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嫌弃阮少卿是惧怕邵文槿的,邵文槿也同阮少卿水火不容,陆子涵就似抓到救命稻草。

刚跃身上马,要去找邵文槿避难,又仔细思忖一翻。邵文槿不仅未和阮少卿正面冲突过,更在南郊马场舍命救过阮少卿!京中还传过他同阮少卿断袖的绯闻,陆子涵更觉阮少卿当真可怕得很!

虽然最后传闻以阮少卿调戏邵文槿未果告终,但世上没有空穴来风之事,陆子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思来想去,只觉邵文松还更靠谱些。

毕竟当年是拳打阮少卿的人,大树底下好乘凉,陆子涵就终日如牛皮糖般黏在邵文松近旁,旁人看了都说不出的怪异,邵文松又不好多言其他。

好赖陆子涵在京中特立独行惯了,脸皮薄厚拿捏有度,也不介意周遭目光,只要阮少卿不阴魂不散便好。

是以,陆子涵死皮赖脸黏着邵文松,邵文松变着方的跟着宋颐之和阮婉,阮婉又想同邵文槿一起,绕了好大一个圈,阮婉才恼意发现,她竟鲜有时间同邵文槿独处了!

而后的一路,便都气得两腮鼓鼓,活脱脱像只怄气的鲤鱼。

“少卿少卿!”(小傻子)

“喂,阮少卿!”(邵文松)

“阮少卿,离我远些!”(陆子涵)

“…”(阮婉)

“少卿少卿!”(小傻子)

“陆子涵,你离我远些!”(邵文松)

“你先让阮少卿离我远些!”(陆子涵)

“…”

四围聒噪至极,阮婉忍无可忍,近乎炸毛临界值,就要破口吼出,忽觉手臂被人拽起,熟悉的气息就不似一旁的三道乌烟瘴气。

邵文槿顺势将她扯到自己马背上共乘,攥紧缰绳,将她牢牢护在臂间,悠悠开口,“从前便教过你骑马,似是没有多大长进?”

阮婉心领神会,自顾靠在他近怀,只觉先前的乌烟瘴气顿时荡然无存。耳后的呵气幽兰分明贴近,带着几分撩人心扉,又不失特有的柔和润泽,阮婉就故作恼意,“分明是你教得不好。”

邵文槿便笑,“那再教一次?”

阮婉笑而不答,旁人尚在瞠目结舌,邵文槿就已策马跑开,任凭身后惊掉了一地下巴。宋颐之率先反应过来,只觉好玩至极,就笑咯咯骑马跟上,“文槿文槿等等我!”

邵文松遂也回过神来,留他和陆子涵在此处有何意思!所幸加紧马肚,骤然追去。陆子涵微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勿离邵文松太远就是。

阮婉欢声笑开,同邵文槿一处,便是身后七零八落的吵闹声也不觉那般无聊。

“文槿文槿,哈哈哈哈…”(小傻子)

“宋颐之,比骑马!”(邵文松)

“骑慢些能憋死?!”(陆子涵)

“少卿等等我!哈哈哈哈…”(小傻子)

“宋颐之!!!”(邵文松)

“摔死你们!”(陆子涵)

由得如此,途中三日一晃而过,京城就近在眼前。

“文槿,我们回京了。”阮婉微顿,其中滋味旁人兴许体会不深,奔波亡命,生死作别,感触一言难尽。

邵文槿心照不宣,揽紧缰绳,拥她笔直而坐,寒冬腊月里,声音略微一沉,“我说过,会带你安然回南顺的,可还算守约?”

阮婉回眸看他,他也浅笑相应。

阮婉转过头去,细声问道,“即北时候,你在花灯上写了何字?”

邵文槿却问,“你写的何字?”

阮婉脸颊倏然浮上一抹绯红,呢喃应声,“但以时光为尺。”

邵文槿唇瓣微微勾勒,“丈量浮生一段。”

阮婉垂眸一笑,修长的羽睫倾覆,侧颜剪影出一抹温柔入水的笑意。

城门口,京兆尹早已等得心烦意乱。实在等不到队伍返京,干脆亲自往近郊去迎。待得闻得不远处马蹄作响,京兆尹喜出望外,下了马车,一眼望到京中禁军和慈州守军旗帜。

京兆尹快步迎上前去,见得阮婉,便是一把老泪纵横。

“侯爷哪!”三字既出,情真意切,掩袖抹涕,饶是旁人听了都不禁动容。

“京兆尹。”阮婉受宠若惊,京兆尹哭得这般模样,根本不似虚情假意,“侯爷此番平安抵京,卑职焚香祷告,吃素三月还愿。”

就怕比“不知道”待她还亲。

所谓患难见人心,原来京兆尹竟是这般念她的!

阮婉心生愧疚,早知如此,日后就该对京兆尹好些!

邵文槿哭笑不得。

京兆尹自然没有虚情假意,昭远侯不在的三月里,陆子涵和高入平气焰重染,四处惹是生非,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加之山中无虎,京中各路幺蛾子便不时出没,竟大有百花齐放之势,他根本镇不住。那些个幺蛾子各个身世显赫,非富即贵,他区区一个京兆尹,惹不起,碰不得,还不能不管!

京兆尹便终日愁死,殚尽竭力,头发都掉了将近三分之二。只怕长此以往,这京兆尹的地位不保是小,活脱脱被这帮祖宗给折磨死是真。

昭远侯在时多好!

他份外想念昭远侯!!

昭远侯在西秦失踪一事传回京中,京兆尹哭得最凶,天要亡我!!!

后来宫宴上闻得昭远侯回慈州消息,京兆尹激动得三日未眠。

“侯爷哪!”这声情真意切,旁人哪里学得来。

邵文松无语至极,陆子涵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浑身都不在了。

阮婉扶他,京兆尹啼哭半晌,阮婉劝不住,才见得马车后缓缓走下一人。便蓦地蹙紧眉间,眼中氤氲就似再掩盖不住。

“侯爷。”宁正眼底略微红润,恭敬拱手一拜。

“宁叔叔…”阮婉便迎上前去,后话道不出半句,才见他头发白了过半,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喉间哽咽,“让宁叔叔担心了…”

宁正也不抬头,仍是低眉拱手,“是老臣未护得侯爷安好,愧对侯爷,更愧对先侯爷,难辞其咎。”

是她执意要小姐代替世子来南顺京中,也是他执意要小姐出使西秦,若是阮婉葬身西秦,他有何面目面对过世的昭远侯!

宁正不肯抬头,阮婉不知该作何。

宁正在朝中惯来以语气强硬不懂变通著称,用陆相背后的话说,就是茅厕里的石头一坨,又臭又硬,还不能搬动。

平素盛气凌人的宁正竟会如此,陆子涵微鄂。

宁正所作所为,不过为阮少卿在朝中铺路,阮家竟有这样的家臣,迂腐是迂腐,对阮少卿却死心塌地,陆子涵只觉对宁正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与之相较,京兆尹先前的老泪纵横就委实淡了些。

京兆尹便不知隐到了何处。

宁正执意不起,阮婉劝不动,旁人更不能作何。

阮婉奈何,鼻尖微红,转头看向邵文槿,邵文槿会意,也跃身下马,“宁大人之心,昭远侯一路劳顿,有话不如回府再续,文槿还要护送昭远侯回京,向陛下复命。”

闻得邵文槿声音,宁正才缓缓抬眸看他。颧骨上的刀伤已然淡去多半,仍是显眼夺目,他都险些认不出来。

宁正素来厌恶他,邵文槿便巡礼行礼,低眉避过他的目光,不与他作何冲撞,算是恭敬。不想宁正滞了片刻,却沉声开口,温和唤了句,“邵将军。”

邵文槿微怔,疑惑抬头,就见阮婉也楞在一处。

宁正唤他邵将军?

面面相觑,宁正竟是拱手一拜,“邵将军,多谢!”

邵文槿俯身扶起,“宁大人,文槿受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九十章 坏消息

第九十章坏消息

京郊离京本就不远,阮婉与宁叔叔共乘马车,便借由回京的一路向宁叔叔道起西秦一事。

此事的来龙去脉,她也不尽清楚,所幸从卓文让邵文槿带她连夜逃出西秦京中说起。

出得京城不久,队伍就遭刺客围攻,邵文槿和江离便分开两路,分别带她和叶莲南下。邵文槿为了躲开追兵,未在约定地点露面,后来刺客将叶莲错认成她,她才捡回条性命,叶莲却在途中亡故。

恍然已过三月,但凡言及此处,阮婉鼻息犹有酸处。

先前她也以为是刺客,邵文槿却小心谨慎,叮嘱勿同西秦官兵接触。而后西秦处处关卡,果真都有她和邵文槿通缉的画像。

一路逃亡,既有西秦官兵盘查,又有刺客围追堵截。

后来邵文槿带她辗转西秦国中,几次都险些丧命。直至她换回女装,邵文槿自毁容貌,才乔装打扮出了西秦。等到苍月国中,也遇到数次佣兵打探,他们都平安度过。

宁正闻得脸色越加难看,却也只是静听,不作打断。

说了不多时,马车业已抵达宫门口。

敬帝和陈皇后在等,话未说完,宁正也不作耽误。宁正未同阮婉一道进宫,只嘱咐她面圣之后,好生歇息,明日他再来昭远侯府。

阮婉应声。

这几月,让宁叔叔担惊受怕了。

她早该在苍月国中就送封书信回南顺,但彼时已是惊弓之鸟,稳妥起见,处处都要隐瞒,哪里还敢往西秦国中送书信。

如今想来,倒是枉叫宁叔叔担心一场。

宁叔叔还在南顺国中,少卿远在长风成州,山长水远,只怕更担心。

消息传回到宁叔叔处不过是几日前的事,即便宁叔叔立时让人送信少卿,也要半月以后少卿才会知晓。

听闻她出事,少卿定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当时逃亡途中,即便有邵文槿在,心中都难踏实,更不敢多连累少卿,她才思虑不周。其实抵达苍月,就应先让人送口信到成州给阮少卿,再让阮少卿告知宁叔叔一声。

不仅宁叔叔,敬帝和陈皇后也该担心她了。

少卿回京,宋颐之就牵了她一道去见敬帝和陈皇后。邵文槿和邵文松兄弟二人本来也要向敬帝复命,就一并前往。

陆子涵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同去。

睿王殿下私自离京,即便父亲巧舌如簧,他也脱不了关系。不如趁陛下和父亲怪罪下来前,自己先进宫将错认了。端正了态度,再先同陛下和皇后摆事实讲道理。

他原本也是被逼迫的,并非他怂恿的睿王,总归好过他不在的时候,睿王在御前胡扯。皇后又是有名的宠爱睿王,自己父亲又要颜面得很,到时候吃苦果的只怕还是他自己。

一行五人入宫,敬帝身旁的近侍官来迎。

三月未见,近侍官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侯爷可算回京了,这些日子,陛下和娘娘在宫中没少忧心,眼下,总算把侯爷盼回来了。”

“让陛下和娘娘挂念了。”阮婉心生愧意。陈皇后素有咳疾,夏日一过,秋日夜里就难入睡。再操心她的事,只怕更为闹心。

“娘娘近来凤体安好?”阮婉不觉问起。

宋颐之扁嘴,母后夜里咳得厉害,整宿整宿睡不着,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阮婉脚下略有踟蹰,不觉眼眶莹润。

“母后想见妹妹了,父皇月前就遣人去长风接妹妹回来。”宋颐之说者无心,阮婉却是心中一滞。

晋华在西秦时便告诉过她,宋嫣儿和李朝晖定了今年年关回南顺省亲,也就是这两月的事情,敬帝哪里会不知晓?

既然知晓,还遣人提前去接宋嫣儿和李朝晖,只怕是…阮婉心中倏然隐痛,转眸看了看宋颐之。他在一旁自顾嘟嘴,不开心,却浑然不觉旁事。

一侧的邵文槿三人也同阮婉一般,纹丝不动僵在原处。

敬帝是有意隐瞒陈皇后,才会让人守口如瓶,他们之前都未听到过一丝风声。

但此话经由睿王之口说出,便是十有八/九。都晓嘉和公主今年见底要回京省亲,陛下却提前命人去接,旁人哪里会猜不透?

是以,相继转眸看向近侍官,近侍官果然低头避过,话锋一转,该是有难言之隐,“晌午过后,陛下离了御书房,在鸾凤殿中陪娘娘下棋,各位勿让陛下和娘娘久等。”

除却宋颐之,各个心中都已明了,遂也不再多问。

陈皇后为人亲和,他们几个又都是平素同她亲近的后辈,是有在她跟前走动,陈皇后待几人都是亲厚,几人没有少受陈皇后照拂。

邵文槿和阮婉自然不必说,就算是陆子涵和邵文松,也都是陈皇后看着长大的。

这一路从宫门行至鸾凤殿,都缄口不言。唯有宋颐之不明所以开口言及其他,阮婉和邵文槿才强忍哽咽应声,心中便似拢了一层膈应的薄雾,挥散不去,又压抑得心中难受。

邵文松向来对陆子涵无甚好感,临近鸾凤殿,陆子涵却突然驻足,鼻尖略红,喉间稍有哽咽,“家中还有要事,改日再来向陛下和娘娘请罪,我先回府了。…”

言罢,也不待他几人开口,简单向近侍官行礼,转身就走。

刚一转身,眼泪就掉落下来。

幼时他同陈皇后就特别投缘,陈皇后爱吃酸食,他也爱吃,陈皇后就时常遣人将果脯糕点送于他吃。

他是家中老二,家中还有一个哥哥。父亲好颜面,处处喜欢同朝中同僚比,哥哥精于诗书,自然备受父亲称赞,他便不如哥哥受父亲喜爱。每次入宫,父亲都在人前夸赞兄长,对他却是一笔带过。

他生得同父亲娘亲都不太挂像,也算不得好看,也不如哥哥受父亲器重。那时高家有高入平和邵家有邵文槿,父亲便处处要哥哥同他二人比,久而久之,心思便大多花哥哥身上,对他多有忽略。

他那时年幼,赌气同陈皇后说起,陈皇后便将他揽在怀中,谁说子涵长得不好看,本宫倒是觉得子涵好看。

孩子都爱称赞,陆子涵一直感激陈皇后。那时他还小,不懂的事多,陈皇后的循循善诱便都记在心间。

天下间没有父母不喜欢自己孩子,只是你哥哥身上的担子比你重些罢了。

陆子涵欢喜点头。

陈皇后喜欢他,就时有在敬帝面前提起,敬帝便不时问起父亲,近来不曾见过子涵,他在家中可好?敬帝和陈皇后喜欢他,陆相对他就器重起来。

他入宫拜见虽然远不及邵文槿和阮少卿频繁,但他每次都毕恭毕敬,并非只为天家威严,而是陈皇后对他而言,是意义不同的长辈。

出得宫中,陆子涵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此番都是后话。

入得鸾凤殿,阮婉才见得陈皇后脸色稍显苍白。

稍显苍白,还是施了粉黛的缘故,惯有的笑意浮在脸上,却俨然撑不起过往的仪态。阮婉心头哽咽,低眉间,却倏然换了一幅欢颜,就同宋颐之一道跑上前去,“陛下,娘娘!”分毫听不出旁的语气。

邵文槿同邵文松二人就在殿中行礼。

见得她与邵文槿安然回南顺,敬帝龙颜大悦,陈皇后也不住道好,又让她上前来,仔细看了看,轻声叹道,“可是没少吃苦头?”

阮婉拼命摇头,“没吃苦,一路都是文槿照顾我…”

先前顾及不暇,敬帝才唤了邵文槿上前。

颧骨上的刀疤赫然映入眼帘,敬帝眼中微滞,邵文槿却丝毫不言其他,只道西秦南下苍月,途中辗转,书信不便,让陛下和娘娘担忧了。

“好孩子,你待少卿好,陛下同本宫都看得到。”陈皇后鲜有如此开口,邵文槿略微错愕,目光对上敬帝,敬帝却是微微敛目。

再闲话了些时候,敬帝让邵文松同宋颐之和阮婉在鸾凤殿陪陈皇后一道说话,又吩咐邵文槿同他去御书房。

行至御书房的时候,江离已在御书房候着。

江离!虽然听闻他已安然回到南顺国中,但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邵文槿上前相拥,患难之交,不必旁人。

敬帝并未多言,待得二人照面,便挥手退下房中所有近侍和宫婢。“将北上西秦之事,一一向朕道起,一个环节都不准遗漏。”面色阴沉,就似蕴气灼烧在胸间。

“是!”两人拱手应声。

稍晚,陈皇后又在鸾凤殿摆晚膳,留了几人用饭。

敬帝和邵文槿虽未同来,有宋颐之、阮婉和邵文松相陪,陈皇后自然欢欣。鸾凤殿内已然许久没有这般热闹,陈皇后近来又怀旧得很,这一顿饭便一直吃到晚间时候。

陈皇后留宋颐之在宫中,宋颐之又想同阮婉一处,陈皇后揽了他怀中,少卿回京不易,让少卿回府歇歇,明日再唤少卿入宫。

宋颐之赌气,他就要同少卿一处。

陈皇后眉头微拢,心中郁结便咳了出来,咳得不轻。

母后母后,宋颐之吓倒,不敢再胡闹置气。近侍官慌忙传了御医,又让人去通知敬帝。待得御医赶来,阮婉和邵文松才离开鸾凤殿,一直沉默不语。

将出宫门,见得邵文槿侯在一侧,身后还跟着一袭戎装的江离。

江离?有人原本眼中含泪,便“啪”得一声滚落。

“侯爷!”江离嘴角抽了抽,顷刻,鲜有笑意浮上唇瓣,却是几分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