个妻子回来的好。

不说杨氏的想法,安姐这边一接手轩哥就开始忙活了起来。轩哥现在住在张氏早先的院子里,其实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早应该搬出来了,但他执拗如此,高老爷此时也腾不出手,杨氏只有先由他了,而静姐一回来,也搬到了这边。此时高家一片慌乱,他们姐弟却是置身事外,轩哥是有病,静姐则是谁都不见。杨氏对他们有些无奈,除了好吃好喝的让人招呼着,也不知该怎么办。

安姐来的时候,就见静姐正坐在轩哥床边发呆,看到安姐她脸一变:“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你们了。”

“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姐弟落了难,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这未来的郡王妃也不用这么屈尊降贵。”

安姐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静姐一下怒了:“你笑什么?”

安姐笑的更畅快了,如果静姐一直阴阳怪气的她还真有些头疼,可现在看来,本性难移这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静姐更是跳脚:“你有话就好好说,古里古怪的笑什么,就是来笑话我们姐弟的吗?”

“我要是来笑话你们的就不来了。”安姐终于开口道,“话说,你还欠我一耳光呢,什么时候让我还了。”

“你!”

“怎么,我就要平白无故的被你打吗?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觉得比起夫人和大姐姐,我同我姨娘更该死。但,三妹妹,不是我或者我姨娘让夫人去的;不是我或者我姨娘挑起了事端,我被你打了不出声,一是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二来我也不想让张家看笑话。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认为自己该打。”她说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要动起手,立刻能把你打成猪头。”

她说前面的话静姐还没反应,听到最后一句立刻跳了起来:“好啊,你来试试!”

安姐看了一眼旁边的轩哥。她来的时候轩哥还闭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但他们说了这么一会儿子话,轩哥早就醒了,此时也睁开了眼,却一直不出声。他是极瘦的,此时躺在床上更有几分可怜的瘦弱,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病气。安姐来的时候曾问过太医——说起来张家在这件事上倒没有含糊,给他用的是张家惯用的尚太医。轩哥回来后,这尚太医也往这边跑了起来。

虽然这尚太医在太医院中并不是怎么得重用的,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请的,即使现在过来给轩哥看病,也不可能随叫随到,安姐就先自己去做了咨询。尚太医虽没想到她会过来,却也没有隐瞒:“哥儿现在正是精气勃发的时候,好好调理的话,就算不能无碍,也总要强壮几分。现在这样,却是郁结于胸……”

说到这里他看了安姐一眼,想了想道:“这话,我早先同老夫人也提过,现在关键是要哥儿敞开心胸,否则,恐不是长寿之相。”

当时安姐听了这话还有点不以为然,因为轩哥虽然身体不好,到底不是林妹妹,没有什么肺痨。就是弱,而在现代来说这种人倒不见得不长寿,没说发烧还能烧死癌细胞吗?不时的病上一病,还有利于身体排毒呢。但现在她看着轩哥,真觉得这孩子危险了。脸上没有任何神采,一双眼带着一种沉郁的黑,看起来精神就不正常啊!

“这是要得抑郁症吗?”她在心中暗道,若是得了那病,可危险的很!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转向静姐:“说好了,打疼了你不要哭。”

静姐哼了一声:“还不知道是谁要哭呢。”

“好!”安姐说着撸起了袖子。那边静姐也有样学样,此时正是夏天,两人穿的都薄,袖子也都开这宽口,这么往上一撸就露出了白花花的手臂,相比之下静姐的手臂要更粗些,看起来也更壮士一点,她瞪着安姐,“不要以为你大我几天就能打过我,先说好了,不管谁输了都不准找爹告状。”

安姐一笑:“我比你大,你先来!”

静姐冷哼了一声,不服气,但她毕竟不傻。心想这是你自己拿大,可不要怪我,当下也不出声,闷着头就是一拳。过去静姐活蹦乱跳,用张氏的话来说就是个猴儿,虽没正经练过,身手却要比一般的姑娘家利索的多,这一拳就打的又快又猛。这要是打别的姑娘,绝对一打一个准,可她遇上了安姐,先不说同叶娘子练了这么长时间的拳,就是在现代也学过女子防身术的,当下一个错步让开了,拉着她的手往前一带,静姐立刻不由控制的往前跌去,趴的一下就倒在了床上,压的轩哥一声闷哼,她连忙爬起来:“你没事吧。”

轩哥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静姐见他还好,立刻转过身,又向安姐扑去,这一次她学聪明了,两拳齐出,一前一后,还有些拳击的架势,安姐微微一笑,闪到她左侧,然后轻轻的一推,静姐再次压到了轩哥身上,轩哥这次就不只是闷哼了,还接二连三的咳嗽了起来。静姐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你还好吧你还好吧。”

轩哥依然只是看了她一眼,这次的目光就带了点幽怨,但看起来,确是还好的。接连两次都失败,静姐也恼火了,瞪着安姐:“有本事你不要躲!”

“我傻吗?”

静姐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低叫一声又冲了过来,这次却是拿头撞了,安姐看了暗暗摇头,心想你要是练了铁头功也就罢了,这么撞过来,最大的成果就是把自己撞死啊!这么想着,她往旁边一让,矮下身,然后往上一顶,第三次,又把静姐推向了床上,这一次轩哥有了准备,一个翻身,利落的让到了一边。

“果然,还是少年啊。”安姐在心中一笑。而那边静姐翻下了身,还想往前冲,轩哥终于开口了:“三姐,你打不过二姐的。”

“谁说的,我已经快能打到她了!”

“要不是二姐让你,你早爬不起来了。”

“闭嘴!”

轩哥不说话了,静姐瞪着安姐,满脸的不服气,却到底没有冲上来。嘴中说的再硬,她也知道自己是真的打不过安姐,别说她一个,加上轩哥估摸着也不成。

“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在江宁的时候天天打架吗?”她胡思乱想着,“还是同那什么朱二将军订了亲也就变厉害了?”

“现在你相信,我能随时把你打成猪头了吧。”安姐轻轻的活动这手腕,斜着眼看她。静姐一挺胸,“有本事你就来啊。”

“三姐!”轩哥再次开口,“你这是何必,二姐……”

“你闭嘴!”静姐再次低吼了一句,然后就谨慎的看着安姐,安姐微微一笑,蓦地出拳。

第149章

静姐没想到安姐真的会打她,轩哥也没想到。但安姐真的打了,而且是货真价实的一拳,咚的一下,静姐第四次倒在了床上。而这一次就不只是倒了,下面的铺盖再软,也挡不住右眼处火辣辣的疼,不过比起疼之外,更大的感触还是震惊——安姐竟然真的敢打她!竟然真的打了!轩哥也呆住了,他看看静姐,又看看安姐,然后又看看舒姐:“三姐——”

静姐蹭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你竟敢打我?”

“不是你让我打的吗?”安姐慢条斯理的看着她,突然心中一动,带了几分恶趣味的道,“请叫我有求必应的二姐。”

静姐一僵:“你、你不可理喻!”

“我哪里不可理喻了?”安姐脸一板,“三妹妹,既然说到了这里,我也同你说道说道。我去接你有错吗?也许你觉得应该父亲或者老夫人去,但你问问轩哥,父亲当时能过去吗?至于老夫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句公道的,我可以不管你,再过两日去接你,也不会有人说我的不是,但我去了。为什么?因为我怕你在张家难过,因为我知道你心中必是不舒服的。夫人死了,是的,我不避讳谈论这一点,因为夫人是真的死了,还有大姐姐……这是我们谁都没想到的,也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你不用说我在这里假惺惺,夫人虽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我从没想过要她倒霉。因为夫人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虽然她对不起我姨娘。”

“我母亲对不起你姨娘?”静姐跳了起来,“我母亲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打她骂她了,还是让她立规矩了?全京城再也找不到比我母亲更好的主母了!”

“二姐,不说人死为大,就是你这么说母亲也是不该的!”轩哥也瞪起了眼,“母亲,母亲是最好的母亲……你、你必须道歉!”

安姐看了他们一眼:“我不是胡乱说的,你们要是想知道,也可以找人来问问。”

轩哥和静姐当然是要探个究竟的,就找来了刘妈子。但对于刘妈子的说辞两人并不是怎么相信,用静姐的话来说就是:“你说她是我母亲派过去的就是了,那我还说她是你教唆的呢!”

“这事,并不难查。”

在刚知道那件事的时候,杨氏很是纠结了一阵。安姐也帮着分析了,杨氏这边是刘妈子,吴氏那边也必然有一个人,这个人也许不显山不显水,但一定是一早就跟着吴氏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吴氏倒霉后没有被清洗掉的。吴氏院子里总共也不过十一二个人,刨除掉舒姐用的,不过六七个,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两人,再根据刘妈子说的一些细节,最后那个人也就能确定了,就是在他们去江宁前被调到厨房的江妈子。

江妈子一向话不多,在吴氏院子里的时候就比较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从不仗着吴氏得宠就嚣张跋扈,在吴氏面前也不怎么露脸。后来调到厨房,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最多只是被一两个捻酸的说几句运气,待高老爷去了江宁,也就没有人注意她了。这几年,她慢慢的已经成了厨房里的二当家。

当听到张氏去世的消息时她也伤心难过了一阵,之后也就和大多数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了。她帮张氏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张氏也没亏待她,私底下给了不少好处,现在又有这么个肥缺,她已在外县置办了五十亩水田,还有些私产,再过几年也就可以回去养老,也当当老夫人了!

她没有想到在张氏已经去世的两年后还有人翻这事,但是当听安姐说起,她立刻就被惊住了。

“此事,你是不用隐瞒的。三姑娘同轩哥只是想知道真相,你照实说就行了。”

江妈子怎么敢照实说啊,现在是杨氏当家,她如果照实说了谁知道下面是什么路?因此一口咬定不知道:“二姑娘说的,老奴是真真不知的,这么、这么下作的事情老奴也做不出来啊!二姑娘可以派人打定打听,老奴虽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可也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听她这么说,静姐姐弟齐齐松了口气。在他们心中张氏自然是千好万好的,早先听安姐说的确之凿凿他们还真有些担心,现在听江妈子这么一说立刻都下意识的挺了下腰,就是轩哥也横着看了一眼安姐。其实安姐早先并没有想毁灭张氏在这对姐弟心中的形象,虽然杨氏对那事恨的要死,但就像轩哥说的,人死为大。人都死了,还是在那种情况下没有的,别的还说什么呢?但她发现静姐姐弟心中却对杨氏,或者说对她们母女都有一种敌视思想,就像静姐打她时喊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两个朋友结伴去旅游,A出了意外,那B就好像应该受到指责,A的家人更会恼怒异常,为什么死的是A,而不是你B呢?

现在静姐姐弟也是这种思想,特别是在战乱的时候她们母女避出去了,即使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场谋逆,可好像还是她们错了一样,特别是对静姐姐弟来说。

这种思想很危险,安姐一点也不想自己费心费力之后还落个应该的下场。所以她没有顾虑的说出了这件事,至于张氏的美好形象……儿不嫌母丑,张氏没什么对不起静姐姐弟的,如果他们姐弟因为这事嫌弃张氏,那下面的事她也不用再插手了。

接到轩哥的目光,她一笑,看着江妈子:“我既然把这事说出来了,就是有把握的。妈妈不如好好想想第二个箱子右侧的白珍珠的钗子是怎么来的。”

江妈子一下变了脸色,安姐继续道:“妈妈也许会说那是自己攒钱买的,那么第一个箱子底层的那个金镯子又是怎么来的呢?以妈妈的月银,再怎么攒都是不够的吧?难道说老爷不在这段日子,妈妈偷了府里的东西去卖?或者妈妈管着厨房,中饱私囊了?妈妈要这么说,那我们可真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江妈子的身体抖了起来,不管是偷了东西还是中饱私囊,都是说不得的罪。可以说每个府里都有这种事,大多数下人得了机会都会揩点油,但这种事也是绝对不能说破的,否则主家追究起来,轻者打上一顿发配出去,重者就要送到衙门里了。联想到现在张氏已死,杨氏当家,她再也忍不住的跪倒在地:“二姑娘、二姑娘,这真不怪我,我、我早先也不知那是什么,是夫人……夫人给我的。”

“你胡说!”静姐抬起一脚,踢到她腰间,顿时把没有防备的江妈子踢倒在地,“我娘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我没有胡说,三姑娘。你不妨仔细想想,这家里,除了夫人,哪个姨娘怀了二胎?还有家里的那些丫鬟们,又有哪个有了身孕的?”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江妈子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一咕噜爬起来,依然跪在那里,“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京城中这样的事多着呢,比起来夫人已经是极仁慈的了,还有那给有孕的姨娘灌药的,有的打下来的,是都成了形的呢。”

“住嘴!”轩哥大叫一声,“你这个、你这个老妖婆!不准再胡说八道了!”

他情绪太过激动,不仅脸涨的通红,连伸出来的指头都是发颤的,安姐见状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江妈子一怔,安姐道:“回去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嘴闭严点。”

“谢谢二姑娘,谢谢三姑娘,谢谢轩哥……”反应过来这是不追究自己了,江妈子挨个儿磕了头,然后一溜烟的退了下去。待她退下,房间就完全沉寂了下来,轩哥两眼无神,一副茫然状,静姐瞪着眼,仿佛还想找谁打一架。安姐坐在旁边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静姐突然跳起来:“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这个也绝对是你收买了的!现在杨姨娘当家,府里的人都怕你,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不信也没有关系。”安姐平静道,“我只是想说,我,或者我姨娘都不欠你们什么。所以你打我那一巴掌也不是我该挨的。”

“那又怎样?”

安姐一笑:“不怎么样,我就是再打回来罢了。”

“你!”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们。现在夫人没了,你们两个,特别是轩哥真要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办。记住,不是你们死了娘,全天底下的人就都要让你们的!”

她说着,站起身向外走去,静姐的脸一下涨的通红,轩哥的目光却是一沉。安姐来到外面,没意外的就看到了曹妈妈,她顿了下,点了点头:“妈妈。”

曹妈妈看着她,见她今天穿了个月白色的暗花半袖,下面是一条淡绿色的素面裙,头上别了两朵小花,手上只戴了一个白玉镯子。但整个人站在这里亭亭玉立,面对她的目光不卑不亢,竟是比早先的张氏更能沉得住气。她暗暗的点了下头:“还请姑娘跟我来一下。”

曹妈妈在这院子里地位特殊,早有自己的独立房间,而且还是一个套间。外面是一个堂屋,左侧是书房,右侧则是自己的住处。她这房子也收拾的极为素雅干净,一眼看去不像妈妈的房间,竟仿佛是哪个姑娘的。安姐早先虽在这个院子里上课,却从没到过她的房间,乍看之下也有些好奇。

曹妈妈把她引到自己的书房,让小丫头给上了茶:“几年不见,姑娘是真的长大了啊。”

“看妈妈说的,几年不见,我怎么能不长大吗?不过这些年,多亏有妈妈早先的教导,我在江宁才算没有丢脸。一直以来都很感谢妈妈呢。”

曹妈妈摆摆手:“我也不过是忠人之事,姑娘要谢也不必谢我。”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安姐,安姐一笑:“我明白妈妈的意思。对我早先所做的事情,妈妈是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张氏临走的时候把静姐姐弟托付给了曹妈妈,这种托付绝不只是单单一句话的事,从里到外恐怕都有交代。同样的,在这院子里发生的事,她也不认为会瞒过曹妈妈了。

曹妈妈没有马上回答,对于安姐的做法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她能看出安姐是没有恶意的,因此她想了想:“我想知道姑娘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妈妈觉得当务之急是什么?”

曹妈妈想了下道:“三姑娘和轩哥都有些心结……特别是轩哥,本就是个内敛的孩子。夫人的事出来后,越发少言寡语了,虽说男子要沉稳,可轩哥这……”

“这样不好是不是?”

曹妈子摇摇头,就算张氏托付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妈子。静姐姐弟上有亲生父亲,外有外家,这边还有庶出的姐姐,再怎么说她也只能提意见而不能做决定,好在这安姐看起来是个能担的住事的,可按照她处理事情的手段也不知道会如何。

安姐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有两点,一,调理好轩哥的身体;二,帮轩哥理清好思路。三妹妹虽然好冲动,却是个外向的,妈妈看仔细一些,不让她出去惹祸也就是了。而只要轩哥能想明白了,自会说服三妹妹。轩哥的话,比我们的话都有用。而且,妈妈,轩哥是这个家中的嫡长子,是以后高家的未来,也是我们这些姐妹的依仗,若消沉黯淡,对谁都没有好处。”

曹妈妈看着她,慢慢的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姑娘放手去做吧。”

安姐的话说的明白,她不会在这个事上使坏,因为这也关系到她以后的生活。是啊,一个姑娘家再能干再有主意,也是要有个得力娘家的,现在高老爷还算千秋鼎盛,但早晚有老的那天,轩哥能不能立起来就很重要了。再说句不吉利的,早先,谁又想过张氏会就这么去了呢?

而此时,静姐正死死的盯着轩哥:“你不会就这么信了吧?高安琪过去就不是个好东西,现在更是在说谎!”

第150章

轩哥很痛苦。

早先的轩哥虽然身体不好,胆子小,性格还有点懦弱,但却是个老实孩子,过去在一起学习的时候,经常为安姐抗议静姐就可见一斑。在他过去的世界里,最发愁的一是自己的身体,二来就是自己的三姐太冲动,这样下去可怎么见人呀。是的,虽然比静姐年龄小,但轩哥总是以一种兄长的情怀担心着自己的这个鲁莽姐姐。

而当他年龄渐长,也知道张氏这样把他拘在院里是不太正确的,但他性格懦弱,又一贯听话,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想着自己努力读书,若能取得功名,也自可令母亲荣耀,姐姐们依仗了。

但还没等他读出个什么名堂,他的母亲和一向温柔可亲的长姐就死了。而接下来外租家的一系列做法更令他齿冷。因为张氏的关系,本来她的三个孩子都是很亲近张家的,他们也曾把张家当做自己最有力的支撑。可江宁变故的事一传过来,从上到下就都变了态度。静姐在内宅,感受的也只是内院的那些事,而因为有张老夫人和马姨娘,就算有些魑魅魍魉,也不太过分。他在外面,那真是什么话都听了。

令他印象最深的,是张家的一对旁枝兄弟都曾取笑过他。早先他娘刚去江宁的时候,他作为张家的娇客,嫡子嫡孙都与他交好。这样的旁枝兄弟甚至近不到他跟前。而当江宁有变,他的父亲在传闻中有可能投敌的时候,连这种人都可以对他冷嘲热讽了。对于这种兄弟他当然不在意,但过去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张氏子孙却都一个个与他拉开了距离!

而等到他母亲长姐惨死,他父亲守城有功的消息传来时,那些人呢,又都一个个欺了上来!

慰问的也有了,关心的也有了,可他一点被安慰的感觉都没有!那个时候他想的,只有自己的父亲,可他的父亲呢?远在江宁,不仅没有回来,甚至没有派人将他们姐弟接过去。

对于安姐他也是有怨的,虽然他知道这不太对,但的确是有那么一丝怨恨的,凭什么她能享受父亲的关怀?凭什么她们母女能平安无事?凭什么死的是他的母亲和长姐?

他的母亲做错了什么?他的姐姐又做错了什么?

但安姐今天的话却令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被他母亲隐藏起来的世界。他很痛苦,他不想相信安姐说的一切,就像静姐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安姐的欺骗。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那恐怕是真的。他的母亲,真的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我想要想想,三姐。”

“想什么呢?叫我说,咱们现在就该一起去打高安琪一顿!难道娘死了,就任由她被人污蔑吗?咱们刚才真是犯傻!”静姐说着跺着脚,“我就不信了,咱们两个,还能打不过她一个!”

“三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鲁莽了,过去有娘护着,现在娘已经死了!”轩哥看着她,低吼道,“不管怎么说,二姐的那句话都是对的。不是咱们娘死了,全天底下的人就该让着咱们的!娘没有了咱们更应该自立自强!”

“我也想啊,可是要怎么做!要怎么做啊!”静姐也喊了出来,然后,她的眼圈也慢慢红了。她也知道要做些什么,要让张家那些人看看,要让那些早先看笑话的人看看。所以不管张家的人怎么示好她都冷着脸,不管谁说什么她都挺直着背。谁敢在她面前说一句刺耳的,她都敢回刺回去,甚至动手。这样还不行吗?还不行吗?

静姐也知道这是还不行的,但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行。

对于静姐姐弟的挣扎安姐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意。过去有张氏护着,他们自然可以慢慢长大,而现在,就需要他们痛苦的破壳了。

当然,她也让人留意着主院的情况。所以,她也知道轩哥不再是整日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了,虽然貌似都是发呆,但也是个进步不是?至于静姐则开始练习打拳,据说每次练习的时候都咬牙切齿的,效果如何不知道,反正饭比早先吃的多了。听到这里,安姐不觉得莞尔,不管静姐的假想敌是谁,锻炼身体总是好的。

她决定待过几日再去看看那对姐弟,至于现在,先让他们平复平复情绪吧,再说,她现在也是真忙。因为朱抵,又往这边送东西了。

前两天安姐去了一趟南安王府,她准备充分,从上到下都给备了礼物,连朱纳新纳的那房小妾都没拉下。而南安王妃又是个做事光滑的,所以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那天倒是宾主尽欢。她上午去的,在南安王府用了午饭,又被叫着一起看了段小戏才回来,谁知道她这边刚到家,那边朱抵就派人送了只狗过来。

“我们将军说,太、祖有语——狗是人们的朋友,有这只小狗陪着,姑娘也不会寂寞了。”

这话是赵旭磕磕巴巴传给秦夫人的,待安姐听到的时候,几乎想拿鞋底去抽朱抵,她哪里寂寞了?什么地方寂寞了?怎么表现寂寞了?送了两只鸟不行,还要送一条狗过来,她有哪里表现出了很热爱动物的倾向了吗!

而更令安姐抓狂的是从那一天她就多了很多过去的“姐妹”,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有点交情的或者完全没交情的姑娘们不知从哪儿都冒出来。一开始安姐还有些疑惑,因为早先虽也有不少姑娘来拜访她,但那不过是后宅外交的一个表现,送点礼说点话也就罢了,而现在却一个个都表现出要长谈的架势,难道是希望从她这里打听出什么高老爷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