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冲裴氏微微摇头。

天子此刻,无比得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天子心生警惕。

任何一句话,天子都会曲解出不同的含义。

沉默,方是明智的。

顾玖不动声色地同刘诏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内心清楚,希望在李侍中身上。

然而,李侍中的立场暧昧不明。

万一他故意曲解布帛上那些符号含义,将线索引向宁王府,该如何是好?

顾玖有很深的担忧。

全都因为,此时此刻,天子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天子被下毒一事刺激得暴走。

敢对萧淑妃下毒,未尝不敢对他这个天子下毒。

一想到有一天身边人对他下毒,他可能死于中毒,天子就感到不寒而栗。

内心的恐惧吞噬着天子的理智,让天子双目泛红,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格外吓人。

顾玖咬着牙深思。

有没有可能买通李侍中,双方达成合作?

她再次朝刘诏看去。

刘诏已经低下头,没有接收到她的讯息。

“启禀陛下,李侍中李大人到。”

一个内侍走进大殿禀报。

“宣他进来。”

天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不怒而威。

大殿内气氛低沉。

明明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可是大家依旧控制不住的颤抖。

欧阳芙护着肚子,很恐惧。

她感觉很不好。

她很担心腹中的孩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她下意识地朝顾玖求救。

顾玖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张张嘴,无声说道:“别怕!”

欧阳芙苍白着一张脸,头上已经冒出虚汗。

李侍中满身寒气,走进大殿。

“微臣参见陛下。”

天子一个眼神,陈大昌干净将布帛交给李侍中,“侍中大人请过目。”

李侍中接过布帛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天子问道:“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李侍中皱眉说道:“这些符号大致意思是说杀人报仇。”

裴氏又是一声惊呼。

顾玖意外,她没想到李侍中并没有趁机打压宁王府。

可是李侍中在过去,明明是睿真崔皇后的人,间接等于是楚王府的人。

不过李侍中既然能得到天子的信任,可见他是有着自己的政治立场,绝非楚王府的忠诚走狗。

或许在睿真崔皇后过世后,李侍中就已经改变了立场,站在天子这边,做个忠臣。

只要李侍中不偏向任何人,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坚信宁王府任何人,绝不会对萧淑妃下毒。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宁王府都不会这么做。

天子神色不明,问道:“确定是杀人报仇?”

李侍中点头,“微臣确定布帛上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他又说道:“陛下,这些符号同拐子案中发现的符号,是一致的。莫非那些拐子余孽想要报复宁王?当初是宁王同公子诏揭开了这件案子,那些余孽想要报复也说的过去。”

裴氏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声,“他们要报复,为何不找王府,为何要对娘娘下毒?娘娘这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求皇祖父替娘娘做主。此事因孙儿而起,孙儿势要将拐子余孽抓出来。”刘诏掷地有声地说道。

刘议不甘示弱,“拐子余孽实在是太过猖狂,竟然敢在宫里下毒,谋害娘娘。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这正是天子所担心的。

天子呵呵冷笑,“看来朕还是太过仁慈。敢对淑妃下毒,是不是也敢对朕下毒!查,将皇宫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拐子余孽赶尽杀绝。朕不需要任何活口。”

韦忠领命。

天子一声令下,意味着人头滚滚。

裴氏趁机放声大哭。

天子叫太医务必尽全力替淑妃解毒,然后甩袖离去。

刘诏从地上站起来,“多谢李侍中。”

李侍中上下打量刘诏,“下官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公子无需感谢。淑妃中毒,实在是骇人听闻。不知公子有何想法?”

“敢问侍中大人有何想法?”

李侍中说道:“下官无任何想法。公子忙,下官就此告辞。”

“我送侍中一程。”

刘诏亲自送李侍中出门。

二人并肩走在一起,周围没有其他人。

刘诏趁机说道:“宁王府欠李大人一个人情。”

李侍中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诏,“不知你们宁王府打算如何感谢本官?”

“李大人想要我们怎么感谢?请尽管开口。”

李侍中笑了笑,“你可知本官为何要帮你们?要知道,朝堂上能破解那些符号的人,唯有本官一人。本官大可以胡说一气,就能叫你们宁王府万劫不复。”

“还请李大人明言。”

李侍中笑道:“因为本官和宁王私下里有协议。”

刘诏挑眉,这事他真不知道。

宁王什么时候同李侍中竟然达成了协议。

李侍中哈哈一笑,“宁王诚意十足,本官自然要回报一二。你可以去信给宁王,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等他回京后,本官自会向他索取报酬。”

刘诏面色狐疑。

李侍中不欲多说,自行离去。

刘诏返回大殿,裴氏忙问道:“怎么样?”

“母妃放心,暂时没事了。”

“真的是拐子余孽对娘娘下毒吗?”裴氏半信半疑。

得多神通广大,势力得多吓人,隐藏得多深,才能在上次的大清洗之后,又卷土重来。

真要有这等本事,光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难怪天子那么暴躁。

刘诏说道:“金吾卫会查清楚此事。”

其实刘诏内心也有很多疑问。

拐子余孽真的如此胆大包天,拐子案才过去多久,就敢动手下毒?

以拐子案调查的情况,这帮人行事缜密,耐心十足,同时行事大胆。为了达成一个目标,可以蛰伏十年二十年。

就算拐子余孽想要报仇,以过往的行事风格,也不该这么快动手。

而且,线索来的太容易。

拐子余孽潜伏皇宫几十年上百年,那么庞大而神秘的一个组织,怎么可能将犯罪证据放在身边却不肯毁掉。

那个上吊的内给事,为什么不将犯罪证据先毁掉再自尽?

疑问太多。

刘诏隐约感觉到,淑妃娘娘被下毒,可能不是拐子余孽干的。

有人也懂拐子符号,借用拐子名义在皇宫兴风作浪。

只是,目的是什么?

下毒杀害淑妃娘娘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裴氏惶惶然,“诏儿,你和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娘娘有没有危险?”

刘诏说道:“太医会全力救治娘娘,母妃请放心。”

“本王妃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看着刘诏,等待他的答案。

刘诏拒绝,说道:“儿子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

裴氏皱眉,“难道真的是拐子余孽在报复?”

“这样一来,王府岂不是也不安全。”刘议嘀咕了一声。

裴氏忧心忡忡,“你们兄弟先回去。本王妃留在宫里守着娘娘。老大媳妇,老四媳妇,你们也都留下来。老二媳妇,你是大肚子,你赶紧出宫回府歇着。”

欧阳芙脸色煞白,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听到裴氏叫她回去,欧阳芙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不是拐子余孽在报复,首要是要保住淑妃娘娘。

“母妃累了一天,先歇息吧。娘娘这里,有儿媳守着。”

顾玖主动请缨。

她好歹懂医,由她守着淑妃娘娘是最合适的。

裴氏疲惫地点点头,“本王妃和琴儿先歇息,晚上再替你。”

她来到寝殿,坐在床前。

借着替萧淑妃掖被子的机会,趁机诊脉

太医给萧淑妃喂了解毒丹,然而无用。脉象越发虚弱。

刘诏从外面走进来。

顾玖意外,“你怎么还没走?”

“不放心,过来看看。我一会就走。”

顾玖替淑妃掖好被子,起身来到外面。

确定周围没人,她才压低声音说道:“太医给娘娘服用了解毒丹,可是看起来似乎没效果。”

刘诏紧蹙眉头,“危险吗?还有多长时间?”

顾玖说道:“娘娘身上的毒很古怪,我从未见过。以娘娘目前的情况,大致还能支撑半个月。”

刘诏说道:“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她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你是不是认为,这件事不是拐子余孽做的?”

“你也有这种感觉?”刘诏诧异。

顾玖点头,“拐子一案,背后神秘力量显然是一个组织结构严密,行事严谨,耐心十足,并且足够大胆的组织。他们才遭遇重创,理应舔舐伤口,蛰伏下来,积蓄力量来日再斗。而不是如此着急地钻出来下毒报复。”

刘诏点点头,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顾玖小声说道:“有人在借用拐子身份行事,目的是什么暂时不知道。但是既然懂拐子联络符号,或许这个人也是太监,甚至有可能是拐子案背后神秘力量的成员。

对娘娘下毒,也许是私仇,也有可能是借刀杀人。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神秘力量内部已经反目成仇,有人想借天子手中的屠刀,清除异己。

而选择对娘娘下毒,不是对别的嫔妃下毒,只因为是你和父王揭开了拐子案。正好可以借机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重提拐子案。”

刘诏看着她,“你认为谁最有嫌疑?”

顾玖摇头,“有太多人有嫌疑。我认为可以从李侍中开始调查,毕竟目前所知,就他一人懂拐子符号。”

刘诏笑了起来,“我们想到了一起。”

李侍中的示好,显得突兀古怪。他说是和宁王有协议,刘诏却不信他。

是该好好查查李侍中。

第390章 做人别太贪心

眼看就要过年了,结果萧淑妃中毒。这个年注定不好过。

因为临近年关,原本还有点喜气的皇宫,瞬间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不光是天气冷,人心更冷。

皇宫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周苗很暴躁。

到底是谁搅风搅雨,下毒谋害萧淑妃?

他非将这个人找出来,扒了他的皮不可。

好不容易他和顾玖搭上线,甩开江淑仪,有了进一步的合作。MMP,偏偏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搞事。

如果坏了他和顾玖之间的合作,他眼神一暗,他会按照怀疑名单,一个个弄死。

今日弄不死他们,五年,十年,等他爬上高位,总有办法弄死那些人。

他周苗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记仇能记一辈子。

谁让他不痛快,他就让对方一辈子不痛快。

白日里,他照常当差。同时密切留意兴庆宫,还有金吾卫的动静。

这两天,他特别殷勤地伺候干爹胡监正,并且孝敬了三千两银子,终于得到往兴庆宫送膳食机会。

来到兴庆宫,气压低沉,让人控制不住地产生恐惧的想法。

周苗腿肚子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他又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回头,提醒跟在身后的小黄门,“都把皮绷紧了,别乱看乱说话。”

几个小黄门个个低眉顺眼,全都是周苗亲自调教出来的人。

经过检查,他才进入正殿宫门。

看到前面的人,周苗小步跑过去,“见过申常侍,小的周苗,是尚膳监的内谒者。奉我家监正大人的吩咐,来给陛下送膳食。”

申常侍扫了眼周苗,“你是胡监正的干儿子?”

周苗恭顺一笑,“申常侍目光如炬,小的正是胡监正的干儿子。”

申常侍笑了笑,“今儿送了什么?”

“御膳房按照单子做的,申常侍可要检查。”

“自然要检查。进来吧。”

周苗跟随申常侍来到偏殿。

他身后的小黄门,每个人提着一个食盒。

食盒里面的饭菜都是刚出锅,热乎乎的。

所有酒菜全部拿出来,一一检查,确定没有问题。

申常侍努努嘴,当即就有兴庆宫的小黄门进来接替后续的送餐工作。酒菜重新装入食盒,给天子送去。

周苗地送餐任务到此结束。

隔壁大殿传来一声巨响,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墙柱上。

周苗明显哆嗦了一下,神色惶恐不安。

申常侍微蹙眉头,却没有进去。

周苗借机询问,“淑妃娘娘中毒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吗?”

申常侍笑了笑,“听这动静,看来下毒一事已经有眉目了。不过陛下发这么大的火气,案子牵连很广啊。”

周苗一脸害怕,又好奇,“难道是抓住了拐子余孽?莫非是宫里哪位公公?”

申常侍目光冰冷地扫了眼周苗,“你干爹没教你谨言慎行吗?”

周苗惶恐无比,浑身抖如筛糠,像是被吓住了。

腰身弯的跟虾米似的,声音都在发抖,“公公教训的是,小的这就告退。”

“滚吧!”

周苗躬身退下。

到了外面,腰身瞬间挺直。

他一边朝宫殿外走去,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

金吾卫的人在这里,这么说在大殿里的人是金吾卫左卫韦忠?

韦忠查到了线索?

是谁下毒?

他得想办法弄到真相。

想到又将洒出大把的银子,周苗内心都在滴血。

他可是十足的财迷,过去乞讨的经历,让他将钱看得极重。

不过为了兑现对顾玖的承诺,他咬咬牙,豁出去了。

大不了下次去找顾玖要钱。

他的钱都花在打听消息上面。

问顾玖要钱,天经地义。

大殿内,韦忠跪在地上。

目前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一副拓本。从人体上拓下来的拓本。

拓本此刻正在天子的手中。

天子脸色连连变幻,惊疑不定,“确定吗?”

韦忠恭顺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尸体就在诏狱。”

天子手中是一副刺青拓本,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韦忠亲自带领金吾卫追查萧淑妃中毒一事。

从皇宫查到宫外,双方发生火拼。死伤惨重。

最后只带回来一具尸体。

尸体身上发现了毒蛇刺青。

这副刺青,同当初在行宫,行刺天子的刺客身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两份拓本一对比,没有任何差别。

当初天子到行宫避暑,欲废太子。

结果废太子旨意还没有昭告天下,就遇到刺客袭击。

是仁宣太子替天子挡住必死的一刀,替天子赴死。

刺客咬破毒囊,当场自尽。

后来检查刺客的尸体,就在刺客的身上发现了一副毒蛇刺青。

时隔近两年,毒蛇刺青再次出现。

是巧合吗?

绝不是巧合。

萧淑妃中毒同仁宣太子的死,一定有必然的联系。

这显然是一个严密而且神秘的组织,并且胆大包天,不仅敢行刺天子,还敢下毒谋杀萧淑妃。

天子心中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果然有人处心积虑想要谋害朕。查,继续往下查。”

天子暴怒之下,一挥手,案头上的所有东西全都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

但这不足以平息天子心头的怒火。

天子狂躁不已,抄起砚台,直接砸在雕龙墙柱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韦忠哆嗦了一下,低头说道:“微臣遵旨。不过微臣有个请求。”

“微臣需要重新调查太子被刺身亡一案,可能会有线索。请陛下准许。”

天子满脸寒霜,焦躁地在大殿内走来走去。

“当初太子为救朕而死,却没想到,今日又有人下毒谋害淑妃。下一次,那些人是不是会卷土重来,毒杀朕?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地谋害朕?是谁?”

韦忠大汗淋漓,不敢说话。

陈大昌劝解道:“陛下息怒。”

“朕息怒不了。韦忠,依你之见,杀太子和下毒的人是不是拐子余孽?”

韦忠斟酌着说道:“极有可能就是拐子余孽。从长春宫搜出来的布帛,上面的符号,正是拐子用来联络下命令的文字。而且拐子余孽对淑妃下毒,极大可能就是为了报仇。”

天子怒火冲天,双目赤红,像是一个困兽,暴躁且嗜血。

“淑妃现在什么情况?”

陈大昌赶忙说道:“启禀陛下,太医已经压住了淑妃娘娘身体里的毒。目前正在想办法解毒。”

天子烦躁地说道:“叫太医院的人赶紧,如果淑妃有个三长两短,朕饶不了他们。”

“老奴遵命!老奴这就安排人到长春宫传话。”

天子双目赤红地盯着韦忠,“继续往下查!太子一案随便查,凡是同此案有关联的人,无论什么背景,都给朕抓起来。朕许你先斩后奏,关键时候可以自行决断。总之,朕要你一直深挖下去,绝不手软。”

韦忠领命退下。

天子难以平息心头的怒火,更难以压抑心头的恐惧。

果然有人正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他。

他的怀疑,担心,绝不是多余。

是不是被他赶出京城的皇子?

所有的儿子,没有一个值得信任。

天子拔出佩刀,在大殿内疯狂的挥舞。

有小黄门躲闪不及,被砍伤,发出惊慌而短促的叫声。

陈大昌眉眼一皱,当即有人捂住小黄门的嘴巴,将人拖了下去。

小黄门眼中满是惊恐之色,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然而,没有人多看小黄门一眼。

等到天子发泄得差不多之后,陈大昌才出声劝道:“陛下息怒。”

天子喘着粗气,眼神依旧疯狂,好在情绪多少平复了下来。

他盯着陈大昌,目光像是毒蛇。

陈大昌面无惧色,“陛下,关于太子被刺身亡的谣言,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天子眉眼一皱,“你怎么看?”

陈大昌松了一口气,天子终于冷静下来。

他斟酌着说道:“谣传楚王府谋害太子,如今看来,恐怕有蹊跷。”

“你是说,谣言同淑妃中毒一样,是有人故意散布?”

“老奴认为有这个可能。”陈大昌躬身说道。

天子冷哼一声,“让你查谣言,你查到了什么吗?”

陈大昌摇头,“老奴无能,线索断了,无法继续查下去。”

天子板着脸,琢磨这件事。

如今看来,当初的刺客,同下毒谋害淑妃的人是一伙的。

也就是说,当初的刺客很可能就是拐子案背后的神秘力量。

故意散布楚王谋害太子的谣言,用意何在?

挑起皇室猜疑,互相残杀吗?

这是有可能的。

天子深呼吸一口气,“谣言一案不用继续查下去。”

太妃孙氏走进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