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恼怒,一边想着对策。就在焦虑间,她的长子晨哥终于站了出来:“且、且慢。”

他是高家正经的少爷,这一站出来,那几个妈子也不得不顾忌。晨哥对着高老爷行了一礼:“伯父,我母亲就算犯了错,到底是高家夫人,却不是这些仆役可以轻辱的。”

他是高二老爷的长子,为人一向稳重,虽然在功课上没太多天份,高老爷过去也甚是给他几分体面,此时却面色冰冷:“你站开。”

晨哥一怔,顿时就有些无措了。他有记忆的时候,高老爷已经在京城做官了,虽然那时候还只是个小官,可也足够令他们在安县立足了。这些年他衣食无忧,生活优渥。所需要费心的也就是功课,偏偏他虽然很努力,功课上却是平平。而他的先生同学却喜欢拿高老爷说话,毕竟安县这些年就出了一个探花,简直就要成了全县学子的楷模了。

他身为高老爷的亲侄子却不出众,一是苦恼,二来也对这个大伯越发敬畏。因此刚才他也被吓住了,直到那些妈子真要上来,他才鼓起勇气开口。却没想到迎头就是这么一句,顿时泄了气。

“大伯,就算我母亲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也自有我父亲。”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回过头,却发现是自己那一向少言寡语的妹妹,此时雅姐小脸涨的通红,却还是直视着高老爷,“大伯如此,却是不太合规矩了。”

周围人都倒吸了口气。雅姐在高家,可以算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色,虽然有个嚣张霸道的娘,她自己却没什么存在感。不仅从没与人发生过争执,甚至连松鹤居的院门都很少出。早有下人在下面议论,说她是个木头,谁都没有想到她会在今天说出这么一番话。

高老爷眉头紧皱,若按他脾性,那是怎么也不会这么行事的,但他此刻真是被气疯了,绿儿的死对他是一个打击,这除了令他难过,更令他觉得屈辱。他,堂堂朝廷知州,探花出身,竟让一个无知妇人把家中搞成这样!

他张开嘴,正要开口,那边高二老爷就急急的跑了过来,众人看到他都松了口气,金氏更是发一声喊,就流下了泪:“二老爷,二老爷,你再不来我就要被打死了!”

高二老爷这些年也是养尊处优,不仅身材走了样,体力也跟不上了,这一路跑的汗流浃背满脸通红,他喘着气:“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高老爷此时已经平静了些,他看了看周围的下人,又看了看高老太太,冷哼一声:“你们同我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时间竟忘了让高老太太走前面,但此时又有哪个敢同他计较?金氏连忙让身边人去打听是怎么回事,高二老爷拽着她,低声道:“你又做了什么?”

金氏此时已经稳住了神,心中早已想好了,哪怕绿儿站在她面前指认,也不能认,因此立刻道:“我也不知道。”

高二老爷狐疑的看着她,金氏道:“我一早就同娘去上香了,哪知道出了什么事?”

高二老爷将信将疑,只祈祷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不是大事的话,他哥又怎会如此?而这个时候他们发现高老爷带他们去的不是松鹤居,而是鳞波轩。

这两年高家有什么事,都是聚在松鹤居,过年过节也都是在那里办。这令众人都有些疑惑,而很快他们又发现鳞波轩的气氛不对,那地板上还隐隐的,似乎是……血迹?

高老爷让下人在院子里等着,带着高老太太等人进了绿儿的房间,一路无话,气氛却越加诡异,高老太太也有些心惊胆战了:“老大,你带我们来这里却是为何?”

高老爷没个交代就出去了,杨氏也不好下手,只有先让人找了被子将绿儿盖住,然后就同安姐一起出去去看找来的奶娘了。他们都不在屋里,其他人当然更不敢在这房里多呆,因此此时这屋里竟是空的,只有绿儿躺在那里。她是大雪崩去的,死前又受尽了折腾,活着的时候还好,此时没了声息,面色简直骇人。不说别人,高老太太就先唬了一跳。金氏等人更是失声叫了出来。

“你敢对着她发誓,说你没用任何手段吗?”高老爷看着金氏,指着绿儿,声音森然,“敢发誓没有在她的饭中下药吗?”

“我、我……”金氏瞪着眼,面色惨白。她想说没有,想说自己是无辜的想说自己没有,可到底张不开嘴。她完全呆住了,有些茫然的道,“我只给了她一些泻药,真的就是泻药,真的就一点点,我没有想害她的,我没有,我没有……”

“母亲!”

“娘!”

她的几个孩子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她回过神,看着高家众人,嘴唇哆嗦:“真的,我真的没有想害她。我认她当妹妹的,就算我想要这个院子,想让她搬出来,我也没有坏心的。这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对了,杨姨娘呢?安姐呢?他们不是在家吗?让她们出来啊!她们既然在家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们为什么不叫郎中,为什么不叫稳婆!是杨姨娘!一定是杨姨娘!她害怕绿儿生儿子,所以要害了她,对,就是这样!”

她慌里慌张的去抓高老爷,后者一脸嫌弃的将她挥开:“绿儿死前亲口说,是你害了她!”

“不——不是!”

金氏还要去说什么,高老爷已经不去管她了,他看着高二老爷:“二弟,今日你若不休此妇,你我兄弟情义就此断绝!”

“大哥!”

高老爷看着他不在说话。高二老爷把目光转向高老太太,后者此时已经完全傻了。虽然她过去没事好折腾张氏,还在张氏有孕的时候给她添堵,但在张氏有孕的时候,她连跪都没让她跪过,行礼也都是走个样子,更不要说什么下药使手段了。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么死的过去只是听说。现在看着绿儿,她只觉得头一阵阵的发昏,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金氏的几个孩子也没好到哪儿,此时都是一脸的震惊茫然以及羞愧。

高二老爷看了一圈,蓦地,突然跪下冲着高老爷磕了三个头:“大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相信金氏,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心思,还望大哥明察。”

“绿儿亲口所说,她自己又亲口认了,你还说不是?还让我查?”高老爷抓起旁边的一个矮凳摔在地上,“让我查什么!”

那矮凳在地上弹了一下正打在高二老爷的脸上,顿时,他的额头就多了一道血印,但他却连动也不动:“绿儿姑娘可能有所误会,而她……金氏也说了给的是泻药。大哥不妨找郎中问问,泻药,少量的泻药是不是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高二老爷知道,这事若一旦坐实,不仅金氏以后抬不起头,雅姐不用想会嫁到什么好人家,就连大郎二郎也不会有什么好出身了,哪怕中了举进了官场,也会因此事受牵连。

但现在绿儿是真的死了,而且刚才金氏还亲口承认给了药,虽然她说给的是泻药,可在别人听来只会以为是推脱。所以这事一定要查明白,虽然金氏还是洗不干净,也总比致人早产而亡强。

高老爷冷笑一声:“老二,你这真是不顾兄弟情义了?”

他声音冷然,已经带了一丝决意。真要认真比较,绿儿的命是绝对比不上金氏的,一个连妾都不是的通房,哪怕高家打杀了,也不过交些银子罢了。但她怀着高老爷的孩子,那就不一样了,虽然她生下来的也是庶子,绝对无法同晨哥兄弟相比,可金氏的做法也是坏人子嗣。别说是她,就是张氏做了也是大忌。

高二老爷心下一颤,知道他哥是真下了决心了。他哥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但一旦下定决心,却是会一拼到底的。就像早先的科举。在他们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哥虽然聪明有天赋,功课却说不上多好。因为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就算有师长教育,他们也不放在心上。该怎么玩还怎么玩,能偷懒呢,自然也是会偷懒的。

而当他们的父亲去世,他们的母亲遭受亲戚逼迫的时候,他哥站了出来,他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他哥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老二,我们要用功了。”

他有些懵懂的看着他哥,他哥咬着牙:“再不用功,我们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从那以后,他哥真的非常用功,哪怕过年家里来了亲戚,母亲都会让他们出来玩的时候,他也会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他就这样考中了秀才,考中了举人,然后,又进京赶考。

当他第一次进京失败后,很多人都劝他放弃。毕竟举人也可以做官了,在他们老家,一个举人已经是顶顶了不起的老爷。他却还要考,最终,不仅成了进士,还是探花。

他也是参加过科举的,还考过两次举人,知道这其中的辛苦和艰难,就算他哥有天份,但这其中又何尝比别人少一分努力了?

而今天他哥决定除掉金氏,哪怕这其中有蹊跷,哪怕里面有问题,他都不准备再留了。他看了看金氏,又看了看他哥:“大哥,我知道,我能有今天靠的全是你,否则我今天最多也就是一个高秀才,哪有什么二老爷?但金氏,她为我生了三个孩子,这些年她也一直一心为我,就算有时候她的思想偏颇了些,行事霸道了些,但、但总是没有坏心的,也总是为我的。我、我不能休了她!”

高老爷看着他,他也看着高老爷,脸上还带着怯懦,但语气坚定:“我不能休了她!”

高老爷皱起了眉,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弟弟一直是怯懦的,没主意的、听话的,更是胆怯的。他本以为他说出那句话,他一定会休了金氏。可现在,他宁肯同他断了关系,也要保下金氏?

而更吃惊的,则是金氏。早年她爱慕高二老爷,一力主张要嫁过去,可真嫁过去后她就后悔了。没接触的时候,她觉得高二老爷是个俊秀的斯文的学子,嫁过去后才发现他的怯懦。她虽然行事霸道泼辣,内心深处却还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伟男子,而高二老爷,则太令她失望了。

可失望也没有办法,女子嫁了人,又哪里能说再随便和离?所以她只有一边同高二老爷过着,一边嫌弃着他。哪怕后来高老爷中了进士做了官,她也没改变对高二老爷的态度。高老爷厉害那是高老爷,高二老爷却还是个软蛋。她一直觉得高二老爷全靠她才能有今天的日子。怎么不是呢?那生意是她帮着打点的,孩子是她照顾的。高二老爷软趴趴的,就算有个做官的哥哥也拿不出气势,若不是她震住,高家早亏死了。

但是现在,这个她一直认为没出息没能力的男人却跪在这里,态度坚定的护着她!

金氏身体颤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休了我吧,你休了我吧,我对你不好,你休了我吧!”

高二老爷转向她,微微一笑:“你对我很好。”

别人都说金氏泼辣,可她若不泼辣,又怎么会嫁给他?别人都说金氏霸道,可她若不霸道,又怎么能镇得住场面?她是经常对他又抓又挠,可家里有了好的,总是先紧着他的。金氏会想那院子,还不是因为他没本事,若他也是个官,金氏又哪里会贪图别人什么?

金氏哭的更伤心了。

高二老爷看着他哥:“大哥,我知道我令你失望了,但我真的不能休了她。”

“好、好、好!”高老爷冷笑着,“你们夫妻感情深厚不可分离,既如此,那你们就都给我出去!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68章

“老爷这事,却处理的有些急了。”金先生皱着眉,慢慢的开口。高老爷的家事要说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但这次的事闹的实在有些大。虽然后来他们到了屋内去说,一开始却是在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哪能保证个个守口如瓶?何况过后高二老爷一家就都搬了出去,明眼人哪能看不出高家出了事?再加上绿儿的丧事,现在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只是后宅之事了,金先生也不得不开口,“现在朝中不平静,恐有人拿此事做借口。”

高老爷哼了一声:“那毒妇害我子嗣,没让她下狱已经是轻饶了她!”

“我不是说老爷不该处置她,而是老爷大可不必如此。先找个院子把她关了,对外只说得了急病,过后是把她送到庄子里或是其他处理,还不自有老爷说了算?”

高老爷一怔,随即摇摇头:“没用的,你没看老二那态度,那是誓死都要保下那毒妇的,为此宁肯与我断了兄弟情义!也不知那毒妇给他下了什么药!”

“二老爷不过一时义气,过后也必是后悔的。”

高老爷以为金先生是在安慰他,叹了口气:“随他去吧,总是个人有个人的缘分。”

声音里不由得带了些唏嘘,虽然把高二老爷一家都赶了出去,可这些年的兄弟又哪能真的完全不在意?

“总是老爷心善。”

“先生莫要笑话我了。”高老爷苦笑连连,“若不是我优柔寡断,也不会养虎为患造成今日这等结果,说到底还是我自作自受。”

金氏的用心他是早看出来了,若他一早把人赶出去,虽然会闹些不愉快,也不至于成今天这样。想到这些,高老爷也是一阵苦恼。他想,他明明是想所有人都好的,为什么最后的结果却总不尽人意?张氏如此,他二弟也是如此?他想过要同张氏不和睦吗?没有。就算他纳妾,就算他喝花酒,就算他早先偏着高老太太,可这又算什么?朝中官员哪个不是如此?就算有那因条件没纳妾的,也会在外面偷腥,何况既然做官了,又有几个是真没条件的,更多的不过是沽名钓誉。至于说偏着老娘,那更是千古孝道。

而现在,张氏却一人带着孩子留在京里,说是与几个孩子相看对象,可他又不是真傻的,哪能不知道这就是个借口?十多年的夫妻最终却走到这一步,他心中也不是不难受的。

而对高二老爷,他一开始也是真的想让他好的。虽说有高二老爷打理生意,他更为放心,但他这个弟弟,真没什么资质。读书上如此,做生意也没什么天赋,只能说个不愚笨。生意之所以能赚钱,大半靠的还是他。比如在老家,他打理的就是粮铺和酒楼。别人家的粮铺要收粮,他们家的却基本不用,他得了举人后,就有很多人家带着田产来投,待他得了探花,来投的就更多了。当然,这些人是为了免税,可过后也会给他交租。

只高二老爷一家,随便能吃多少粮食?大多还是拿来卖了,有不够的也自可找自家庄子里的人来收,各方面都便意。

而那酒楼更是大半的生意都靠老家官场、商场上的人支起来的,此外还有很多学子冲着他的名声到那里聚会。事实上因为他是这些年安县唯一的探花,很多学子要去科举前,都会到他们家的酒楼里坐一坐,讨个彩头。

而来到江宁,他们又经营了布匹丝绸,不过是把收上来的货再卖出去。

不管是粮铺、酒楼还是布庄都有掌柜,高二老爷所做的不过是盯着账本,不出什么大乱子罢了。这件事,他找个忠心能干的管事,说不定比高二老爷做的还要好。为什么他要交给高二老爷?还不是想着他是他兄弟?

但最后,却又是个这等结果。想到这里他不仅有些灰心丧气:“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

“老爷不过是心太软,太用情。”

“先生真会宽慰人。”

高老爷摇摇头,只当金先生是说客气话。金先生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他倒不是完全安慰高老爷,而是真的这么想的。在他看来这就是高老爷最大的毛病。总想所有人都好好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好。当官这么长时间,他还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也不知是该说天真呢,还是对自己太有自信。

能成了探花,又知道抱张家的大粗腿,总是不笨的,可为什么就想不明白这世上的人都是有私心的呢?这大概,还是过的太顺遂的缘故吧。

金先生想到自己少年得名,却屡屡不能更近一步,早年意气风发,最终却不得不到张家做清客不由得就有些伤感。早先,他也觉得自己能指点天下扫荡不平,早先他也立过誓愿,早先他也有诸多梦想。可现在呢?不过是一知州的幕僚,就这,还有早年的同年同学羡慕。

“老爷真要与二老爷分家吗?”

高老爷有些犹豫,但想到金氏,一咬牙:“此次若再不分,不知那毒妇又要出什么计策,只可恨那金氏竟还是我高家妇!”

他虽然能和高二老爷分家,却不能把他赶出高家,别说他娘不会同意,就是他自己也有些不忍心。

金先生想了想,道:“若老爷只是想赶走二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二老爷之所以不愿意休了二夫人,一是因为晨哥等人;二来也的确是夫妻情深;三来……也是被二夫人管惯了,没见识过别的女子。若找一个能言善道,善解人意的……”

高老爷怔然出神,金先生看出他已经意动,当下笑道:“此事老爷不用理会,在下就办了。”

不说高老爷这边如何,高二老爷那边却是愁云惨淡。从高家出来后,他们先找了个客栈。虽然来江宁后,高老太太又给他们配了不少仆人,可这个时候又有几个敢跟他们?所以最后他们带走的,还是从老家带出来的那几个。虽然他们找的客栈算是中上等的,又包了个院子。可既然是客栈,那铺的用的又哪里会太好?

要放在过去,他们也不会太计较,可这一年多他么处处用好的吃好的,这一下就有了落差。本来他们心中就不舒坦,再看此事的情况,那就更不是滋味了。晨哥琪姐也就罢了,老二光哥却是个要强的,这一天再见晚饭就四个菜,就受不了了:“母亲也真是的,为何要给那绿儿下药,弄到现在,连吃顿好的都不行了。”

“二弟!怎么与母亲说话的?”

“我说的不对吗?咱们现在的境地不就是母亲造成的吗?本来咱们在大伯家好好的,要不是母亲自作主张,哪会是今天这样?”说着,一脸嫌弃的看着桌上的那几个菜。

其实桌上的菜是不错的,一个高汤豆腐,一个炒鸡蛋,一个洋白菜,此外还有一道小鸡炖蘑菇。就算江宁富裕,一般的小康之家也不见得能天天用。可在高家的时候,他的份例是比照着轩哥来的,别说鸡鸭鱼肉,连鹿肉都有。杨氏又是个心宽,有时他点些超过份额的也没人会同他计较。所以这样的菜,别说他们一家子了,他自己吃都显单薄。

而且他过去吃饭的时候,有专属丫头与他夹菜。他今年已经十二了,虽还不到说亲的年龄,已经有些朦胧想法了,他那丫头虽只是个清秀,但他平时见了也欢喜,每次都能多吃几口。而他现在满眼看去,不是自己家人,就是几个从老家带出来的粗苯货,看着他们就没胃口了。

“子不言父过,母也一样,你忘了先生的教导吗?”晨哥其实也不满母亲的做法,但他更看不惯弟弟这么说母亲。在他想来,母亲错了自有父亲、祖母去说,他们这些做子女的只要好好孝顺就好了。

“那也要看是什么错。”光哥道,“大哥既然说到了先生,那我也就好好说说。本来咱们在大伯家,吃的用的是不必说了,也还有好先生用心教导,现在呢?其实哪怕母亲就为你我着想,也不该如此做事!”

晨哥不说话了,他心中又何尝没有怨气?他知道自己天赋不好,就算用功,估计也就和他父亲一样了,来江州后,得了好老师,他真觉得各方面都有进步,进士也许还不敢想,举人应该是有了。而成了举人就能做官,虽然品级不高,可有高老爷照拂,总能得个好去处。这样慢慢积累,说不定他的儿子、孙子就能像高老爷一样了!

而现在,什么都没了。虽然家中也还是能给他请先生,可哪里又能找到白举人这样的先生?更不要说灵山书院了。

“吃你的吧!”高二老爷开口,要在过去,光哥敢这么说,金氏早一巴掌打过去了,她虽然疼爱两个儿子,管教上也相当严格。而现在,她只是盯着面前的菜发怔。不过一天的功夫,她就憔悴的厉害,两颊塌了,皱纹深了。过去她虽说不上多么艳丽,却因保养再加上生活顺遂,带着一种凌厉的富态,现在却只见老态。

高二老爷看着心酸,夹了块鸡在她碗里:“吃饭吧,不要想那么多,我已经找到船了,过两日咱们就回老家。”

“我不甘心。”

“……吃吧。”

金氏的眼圈红了,哽咽道:“我真没想过要害死她的。我问过郎中了,我真的问过了,他说那么一点点不会有事,最多会让她肚子疼一下,吃点药就会好的。正好那段日子她也肠胃不适,却是需要调理。”

“我知道,别想了。”

金氏抬起头,看着他:“老爷,我不能不想。我现在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这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我后半辈子都不得安宁。”

高二老爷也是想差,如果能查出绿儿的死因不是因为那点泻药,金氏虽还是有错,却也不是这么大了。不过想到他哥的态度,他又苦起了脸:“这却是难了。”

“如果娘……”

高二老爷叹了口气,他娘不是不知道他们搬家的,可他们搬家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他娘那屋里也静悄悄的。他娘一向疼他,因觉得他不如他大哥,总想帮衬他些。可这次他娘却一声不出,想来也是对他失望极了吧。

他不知道,他娘其实是被吓住了。她没见过高老爷发这么大的火,更没想过金氏能下这样的手。一个院子啊,不就是一个院子吗?就能要了一条人命?那可是一个鲜嫩活泼,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啊!高老太太虽不怎么喜欢绿儿,觉得她有了身孕就张狂,可因为她怀了孕,她连规矩都没让她立过,而现在,她竟然死了!

当天晚上高老太太就做了噩梦,第二天就发起了烧,糊里糊涂下自然就没功夫去想老二怎么样了。

高老太太这里如此,杨氏那里也不安宁,对于手里的这个孩子,她很有些纠结。这是一个麻烦,照顾孩子之类的也就罢了,关键这孩子一不是她生的,二来还早产,虽然现在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可的确是比普通孩子弱的。她记得安姐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能哭的很响亮,奶、头还没到嘴边呢,就知道张大嘴了。而这个孩子呢,奶、头塞到嘴里还不知道吸,要奶娘挤着往里送。安姐刚生下来第二天就睁开眼了,而这孩子的眼到现在都是闭着的。

她真怕这孩子养不好。

而另外一方面,她也真心疼这孩子。早早的就被生了下来,这么弱,这么可怜,她要是再不疼惜一些,他又要怎么过活?所以这孩子虽然有奶娘带着,她却连晚上,都要起来两次去看。

安姐在旁边看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也觉得这孩子可怜,可她又怕杨氏将来伤心,毕竟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同时,绿儿的事对她也是个刺激,她自忖见多识广,性格坚强。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人为的死人。一个人啊,就因为另外一个人的贪念、愚蠢,就这么死了?

她不知要对这个事如何评价,只觉得心中乱得慌。想说点什么,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能怎么说。于是这一天她第一次主动坐在桌前给朱抵写信了。

第69章

过去安姐也给朱抵写信,但那都是朱抵来一封,她回一封,这次她却是主动去信了。她本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拿起笔却写了很多。她写了江宁的天气,写了查得兄弟的近况——这两人从大同回来后就开始在沿海一段转悠了,他们在大同呆了一段日子,虽对那里还不是太熟,却知道什么东西更受欢迎,这一次就针对那些东西进行采购。

本来江宁和上海也有这些东西,不过艾伯特是个细心的。他想现在倭寇猖獗,这些东西以后弄不好就要难过来了,因此下了狠心要多买一些。但他们手里的银子毕竟有数,虽然安姐把手里的那一千多两都投了进去,又找高老爷借了些还是不足。艾伯特就想到那些海外商人手里去收。反正到大同一次也要几个月,也不差这些时间。

她还写了莲姐,对莲姐她有很高的评价:“今方知,女子还能如此。”

她写了很多,到最后,写自己多了个弟弟,然后写这个弟弟的亲姨娘却已经死了。写他弱弱小小的,她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写金氏。

说实在话,她也恼恨金氏,贪婪无知,得到的早已超过她付出的却还不满足,最终造成这样的结果。但她同时倒也相信金氏所说的,她没有想害绿儿。

从某方面来说,金氏其实是个聪明的。以她那性子,按理说早该来找她与杨氏的麻烦了,不说别的,那管家权就是她要争的。两兄弟还没分家,她这个二夫人怎么说也要比杨氏更名正言顺。但她从来没有争,甚至没有透露出过这方面的意思。她真不想要?这自不可能,她之所以不要,是不想得罪她们母女,更确切一点说,是不想得罪她。

“二姑娘的命,那是真真让人羡慕,我们家琪姐能有你一半就好了。”金氏曾笑着这么对她说过,“还往二姑娘以后多提携提携我们家。”

金氏虽然羡慕妒忌,背后说不定还会骂她走了狗屎运,可在表面上,她起码做到了客套。那么一个嚣张霸道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其原因,也就只有利益了。

因为更远的利益,所以不争目前的。而害绿儿,完全没有利益。所以这件事要不,就是金氏的愚蠢加意外;要不,就是另有蹊跷。她曾私下问过戴郎中,当时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绿儿姑娘这一次发动的有些太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