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五年前摔得粉碎,他怔在一旁,遂后俯身去捡,扎得指尖尽是血迹,一言不发。
…】
这枚荷包,他竟还留着。
放下手上的灯盏,端详良久才循着荷包上的锦绳牵开。缠绕得青丝结在一起,便不知愣在一处多久。
十指小心黏去浮灰,放回原处,又看了片刻,遂才起身灭了灯盏。迎头撞上熟悉的男子气息,手一抖,灯盏便摔在地上。
温热的鼻息就贴近耳后:“可是想我了,才来这里睹物思人的?”
不知他已经看了多久。
“我却是想你了,比从前更想。”他也好似不介意她惯有的缄默,自问自答。倾身将她打横抱起,便往床榻走去:“我不碰你。”
屋内没有灯火,月色太远又照不进来,看不清彼此,却依稀感觉对方该是在看自己。都不知如何开口,卓文便起身去点檀香,微弱的火光就将他的侧颜映入眼帘。
“好好睡,我在这里陪着你。”
卿予翻身朝内,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她该恨他,狠意却总是稍纵即逝。泪水将脸颊浸得生疼。
他全当不知。
添加过罂粟的檀香,份外安身静息。约莫一盏茶时间,身后平和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卓文才点头,开门:“久候了,我不想惊扰到我夫人。”
零星子早已失了耐心:“我最不喜欢等人,偏偏你每次都让我等。仅有一日空闲你还这般磨蹭,我晌午前就走,你还不让开?”
卓文侧身相让。
零星子拎箱而入,也不顾身后之人,直入主题。轻掀眼皮,指尖点在腹间多处,再是静心把脉。
不如一炷香,便是愤愤开口:“也是下药的人毒,亏得这位姑娘狠得下心,小小年纪便敢自断经脉,才报了一条性命。”
自断经脉,卓文心揪到一处。
“更恨庸医误人!”零星子已然起身,在药箱里四下翻弄,许久才找出青花瓷的药瓶,挑出一粒给她喂下。“经络尚未完全通畅,便用药恢复,反而越积越深。长此以往,只会一次比一次严重。”
“如何解?可有方子?”零星子的话卓文深信不疑。
“方子?呵呵,自然有的。”他笑得有些隐晦。
“那你便开方子,还愣着做什么!”卓文有些恼。
零星子也不磨墨,就翻开茶杯倒了些水,食指沾着水在桌上画了两字。
卓文兀觉心沉入谷底。
零星子素来不是话多之人,今日却是例外:“女子生产便是最大的经络重塑,生产之后,即可痊愈。头胎需得护好了,若是滑了,只会更糟。”
卓文的脸就青得怕人。
她为了不要他的孩子,连绝育药都会喝,又如何会再要他的孩子?
零星子并不关心他心中所想。
“这是最好的方子,除非你不信我。这瓶药计量轻些,遇有雨天可以服用暂缓疼痛,治标不治本。”跨上问诊箱,行色匆匆:“再无关紧要一句,平远侯可听可不听。”
卓文方才回神。
“少则两月内,房事不宜过激,除非想让尊夫人早死。若是早死就不要说我来看过,以免坏了我的名声。”神医都有怪癖,零星子没有救一命杀一命的奇葩喜好已是难得。
“知晓了,樊彭送人。他对零星子从来礼数周全。
樊彭应声照办。
“青青,你果真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他抚上她额头,幽幽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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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是在自己房中,卿予并不稀奇,以卓文的身手要避开顾言根本无需多费功夫。
只是他昨日非要看着自己入睡做什么,她不得而知,别扭得很。
腹中隐隐作痛,想来昨夜该是下了一场大雨。可换做往常,一夜大雨后,她不睡到晌午是起不来的。有人惯于满足,疑虑就抛诸脑后,只上前缓缓推开窗户。地上余留的雨气沾染了几分泥土的味道,其实好闻。
有人从窗前走过,她一声叫住:“顾言!”
顾言惊愕:“卿予姑娘今天气色倒是不差!”意思不言而喻,都以为她要卧床不起。
“我也不知为何。”心情去好了许多,“侯爷呢?”
“侯爷与平远侯正在书房下棋,卿予姑娘你若是好了便去看看吧,你也知晓侯爷的棋艺是没有几人能比得过的。”
卓文也在?
卿予摇头:“下棋我便不去凑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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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恶果
第十章恶果
少有的闲情逸致与商允对弈,几局皆是铩羽而归。商允便道承让,卓文挑眉就笑,他何曾让过?
都言晋州偏安一隅,永宁侯商允更是草包一个。如今看来商允心思不过尽数精于棋艺养花,日子过得实在安逸,就没有再多一分耗在朝堂政事上。
其实,有人是聪明得很。
眼见卓文收子就是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商允便也合上棋盒。“难得卓文兄雅兴,今日我做东去脆悦楼小酌一杯如何?”
卓文慢悠悠抬眼,瞥到院外身影,缓缓应了声好。既是外出换身衣裳再来,商允就起身送他。行至怨门口,才看见卿予原来在石桌上晒书。昨夜大雨,商允的书搁在窗檐下,沾湿不少。
卿予想他定是心疼不已,正好今日阳光正好,便拿出苑子里晒。久置石桌上又怕展黏,每隔片刻就要翻面,算是细致活儿。日光透过树叶的脉络投下,一袭曼妙身影就好看得令人倾心。
卿予总能清楚他的心思。
算是将卓文送至门口,便跑去卿予处,我来我来。
卿予剜了一眼,你来只有添乱子。怕热的人向来是他,到时候还得一边给他扇扇子一边晒书。
商允不以为然,自顾去翻书本。不过片刻,额头已是大汗涔涔,卿予只得擦汗:“你看看。”
商允脸上挂不住,就轻咳两声:“那收了,明日再晒。”
明日若是下雨呢?卿予不依不挠。
“那后日再晒。”
卿予与他一处,他便总像个要人照顾的孩子。只是两人都忽略了门口的身影,凝神看了许久。
卓文走得漠然。习惯是件可怕的事情,卿予对商允的照顾便是习惯,兴许她自己都不知晓。而这个事实,卓文都刺痛不已。
什么时候起,他失了这种习惯。
【往常最期许的事,便是从平远侯府日夜兼程去往四海阁。每每如此,便有一袭明艳身影坐在后山门口的古树上,荡着双脚,双手撑着枝干,笑颜盈盈等他。
“文哥哥!”她有世上最好看的眼睛,和唯独属于他的倾心。他便总是将这般喜悦掩饰得极好,只唤声:“青青。”
“伸手!”她不满嘟囔。
他下马,仰面看她,待得双臂张开点头,她就松手跳下,他牢牢接在怀中。年复一年,古树上的少女已是芊芊身姿,还是毫不避讳扑到他怀中。他很有技巧的栽倒,拥着她在草地里翻滚。
能吃的豆腐,无一落下。】
想来最好的时光莫过当时,直至如今思念像海,滚滚袭来,轻易淹没在窒息的压抑中。于是整整八年,他失了这般习惯。
尽数赋予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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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予在,顾言便跟随没有一道外出,卓文带着樊彭,恰好四人。商允不喜欢闷在雅间,还是挑的临窗位置,卓文客随主便。
认得平远侯的人京城不在少数,卿予和樊彭就各自守在身后。卿予是女子,斟酒和布菜便是由她来做。卓文也未多看她一眼,反是和商允饮酒慢谈,一派优雅清闲。
这般节奏商允在晋州就习以为常,卓文余光瞥过楼梯处。
樊彭和卿予也接着反应过来。脚步有些急促,步伐却不轻飘稳定,谨慎期间,两人都略微上前一步。
来得却是一女子,手中并无利器,卿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她径直向前是往商允处而去,樊彭就退至一旁,卿予在他无需多管闲事。卓文见到是她,眉间稍有一蹙,卿予忽然想起来是上次在杏云楼见过的香柔。彼时她要敬商允酒,被自己拦了下来。
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卿予没有多在意。直到她冲到桌前,抓起桌上酒壶就往商允头上撒去。卓文微楞,不知卿予为何不阻止她,只是上前挡在商允身前,酒水泼了她一脸。
卓文就看她,闭眼,捏紧衣袖擦脸。
商允惊呼:“卿予。”将要起身却被她拦下,卿予语气一冷:“不知姑娘是何意?”
卓文知晓她在怒意边缘,她的性子倔,从前更少有受过这等气。如今能忍成这般,已和年幼时的莽撞冲动换了模样。
他不在的八年,她变了不少。
她语气虽轻,其中的厉色不见,香柔慌乱中就尖声壮胆,指着商允喊道:“就是你,就是你把我害成这样!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卿予和商允皆是一怔。
卓文目光瞥过,樊彭已将人捂嘴拖了出去。“勿被这些人饶了雅兴才是,卿予姑娘,对街有布庄,去换身衣服的好。”
商允才反应过来。
卿予摇头:“不碍事。”商允就起身替她擦脸,脸上脖子上都是,商允心中隐隐不悦。
樊彭还未回来,邻桌不识这桌之人倒是议论开来。
“先前那个不是杏云楼从前的头牌香柔姑娘吗?听闻温婉贤淑,才学过人,怎么会如此失礼?”明显怔忪。
有人就笑:“杏云楼头牌?那是从前的事了,据说前些日子惹怒了王侯贵人,成了笑柄。鲁国公二公子就将气撒到她身上,便从杏云楼的第一才学佳人,沦为坊间接客的红牌。”
“她不是杏云楼的座上宾吗?一掷千金,要与其吟诗作对的人络绎不绝,一股子冷清孤傲,怎么会沦落到坊间接客?”
“谁知道呢?指不定得罪了谁,不过王侯贵族的新鲜劲儿一过,只要花花银子便可以尝鲜。我便尝过,还一连去了三日,销魂得很。”
“再怎么都是昔日的头牌,没有相好的罩着?像你这样的都可以连上三日,那她日日需得接多少客人?”
“许是没停过?”笑声有些戏谑。
“毕竟是鲁国公二公子捧上来的人,莫不是开罪了惹不起得人,怎会连二公子都不护她?”
“只可惜了那样的妙人儿,今晚领你去玩玩,她的妙处可多着。可别说我没告诉过你,人越多越有意思。”
…
卿予已听不下去,才道要去布庄换套衣服。
卓文只面无表情饮酒,先前就提醒过她,是她不听。商允便也不讲话,一顿饭倒是失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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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夜里,卓文都在外屋看书。她卧床而眠,他也从不饶她。外屋的灯光很弱,屋内又有檀香,她睡得安稳。
一切好似过去一般,他看书,她陪着他,各自不扰。
过了三日,她终于忍不住问他:“香柔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卓文斜眸睨了她一眼:“难得你主动与我说话,便只是想问香柔的事?”语气不甚调侃。
她避开,刚推门而出就被他一把扯回怀中:“是我做的。”然后又是若无其事看书。
“她不过一个弱女子,究竟惹你什么,你至于这么对她?!”他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万劫不复。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他不怒,反而自嘲。
她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只是将她揽在怀中看书。呼吸声很近,却不平稳,他知道她憋了话在心头。
果然,下一句就刺耳得多。
“我怎么忘了平远侯本就是这般喜好?只是我和香柔不同在于我只需伺候你一人,她就该被扔到青楼去遭千人蹂/躏?!”
饶是早有心里准备,这般话自她口中说出,卓文眼中还是掩不去怒色。“我拿你当什么,你自己清楚!我若真要你伺候,你还是今日这般模样?”
卿予恼羞成怒,拼命挣脱起身,他则环得更紧,语气却恢复了平和:“不闹了好不好?是我说重了,下不为例,你也再勿说那些恼人的话,我听了同样不好受。”
卿予怔住,不知他近日为何换了一人似的。
“若是怕一个人睡不着,就在这里陪我,我从前也是这么抱着你看书的。青青,容我一次?”语气谦卑,目光灼灼逼人。卿予别过头,靠在他肩上。他唇角微挑。
屋内檀香味很重,她又在服药物,不多时就已睡着。
下半夜的时候被苑中的响动惊醒,才发现睡在床榻,卓文不在屋内,声音是从苑外传来的。
和衣而起,她不便露面,就隐在削开的窗户往外看。侍卫押着人,卓文冷眸相看,地上跪着的人就是香柔。
卿予一惊,不知他要作何,他便开口:“那日香柔姑娘在我酒中加些了份量的媚药,委实害我不清。忍到傍晚回府才与夫人欢好,实属不易。”
那日?卿予想起见香柔时是与商允一处,卓文也在杏云楼?
酒中下药,他口中所说的傍晚,是她来了偏苑。那晚他前前后后要了她几次,她到后来都记不清。
全然是拜香柔所赐
是!香柔也不隐瞒,反是气势汹汹:“都说你平远侯不近女色,你当众折辱于我,我就要看你落得身败名裂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丢存稿箱君吧~
第十一章 认清
第十一章认清
卓文捏起她下巴,啧啧两声:“可惜得很,即便酒后作何,只要我一日是平远侯,便一日不会落得身败名裂下场。”
香柔双目含泪:“为什么!当初明明是你看中了我,鲁二公子才将我收容到杏云楼的。你留我在此处,又不要我,外人都拿我当杏云楼最大的笑话!”
“你自己执意要留在杏云楼,然后对鲁成说我中意你,这些我都可以当做不知。但若做得太过了得意忘形,触犯我的底线,我会如何待你?杏云楼一事,我不计较,后来你又做了什么?”
香柔摇头:“所以做那些事情的人是你!不是永宁侯!”
卓文戏谑:“是,永宁侯自然是好人,我就是恶人。你那些手段,我不过五倍药量还与你。听闻香柔姑娘当下就与五人一同风流,场面香艳无比。伺候完五人,又有五人,只消这一日,就艳冠京城。”
“是你!你这个恶棍!”香柔气急,刚一起身,又被侍从一脚踢跪下来。
卓文便又继续:“如今香柔姑娘红遍京中,都是几人一道找你寻乐。声名在外,无人可及,伺候得又好,种种花样都会,是鲁二公子手中的一枚摇钱树,旁人哪里比得?”
“平远侯!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你不得好死!”香柔已然失控。
卓文眼底苦涩,却是在笑:“要我不得好死的人多了,眼下就不止一个。至于千刀万剐,也轮不到你。”
卿予不愿再听,正欲抽身,又听他开口:“下次若要背后买凶做些龌龊的事情,就学着谨慎些。至于卿予,你找的那帮人本也对付不了,只是挨了我眼,顺手收拾了。我对你已算仁至义尽,若有下次,青楼你也别待了,自有更好的去处。这回的警告可听明白了?”
卿予心中微滞,对付自己?
香柔朗声大笑:“卿予,哈哈哈哈。原来平远侯是对永宁侯的姬妾有兴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卓文松开她的下巴,也不恼:“趁舌头还在你嘴里,不妨再多说几句?”
香柔哑然失声,往后瘫坐。
“我说过有地方更适合你,既然你之意要去,我也不拦你。去到之后,你也可继续口无遮拦,无需顾忌。我也正想看看我麾下的军营,有谁会嚼我的舌根。”卓文说得慢条斯理,香柔眼中已尽是恐惧:“不要!不要!我不要去,平远侯!”
卓文瞥目,几人已将她拖了下去。
临到最后,还能听到那句:“当初明明是你中意我的,为什么如此对我!!”
苑子里顿然清空,仿佛刚才的只是一场幻觉。卓文回屋,她楞在门口。
卓文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直接掩上门坐回藤椅里假寐。近日来夜夜如此,将床榻让与她一人。
“她究竟做了什么,你要如此对她?”卿予走近。
卓文睁眼:“你不是该问,她想对你做什么?”
卿予瞥过头去。
卓文看她良久:“她想做的,比你能想象的要恶毒得多!若她想的是,今日有她这般遭遇的人是你?你还会不会说我过分?”
卿予瞠目看他,怎么会?
都说得这般清楚,她还是不信,卓文无奈伸手揽过她。“那日你与商允走后,她觉颜面尽失自然会找回来。香柔在京城这些年,颇受一些有势力的王侯追捧。别说你一个小小侍婢,即便永宁侯也只是一个小封地不起眼挂名诸侯,谁会放在眼里?所以只要她大着胆子做,自有人会博美人一笑,你若落到他们手中,会如何对你?我能做的事,也自有人能做,商允能奈他们如何?”
卿予怔,心有余悸。
“是她近年来娇惯成性,我不过是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算不得过分。每每想到她对你起着这种心思,我便后悔不已。当初她被人卖做小妾,我和鲁成正好经过,见她背影与你有几分相似,就动了恻隐之心。本也没有其他,是鲁成会错了意便一路捧着她,我不想她难堪也当做不知。岂料会有今日?”
卿予也不说话。
“你心慈手软,他人并非如此。防不慎防,只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认清一个人并非易事,眼见的不一定为实,取决于你相信什么。”他微顿,好似很累,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下巴和脸颊:“睡吧。”言罢闭眼,不再看她。
眼见不一定为实,何况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