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加多少钱。”
那保姆在城里混惯了,乡村的纯朴早就丢在脑海外了,见郭兰一幅知识分子的模样,而知识分子脸皮薄,一般不会拒绝人,便开了海口,道:“隔离一天,总得加两百块钱工资,我这是提着脑壳来工作,给点买命钱。”
在2003年,郭兰工资涨了数次,又调到了大学,也不过一千五百多元,算起来一天就是50元,保姆的要价已是很高了。
郭兰在组织部门工作多年了,识人阅人的本领学了不少,尽管因为隔离而加钱并不是坏事,可是这个女人如此露骨的贪婪实在让人讨厌,她立即在心里做出了决定:“这个女人心不好,等到隔离解除,就将她解雇。”
口里道:“一天加两百太多了,一天最多加五十,这是最高价了,你比我的工资还要高。”
经过讨价还价,最后把价钱定在了隔离期间每天加一百元。
谈妥了价钱,保姆心满意足地坐在客厅里看连续剧,原本温馨无比的家,此时有了保姆在家而变得格外异常,郭兰进了里屋,郭夫人已经睡着了。
她在卫生间里悄悄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我过来,保姆在家里,你把门虚掩一下。”侯卫东见过保姆,对她的印象不好,道:“你家的女保姆长着鹰钩鼻子,看上去很阴,当初怎么找了这么个人。”郭兰道:“我妈摔坏了,当时特别需要人,就没有来得及慢慢选,现在保姆不好找。”
打完电话,郭兰回到客厅坐了坐,然后特意拿起了体温表,对小保姆道:“我有事要出去,注意看着我妈,你也早些休息。”
保姆刚刚得到加工资的消息,眉开眼笑,道:“有我在家里,你一万个放心。”
郭兰拿着体温计出了门,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出了门,并没有马上到侯卫东家里去,而是拿着手机站在猫眼看不到的地方。
果然,防盗门被打开了,保姆伸出头四下张望,郭兰假意在看手机,抬头对保姆道:“你也要出去吗?”
保姆忙道:“我不出去,不出去。”
郭兰拿着温度计朝楼上走,在楼上站了一会,才慢慢下来,楼梯是用的声控灯,她摄手摄脚而行,相信即使在猫眼里也不会看到。
两人拥抱了一会,郭兰才在耳边谈了保姆的事。
侯卫东安慰道:“现在请个好保姆很难,但是无论再难,你这个保姆都不能留,到时我给秦飞跃说一声,让他出面给你找一个保姆,他是地头蛇,找个人比你我都要方便。”
将落地灯调到微光,两人在黑暗中听了一会音乐,说了一会话,缠绵到了十一点,郭兰这才回了家,回家以后,她听见客房传来保姆的轻微鼾声。
洗了澡,睡在床上,郭兰没有睡意,想着家里的事,暗道:“女人不管再强,在家里没有男人,就真的没有主心骨。”翻来覆去,到晚上三点才终于入睡。
入睡以后,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与侯卫东在一起吃早饭,说闲话,相亲相爱。
醒来以后,听见保姆在屋外用吴海方言不停地打电话,郭兰的梦镜便被无情地打碎,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还是穿了衣服出了客厅。
保姆见郭兰出来,将电话挂断,打开冰箱看了看,道:“冰箱里只有这些材料,早饭吃啥子。”
郭兰道:“你想吃什么?”
保姆撇了撇嘴巴,道:“妈X的,非典真是烦人,想吃点包子都不能出去买,我吃了,下了碗面。”
听说保姆吃过了,郭兰道:“早饭你就别管了,我自己来做。”她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我熬点瘦肉粥,你一起过来吃。”
到了八点半,侯卫东过来吃早餐,桌上是香气扑鼻的瘦内粥,另外就是馒头和榨菜,虽然很简单,吃起来格外的顺口。
保姆在郭兰面前是很是尖酸,可是她从郭夫人口中得知了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眼神马上就变了,又是拿筷子,又是端茶水,热情得紧。
侯卫东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还是好方相对。
吃过饭,他道:“我昨晚写了一篇短文,算是对第一天工作的小结,表扬了一些同学,你到广播站去读给大家听,然后放些音乐,营造点安宁祥和的气氛。”
他和郭兰一起出了门,郭兰去了广播室,他则去临时党支部办公室。
还未到九点,校长段衡山、音乐系总支书记也来到了办公室,三人听着郭兰读完了短文,音乐系总支书记道:“这是郭兰写的吗,很能鼓舞士气。”段衡山则笑道:“这篇文章肯定是出自侯市长手笔,不是说郭兰写得不好,而是文字的气质是男士的。”
“是我写的,昨天晚上加了一个夜班。”侯卫东又笑道:“下午我们还播放一篇,这一篇应该是校长寄语了。”
三人正说着,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
省委办公厅赵东的声音传了过来:“卫东,我是赵东,钱书记要同你通话。”
侯卫东吃了一惊,连忙站了起来,道:“钱书记,您好,请您指示。”
钱国亮声音很洪亮,道:“我刚刚看了内参,你在隔离区里将工作组织得很好,党的支部就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立得起,挺得住,能带领一千五百师生抗击非典,有你们这样的干部,作为省委书记,我感到很骄傲。”
省委书记钱国亮又询问了一些具体问题,这才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望着段衡山,道:“段校长,是省委钱书记的电话,他看了关于沙州大学隔离区的内参,这是穿林的大作吧。”
段衡山笑道:“这孩子的动作还挺快,昨夜我和他在电脑上聊了发生在隔离区的事情,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上了内参。”说到这里,他微微仰着头,颇有些自得。
若是顺利地渡过了隔离区一事,则坏事变成了好事,可是若在隔离区里染上了非典,则省委书记的青睐也就是很镜中花水中月了。
侯卫东脑中闪过了数个念头,只是现在隔离区并没有发烧病人,他更倾向于考虑顺利渡地隔离区以后的事情。
研究完新一天的工作,侯卫东与段衡山又到西区去转了转,经过了昨天的考验,隔离区的工作已经走了正轨。随后,市委朱民生和市长宁玥分别打来了电话,询问了隔离区的具体情况。从话里话外,侯卫东判断出,朱民生和宁玥还不知道内参的事情。
想到省委书记亲自给小小的沙州副市长打电话,侯卫东暗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隔离在省长和省委书记脑里都留下了印象,若无恙,此事就千值万值。”
在沙州,新月楼,早上七点,小佳正在睡梦之中,忽然传来门铃声音,而且持续不断。
自从侯卫东进了隔离区,小佳的神经就有些过敏,听到急促的站铃声,连忙穿了衣服出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和一位干部。
干部戴着厚口罩,说话不太利索,却站在防护服背后,道:“我是市抗非办的工作人员,请问你是园林管理局的张小佳副局长。”
“我是。”
“昨天在高速路上一辆长途汽车翻了车,你是否参加了抢救工作。”
“当时我正路过那里,参加了抢救工作。”
穿着防护服的人道:“长途汽车上有人发烧,你要接受隔离,请配合工作。”
第733章 煎熬(上)
到了第二天上午,隔离区都很正常,段衡山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平静,道:“中午到我家去吃饭,家里还有些腊肉和腊鱼,是正宗的老山腊肉。”
侯卫东与段衡山都有相同的感觉,昨天是强撑着有说有笑,今天虽然没有解除警报,却轻松了不少。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老公,我被隔离了。”小佳的声音带着哭腔。
侯卫东猛地站了起来,道:“新月楼也被隔离了?”
小佳哭着道:“也算吧,但不是整体隔离,而只是将我们那个单元隔离了,昨天我来看你,回家的路上,恰好看到了一辆大客车翻车,我去帮忙转移伤者,谁知里面有一个疑似病人。”
“是疑似,还是确诊?你现在有什么症状吗?”
“现在还是疑似,我没有症状。”
侯卫东在屋里转来转去,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到益杨来,你没有回家里吧,家里被隔离没有?”
“昨天回家很累了,直接回家了,没有同其他人接触过,小囝囝没事,爸妈也没事。”
侯卫东心急如焚,不过此时他也是身不由已,强自镇定下来,安慰道:“家里什么都有,你也别太着急了,就当成一次休假,一定不会有事的,西区隔离区有六例疑似,现在一千五百人都过得好好的。”他恨不得马上长翅膀飞回沙州,可是他亦在隔离区里,只能心里着急,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直到电话发热,侯卫东这才放下了电话,段衡山已经听出了是怎么一回事情,夫妻俩在不同地方几乎同时被隔离的情况,实在是没有听说过,他只能宽慰道:“卫东,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夫妻俩都会没事。”
自己被隔离,侯卫东并没有太过着急,可是小佳被隔离,他便觉得急火攻心。隔离是铁的政策,他纵然着急,也无计可施。
郭兰从广播室回来,进门就见到了侯卫东正阴着脸在抽烟,而很少抽烟的段校长手里也夹着一枝烟。郭兰用手扇了扇空中的烟雾,开了一句玩笑:“好大的烟,没有听说抽烟可以防非典啊。”
侯卫东没有心情开玩笑,只是苦笑了笑。
“这事说来巧了,我确实听说抽烟的人很少得非典,抽烟的人的心肺都成了腊肉,腊肉当然不会得非典。”段衡山手里拿着烟,吸了一口,故意说些轻松的话来调节气氛。
侯卫东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小佳的电话,他拿着电话,站到了窗边。
段衡山看了侯卫东的背影,低声对郭兰解释道:“侯卫东的爱人在沙州也被隔离了,她为了帮助翻车的旅客,与疑似病人接触过。”
郭兰吃了一惊,道:“张小佳也被隔离了,他家里人也被隔离了吗?”段衡山将烟摁灭,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家里人被隔离了,卫东的心情肯定不太好。”
听到了这个消息,郭兰心被搅乱了,和侯卫东组成家庭,携手共渡人生,是人生的一大美事,听到了小佳与非典疑似接触,脑中禁不住浮现那个情景。
她马上暗自自责:“我怎么能这样想,太不道德了,怎么能有这么肮脏的想法。”
被困于西区以后,除了最初的惊慌以后,郭兰很快就沉浸于与侯卫东的共同生活之中,她甚至希望隔离生活能无限期的延长下去。
侯卫东站在窗边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郭兰偶尔能听到支言片语,她的情绪越来越低沉,比听到西区被隔离的消息更加沮丧。美丽的肥皂泡,被张小佳被隔离的消息轻易地击碎。
打完电话,侯卫东拿着略有些发烫的手机走了过来,坐下来,顺手又抽出一枝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中午,段衡山道:“郭兰就别做饭了,你和卫东都到我家里来吃饭,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我和你们两家在一幢楼住了也有好多年了,这几年见面的时间还没有这几天的时间多,可以这样说,没有这一场非典,根本不可能让我们三人聚在一起喝酒吃饭。”
他有些感慨地道:“我和郭教授前后做邻居好多年,老郭还没有到我家去吃过饭。”
郭兰鼻子酸酸的,脸上表情多了一丝忧愁。
到了段家,郭兰进厨房去当帮手,侯卫东与段衡山坐在客厅里聊天,她一边与段夫人聊天,一边偷眼看着坐在客厅里的侯卫东,心思却是渐渐复杂了起来。
吃完午饭,下楼之时,侯卫东和郭兰各自来到了门口,两人对视一眼,郭兰打开了防盗门,温言道:“你也别多想,张小佳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侯卫东心里牵挂着小佳的安危,心情不太好,就点了点头,道:“学校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下午就别出去了,隔离期间,还是尽量不要出去,小心驶得万年船。”
郭兰回到了寝室,见到保姆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打了招呼,进了里屋,站在床边,问道:“妈,感觉好些了吗?”
郭夫人道:“我没事,就是把你连累了。”她见到女儿,忍不住又当了一回祥林嫂。然后朝门外望了一眼,道:“这个保姆也太不象话了,你去上班以后,她就把电视打开,而且声音特别大,吵得烦死了。”
郭教授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安静的环境,在他的熏陶之下,家里总是一片和风细雨,除了钢琴声稍大以后,基本上没有特别大的声音。此时,屋外的电视正在放连续剧,连续剧里的人都不太正常,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大吼一会大闹,将郭家的安静祥和气氛彻底颠覆,轻易地完成了对郭家的解构主义。
当郭兰沉着脸要出到客厅之时,郭夫人拉住了她,道:“你好好给她说,别吵架。”
郭兰原本就不是吵架的人,她到了客厅,尽管有意见,仍然对保姆客客气气地道:“陆大姐,你把电视声音关小一些,我妈要睡午觉。”
保姆不情不愿地拿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小了几格,但是按照郭家的习惯,这个声音还是吵闹了一些。
“我妈睡眠不太好,声音还要小一些。”
保姆这下就不太高兴了,拿着遥控器就把声音关小了几格,等到郭兰离开,暗自嘀咕道:“保姆也是人,看电视都要来管,知识分子就是尖酸刻薄。”
郭兰装作没有听见保姆的话,走回房间时无意看了厨房一眼,只见厨房里放了不少未洗的碗,乱成一团糟。她楞了楞,回头看了保姆一眼,忍住气,走回了房间。
此时,她下定决心在隔离结束以后就解雇这位好吃懒做的保姆,同时也下定决心说服母亲跟随自己到上海去养病。
在第三天上午,侯卫东强打着精神在办公室商量事情,手机又响了起来,接通以后,传来了县委书记蔡恒兴奋的声音,道:“侯市长,报告一个好消息,送医院接受检查治疗的几位同学体温迅速恢复了正常,身体无其他不适,市防疫部门宣布解除了北三公寓的隔离,我和高县长马上过来,给你压惊。”
几乎在与此同时,段衡山也接到了电话。
两人同时放下电话,异口同声地道:“解除隔离了。”
很快,广播室里传来了郭兰的声音,随后西区的师生就涌向了校园,侯卫东站在办公室窗口看见了在校园内聚集的人群,取出手机,给郭兰打了电话。
“虽然隔离解除了,但是非典疫情仍然存在,你在广播里告知同学们,不要在操场上聚集,要依然做好防疫工作,要庆贺,等到了非典结束以后。”
郭兰稍稍组织了语言,将侯卫东的意思播放了出去。
侯卫东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就给省委办公厅赵东副主任打了电话,汇报了西区解除隔离,随后又给省政府郑秘书长打了电话,然后给朱民生、周昌全、祝焱等领导分别打了电话。
县委书记蔡恒坐着车直奔西区,这一段时间,由于西区被隔离,侯卫东陷在了里面,他天天接到沙州市级领导的电话,这些电话是关心、鼓励,同时也是压力,此时得到解除隔离的消息以后,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亲自到学校来接侯卫东。
“感谢蔡书记,没有县委县政府的关心,隔离区的日子就不太好过。”段衡山所说是实,每天县政府采取了果断措施,保证的隔离区的生活。
客气了几句,蔡恒又侯卫东道:“侯市长,县委要开常务会,专题研究抗非之事,请你过去作指示。”
侯卫东转身与段衡山握了手,道:“段校长,在沙州大学被隔离的三天,让我终生难忘。”段衡山同样带着感情,道:“卫东,你在隔离区帮得很好,作为沙大的校长,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而骄傲。”
两辆小车驰离了校园,在电梯里,蔡恒道:“侯市长,听说张局长也被隔离了,她是为了抢救车祸伤员才与疑似病人接触,让人敬佩。”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早知会遇上这事,还不如让她到校园来,大家一起隔离算了。”蔡恒安慰道:“侯市长,没有事的,隔离就是一种预防。”
进了会议室,全体常委都站在门口,同时鼓掌,欢迎着侯卫东,会场上还挂着两幅标语:“热烈欢迎侯市长归来”“向侯市长学习,打赢抗非战役。”
在沙州,小佳接到了侯卫东电话,得知沙州大学解除了隔离,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晚上,沙州电视台播出了对沙州大学隔离区的专访,郭兰在专题上以沙州大学组织部长身份讲了话。
看着相貌端庄、气质高雅的郭兰面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小佳想起一件事:“郭兰和侯卫东是邻居,在整个隔离其间,他们两人就是在一起的。”
女人的直觉有些奇特,通过电视画面,小佳的心情突然有些别扭。
第734章 煎熬(中)
小佳看了电视只是觉得别扭,还没有来得及深想,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陈庆蓉心痛地责怪道:“你这人也是,侯卫东已经被隔离了,你还跑到益杨去做什么,太傻了。”又道:“想吃什么,妈给你弄。”
“你别过来,我没有胃口,而且冰箱里还有不少东西。”
陈庆蓉缓和了口气,叹息一声,道:“你也别担心了,我听说很多人隔离以后都没有事。”
挂断电话以后,小佳一个人坐在屋里发着呆。在客厅的显眼位置,放着一家三口的照片,侯卫东英俊挺拔,小囝囝乖巧可爱,这是她最爱的两个人,如果自己真的染上了非典,极有可能再也看不到这父女俩。
对生存的渴望之情大过了嫉妒之心,又经过母亲打岔,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非典与家庭之上,其彷徨而无助之感特别强烈,悲从心来,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侯卫东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小佳,你现在感觉如何,我给你写了一封邮件,上面有非典潜伏期的典型症状,你看一看,对照一下。”
打开了电子邮件,这个邮件是由侯卫东依据防非资料整理的,主要是介绍非典潜伏期的基本情况:
“非典性肺炎潜伏期一般在4-10天,临床报告最短病例为1天,最长有20天,甚至有及个别病例达到28天。非典性肺炎在潜伏期内症状不明显,主要体现为轻微肌肉酸痛,易疲劳,有不稳定的低热,伴有乏力、嗜睡,全身有不适感……少数伴有咽痛,流涕等流感症状……进入发病期,发展为持续高热,出现咳嗽,偶有血丝痰,严重者出现呼吸困难……”
其实小佳在单位里也看过非典资料,当时只是一扫而过,此时被关在了家里,仔细阅读资料,就觉得喉咙痒了起来,并且总是想咳嗽,她对照着病情特点,越发觉得自己有了疑似病例的特点,便急急忙忙给侯卫东回了电话,说了自己的感受。
侯卫东也紧张,可是没有在小佳面前表现出来,安静地道:“小佳,你这是自己在吓自己,家里有体温计,你先量一量体温,如果确实温度升高,再说下一步的事情,而且即使温度升高以后,也有极大的可能就是普通发烧,音乐系几个学生现在全部都退烧了。”
“我还是害怕。”
“那我就回来陪你。”这是侯卫东多次提出的要求。
小佳断然拒绝道:“你不能过来,我们俩不能同时染病,我染了病,还有你来照顾小囝囝,哪果我们俩都得了病,小囝囝就是孤儿了,求求你,别过来,我能应付过来。”又道:“你回来我也不会开门。”
侯卫东知道小佳的观点是正确的,他沉默了一会,才道:“你可以在网上打麻将,斗地主,哪果我有时间,也上网和你一起斗地主。”
小佳被隔离的这一段时间,对小佳、侯卫东以及两边的大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侯卫东以张远征、陈庆蓉都恨不得帮着她被隔离,可是此事他们都帮不了忙,只能让小佳一个人去承受,害得这三人比小佳受到了更重的煎熬。
在西区隔离初期,由于处于特殊的环境与氛围,侯卫东和郭兰都很纵情于沙州大学教学楼的二人世界,心理上负担并不是太重,得知小佳被隔离以后,侯卫东和郭兰的情绪都发生了变化,两人只是在门口对望一眼以后,便各自走进了自家的房门,再也没有了隔离初期的纵情。
这也让郭兰受到了深深的煎熬,理智告诉她,小佳被隔离之时,若继续与侯卫东来往,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可是对感情和家庭生活的渴望让她辗转翻则,难以入眠。
当隔离取消以后,郭兰原本想将保姆解雇,只是想到非典并没有结束,此时让保姆回家,未免不太好,便忍住没有开这个口,她不想依靠保姆,在家里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母亲,以此来排遣心中的惆怅。
就在西区解除隔离和小佳被隔离之时,全国的抗非工作也在不断深入之中。
4月21日至4月底首都非典疫情严峻,最高一天新增病例达一百五十多人。4月24日首都中小学开始停课两周;对人民医院实行整体隔离。
5月1日经过八天的紧急筹建,首都第一家专门治疗非典的临时性传染病医院小汤山医院开始接收病人。此时军队支援北京的医护人员一千二百余人陆续到位。5月6日《工伤保险条例》颁布。据此,医务人员在救治患者的过程中感染非典应算做工伤。
5月8日中国部分高校表示,优先录取抗非典英雄子女。5月9日首都新增病例数首次减至五十以内;同日首都宣布,医务人员的感染比例已经呈明显下降趋势。从4月21日到5月1日,每天平均是15.81人。从5月2日开始到5月8日,平均每天6.3人。
益杨县的防非工作一直在有序开展,特别是西区解除隔离以后,全县信心大增,医护人员、公安民警、各类执法人员在克服恐惧以后,积极性主动性都大大提高。
在沙州,唯一出现非典型肺炎的案列就是高速路翻车客车上的回乡人员,小佳运气实在不佳,在高速路上救人,就恰好救到了有非典的客车。
她虽然没有什么症状,可是由于非典最长的潜伏期在二十八天,因此依然被隔离在家里,随着二十八天的时间接近,她的心里压力倒是小了,在电脑上打起了麻将。
5月9日,市长宁玥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侯市长,益杨那边的工作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回沙州来。”
侯卫东道:“宁市长,我还在参加省党校学习,党校给我打了几次打电话,返校的时间规定在5月15日。”
“还有六天时间你才返校,先回市里,我有事同你商量。”
“行,我今天就动身回沙州。”
宁玥笑道:“等到张小佳结束了隔离,我请你们夫妻俩好好地喝一杯,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夫妻要是交好运的。”
她是属于作风强硬的女强人,可是面对的朱民生是积累了丰富工作经验的市委书记,他充分吸取了放任黄子堤带来的恶果,从人员调整到重大事项的决定,都按照前任周昌全的做法,采取了重大事项议事制度的办法,都紧紧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上。
有了这一张大网,宁玥办起事来总是束手束脚,她在沙州势单力孤,纵然有背景,但是尚不能在沙州这盘棋上发挥作用,侯卫东等年轻的改革派,就是她需要利用的力量。朱民生会下棋,她同样也有下棋的能力。
侯卫东在沙州有不少耳目,对沙州政局心里雪亮,他年龄不大经历却很非富,见惯了党政一把手的明争暗斗。
党政一把手分设其实也是一种制度安排,在一个地区设立党政两个一把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内部起着互相牵制和制衡的作用。只要两个一把手不违反原则,不严重影响当地发展,有些小矛盾就是很正常的。若搞成了某个人的一言堂或是两人矛盾冲突影响了工作,则此班子就为不合格。
对现实有了清醒而准确的认识以后,侯卫东在对待宁、朱两人的心态就很平和,甚至还有一种超越感。
5月9日中午,侯卫东在离开沙州这前,开车进了沙州大学。
郭兰听到屋外熟悉的汽车喇叭声,一颗心便跳将起来,几日的沉郁就如积雪碰上了春风,顿时开始融化了,她禁不住就朝阳台上走去,当脚步刚刚踏上了阳台,她又停了下来,暗道:“我是怎么了,就是一声喇叭,为什么这样激动。”
退回到寝室,她握着那柄精致的铜钥匙,心神不定地把玩着,自从在岭西收到了这枚铜钥匙,她就经常拿在手里,就如和尚拿着念珠,道长拿着拂尘,此时铜钥匙也有些光滑了。
“郭兰啊郭兰,你是有自尊的人,决不能甘于当小三,为了爱情,也应该离开侯卫东。”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声音。而另一个声音道:“这是你的爱情,爱一个就痛痛快快地爱,何必遮遮掩掩。”
两种想法正在脑海中博弈,放在桌上的电话铃声猛地响了起来,听到了侯卫东的声音,她又挣扎了一会,才道:“我等一会过来。”
找个借口,出了门,再拐进了侯卫东的家门。
两人在客厅里紧紧拥抱,过了良久,才分开。
“我要回沙州了。”
郭兰吸了吸鼻子,道:“我与学校联系了,学校要求等非典过去以后,就回学校。”
侯卫东一直回避着某个选择,他在郭兰的额头上亲了亲,深深地嗅了嗅她的味道。经过了非典的考验,他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长期与郭兰保持暧昧的关系,是对郭兰最大的不公平。可是,他实在爱着郭兰,想到她躺在别人的怀抱,心里就要滴血。在理智与爱情面前,侯卫东也是深受着煎熬。
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久久不愿意转移开眼光。
当楼下汽车声响起之时,郭兰回到屋里,抹了眼泪,她已经用眼光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和想法,相信侯卫东能看懂。
奥迪车驰上了高速路,将益杨丢在了身后,侯卫东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
第735章 煎熬(下)
5月9日,侯卫东从益杨县返回了沙州,至此,他完成了在益杨县的使命,这一次决战益杨县,侯卫东被隔离,却先后与省委书记钱国亮两次通话,算是在钱书记脑中再次留下些印象,也算是大难不死的后福。尽管小佳还处于隔离期,而且客车上的疑似也被确诊,但是十来天没有任何症状,大家也得松了一口气,只盼着二十八天快一些到来。
此时,经过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非典疫情得到了有效遏制:
5月15日小汤山非典定点医院第一批7名病人痊愈出院。
5月19日首都当日通报的新增确诊病例数首次降至个位,为7例;山西省首次没有新增临床诊断病例。
5月22日首都首批高三学生复课,体温超标者严禁入校。
5月29日首都新收治确诊非典病例首次降到零;当日确诊与疑似病例之和也首次降至个位数。
6月1日首都高校应届毕业生首批返校。
沙州,生活和工作秩序也逐步恢复正常,经过确诊的三例人死亡一人,另外两人痊愈出院。
小佳被隔离28天以后,有惊无险地解除了隔离,侯卫东带着小囝囝、还有陈庆蓉、张远征、侯永贵和刘光芬,都在门口等着,害得小佳也哭了鼻子。她被隔离之时心情不宁,无心饭食,出来之时,身材苗条了许多,又有了大学时代的体形,这让赵秀等几位麻友羡慕不已。
当天晚上,小佳与侯卫东做爱以后,聊天到深夜,小佳突然想起了那日对郭兰的专访,道:“怎么那么巧,你和郭兰都被隔离了?”侯卫东道:“这叫做无巧不成书嘛,郭兰的母亲摔骨折了,她恰好回家照顾。”听了这个解释,小佳这才释然,不过,说者或许是无意,听着无有心,侯卫东却被这个话题弄得心情很不好,压抑了许多天。
在6月5日,侯卫东得到了通知,省党校正式恢复课程,在各地参加抗击非典的学员们务必按时返校。
郭兰这时也得到了复课通知,要求尽快返回校园。
拿到了通知,他去向市长宁玥辞行。宁玥道:“你有尚方宝剑,我只能放行,只是在党校学习的时候,要多思考企业改制的事情,马市长只是暂时代替你管一管,许多具体事情,你还得参加。”
侯卫东目前是未进常委的副市长,在沙州继续发展下去,很难有大的起色,此时渐生走出沙州的想法,当然,这个想法不能暴露在宁玥和朱民生面前,于是笑道:“宁市长,我还是那一句老话,你只要发话,我随时从岭西回来,就如这次抗击非典一样。”
“你安排个时间,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两口子分别在不同地方被同时隔离,在全省干部中还是头一份,所以这个饭无论如何都得吃。”
“宁市长客气了。”
宁玥思路又回到国企改制上,她想起在省里听到了一些事,道:“最近首都理论界盯着国有企业改制的事,TCL被批了,还是格林柯尔董事长也被认为巧取豪夺了几家上市公司的资产,省里领导以此事的看法也有分歧,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坚持原来的方案吗?”
侯卫东想了想,道:“理论界的争论,对我太遥远了,我的出发点和立足点就是解决实际问题,邓公那句话说得好,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才是好猫。”
宁玥不以为然地道:“理论界的争论最终要落实到具体的政策,发展到一定程度,理论界将为某些利益群体说话,这在国外已经是现实,在国内也有理论支配现实的传统,卫东年轻有为,前程远大,可是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这是行不通的。”
侯卫东对自己的情况也有深刻的认识:他是从最基层的上青林工作组起步,一步一步走到副厅级的岗位上,他没有在更高一层国家机关工作的经历,更注重实践能力,对理论动向注重不够,换句话说,他的政治敏感度还有所欠缺。而宁玥有家族背景,与高层多有接触,信息面要广泛得多,这是她与侯卫东的很大区别。
可是,政治敏感度也得在相应的位置才能发挥作用,级别不够之时,纵然鼻子比猎狗灵敏一万倍,也没有什么意义。
侯卫东没有与宁玥进行太深入的交流,道:“宁市长,这次到省党校学习,就是一个抬头看路的过程。”
结束了宁玥的谈话,侯卫东陷入了思考,暗自思考道:“宁玥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职务越高,就更需要政策水平,其实也更需要有人扶持,也需要跟领导,只靠实干,最多走到中层岗位,而到不了更高的领导岗位。”
山头,派系,在任何朝代都是存在的,这是一柄双刃剑,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侯卫东身上打着周昌全的印记,可是再往上走,周昌全的影响力也就迅速渐弱了,在岭西,要走上大市一把手的岗位,必须得有省委书记、省长的支持。
他琢磨道:“这一次非典与省委钱书记通了话,不知他有印象吗,如何才能真正地进入钱书记的视线?而赵东最大的作用是牵线,其本身并没有决定权。”
想来想去,侯卫东感到头痛,也没有明确的办法。
就在侯卫东感到头痛之时,另有一人也倍感煎熬,易中岭东窗事发以后,溜得飞快,到了广东以后潜伏一段时间以后,正在寻找出境的机会,非典疫情突如其来,广州全市从上到下都投入到抗击非典之中,街道办、居委会穿梭于各个社区,对于通辑犯易中岭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整个非典时期,他就如惊弓之鸟,备受煎熬。
进入了六月,学校开始返校,易中岭就想着悄悄回一趟岭西,这一次仓皇而逃,身上没有带多少现金,倒是带有银行卡,可是全部被冰结了。非典结束,他终于山穷水尽了,从当上了益杨土产公司经理以后,他就过上了资本家的生活,从来没有尝过没有钱的日子,如今在广州突然间成了提心吊胆的穷人,这让易中岭感到了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