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说话,依旧叩门。

“谁?”大门从里面打开,来开门的年轻小厮见门外是个陌生男子,遂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见他四五十岁模样,仪态不凡却衣衫朴素,面容清瘦而神色温润,却是从未谋面之人,因问:“请问先生从何而来,来此何事?”

“这位小哥儿,这里可是首辅姚大人之长女苏夫人姚氏的住所?”男子微笑着问。

“这位先生说的没错。不过先生既然知道我家夫人身份,便该告知自己姓甚名谁,小奴也好进去回禀。”小厮安奈着心中的狐疑,彬彬有礼的躬身作揖。

“烦请小哥儿帮我通禀一声,就说是旧年故人途经此处,特来讨一杯明前龙井。”男子依然微笑着,并不因为小厮的言行而恼火,目光平静如初。

“先生还没告知尊姓大名。”小厮固执的守在门口。

“都说了我家主人是你们夫人的故人,还不进去回禀,只管在这里叽叽歪歪作甚?”白衣男子身后的仆从却有些着急,朝着挡在门口的小厮瞪眼。

“阿责,不得无礼。”白衣男子微微侧目,低声训斥仆从。

“双福,夫人问是何人来访,何故还不进去?”一声甜软的询问从里面传来,说话间一个穿着翠色衣衫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正因为不知道是何人,所以才没敢随随便便让他进去呢。”小厮双福低声嘟囔着。

小丫鬟早已经悄悄地把来人打量了一遍,见这人仪容规整,举止大方,便猜度着不是什么歹人,因道:“夫人吩咐了,不管是谁,上门便是客,这雨越发的大了,怕是舟车难行,就请客人进来喝杯茶吧。”

“是。”双福应了一声,又朝着白衣男子拱手:“这位爷,您请进来吧。”

“多谢。”男子朝着小丫鬟拱了拱手,抬脚迈过门槛,自自然然的往里面走去。

小丫鬟疾步上前带路,引着客人绕过曲折的游廊在议事厅旁边的小偏厅落座:“还请先生赐教贵姓,奴婢好去回禀我家夫人。”

“清音曲通唯知己,新茶解语是故人。”白衣男子缓缓地说出这句诗词之后,微笑着对小丫鬟说道,“你只管把这句诗念给你们夫人听,她自然知道我是谁。”

“先生见谅,奴婢认字有限,您这诗词也从未听过,怕是传错了话儿。要不您写下来吧。”

“也好。”

小丫鬟转身去小轩窗跟前,取了一张素白的笺子,又随手拿了一支毛笔递过来。白衣男子道谢后,提笔舔墨,仔仔细细的写下了十四个字。

“先生请稍等,奴婢这就给我们夫人送去。”小丫鬟拿了笺子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转身走了。

当今首辅宰相姚远之的嫡长女定侯府苏夫人姚氏刚刚在院中凉亭中教四岁的外孙女里抚琴,因听说有人来访又不知来人是谁,遂先带着外孙女回了后院。不过换一件外裳的工夫,奉命出去的小丫鬟拿着一张纸笺进来,说是来的一位四五十岁的清瘦先生,说是夫人的故人来访,问他姓甚名谁又不说,只写了这句诗让转送夫人,那人还说,夫人一见便知。

姚氏听了这话也觉得奇怪,因道:“什么诗,拿来给我瞧瞧。”

小丫鬟忙双手把诗笺奉上,姚氏展开一看,顿时愣住。深藏在心底深处的声音浮现在耳边,恍如昨日…

“清音曲通唯知己,新茶解语是故人。”

“你我初次相识,如何能算是故人?”

“与卿初相识,似是故人来。”

“你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却油嘴滑舌。”

“并非油嘴滑舌,实在是心底里的实话,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当年也是这般时节,樱花落了一地,丁香花才绽枝头。那一场绵绵细雨一连下了三日三夜,而他也正是为了躲雨才叩开了自家别院的门。

姚凤歌捏着那张素色诗笺安静的仿佛一尊蜡像,心底里却有万般情绪丝丝缕缕的萦绕上来,在心胸之中渐渐纠缠,一团团,一簇簇,一点一点的充盈了她整个心胸不留一点缝隙。

剪不断,理还乱。

倚在她腿边的四岁小女孩儿见外祖母眼圈儿泛红,因拿了自己的手帕踮起脚来,唤了一声:“外祖母。”便伸长了小胳膊要给她擦泪。

姚氏回神,忙接了外孙女粉色的手帕,轻笑道:“慈儿,你先跟乳娘回房去吧。”

“外祖母,你没事儿吧?”小姑娘担心的问。

姚氏歌低头抚了抚小女孩儿的麻花辫,低声说道:“外祖母没事,是外祖母年轻时候的一个故人来了,外祖母去见客。你乖乖的跟乳娘回去吧。”

“是。”小女孩儿有模有样地福了福身,被乳娘牵着手带了出去。

姚凤歌这才把手里的诗笺细细的折叠起来放在袖子里,吩咐来回话的丫鬟:“小玉,你去请那位先生去梧桐书斋稍坐片刻,再为他奉上一杯今年的明前龙井。”

小丫鬟楞了一下,方福身答应一声出去了。

“夫人,梧桐书斋是您素日里起居的地方,若是待外客…”身旁的大丫鬟不解的看着姚凤歌。

“无需多嘴,服侍我去换衣裳吧。”姚凤歌说着,伸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缓缓起身。

姚凤歌微微皱眉看着明亮的穿衣镜映射出来的身影。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因为保养得当,她的身材依然窈窕挺拔,孔雀绿色的重缎窄裉对襟夹袄上是精致的苏绣白玉兰花儿,花枝遒劲婉转有前襟到后背,寥寥几朵玉兰花,针脚细腻精致,惟妙惟肖,而她的气质却比白玉兰更清幽宁静。

“夫人,可以了。”贴身丫鬟把压裙角的玉蝉轻轻地藏在裙褶里,缓缓地站起身来。

“走吧。”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扶着丫鬟的手出门往去了。

梧桐书斋坐落在别院正厅的席面,卧房出去往前走,过一条游廊再穿过月洞门便是。風雨文学子,院子里却是姚凤歌搬进来之后重新栽种的梧桐树。这几棵梧桐树长得极好,不过几年的时间便没过了屋顶,如今刚好是梧桐花期,淡紫色的桐花被春雨打落,零零落落的撒了一地,沾着雨珠,散开一院花香。

来客并未进屋,而是负手站在廊檐下,举目望着头顶浓密的绿荫。听见丫鬟小声提醒“夫人小心脚下”之后,他的身影骤然一僵,然后缓缓地低头,转眸,小心翼翼的看过来。

姚凤歌不由得顿住脚步,抬手推开身旁撑伞的丫鬟,孑然一人踩着地上湿漉漉的桐花,裹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微微仰着脸,默默地凝望过来。半晌,才低声哽出声:“真的是你,王…”

白衣男子忽然举步急匆匆走到跟前,从丫鬟的手里抢过雨伞遮在姚凤歌的头顶,方缓声道:“在下云悯特来拜望夫人。十几年不见,夫人一向可好?”

“云…悯?”姚凤歌看着眼前的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云氏皇族恒王珉,守卫皇陵十三年而殁,皇上恩旨,追封其亲王爵。而眼前的这个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改头换面,成了云悯。

“是啊,时隔多年,夫人怕是已经记不起了吧?”云悯(云珉)看着近在咫尺的姚凤歌,目光从她湿漉漉的眼眸转到她斑白的鬓间,眼眸中一如当年,是浓的化不开的情谊。

姚凤歌撇开视线,抬头看向入云的碧绿,又轻轻抬手指向天空:“听说,云先生也曾经在自己的院子里栽种了梧桐树?你看,我栽的这些梧桐比起你的那些,如何?”

“极好。”云悯侧过身和姚凤歌并肩,顺着她的手指看着那繁花累累,感慨道:“夫人这里的梧桐比我栽的那些好了许多。”

“为何?”姚凤歌又问。

“因为夫人栽种的梧桐树上有凤凰。”云悯低头,宠溺爱怜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不过乡野村妇而已,哪里有什么凤凰。”姚凤歌微微苦笑着收回目光,背过身去抚着鬓间的白发,轻叹道:“人过半百土埋胸。我们都已经老了!”

“正因为我们老了,所以我不想等了。”云悯伸手握住姚凤歌消瘦的肩膀,把她转过来对着自己,凝重的看着她的眼睛,“凤歌,让我们携手走完最后的路,好吗?”

“恐怕…”姚凤歌的心里闪过无数人的面孔,做首辅的父亲,做东南经略使的长兄,还有宁侯府一品护国夫人掌管药监署和国医馆的妹妹,以及如今当家作主的儿子还有已经是五品诰命的女儿…

“我不求名分,只愿留在你身边。”云悯看着姚凤歌眼里的犹豫,已经猜想到了她的心事,因道:“你可随便对外边的人解释,说我是你的账房也好,管家也罢,总之,我…”

“你不要说了!”姚凤歌猛然抬头打断了他的话,她心中的苦不比眼前这个人少一分,也正因为这样,她也明白眼前人心中的苦涩滋味,过往种种如烟如云,风吹即散,何等尊贵的他如今放低了姿态卑微到尘土里,为的也不过是余生的陪伴。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没有账房先生,也无需什么管家。”姚氏伸手握住云悯的手,沉声说道,“大不了我身上这三品的诰命不要了!儿子已经长大,女儿也已经嫁人,这尘世之间还有什么是我放不下的?我为了别人活了大半辈子,从今往后就算是我任性妄为,还能有几年?”

“说得好。”云悯揽着姚凤歌的肩膀一步一步的往屋里走着,轻叹道:“身外无羁束,心中少是非。被花留便住,逢酒醉方归。自此后,我们便过几年潇洒的日子,方对得起这烟雨繁华的滚滚红尘。”

“余生,有君相伴,此生再无憾事。”姚氏抬手挽住云悯的手臂,把脸贴在他消瘦的肩膀上。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梧桐树上的花带着重重的雨露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轻响。那甜甜的花香被暮春的风雨挟裹着,散向书斋的每一个角落。

番外寂寞的解药(云歌cp二)

骄阳炙烤着京城的每一寸土地,天地仿佛落入了一只大大的蒸笼,闷热难当。

一辆华丽的马车急匆匆在宁侯府的大门口停下,把门房里当值的几个小厮都吓了一跳,为首之人忙跑出来帮忙搬梯凳,笑问:“这大热天儿的,表小姐怎么来了?”

“陈伯,我有要紧的事情找姨母。”苏瑾月下车后便急匆匆的往里走。

“是是,表小姐不要着急,我家夫人今日刚好在家。小奴这就着人进去通禀。”仆人说着立刻朝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立刻一路跑进去报信。

苏瑾月进了内宅还未到花厅,便在游廊之中遇到了正要出门的卫依依。卫依依看苏瑾月行色匆匆,面带焦虑,便笑问:“姐姐如此匆忙,是家里的房子塌了吗?”

“嗨!房子塌了也没如此着急。”苏瑾月面色纠结,一看便是有难言之事。

“哟,比房子塌了还要紧?”

“你别闹了!房子塌了我来找姨母干嘛?我早就叫人找泥瓦匠去了!”

“啊!也对也对!”卫依依笑眯眯的看着苏瑾月,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你来找我母亲…难道是求药的?”

“求什么药呀,依依你别闹了!快闪开!”苏瑾月扯了卫依依一把,着急的往屋里去。

“姐姐你急什么,让我来猜一猜你找我母亲到底是为了何事。”卫依依抱着苏瑾月的胳膊故作沉思片刻,忽然笑嘻嘻的说道,“哎呀,我知道了!”

苏瑾月被她这一句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反问:“什么?!你真的知道了?!”

“哟,这就急了?你放心,我不会乱讲的。”卫依依仗义的拍了拍胸口。

苏瑾月松了一口气,叹道:“妹妹知道轻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卫依依挽着苏瑾月的胳膊进了屋子,又悄声说道:“嗨!年轻夫妻恩爱过度乃是常有的事儿,况且姐夫的身子本来就单薄,房事不力,让母亲调制一剂温补的汤药给他吃个十天半月的管保就好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如何这么办沉不住气呢?”

“你…胡说什么?!”苏瑾月顿住脚步,哭笑不得的看着卫依依。

“啊?不是姐夫?”卫依依大眼睛转了转,“难道是姐夫索取过度,姐姐不堪重负…”

“你给我闭嘴!”苏瑾月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了卫依依的嘴巴,尴尬的看看左右捂着嘴巴偷笑的丫头们,啐道:“你这丫头整日里没个正行!就知道胡闹!”

卫依依一看苏瑾月急的眼圈儿都红了,赶紧的福身道歉,连声叫好姐姐。

“你们在闹什么?”一声轻柔的呵斥传来,纱帘一动,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帐幔之后转出,“瑾月丫头,这大热天你怎么急匆匆的跑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姨母!你一定要帮帮我!”苏瑾月说着,径直朝着姚燕语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起来说。”姚燕语又转头吩咐卫依依:“快把你姐姐扶起来。”

苏瑾月起身后又上前两步,在姚燕语跟前的脚踏上坐下,抱着她的腿哭道:“姨母,这件事情您一定要帮我!”

如今的姚夫人最见不得晚辈孩子们哭泣掉泪,见苏瑾月这样顿时心软,忙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泪,连声劝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就是了,只要是我能做的,难道还能不帮你?”

“就是…”苏瑾月想说,又颇有顾虑的看看四周,扁了扁嘴巴说道,“这件事情关系到外祖家和定北候府以及一种亲戚的脸面,还请姨母屏退众人,瑾月才好说出口。”

闻言,姚燕语忍不住蹙眉,但还是朝着身边的人摆了摆手。两旁的大丫鬟褔身退下,门口的小丫头们也悄无声息的退到门外。苏瑾月看了一眼卫依依,欲言又止。

“姐姐快说吧,难道你有事儿还瞒着我不成?”卫依依好奇的催促道。

“姨母,月儿不孝!求您劝劝我母亲吧!”苏瑾月说着,又抱着姚燕语的腿跪在了地上。

姚燕语脸色顿时变了,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苏瑾月,沉吟半晌,方叹道:“月儿,你母亲把你们几个孩子带大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月儿知道,父亲早早亡故,月儿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到如今,母亲的苦楚月儿一点一滴都铭记于心。可是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做出这种羞辱门楣的事情来…”苏瑾月呜呜哭道。

“你闭嘴!”姚燕语生气的喝止了苏瑾月,起身说道:“身为子女,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是,是月儿不孝!不该对自己母亲的行为有所指摘。可是…可是,母亲公然与一个男子同进同出,还说要嫁给他!这,这…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开来,不但定北侯府颜面无存,连外祖的名声也必然会受到牵连…大舅父已经来了书信,让月儿求母亲改了这主意,可月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母亲,还请姨母看在我们同气连枝的份上,劝劝母亲…只要她不改嫁,就…就让那男人留在家里也就罢了!”苏瑾月说到后面,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让那个男人留在母亲身边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你说什么?大姨母要改嫁?!”卫依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好像是发现了极其好玩万分有趣的事情。

苏瑾月此时没有心思跟卫依依掰扯,只跪在地上,仰头祈求的看着姚燕语。

“娘,大姨母一个人孤苦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个可心的人相依相伴,这是好事儿啊。”卫依依殷切的说道。

“妹妹!”苏瑾月焦急的喊道,“你…”

“瑾月。”姚燕语忽然转身打断了苏瑾月的话,“依依说的没错。你母亲这些年含辛茹苦的抚育你们长大成人,看着你们成家立业,现如今你们姐弟几人都有了自己的幸福日子,为什么她就合该一个人孤独的熬着?”

“姨母…”苏瑾月原本是来求姚燕语帮自己阻止她的母亲做此等糊涂之事的,万没想到一向周全的姨母居然会说这样的惊世骇俗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卫依依唯恐天下不乱,拉着姚燕语的衣袖兴奋地问:“娘!我好想去看看大姨母的意中人是什么样子的,我能不能去一趟江南?”

“妹妹!求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裹乱了!”苏瑾月说完,膝行两步至姚燕语跟前,哭诉道:“姨母,难道月儿不心疼自己的母亲吗?悦儿求您从大局着想,这件事情若时让外祖父知道了,又该如何?外祖父现如今乃是一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亲身为他的女儿,身为定北侯府的三夫人,身为东南经略使的亲妹妹,身为一品护国夫人的亲姐姐…怎么能说改嫁就改嫁?且不说那男人只是山野草莽,就算是公侯将相,这事情也是不能够的呀!”

卫依依又忍不住插嘴,凑近了问:“姐姐,难道你是嫌弃姨母看中的男人不是公侯将相?”

“好妹妹~姐姐求你了——别闹,行吗?”苏瑾月哀求着问卫依依。

“好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卫依依举起双手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出去。

“妹妹!”苏瑾月看卫依依出门,忙喊住她,以眼神示意事关重大不可乱说。

卫依依又举手保证:“你放心,我会管好自己的嘴巴。”

苏瑾月虽然不放心卫依依的这个保证,但此时已经顾不上许多,看她出去之后,又转求姚燕语:“姨母,求您帮帮瑾月,劝劝母亲顾忌一下苏家还有外祖家的颜面吧!”

“呵呵…‘颜面’这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我这个人素来讲究实在,对此自然瞧不上。你且别跪着了,先起身来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说。”

“多谢姨母。”苏瑾月答应着站起身来。

姚燕语审视了苏瑾月半晌,方问:“你刚才说,为了定北侯府、当朝首辅以及我的颜面,让我劝你的母亲收回再嫁他人的意思。那么我且问你,若是我不在乎,你的外祖父点头同意,定北侯府也没有异议,你可还反对这件事情?”

“姨母这是什么意思?”苏瑾月疑惑的看着姚燕语。

“我在问你,如果苏家和姚家都不反对,而我支持姐姐再嫁,你可还有什么话说?”姚燕语的声音拔高了两分。

“姨母!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这…她早就不是年轻少艾的时候,跟前孙子孙女都有了…这个时候又何必改嫁?若实在是身边寂寞,留个人陪伴也就罢了!”苏瑾月勉强说道。

姚燕语冷笑道:“你这话说得倒也明白。想你母亲这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她为何到了如今这般时候才提出这样的事情来,你想过没有?”

苏瑾月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月儿不明白姨母的话。”

“你说,你的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不再年轻少艾,但你可曾想过她也有过年轻少艾的美好年华?为什么那个时候她没有想到要改嫁?那是因为你还小,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你。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你有一个疼爱你的丈夫和两个可爱的孩子。你有你的好日子过,她才可以寻找自己的幸福。”姚燕语看着苏瑾月的眼睛语重心长的说道。

“可是…”苏瑾月不甘心的辩驳。

姚燕语抬手阻止了她的话,继续说道:“你说她若是觉得寂寞,留一个人在身边就罢了…月儿啊!你真是很可笑!你从小衣食无忧,被你的母亲呵护备至,何曾尝过寂寞的滋味?寂寞是什么?寂寞是纵然有千百人陪伴在身边,心依旧是一个黑洞,没有光,没有亮,没有出口。若是你母亲只是想要那种空泛的陪伴,要多少人没有?可只有心灵的相依相伴才是寂寞的解药!有的人孤独寂寞一辈子都无药可解,最终只能痛苦的死去,所以此生若有幸遇到一个人可让自己的心不再寂寞孤苦,一定要紧紧地抓住不要放手…孩子啊!你还是太小了,什么家族的荣耀,什么生前身后的评说,比起跟心爱的人灵魂相依来说,都只是浮云而已。”

苏瑾月怔怔的看着姚燕语,这位当朝最受尊崇的女子,也是她从小就尊敬依赖的长辈,此时竟泪流满面。她为何如此伤心?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吗?苏瑾月百思不得其解。

“好了,这件事情我自会料理,你是你母亲唯一的骨血,凡事更应该站在她这一边考虑。若是连你都站在你母亲的对立面,她该有多伤心呢?”姚燕语说着,伸手按了按苏瑾月的肩膀。她在这里活了几十年,自然知道这些人把名节看得比天还大,寡妇改嫁本来就少有,更何况凤歌这样的人。苏瑾月虽然已经嫁人也有了孩子当家理事,但到底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慌乱也是难免的,更何况有大哥来书信责问,她自然更加六神无主了。

“姨母,您打算如何做呢?”苏瑾月不放心的问。

姚燕语微笑道:“我会先去定北侯府找你大伯母。之后再去你外祖家跟你外祖父和二舅父商议。之后我还会去一趟江南,你若是想随我一起去看看你母亲,就回去准备行装吧。”

苏瑾月听了这话仿若吃了定心丸,福身应道:“是,那月儿就回去等姨母的消息了。”

番外 寡妇要改嫁(云歌cp三)

晚间,宁侯卫章从外面回来,进门就看见靠在榻上沉思的妻子对自己不闻不问,十分纳闷,遂走上前去伸手按了按她的额头。

“别闹!”姚夫人抬手把他拍开。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宁侯在旁边坐下来,又伸手揉着姚燕语的肩颈。

“这件事情还真是不好办呢。”姚燕语摇头轻叹。

“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宁侯长腿一盘,往自家夫人跟前靠了靠。

“我姐姐要改嫁。”姚燕语轻笑着靠在宁侯的肩膀上。

“…什么?”宁侯怀疑自己听错了,“谁要改嫁?”

“我姐姐呀!那位三先生不是你帮忙给解救出来的吗?他果然去江南找我姐姐去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招数,让我那姐姐动了改嫁的心思。”姚燕语又是为难又是欣慰,还有说不出来的感慨。她跟姚凤歌姐妹几十年,一路走来彼此的辛酸苦楚都看的清清楚楚。很多的事情她们里昂姐妹并肩共同承担,如今她遇到人生最大的难题,的确是需要自己出手相帮的。

“都到了这个年纪,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任性?三品诰命夫人改嫁,还要嫁给一个隐姓埋名之人,这是闹着玩儿的吗?”宁侯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自然不是闹着玩的,姐姐已经年过半百,如何会那这么大的事情玩闹呢。”姚燕语沉沉叹了口气,心里又暗暗琢摸着该如何去跟定北侯夫人说这件事情。

“你该不会想帮她吧?”宁侯不敢置信的看着怀中之人。

“我若不帮她,这世上还有人会在这件事情上帮她吗?”姚燕语眯着眼睛反问。

“你呀!”宁侯仰头看着屋顶,无奈长叹。

姚燕语忽然抬头盯着丈夫,叮嘱道:“你不帮我就算了,可不许捣乱。”

“我可没那个心情。”宁侯扶着妻子的发髻,又无奈的笑道,“不过这可是个大麻烦,你想清楚了再去做。”

姚燕语秀眉微挑,反问:“我当然知道是个大麻烦。可你看我像是怕麻烦的人吗?”

宁侯失笑,又低头在妻子的额角轻轻一吻,说道:“我的妻子当然不怕麻烦,相反,不管多大的麻烦,应该都怕你。”

“…这是什么话!说的我像个恶人一样。”姚燕语横了丈夫一记白眼。

当今大云朝贵人庶民数万万人,敢以这种态度对丈夫的恐怕也只有姚夫人一个了。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亲手写了一份请帖,贴中写道:宁侯府中最新培育的紫莲刚刚盛开,请定北候老夫人来赏花,并品尝府中新制的一道药膳。写好之后让府中管家亲自送至定北侯府。

当年跟宁侯卫章并肩作战的定北候已经故去,爵位给儿子世袭。老夫人封氏也把家里的琐事都交给了儿媳妇王氏打理,自己每天只跟几个孙子孙女说说笑笑,颐养天年而已。

封太君接到请帖后心中纳罕,这请帖之上说的事情无足轻重,可她心中却明白这绝不仅仅是赏个花,吃个饭这么简单。因为这是姚夫人亲笔所书的请帖,她可不是一个会因为一朵花,一道菜就宴请好友的人。定北候老夫人当时就把儿子儿媳叫到跟前,问他们眼朝中家里可有什么事情牵连着宁侯府有什么不妥当。

定北候夫妇相视沉思,半晌之后都摇了摇头。定北候躬身说道:“母亲,朝中事务都是圣上定夺,再有首辅姚大人辅佐。儿子如今赋闲在家,连北境的兵权都交上去了,如今也只是在家里读读书练练剑,教导一下孩子们。不知道母亲所说的不妥是指何事?”

封氏把手中的请柬递给儿子,又问:“你们看看宁侯夫人这请柬。”

定北候接过请柬看了看,又交给自己的妻子王氏,沉吟道:“母亲多虑了。儿子倒是觉得宁侯夫人难得有这个雅兴,母亲何不带着儿媳妇一同赴宴呢?咱们这些年也幸好得宁侯夫妇的拂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