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做屏障

砸出的杯盏落地,“嘭”得一声零碎,听得众人心惊胆颤。虽未砸中其中任何一个,但五人都吓得立时起身跪下。

殿中旁人便也纷纷效仿,根本不敢多说半句。

继荣帝久病之后,一直静心调养,如此盛怒还是头一遭见到,众人如何不惶恐?

借昭远侯之手呈风烛残年图?!

这般用心险恶不说!

单是思及利用风烛残年图,就是恶毒之极,诅咒荣帝是大不敬之罪,哪个皇子担待得起?

对内大不敬,对外挑唆邻国关系,这般行径若是坐实,此生与皇位无缘不说,就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哪里还有心思放在阮少卿和李朝晖身上。

父皇暴怒,五人如履薄冰。

“是以为晖儿的母妃死得早,无人做主,你们就有恃无恐到这般地步!!还是觉得我这个做父皇命不久矣,便胆子大到连南顺嘉和公主也要算计其中!”

噤若寒蝉。

“谁给你们的胆子!!”

又是拂袖碎了一地器物的声音。

滔天的怒火就好似灼烧在脸上灼烧,却无人敢吭声,宋嫣儿见状也顺势福身,南顺诸人便都跟随低头拱手。

阮婉就也有些懵住,她是想借荣帝之口怒斥这几人。

却万万没有想到荣帝会窜起如此怒意,远远出乎意料之外,阮婉就也不敢抬头,好似闯下了不小祸端。

殿中静得连一侧诸子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明知这番动静,几人想要努力平息,却也平息不下来。

荣帝大怒,宋嫣儿不好劝,在场也根本没人敢劝。

“你们几个逆子给朕听着!日后若是再有人在背后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就给朕滚出京城去,朕没有这种不孝儿子。”荣帝气急,一席话都气得分了好几段才呵斥完,“即便是朕百年之后,也不认这样的人入长风皇室宗谱!”

逐出京城,从宗谱除名。

都是莫大耻辱!

众人都道荣帝气糊涂了,就也没有人应声。

“如何?都哑巴了不成!”

这一句便连身边的宋嫣儿都吓得不轻。

众人才纷纷出声,道是。

“李卿,给朕拟旨!若是往后,再有人对嘉和公主不敬,挑唆两国关系,便依朕旨意,逐出京城!”

李卿领旨。

旁人才晓荣帝方才是认真的,被风烛残年图一气,又在南顺诸人面前丢尽了颜面,最寒心的还是听闻这些手段出自儿子之手。为了无关紧要的兄弟争宠,便连基本的孝道都抛在一旁。

换做旁人,如何不气?

荣帝的举动,就更合情合理。

李卿不敢怠慢,一直跪在殿中写完了圣旨,才双手呈上给荣帝。原本圣旨也写了些时候,荣帝的气比先前消了几分。

俯身扶起一旁的宋嫣儿,将圣旨交予她手中,“好孩子,你父皇肯将你嫁到长风国中,朕岂会让你受气?收好了。”

宋嫣儿微滞,接了圣旨,眼中浮起些许氤氲。

荣帝一翻表态,阮婉心中微舒,看向殿上二人,心底宽慰。

无论如何,至少闹上这一场也是值得的。往后宋嫣儿一人在长风国中,有了荣帝金口玉言做屏障,就要好上不知多少分。今日这一幕,其实阮婉心有余悸,即便侥幸躲过,往后又该如何?

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倒是生出了好结果。但话虽如此,眸光扫过殿中,仍是一片死寂。

荣帝言尽于此,总是要有人出来为今日之事抗下责任,否则如何与南顺交待?

阮婉方才回过神来,长风这边该如何收场?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层。

难道真要将一人赶出京城才能罢休?

公主大婚,若有皇子被赶出京城,岂不是轩然大波?别国会如何看待南顺和宋嫣儿?

当下心中有些后悔,似是做得有些太过了。

心虚不宁时,却见沈晋华起身走到殿中,一脸沉色,倏然下跪,“晋华请陛下治罪!”

怀安侯?旁人纷纷侧目。

就连阮婉也惊疑不定,晋华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

沈晋华也不抬头,继续沉声道,“方才殿中一事,罪臣心中侥幸不敢开口,不想惹陛下盛怒,罪臣万死不得其咎。”

就连傻子都听得出怀安侯要出面抗下此事。

怀安侯是长风国中出了名的老好人,又岂会与风烛残年图有关?

就连五人都愣愣抬眸望向沈晋华,但出面抗下此事后果会是如何,晋华不会没有思量?

否则便不会到了此刻才出来。

但如果没有人出面抗下此事,他们几人之中一定会有人受牵连,逐出京城,才能给到南顺交待。

这殿中,除却沈晋华,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会有此气魄和举动!

两害相权取其轻,荣帝定然是要保自己的儿子的。

几人心中滋味难以言喻,沈晋华平日里与人无争,也从未挑衅过旁人,对几人都施以援手过。

是以有沈晋华在,一路上才给足了李朝晖颜面。

此番竟将拖沈晋华下水,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晓是谁在幕后做了这些事!!

“怀安侯,关你何事!”南顺诸人面前,荣帝自然要做足样子。

“回陛下,其实风烛残年图一事与诸位殿下均无关系,这幅图,是罪臣收集的。”

四下皆是哗然。

阮婉更是惊骇,晋华这是要做什么!!

将要开口,却被邵文槿一把拉住,长风内政,他一个南顺昭远侯想要开口掺祸作何!

阮婉才知险些失言,只得三缄其口,愣愣看向沈晋华。

“你收集风烛残年图作什么!”荣帝语气中的不悦昭然若揭。

沈晋华遂才放下双手,“罪臣父亲生前喜欢庄未画作,尤其是这幅风烛残年图,一直有所耳闻,却没有机会看到。罪臣费了几年功夫才打听到风烛残年图下落,才寻来为父亲做陪葬品的。”

寻风烛残年图是为父亲做陪葬品的,孝字打头,旁人无法反驳。而风烛残年图本是送予死人的,死人又不会介怀,说得便似合情合理。

“那你先前为何不说?”荣帝一语道破。

沈晋华面不改色,“先前罪臣也不知晓,知道昭远侯提起,罪臣才知其中出了纰漏。今日走得急,画卷并未放回府中,就匆匆往驿馆而去,和昭远侯撞上,想是那时拿错了。是臣一时疏忽,险些至诸位皇子于不义境地,惹陛下盛怒,令南顺与长风生分,罪臣难辞其咎。”

先前的风波实则是拿错了画卷的闹剧?

怀安侯一席话将众人都摘得干干净净,委实漂亮。

邵文槿看向阮婉。

荣帝果然开口,“昭远侯,可有此事?”

阮婉微怔,若说是,晋华免不了平白无故要受牵连,明明就是替他人出面抗下事端,阮婉不甘心得很!

若是说不,晋华苦心白费,荣帝下不得台,长风与南顺也会生出间隙,也是对宋嫣儿不利。

阮婉咬牙,“确有此事。”

沈晋华舒然一笑,“昭远侯肯为晋华作证,感激不尽。”

感激你妹!阮婉气急。

沈晋华又顺势开口,“陛下,此事确因罪臣而起,将接风宴至于尴尬境地,罪臣甘愿领罚,还望陛下治罪!”

从皇子的大不敬治罪,演变到怀安侯无心之失,性质就截然不同。但无端生出如此大的干戈,也不会轻易饶恕。

阮婉垂眸不语。

荣帝缓缓开口,“即便是无心之失,闹得人心惶惶,自然要治罪。自己去大理寺,受一年牢狱。”

“罪臣谢恩。”沈晋华无甚表情,起身拜别诸人,就转身而去。

一袭干戈风波,终以怀安侯闹剧收场。

几分令人哭笑不得。

而宋嫣儿送还圣旨,荣帝却是摆手,君无戏言,岂有收回的道理?

沈晋华离开后,阮婉味同嚼蜡。

频频出神,根本食之无味。

再晚些时候,才散席由得车辇送回驿馆。

今日突发种种状况,众人心神不宁,应接不暇。就好似紧绷的弦,突然放松,就觉得疲惫不已。

阮婉倚在马车一角,恹恹没有精神。

最后坑得人竟然是晋华,她闹心得很。

自殿中出得宫门,需有几柱香的时间,行至一半的时候,车辇却兀得停下。阮婉一惊,她是打死也不愿再同邵文槿一车,由着心烦,便也让江离在马车外呆着。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停车?

未及思忖,车前帘栊撩开,一道身影映入眼帘,“叨扰了,昭远侯。”

李卿?阮婉自然错愕不已,他来作何?

“不耽误昭远侯行程,边走边说可好?”

阮婉只得点头,江离便闻声退了出去,李卿既然来寻她,自然是有话要私下里同她说,李卿又是荣帝的人。

阮婉自然听从。

马车缓缓驶动,李卿才看向阮婉,小声言道,“侯爷以为从前的那副风蓝图在何人手中?”

阮婉当即怔住。

李卿莞尔,“想必侯爷也清楚了。”言罢,才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卷交予阮婉手中,“原物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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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李少衍

第三十八章李少衍

原物奉还?

阮婉将信将疑,缓缓揭开画卷,熟稔的墨迹笔锋清晰映入眼帘。果真,是自己从前那幅风蓝图!

眸间一滞,迟疑望向李卿。

早前的风蓝图在李卿手中,李卿是荣帝的人。

掉包风蓝图的人,竟然是荣帝?!

阮婉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之中模糊的细节便逐一串联在一起。

无论是问她回驿馆取风蓝图,还是让她开口说出掉包后的风烛残年,更有甚者,便是她最后的讨要说法。若非荣帝再三追问,她是会听从姜大人的劝诫,点到为止。

如今想来,无一不是是荣帝在背后推波助澜。

彼时身在其中却浑然不觉,只道是六子联手演的幕幕好戏,直至方才李卿一语道破,才晓内有乾坤。

换言之,荣帝打从宫宴伊始就已有安排,譬如家宴,譬如下旨维护宋嫣儿,都本在荣帝的掌握之中,她倒好似在其中乱搅了一池春水,让一场大发雷霆看起来更合情合理。

无论今日宫宴上,自己有没有胡闹一通,该发生也定然会发生。

就好比风烛残年图一定会惹怒荣帝,荣帝一定会借机赐宋嫣儿一道圣旨做屏障,也同时敲山震虎。

倒是她,在荣帝面前班门弄斧,阮婉不禁唏嘘。

纤手合上画卷,心中尚有疑惑,就开口问道,“卿公公特意走一趟,便是来还风蓝图的?”

她是不信的。

荣帝做得滴水不漏,根本就没有必要送还风蓝图给她,更无需专程遣人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

份外多此一举。

李卿闻言便笑,“侯爷您是聪明人,陛下让我来交还风蓝图,无非是想告诉侯爷一声。他早前答应敬帝陛下的许诺,一定会做到,今日宫宴便是诚意。烦请昭远侯回南顺转告给贵国敬帝陛下,嘉和公主在长风,只会安好。”

李卿开门见山,阮婉便也跟着笑起来,“本侯知晓了,卿公公放心。”

荣帝有心了。

今日宫宴设局之事,若不解释清楚,她对六子的猜忌只会更甚,等同于南顺对六子的猜忌更甚。

往后无论第几子即位,与南顺的关系从一开始便有一道裂痕。

如今知晓了来龙去脉,又有荣帝的金口玉言作保,反倒觉得六子也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加之荣帝杀鸡儆猴,几人也不敢轻易乱来。

荣帝要护李朝晖,也终究还是要替其他儿子打算。

委实用心良苦。

言及于此,阮婉也不再多问,低眉系好画卷上的丝带。不想辗转多年,这幅风蓝图竟会以这种方式又回到了自己手中,几分让人哭笑不得。

风蓝图是公子宛的成名之作。

对她来说意义大有不同。

失而复得,就弥足珍贵。握在手心里,唇畔的笑意浮起,便好似夏日雨后清新的初荷。

一席话功夫,车辇自殿出发,一路行至宫门口。内侍官不允许轻易出宫,李卿却还似有话没有说完。

“阮婉,还有一事是我要同你说的。”

他唤她阮婉,阮婉并不稀奇。

李卿从前与晋华一处的时候,两人便已认识。而此番叶心先行到京中,也是托了李卿的缘故才打听到晋华确定下狱的消息。

于公,他唤她昭远侯,至于她为何是南顺的昭远侯,却一概不问,轻重拿捏有度。

于私,他便唤她阮婉,那定是同晋华有关。

阮婉会意吩咐江离将车辇停在一旁,让后面的车先走。

李卿才道,“沈晋华自幼养尊处优,才从大理寺出来不到两日,要再下狱呆上一年半载只怕吃不消。南顺诸人在场,陛下多有顾虑,才会让沈晋华下狱。若是你去向陛下说情,陛下定然会赦免沈晋华,他也免得牢狱之罪。”

原来,有人特意留下来,是来替沈晋华说情的。

想起叶心今日所言,卿公公似是对怀安侯上心得很。阮婉不觉一笑,“李卿,即便你不来特意交待,我明日也是会进宫向荣帝陛下求情的。”

晋华的事她岂会不管?

只是荣帝才开口让他领罚,她哪里好当下就去说情,让人看出旁的端倪,于事无补,还过犹不及。

她本意就是等明日寻个机会说的,不想有人心中装了事,不同她说好,便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