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带点钱在身上,用作打赏。”

三元公同周世安也是操碎了心。

孙状元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乘坐马车,摇摇晃晃前往皇宫。

到了宫里他才知道,儿子儿媳还有孙女都到了宫里。

儿媳带着孙女正在长安宫拜见皇后娘娘。

这会孙状元全明白了。

莫非是自家孙女入了皇室的眼,要嫁给大皇子吗?

这么说来,的确是一桩喜事。

只是,陛下没必要将他也请进宫里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儿子儿媳在,孙女的婚事根本没他什么事。

他就一糟老头子,在山河书院逍遥自在。

家里头的事情,多年前他就不再过问,早已经放权给长子。

进了兴庆宫,皇帝刘诏十分客气,招呼他落座。

先是寒暄,从山河书院聊到孙家。

本以为是闲聊,没想到关于孙家的事情,皇帝刘诏的问题越来越犀利,令孙状元措手不及,几乎难以招架。

这态度,不像是要结亲的态度,倒像是秋后算账。

孙状元很懵,弄不清皇帝刘诏到底想做什么。

“朕对大皇子寄予厚望,他的婚事自然是重中之重。”

“陛下慈父心肠,令人动容。”孙状元微微躬身。

刘诏装作很随意地问道:“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孙先生。若是妻族拖累,该如何决断?”

孙状元心头咯噔一下,眼神恍惚。

“草民不懂陛下的意思。”

刘诏似笑非笑,“朕听闻,你们三房同大房一直不睦。”

“没有的事,那都是坊间谣言。”孙状元连连否认。

家族内部矛盾,家族内部解决。绝不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更不能在皇帝面前透露一个字。

刘诏笑了笑,“你们三房甘心一直被大房压一头吗?”

孙状元急忙说道:“孙氏一族,自有族规约束大家,不存在谁压谁一头。坊间传言,陛下切莫当真。”

刘诏哈哈一笑,“朕知道先生心头有顾虑,朕不为难先生。不过朕希望先生回去后,能仔细想一想朕今日说过的话。”

孙状元一脸懵逼地离开了兴庆宫。

孙女的婚事一个字没提,反倒是孙家一族内部矛盾被反复提起。

他眉头紧皱,陛下到底几个意思。

等到和儿子儿媳孙女汇合,大家一交流,也都是一头雾水。

儿媳白氏说道:“皇后娘娘对小七极为满意,说了许多话。”

孙状元问孙女:“娘娘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孙七娘斟酌了一下,“一开始只是一些平常的问题,比如孙女平日读什么书,做什么事消遣。临到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皇后娘娘突然问孙女,如何看待世家宗族。”

孙状元紧张问道:“你是怎么回答?”

孙七娘微微垂首,“孙女本想蒙混过去,说自己年幼见识浅薄,对世家宗族并无看法。然而,娘娘却追问孙女,生活在大家族里,族人聚集居住,有何好处有何坏处?平日里和族中姐妹相处,可有矛盾?孙女没办法,只能尽量回答。”

“说说看,你都是怎么回答的?”

“孙女说生活在大家族,好处是能得到族中的供养和保护,什么都不用操心。坏处是族规颇为严厉,言行举止都得有章法。和族中姐妹偶尔闹闹脾气,并无矛盾。”

“父亲,皇后娘娘问小七这些问题,可是有深意?”孙家三房长子孙民荣问道。

孙状元捋着胡须,“娘娘问的这些问题,自然有深意。对了,娘娘可有点明小七的婚事?”

闻言,孙七娘赶紧低头,耳朵微微泛红。

孙家长媳白氏忙说道:“没有直接点明,但是话里话外,都是有意聘娶小七为大皇子妻的意思。”

“父亲,这门婚事是不是有风险?还是说,帝后对小七不满意?”孙民荣小心问道。

孙状元叹了一声,“这门婚事,何止是风险,简直是要命。但愿是我想错了。”

“父亲为何说这门婚事会要命?”

孙状元摇头,不欲多说。

“今日进宫,你们都别往外声张。族里若是问起,随便找个理由敷衍。指婚旨意一日不下,就当没这回事。”

“父亲不愿意小七嫁给大皇子殿下吗?”孙民荣问道。

孙七娘一听,也跟着紧张起来。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是嫁大皇子,还是不想嫁。

孙状元朝孙女看去。

那么多孙女,孙七娘是最出色的一个。

不得不说,大皇子殿下的眼光很好,一眼就挑中了孙家最好的姑娘。

但是这门婚事,陛下和皇后娘娘似乎有着更大的企图。

试图通过结亲,插手孙家宗族内务。

他能拒绝吗?

孙状元说道:“小七的婚事,你们都别着急,先看看宫里的意思。若是一个月后,宫里没有赐婚旨意下来,届时就可以给小七另外寻一门合适的姻缘。”

“一个月能定下来吗?”

皇子选妻,琐事众多,半年一年都不算久。

孙状元掷地有声,“老夫说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另外,最近你多关注关注大房那边的动静。”

他提醒长子孙民荣,别光惦记着小七的婚事,族内的事情也要多留意。

孙民荣连连点头应下。

孙状元又提醒孙女,“你心里头不要有负担。嫁入皇室,未必是一件好事。”

“祖父教诲,孙女谨记在心。孙女也知道,皇子妻不好当。”

“那不仅是皇子,还是嫡长大皇子。其中分量,你清楚吗?”孙状元郑重问道。

孙七娘微微点头,小心说道:“孙女能想象到其中分量颇重,那个位置是福也是祸。”

“你能这样想,老夫就放心了。洒脱一些,你是孙家女,嫁不了皇子还有大把的选择。”

孙七娘笑着应下,“孙女听祖父的。”

出宫到了街口,孙状元同长子长媳孙女分别,乘坐马车直接回山河书院。

只有每年祭祖的时候,孙状元才会回孙家。

其他时候,他都住在山河书院,过年都不会回去。

等他回到山河书院,三元公和周世安让他请喝酒。

他连连苦笑。

“说是喜事,在老夫看来,犹如是被架在火上烤。”

“孙兄有何烦恼,不如说出来,我们替你出谋划策。”

孙状元连连叹气,也没隐瞒,“陛下和皇后娘娘有意替大皇子殿下聘娶我家小七为妻。只是帝后似乎十分忌惮孙氏一族趁机坐大,威胁到大皇子殿下。”

三元公闻言,笑了。他指着周世安,“幸亏周兄没有孙女。”

周世安哈哈一笑,“恭喜杨兄也没孙女,真乃幸事。”

孙状元怒了。

幸灾乐祸!

这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

第1028章 逆大势而为(三更)

“孙兄不必唉声叹气。你要是不乐意将孙女嫁给大皇子,直接推了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总不能逼着你和皇室结亲。”

三元公安慰孙状元。

孙状元喝了口老酒,“陛下那里,老夫有把握拒绝,大不了去诏狱住几天。皇后娘娘那里,老夫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些年,有谁能拒绝皇后娘娘?就连安西王,也得照着皇后娘娘设计的路走。”

三元公同周世安心有戚戚。

二人都是被皇后娘娘忽悠到山河书院教书。

从他们自身的经验来讲,似乎,好像真的没办法拒绝皇后娘娘。

除非皇后娘娘决定放弃这门婚事。

周世安感慨道:“皇后娘娘总有办法抓住我们的软肋,用最动人的话语刺激我们内心的欲望。”

三元公觉着羞愧,“说到底,还是六根不净,欲望太多,皇后娘娘才会有机可乘。”

“听你们说话,老夫这心啊,凉透了。你们二人都别说了。”

孙状元一脸伤心。

三个胡子花白的人一起喝酒解闷。

“总觉着是上了皇后娘娘的贼船。”

“山河书院对你我来说,也算是世外桃源,不能说是贼船。”

“孙兄就惨了,要和皇室做亲家。”

孙状元老泪纵横,“都别说了,老夫伤心啊!”

和皇室结亲好可怕。

顾玖办事,向来讲究效率。

过了两天,她亲自上山河书院找孙状元喝茶。

孙状元想跑。

三元公和周世安拉住他,“孙兄千万不能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到了,你赶紧去后山别院见娘娘一面,听听娘娘到底怎么说。”

好说歹说,总算将孙状元劝住。

目送孙状元前往别院,三元公庆幸道:“幸亏老夫没有孙女。”

周世安重重点头,“老夫亦然。”

“周兄莫要高兴太早,大皇子妻,如果不是孙家女,有可能就是你们周家女。届时,你这个周家最有名望的人,照样会被架在火上烤。”

周世安连连摆手,“老夫脱离家族多年,族内的事情老夫从不过问。管他嫁不嫁女,有什么影响,老夫绝不多说一个字。”

“周兄豁达!可你毕竟是楚州周氏的人,周氏家族借着你的名头行事,你也莫可奈何。”

周世安苦笑,“所以老夫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

看着族内乌烟瘴气的模样,他就烦。

一群伪君子!

家族大了,总会出现几个坏家伙。

孙状元硬着头皮去见皇后娘娘,已经做好了被问罪的准备。

所以,刚见面他就开门见山,“若是娘娘有意替大皇子聘娶老夫的孙女为妻,老夫的想法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顾玖笑了,“本宫能否知道先生为何拒绝这门婚事?”

“这么说,娘娘果然看中了我家小七?”

“孙家七娘,品貌出众,贤惠端庄,堪为皇子妻。”

“不可不可!”

“本宫洗耳恭听。”

孙状元直言道:“孙氏家族,家大业大,小七若是嫁给大皇子殿下,孙氏一族或许会成为第二个裴家,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故而,这门婚事万万要不得。”

顾玖含笑说道:“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孙家,自诩纯臣,从不站队。当年仁宣太子的太子妃,就出自孙家大房,孙家从未公开支持过仁宣太子。所以,当仁宣太子和太子妃相继过世,孙家只是受了点波折,没有动摇根基。如今本宫想聘娶孙家七娘,孙家大可以效仿当年的做法,做一个纯臣。”

孙状元反问道:“皇后娘娘会让孙家继续做纯臣吗?”

顾玖含笑问道:“本宫的态度有那么重要吗?”

孙状元连连点头,“若是皇后娘娘同意孙家继续做个纯臣,这门婚事老夫可以答应。若答案是否定的,老夫恳请娘娘放过孙家。天下好姑娘那么多,不是非我家小七不可。”

“孙先生莫非知道本宫想做什么?”

“娘娘和陛下怕孙家尾大不掉,怕孙家威胁到朝堂,所以想要挑起孙家内讧,削弱孙家的家族势力。老夫说的可对?”

“说对了一半。”

“老夫斗胆,请问另一半是什么?”

顾玖摇摇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她反而问道:“如果本宫执意要替大皇子聘娶孙七娘,先生会怎么做?”

孙状元叹了一声,“老夫只能认命,回家等死。”

“先生太悲观,事情没到那个地步。”

孙状元沉默不语。

顾玖了然一笑,“先生不妨听听本宫的打算。”

顾玖喝了一口茶,“你们孙氏一族,登记的人口只有一万三千二百人左右。实际人口数量,我们都知道远不止这点人。保守估计,你们孙氏同宗同族,人口大约有两万五千人左右。加上奴仆,足有七八万人。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令人咋舌。”

孙状元忙说道:“孙家只有四个嫡支房头生活在京城,其他分支,分散各地。看似很多人,其实并未拧成一股绳。”

顾玖似笑非笑,“孙先生这话不尽不实。孙家光是在京城,主仆加起来就有两三万人。孙家分支,大部分住在祖籍定州,离着京城也就几天路程。每年祭祖,分支那边主要人物都会来到京城,逗留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从而维系家族的凝聚力。本宫没说错吧。”

“孙家绝无反心。”孙状元急忙表态。

顾玖含笑说道:“孙先生不必紧张,本宫没说你们孙家有反心。只是如此庞大一个家族,在本宫眼里,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存在。孙先生可知,你们家族给全天下的人做了一个极坏极坏的榜样。”

“老夫不明白娘娘这番话的意思。孙家一向教导人孝顺,从不曾教导人作恶。”

“你们孙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恶。对朝堂,对天下,对小民就是一种极大的恶。”

孙状元怒了,“娘娘身份贵重,却也不能空口污蔑孙家。”

顾玖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孙先生听本宫细细道来。孙氏家族存在世间数百年,一直抱团生存,并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成为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有孙家做榜样,世人皆效仿。”

“这难得也是恶?”孙状元灵魂拷问。

顾玖肯定道:“当然是恶,还是极大的恶。如今民间流行同姓连宗,本不是一个祖宗,非要拧在一起,搞什么同宗同族。集合家族力量,抱团排挤外人。

但凡家族中有几个出息的人物,不出二十年,这个家族就会成为地方豪强,不仅逼良为奴,侵占良田,实力足够大的还能和当地官府抗衡。官府行事,得首先过问这些家族的意见。

于是乎,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普通小民,或是小家族,能怎么办?只能屈从于大家族,成为附庸,纷纷投献寻求庇护。长此以往,这个天下迟早完蛋。你说,这是不是恶?”

孙状元眉头紧皱,“以家族行事,并非自孙家开始,而是自古有之。”

顾玖笑笑,“然而,你们孙家是当世最成功的大家族,家族力量之庞大,谁不羡慕。民间有句话,有女当做孙家妇,娶妻当娶孙家女,好大的威风。你们孙家在地方上说一句话,比朝廷官文陛下旨意还管用。

孙家祖籍定州,各个衙门,从官到吏,早就被孙家人以及孙家亲眷垄断。任何官员到了定州做官,都得看你们孙家人眼色行事。

与其说朝廷在经营定州,不如说是孙家在经营定州。定州土地富庶,然而税收却一年比一年少,这里面的名堂,我就不信孙先生不知道。”

孙状元冷汗津津,“天下各州府皆有此弊端,并非只有定州如此。”

顾玖冷笑一声,“然而是你们孙氏家族,给天下人做了个坏榜样。孙氏家族的成功,刺激得世人纷纷效仿。看这天下,再过五十年,每个县,每个州府,恐怕都将被宗族势力控制。朝廷力量越来越薄弱,税收越来越少。

敢问,届时究竟是宗族天下,还是王朝天下?宗族吃了地方上的人口和税收,可曾回馈地方?朝廷打仗的时候,宗族可曾贡献一文钱,一粒粮食?

朝廷运转,钱粮皆来自小民。然而小民不仅要承担赋税徭役,还要承受当地宗族豪强的欺压和剥削。这不是恶,又是什么?”

孙状元呼吸急促,脸色潮红。

他急切地说道:“宗族已经成势,势不可违。难道娘娘想要逆大势而行吗?”

孙状元又说道:“宗族是地方的基础,基础不可动摇。孙家有恶,然而孙家一直约束族中子弟,不敢祸害乡邻。”

顾玖嗤笑道:“孙先生多久没回定州?五年,十年,亦或是二十年?你可知如今的定州是什么模样?”

话音一落,白仲提着一箩筐的资料走进茶室。

顾玖指着箩筐,“那里面,全是你们孙家祸害乡邻的累累罪证,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孙先生要不要翻开看看,你的族人这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腌臜事。”

第1029章 又惊又怕

孙状元脸色潮红,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拿起一份资料。

薄薄的一本册子,也就二三十页的厚度,却如同千斤巨锤。

光是拿起来,就已经耗费了他全身力量。

他心里头很清楚,这种事情,皇后娘娘不可能骗他,也没必要骗他。

只是内心无法接受,还抱着一丝侥幸。

或许并没有皇后娘娘说的那么严重。

或许这一切都是误会。

他翻开资料,内容详实得让他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意,直窜头顶。

时间,地点,涉及人物,事情经过…

事无巨细,人证口供,签字画押一应俱全。

还有物证一览表,案件所涉及的物证,已经封存。

这是一份完整的案卷卷宗。

拿到衙门,完全可以凭借这份卷宗断案。

孙状元将卷宗合上。

他瞳孔睁大,脸上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

“老夫斗胆问一句,娘娘从何时开始盯上了孙家?”

如此详实的案卷资料,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必定是经年累月地暗中调查,才有这一箩筐的案卷。

顾玖亲手斟茶,“孙先生喝茶!”

孙状元再次急切地问道:“请娘娘给老夫一句实话。”

这个时候,他哪有心思喝茶,都快急死了。

顾玖端起茶杯,吹了两口气。

今年的秋茶,同春茶不同,别有一番滋味。

她浅饮两口,手持杯盖,轻轻拨动着茶水表面。

“早在仁宣太子被刺身亡的时候,本宫就开始留意你们孙家。孙家大房是族长,很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他及时中断了对太子妃的支持,划清界限。武宗开耀帝过世,孙家没有受到牵连,但是太子妃死了。”

孙状元不发一语,面色还算镇定。

只是滚动的喉结,透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静。

他在紧张!

顾玖继续说道:“太子妃死了,死在了宗正寺。这事有太多说道的地方,内情令人触目惊心,不说也罢。成宗文德帝期间,孙家蛰伏,不显山不露水,在朝堂上的影响力略有下降,但是文坛地位丝毫不减,一如既往的强势。山河书院同国子监数次明争暗斗,深入调查此事,不难查出这些事情同孙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孙状元忙说道:“孙氏一族,绝没有挑起山河书院同国子监的斗争。”

“本宫没有说你们孙家挑起双方争斗。只是你们孙家作为文坛泰斗,定州学派的掌门人,你们的学术思想正在广泛而深入的影响着天下学子。学术思想,同样需要银钱经营。孙家家大业大,养着那么多人,还要维持住在文坛的地位,推广你们的学术思想,请问钱从哪里来?”

孙状元说道:“孙家有祖产,有铺面,有商行…”

顾玖嗤笑一声,“在本宫面前谈祖产收入,无疑于是班门弄斧。你们孙家名下的产业,调查起来可比调查孙家的罪证来得容易。

经过本宫连续五年对你们孙家名下产业的跟踪,所得收入,根本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开销。每年都会产生巨额亏空,最后都由定州孙家填补。定州的钱从哪里来?从压榨定州百姓而来。”

“如此严重的罪名,老夫不敢认,孙家同样不敢认。”

孙状元压着恐惧,表明态度。

顾玖直接掀翻箩筐,“以为一句不敢认,就能否认发生过的事情吗?”

孙状元盯着满地的资料,手指在颤抖。

顾玖随手拿起一份资料,“景明元年,王家村王氏族人将上等良田二十顷,在衙门过户登记为孙家田产。无缘无故,这二十顷土地怎么从王改姓了孙?”

孙状元盯着她手中的资料,胡子抖了两下,没敢说话。

真相一定是触目惊心,让人心底发寒。

顾玖冷冷一笑,“是因为王家族人被逼得家破人亡,最有出息的子弟,在赶考的路上遭遇劫匪,被打断了腿,从此断绝了科举之路。王家商队,同样半路被劫,伙计当场死了五个,王家人伤了三人,其中一人被挑断了手筋,一辈子提不了重物,干不了重活。

这还不止,秋收前十天,一把火,将王家即将收割的庄稼烧了个精光。官府调查此事,说是小孩不小心点燃火烛,此事不了了之。王家一族辛苦一年,颗粒无收。孙家趁势封锁定州粮路,垄断所有粮食,不准任何粮商卖一粒米给王家。

王氏一族苦苦支撑了八个月,走投无路之下,被逼无奈以低于市场价,将王氏一族几代人攒下来的二十顷上等良田卖给孙家,换来族人平安。”

顾玖将资料丢在桌上,心头怒火升腾。“

“有了这二十顷良田,孙家的田地就连成了一片。附近所有村民乡农,短短一年时间,全都成为孙家的佃农,或是奴仆。你们孙家,好大的威风啊!”

孙状元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请娘娘宽恕!”

“本宫凭什么要宽恕你们孙家?连续五年的调查,关于孙家的罪证,能溢出这间茶室。敢问一句,这是不是恶?”

孙状元重重点头,“的确是恶!”

顾玖怒气冲冲说道:“如果只是一家一姓的恶,本宫忍了。然而,孙家给天下做了一个极坏极坏的榜样,让天下人以为只要同姓连宗抱团,就可以成为一方豪强,为所欲为!大周王朝还好好的活着,什么时候轮到地方宗族势力为所欲为?你们孙家的恶,便是这世间最大的恶。”

孙状元老泪纵横,“孙家该死!”

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孙家似乎已经是穷途末路。

“孙先生坐起来吧!本宫知道,这些事情你不知情,你们三房也没参与。”

顾玖的态度突然转变,变得和颜悦色。

孙状元一脸懵逼,搞不懂这是什么状况。

顾玖给他的茶杯里面续水,“说了这么多,本宫想问一句,孙家该不该分宗分家?”

孙状元怔愣,端着茶杯的手一直在颤抖。

“娘娘不治孙家的罪名?”

“治罪简单,却治标不治本,还易引起士林和官场非议。本宫要的是从根源上斩断恶的源头,孙先生明白吗?”

顾玖似笑非笑,孙状元压力山大。

孙家的名头太响亮,文坛地位太高。

轻易动不得。

就算将罪证摆在世人面前,朝廷对孙家动手,结果不仅达不到目的,说不定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儒家讲究亲亲相隐,可不是说说而已。

侵占良田,逼良为仆,哪个官宦家族没干过?

就连顾家也干过这种事情。

动孙家,等于是掀翻了士林格局。

文坛士林包括官场,都会跳起来反对。

权衡利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孙家人自己动起来。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孙家三房就是顾玖撕开孙氏家族的尖刀。

本来这个机会,应该是在后年,甚至是大后年,时机成熟的时候开动。

却刘御相中了孙家三房的孙七娘,顾玖和刘诏决定,趁机提前计划。

钝刀子割***着孙家一点一点,逐步解散。

从一个大家族,解散为无数个小家族。

几万人,一旦不再是一个族长统领,必定会发生利益之争。

过去因为族规,被压制的矛盾,势必趁机爆发出来。

矛盾一旦爆发,孙氏一族离着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肢解了大家族,地方上的小民才能在混乱中寻找一条活路。

这一切,需要一个带头人,拿着武器撕开一个口子,将压制的矛盾引出来。

孙状元,就是顾玖相中的药引。

分量不大,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孙状元大口灌水,汗水一直没停过。

委屈他一大把年纪还要承受这等磨难。

他苦笑连连,“娘娘希望老夫怎么做?”

顾玖轻声说道:“本宫希望你们三房能主动提出分宗,同大房划清界限,从今以后各自祭祀。”

孙状元脸色煞白,分宗的后果太严重,他完全现象得到。

他哭丧着一张脸,“照着娘娘的吩咐做,老夫会成为孙家的罪人,千夫所指,背负万世骂名。”

顾玖笑了起来,将资料往桌上一扔,“先生不仅不是孙家的罪人,反而是救星。否则,能堆满一间屋子的罪证,足以让孙家万劫不复。”

“为什么?娘娘完全可以直接治孙家的罪,我们孙氏一族也算是罪有应得。为什么要逼着老夫分宗,成为罪人?”

“孙家并非所有人都该死,孙家乃是文坛泰斗,念在你们的功劳,本宫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