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觉得这信不好吗?”
……
“好吧,我承认这信是写的奉承了些,可是,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啊。”朱抵说着,往上抱了抱拳,“比起普通百姓,我朱抵更是从小深受皇恩,将来得到的也要比普通百姓更多些,若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对圣上一片忠心一片赤诚,那还算是人吗?”
廖宗旭一怔,朱抵这边又垂下头,低声道:“我要是这次还升不了官,下面兄弟也不好带了。所以大人若有什么门路,也对末将透露些……”
“你啊你啊……”廖宗旭指着他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一挥手里的信,“滚你的蛋吧!”
“大人?”
“怎么,还要我与你写保证书吗?”
朱抵一怔,对着廖宗旭一抱拳:“那就有劳大人了!”
说完,一步三跳的走了,廖宗旭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嘴边的笑意消失了。有谋略有决断,舍得下脸皮俯的下身段,这个南安王的庶子,还真不一般。
作为二品大员的廖宗旭在宫里当然是有说的上话的,不过早先,他没想过要为朱抵用。但现在,他觉得是可以用一用了。虽然朱抵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永远是他的下属,可应该,是能成为盟友的。当然,这封信则不必真的递上去了。
外面都传永宣帝的身体不好,他也是真的不好了,现在他很少去早朝,在后宫的大多数时间都是静心养身吃丹药,不过奏折他还是看的,当然,有时他会让太监代劳,但这个时间是不固定的,就算是太监看了,他有时也会反过来抽查。他以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小心谨慎的看着这个世界,他谁都不信,谁都有可能是在欺骗他。
然后这一天,他就看到了廖宗旭的这个奏折,其实永宣帝早忘了朱抵,他每天有那么多事要烦心,有那么多人要斗。朱抵实在是一个太不起眼的人物了,不过当看到这个奏折后他又想了起来。首先,是惊讶,然后就是愤怒。
他把这个小人物降职了,而这个家伙现在还立了功?还有人要为他请功?混蛋!
永宣帝抓着奏折丢到了地上,这些人统统都是混蛋!他们都是见他没有儿子就有了异心的背叛者!他还年轻,为什么要过继?他后宫这么多人,不可能生不出儿子的。就算没有儿子,他也还能当很多年的皇帝!他还没老呢,没不中用呢,这些人就开始另抱大腿了!混蛋!混蛋!
他身边伺候的太监拾起奏折,状似不解的道:“不知陛下为何烦心?”
永宣帝的目光箭似的射了过来,这太监姓木,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此时倒也不是如何怕,只是不解的道:“奴才是看陛下烦心,想为陛下解忧。”
这些年永宣帝能信任的人越来越少,这木太监是少有的一个,听他这么说,当下冷笑一声:“朕说这些人都是有异心的,你还总劝朕,你看看,前不久朕才降了这个人的职,现在就有人要升他!还一下子就要升他为千总!他不过多大年纪,能立多少功劳?千总?不过是有人想趁机先抱大腿罢了!”
“原来是这个。”木太监笑了,“这其实是下面人想抱陛下的大腿呢。”
永宣帝一怔,木太监又道:“陛下早先不是说让朱抵公子戴罪立功吗?这放在别人眼里,只会以为是陛下对他的鞭策啊。”
永宣帝一怔,木太监又道:“何况,若真有什么异心,也不该来包朱抵公子,再怎么说,他也是庶子……”
这话令永宣帝释怀了,对啊,他就算过继,也只会过继嫡子,怎么也不会过继庶子的,而且这朱抵还是南安王家的,他家就这么两个孩子,要过继的话,怎么也轮不到他家的。于是再看这奏折,也就不觉得刺眼了,看来下面人还是很重视他的意见的,不错,他对这个侄子就是鞭策,他的侄子嘛,自然要做好做强。再看朱抵的功绩,别说千总,升个将军也没问题,于是永宣帝大笔一挥,就又抬举了一层。
他不知道,这是廖宗旭本来的意图,他知道,若他一下就把朱抵提这么高,只会让永宣帝怀疑。一个千总,不是太耀眼,还与朱抵的功绩不符,既方便木太监说话,真万一说不好了,也有个回旋余地。
可怜永宣帝这些年孜孜不倦的就是想保持自己的莫测高深,却不想早就被下面臣子摸透了。这一切,朱抵并不知道,他虽然想过要拍永宣帝的马屁,也开始安排人去接近宫中,但他毕竟人单势薄,离那个位置还有些距离。不过这不妨碍他一升官就找到了早先的林大人。
林大人这两年没什么变化,依然孜孜不倦的想调出大同,依然没能成功。当朱抵战功报上来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安了,一开始还想着朱抵不见得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当朱二公子穿着一身武德将军的衣服进门的时候,林大人就知道自己的期待落空了。他本想躲出去的,可想着躲的聊初一,躲不了十五,最后一咬牙,也就出来了,想着大不了赔礼道歉再出点血,反正不管怎么着他认了就是了。量朱抵也不会太过分——也不可能过分了,他毕竟只是一个武德将军,还没资格杀他。
这倒是事实,林大人有自己的上司,朱抵要真动他,就不只是动一个千户的事,不过朱抵也不动他,只是拉着他叙旧情,什么那时候他年幼无知,多亏林大人点播之类的。这话一开始说,林大人还以为他是在说反话,听多了,也有点疑惑了。难道他想错了?难道朱抵真不是来问罪的?难道朱抵真以为自己早先帮了他很多?好像也真是,他可是请他去过安然楼的!
这么一想,林大人也不气虚了,也不肝颤了,正想说点什么客套话,就听朱抵道:“我在祡定堡的时候真是想林兄啊,这次我再去,林兄就同我一起走吧。”
“啊?”
“当然,就不是去祡定堡了,我估摸着,应该是石岩城。到时候林兄与我一起杀敌,一定能再创辉煌!”
他说的豪气万丈,林大人却汗出如浆,他心心念念想调出大同是为什么?除了这里没什么油水,最主要的就是这里危险呀危险呀危险呀!大同他还觉得不安全呢,更何况石岩城了!
他看向朱抵,就见朱抵也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立刻的,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早就知道了!不过过去一直不说,而现在,就是来报复的!
“这石岩城属下……卑下……小的就不去了,不过大人要去建功立业,小的一定在后面摇旗呐喊为大人助威,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我能有什么需要的?”
“小的还有一些钱财……”
朱抵看着他,他一咬牙:“还有一些多余的军需……”
于是,当朱抵离开的时候,不仅搜刮走了林大人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银两财产,连他部队里好点的铠甲兵器都一并拿走了。这件事传开后,大同上下都知道朱二公子那是最好不要得罪的,否则,林大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第79章
安姐因为地理因素没能及时知道朱抵这边的消息,南安王却是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儿子升官的事了。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吃惊,武德将军,从五品的官员,可不是说想有就有的,当然,郡王的品级要比这个高的多。但现在他还没为这个二儿子请封,这个职位可是他自己一手挣回来的!
“好小子!”南安王的脸上泛出点难得的血色,从去年到一趟封地后,他的身体更差了。原本魁梧健壮的身体,现在已变的瘦削,脸色常年苍白,对于这种状况御医也没什么办法,只有让慢慢温补着。调理了这些日子,是比刚回来的时候好些,可也有限。不过此时,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斩首三百多人,获得骏马二百多匹,好小子好小子!”
虽然早先并不同意朱抵到大同,但真当他做出了成绩,他还是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兴高采烈,拉着刚从屋里出来的南安王妃道:“文君你快来看,现在抵儿已经是从五品的将军了!”
南安王妃一怔,就向邸报看去。这一次有关朱抵的事情并不只是一个小豆腐块了,首先升到从五品这种事也不是天天有,其次,振奋国威的事当然要好好宣传一番,所以这个内容就在第一面的正中间,而且足用了六七百字,当然,并不只是说朱抵,还提到了廖宗旭和英明神武的永宣帝。不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廖宗旭和永宣帝都是捎带上的,真正作战的,就是朱抵!
“这小子真大胆,不过是个百户就敢去和蒙古骑兵死磕,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赢的,回来还要好好说说他,这功勋重要,安全更重要,别只想着逞本事,把命丢进去了。”话虽然这么说,南安王的脸上还是带着喜意,正要再说点什么,回头却见南安王妃脸上没任何表情,他一怔,“文君,你怎么了?”
南安王妃回过神,随即笑了:“没什么,就是没想到抵儿这么有本事了。”
“臭小子,总不枉老子早先找那么人教他功夫。”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南安王此时得意欢喜,但表现出来的,还带了些自持。南安王妃勉励一笑,心中则百味陈杂。一个从五品的五官她还不放在眼中,可是这代表着朱抵真的在努力,真的想凭自己的本事挣下些东西,代表着,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南安王这个位置!
她防了他那么久,做了那么多事情,而对方竟从一开始就没在意。不不,他一定是在意的,不过是……南安王妃想告诉自己朱抵是见事不可为才转变方向的,想告诉自己,她做的那些事还是有意义的。但她毕竟不是那些愚妇,没有办法真的骗了自己。所以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她真的错了。
“文君?”
“哦,我只是想一眨眼,孩子们都大了啊。”
“可不是,纳儿都成亲了,抵儿可不也该长大了吗?说起来抵儿今年也满十八了,高家那个也快十五了吧?”
“哟,真难得咱们的王爷会把心操到这上啊,放心吧,我都算着呢。亲家再有一两年也就任满了,到时候就把他们的事办了。当然一些东西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不过这些都不用王爷您操心,您啊,就是好好保养身体,将来等着喝儿媳妇茶吧!”
南安王哼了一声,对于安姐他并不是多满意,总觉得她门第低了些。但儿子非要娶,又闹出那种事,不娶也不行。好在安姐总算乖巧,这些年逢年过节总知道派人来问安——虽然这可能是张氏做的,但那一手毛笔字倒是真不错。不同于一般的男人,南安王并不觉得女子就要无才或者恪守闺训,当然规矩是要守的,可死板板的又有什么趣味?
他正想着,那边管家就领了一个太监匆匆的赶了过来,那太监一看到他就道:“王爷,圣上招您立刻入宫。”
南安王一怔:“这是圣上口谕?”
“是,您快来吧。”那太监急的跺脚,左右看了看,趴在南安王耳边道,“圣上刚吃了一枚仙丹,这龙体……”
南安王脸色大变。
永宣帝的丹药有很多种,不过大体是分为两类,一类是长生不老丹,虽然人家不叫这个名,但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反正就是吃了起码能再活个五百年;还有一种就是威猛丹,吃了之后一定龙马精神,包你八十老汉能再生俩儿子!
永宣帝天天没事就吃这两种丹药,吃了前者也就罢了,吃了后者,就会到后宫找个顺眼的企图播种生子。这一天永宣帝吃了威猛丹后就到了后宫,刚开始还好,可没几下之后就觉得不对了,偏偏那妃子还以为永宣帝的浑身冒汗,身体发红是快到了的迹象,虽然心中有些不满,却旖旎着伸着臂,喘着气,装作承受不住的样子。再之后,永宣帝就倒了下来……
在被太医施针救醒后,永宣帝就点了几个大臣和几个兄弟的名字,南安王就是其中的一个。当然,南安王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周折,不过一听那太监的话,他就知道事情坏了。他从小同永宣帝一起长大,对他的性格再了解不过,简单的说,就是执拗,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早先那么多人劝他早立嗣子,他都不听,甚至对他们几兄弟都有疏远,现在却宣他们进宫……
虽然南安王身体不好,这时候也顾不得了,从马车上下来就一路疾行,刚赶到乾清宫,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哭声,南安王身体一晃,差点没有跌倒,扶了把旁边的太监稳住身体,他慢慢的向里走去,就见一路上的太监宫女都趴跪在了那里,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怎么会?怎么会?怎么连最后一面都没让他见到?
他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就见永宣帝拉着蒋王的手,两眼却是闭着的。他当下就觉得一股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最后,只隐约的听到福王的声音:“二哥!”
大明七十一年,永宣帝去世,时年三十有五,无子,在位十一年。
后世对永宣帝的评价是负面大于正面,说他这十一年耽于享乐,一事无成,太、祖太、宗早先创下的大好局面被他毁于一旦,外有蒙古,内有小人,最糟糕的是,还给明朝的后世子孙做了一个极坏的榜样——吃丹药。不过也有人说吃丹药不能怪他,从秦始皇开始,历朝皇帝都有想成仙的,连汉武帝那样的雄才大略都免不了这个,何况他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而此时的情况则是,永宣帝虽然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总算他临死时感觉情况不对,点了大臣和皇亲前来,也把皇位传了下去,可是……他到底传给谁了啊!
是的,永宣帝传了皇位,可这皇位到底是谁的却出了问题。以李尚书为首的几个大臣信誓旦旦的说传位给福王嫡子,这也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以北定王为首的几个皇亲则说是传给了蒋王——没见圣上临去时还拉着蒋王的手吗?如果不是要把皇位传给他,圣上去拉他的手坐什么?他们还找到了几个太监作证。李尚书立刻说是蒋王自己凑上去的,他当时看的明白,永宣帝当时是在找福王,只是福王当时陷入了伤痛,没能反应过来。蒋王心怀不轨,趁机作乱!
两方各举旗帜杀成了一团,京城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里。在这种氛围里,各家各户都小心翼翼,张氏本准备动身去江宁,此时也暂时停了下来,其实她倒是想离开此时的京城,不过张家那边传信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份诡异在四天后被打破,孝昭皇后联和四大宗室,宣称当时永宣帝的皇位是传给了福王嫡子,说永宣帝英明神武,不可能不做这种最符合礼法的选择。早先的那几个太监被乱棍打死,北定王等人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同一天,福王的嫡长子朱全在万众瞩目下,走进了皇宫。此时,在他的背后有冷笑有嘲讽,有人看不起他那矮胖的身材,有人不看好他将要面临的局面,他们都不知道,在之后的四十年里,这个有些胖有些矮,面容并不怎么出色的少年将带给这个世界怎样的传奇!
当然,这也都是以后了。现在京城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虽然不能穿艳丽衣服了,不能嫁娶了,不能玩乐了,不过一般老百姓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嗜好,除了嫁娶这事有些闹心外,别的都不算什么。不过在一些达官贵人的府邸,气氛依然有些不平静。比如说在张家,张老爷最近的脾气特别暴躁,只砚台都摔了三个,要知道张老爷虽然字写的不怎么样,却是最爱收集砚台的,也最爱别人凑趣说一声老爷风雅,像这种不风雅的事,真是甚少发生。
摔了砚台还不解气,他还冲马姨娘发了顿火:“二丫头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去江宁?”
“老爷……”
“让她快些过去,莫在耽搁了!”
马姨娘不敢分辨,只有匆匆让人去传话。而那边的张氏听到这个话却怔住了,她前两天才收到高老爷的一封信,让她最近莫要到江宁。
第80章
高老爷就算天真了些,也知道目前的情况很不对劲。倭寇这个问题是一直以来就有的,众商家也把这其中列为了海贸风险中的一项,基本上就是碰上了,大家都自认倒霉些,当然若是能不碰上那就最好了。也就是说少量的,不影响大局的倭寇,众商家咬着牙还是能接受的。这一点那位李大人也应该非常清楚,他若是没有发疯,就应该知道把倭寇控制在大家能接受的程度,这样,他也有钱拿,海贸也依然能进行下去。可是现在,倭寇把众商家逼的都不敢下海了,这对谁有好处?
高老爷虽然很希望是李永祥精神出了问题——最好身体也出了问题,可他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美好的想象,更大的可能还是事情已经到了某种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高老爷很希望有什么事情等他离任再发生,但他也知道现在江宁只是看起来太平,所以当张氏去信说她要过来的时候,高老爷立刻要求她不要过来。
高老爷实在不知道女人的心思,他不知道他这么说,哪怕张氏原本有三分不愿意来呢,这下也要变成一定要去。好在这一次张氏知道事有蹊跷,见了信倒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惊讶,在她的感觉里,高老爷当官一向没什么天赋,不过是资本够好,后台也够硬才能走到这一步的,想不到这一次,却仿佛有些灵性了?
而在这个时候,张家的话传来了,张氏不由得开始纠结了:“妈妈,你说我要怎么做?”
孙妈妈也很为难,高老爷明确希望张氏不要去,张氏过去了必得不到什么好脸色,这对夫妻走到今天已经相敬如冰了,再闹的厉害些,那成什么样子?可张家这边的要求也不能置之不理。她想了想,总算找到一个理由:“我记得老夫人的寿辰快到了,不如夫人以这个名义过去?到时就算老爷生气,也不会太过了。”
张氏看了她一眼,孙妈子道:“哎哟我的夫人啊,到了这时候您还想不开?就是对那个老太太服个软,做些表面功夫。过后您要真不想理她,照样还把她放在一边就是了。”
“也不知江宁那边,是个什么情景。”
孙妈子一怔,她虽然见多识广,毕竟眼界局限于后宅。虽然张氏并没有瞒她什么,她也只想到了应是张家在那边有什么生意,不要以为勋贵家就真不在乎商贾之事,事实上这么一大家子的吃穿嚼用,只靠田里的出产和俸禄那是怎么也不够的,而且当今国策还同先朝不同,所以满京城的勋贵人家就没有不经商的。张氏此时这么一说,她也就想到了后宅上,当下道:“据说还是杨氏当家,她这几年也算是风光了。不过她是个识时务的,夫人去了,这一切必定还是夫人的。”
“妈妈的意思是我还是过去?”虽然张氏知道江宁那边有些不妥,但她也没有比孙妈子想的更远。
“我知道夫人还是顾虑着老爷,但您去了也就是老爷有些不高兴,可您要是不去……就连马姨娘都会有些不妥呢。”
张氏看向她,孙妈妈嗫嚅了一下,还是道:“我只是觉得,去了更好些。”
张氏抿着嘴,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下头:“你说的不错。”
是的,她若去了,高老爷会不高兴,但她若是不去,张家都会不高兴。她虽是高老爷的妻子,但她能有现在的生活,大半靠的还是张家。再说的白一些,离开了高老爷,她总还是张家的二姑娘,就像这些年在京城,她生活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要是离了张家……只是高老太太都不知要怎么揉搓她了!
这边张氏准备过去,而那边安姐等人已经准备离开江宁了。其实早先高老爷就想让自己的妻女家小离开了,为此还想了个理由——给他爹扫墓,虽然离他爹的忌日还有大半年,可这不要提前准备吗?虽然这一次不是什么大日子,可这不也是体现孝心吗?不过他一提出来就遭到了高老夫人的反对。
高老夫人觉得在江宁的这几年她才真正成了老夫人,虽然中间有金氏这么个糟心的吧,可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因此她虽然也想回老家显摆显摆,可还是舍不得现在的日子。老家什么时候都能回去,这江宁可是有天数的,谁知道再过两年儿子会到哪儿?何况这既不是整十,又不是生辰的,急着扫什么墓?
杨氏也不太愿意走,她其实是想回老家的,这些年都没回去了,也想回去看看,但留哥年龄还小,身体又弱。把他留下来吧,她是不放心,带着走吧,更怕路上有个什么,所以她也觉得再过两年,高老爷回京述职,他们再拐弯回老家比较好。
可怜高老爷既想让家人安全,又不敢随便乱说,每天愁的就跟什么似的。最后好说歹说,还拿出了倭寇,当然,高老爷是不敢说出那些猜想的,只说现在倭寇猖獗,还是避一避的好。
对此高老太太和杨氏一开始都有些不以为然,她们想就算倭寇猖獗,还能来到江宁城里?还能来到这衙门里?倭寇猖獗的事她们倒也都听过,可那都是在别的地方发生的,离江宁远着不说,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呢。不过看高老爷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装的,于是慢慢她们也有些松动了。但就在她们准备动身的时候,永宣皇帝驾崩的消息传了过来。虽然国丧期间没有不准远行这一说,可一些事总要缓一缓。
这一天安姐正同杨氏在逗留哥,此时留哥已经八个多月了,自他六个月后安姐就开始同杨氏、奶娘、钱妈子等人琢磨着怎么给他加辅食。淮山药和大米磨的细细的熬成粥,鸡蛋只取蛋黄蒸成羹,时鲜水果配着各式蔬菜压成汁。不得不说,这孩子一加辅食,就同光吃奶不一样。虽然留哥现在看起来还是比同龄的弱小一些,可再不是那种随时都要生病,一副养不大的样子了。
对于这种境况,杨氏自然是欣喜的,每天看着留哥就笑的合不拢嘴。现在的留哥,已经能很利落的翻身,自己坐在那里——虽然还免不了有些东倒西歪。但有时候他抓着东西,还要试图站起来。
安姐记得现代都说让孩子多爬爬好,所以就引诱着他爬,把他喜欢的玩具、铃铛放在前面,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去抓。留哥还爬不好,总是翻滚着前进,一下摔到这边,再一下摔到那边,抬起头却发现离目标越来越远,小脸很是迷茫,逗的一屋子人都要发笑。
“留哥看起来真是越来越好了。”杨氏喜不自胜的说,安姐道,“所以姨娘也不用担心他路上会不适应了。”
杨氏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片刻,一个管事妈子步履匆忙的走了进来:“姑娘,姨夫人,倭寇!倭寇进城了!”
杨氏呆在了那儿,安姐站起身:“你说什么?”
那妈子含着哭腔:“外面都传疯了,说几百个倭寇从东门进来,已经杀了几百人了!”
……
一片寂静,就连本来正在努力拿铃铛的留哥都停在了那儿,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大人。两个胆小的丫头已经开始发抖了,安姐皱了下眉:“父亲大人在什么地方?”
“老爷、老爷大概是在前院吧?”
“一,立刻派人去探听情况,这很可能是误传;二,立刻去传报父亲大人;三,关闭所有院门。内外门紧闭,各院人不准来回走动,是哪个院子的就给我呆在哪个院子,在我没有开口前,不准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走动、串联、传递消息。所有发现的一律捆了抓起,过后不论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什么身份,都要先打十棍!”
她一连串的说完,那管事妈子也愣住了,安姐道:“还不快去?”
那管事妈子回过神,连忙下去了。她走后,杨氏有些不安的开口:“安儿……”
“没事的姨娘,以讹传讹的事咱们听的还少吗?不定出个什么事,就被他们乱传开了。我以后一定要建议父亲,这种胡乱散播消息的,以后也要问罪!你们几个,也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仔细惊住了留哥!”
后面一句是对屋里的几个丫头说的,语气严厉,但却奇异的令屋里人平静了不少。安姐正要再说些什么,就感觉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对,她走到窗边,打开来,就见东南方向一股黑烟冒起,夹杂着吞吐的火光。
“姑、姑娘……”
安姐眉头紧皱:“去看水缸中的水有没有装满,有欠缺的立刻补上。姨娘,你在这里带着留哥不要出来,我去看看。冰琴,你去请叶娘子过来守在这里。”
“安儿!”
“没事的,我不出去,就是找个高处,看看外面的情况。”安姐说着已经走了出去,百合苑没有树,她就让人拿了梯子爬到墙上。放过去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但此时众人心中都是一片凄惶,她说什么也就去做了。
此时东门已经乱成了一片。哭声喊声,火光烟雾,众多纷乱纠集在一起。江宁很大,就算在此时,江宁也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它有内外两城,有八个城门,知州衙门几乎在正中间的位置,从安姐这里并不能看清东门那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她能看到,那边很乱,很危险,而且,正在蔓延!
第81章
下了点雨,不大,淅淅沥沥的不过湿衣的程度。在过去高老爷最爱这种雨景,觉得这是极风雅的,但此时他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看着眼前的疮痍,他只有一种呆滞。
噼啪一声,一个被烧的半焦的房梁被雨滴刺激的发出脆响,而旁边更多的,是倒塌的房屋。几个妇人在一处房里寻找着可能残留的物品,一个男人抱着头,呆呆的蹲在那里。
“天杀的倭寇!天杀的倭寇!”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娘——娘——”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用力的推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母亲,她不懂她的母亲怎么一动不动了,她不知道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身上被砍了三刀,她只是很费力的推攘着,希望她的母亲能像过去那样站起来抱着她亲。
……
高老爷慢慢的走着,落入眼帘的,尽是这样的情景。好一些的,家人无伤,只是房屋被毁,坏一些的,却是人间惨剧!他的两手慢慢的握紧,脸色越来越白,但是心跳,却越来越快。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他心中慢慢滋生,那是愤怒是惧怕是痛恨,更是一些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东西。
“大人来了!高大人来了!”不知道谁先发现了他,先喊了一句,于是那些还没有陷入悲伤的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他身边的衙役一惊,本能的抽出刀,却见那些人竟一个个的跪了下来,“高大人!”
“知州大人!”
“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一个人这么高呼了一声,其他人立刻附和,“是啊大人,可不能再有倭寇了啊!”
这些人声音沙哑,脸上带着污渍,恳切的看着高老爷,高老爷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向这边,只见他穿着长袍,虽然那袍子现在已经布满污痕,可看样子质地还不错,他头上围着巾帕,显然是个秀才:“你们求他有什么用?这些当官的平时鱼肉乡里,遇到事了却一个比一个躲的快。若这高大人是个能干的,这些倭寇又怎么能混进城?最后烧杀抢掠了一番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一番话说的高老爷满面通红,是啊,他早知道有倭寇,早知道有蹊跷,却不强加防范,这是他的无能啊!
“住口!”一个老汉转过身,“刘秀才,我平时敬你是个读书人,与你一向敬重,但这次你真的错了!这一次高知州比千户所的老爷们来的还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