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腿只能永远都好不了呢?”莘菲眨着眼睛问道。
“嗯,娘子你需要的话,在床上的时候我还是可以好的。”周士昭一本正经地答道。
莘菲红着脸啐了周士昭一口,“那以后,咱们没了爵位,该做些什么呢?”
周士昭耷拉着脸苦笑道,“为夫的身子不便,以后就得靠娘子养活我了。娘子,你可愿意养活我这个闲人吗?”
莘菲笑道,“夫君,我早就想过了,咱们可以在上善堂那边买些地,盖个小庄子,我依旧做我的女先生,你呢,就砍砍柴,烧烧火什么的,我养活你,你看可好啊?”
说着,想起了黄梅戏选段,不由得低声唱了出来,“你耕田来我教书,你挑水来你浇园,寒庄虽陋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黄梅戏独有的如行云流水的唱腔,委婉清新,细腻动人,周士昭听得都痴了,“娘子,咱们现在就来做个鸳鸯鸟吧…”
一时床上的红锦鸾帐放了下来,春光无限…
第二日一早,二人起身来洗漱好了就一起去给老太夫人请安了,庆安堂里,今日的气氛特别凝重,老太夫人神情疲惫,并没有起床,而是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老侯爷、太夫人也都坐在床前的锦凳上,周士林夫妻俩站在太夫人身后,莘菲推着周士昭进了老太夫人屋里,荣嬷嬷正端着一碗燕窝粥给老太夫人小口地喂着。
老太夫人见周士昭二人进来,摆摆手示意荣嬷嬷将粥碗拿开了,并屏退了屋里的丫鬟们,见荣嬷嬷也都退了下去,太夫人连忙上前扶起老太夫人坐正了身子,老太夫人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昨儿个夜里,我与士昭也商量过了,今天有一件事情告诉你们,在朝廷的旨意下来之前,大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周士昭和莘菲自是知道老太夫人要说的是什么事,老侯爷皱着眉头,也猜出了个大概,只有太夫人和周士林夫妻俩还一头雾水的样子。
老太夫人停了下来,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士昭已经向朝廷提出了致仕,昨儿个我们也商量了,士昭要提前将爵位让出来,”
听到这话,正在给老太夫人掖着被子的太夫人的手猛地一紧,将那锦被都揪成了一团。
老太夫人自然也看见了,扫了扫太夫人,“我就是不放心你,按说这士昭的爵位让出来,自然应该是朗哥儿来袭的,但是士昭说和他媳妇商量过了,将这爵位袭给士林。”
老太夫人这一席话对太夫人来说,无疑是最最动听的声音,太夫人做梦都想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袭爵,只是周士昭年轻有为,又有嫡子,以前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这可能性实在太小了,今天陡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她高兴地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相反周士林倒没有什么惊喜的表情,反而急着说道,“这怎么行,大哥还这么年轻,况且不还有朗哥儿呢吗?”
太夫人听到自己儿子的话这才反应过来,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母亲,您别听他瞎说。”
老太夫人瞥了太夫人一眼,“士林,你也先别急,祖母知道你是个闲散惯了的孩子,这么重的担子压到你身上,一时半会难以承受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媳妇,我得好好说说你了,”老太夫人严肃地望着太夫人说道。
见老侯爷鄙夷的眼神看向自己,周士昭两口子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太夫人微微地脸红了红。
老太夫人说道,“你嫁到我们侯府也这么多年了,往日里我总说你妇人见识,你也不信,你以为咱们侯府这些年好过吗?朝廷对世家的打压早就开始了,若不是士昭交了图纸,自毁了右腿,你以为你还能这么安闲地站在这说话吗?”
老太夫人的语气严厉且急切,在周士昭夫妻和周士林夫妻这些晚辈面前,竟丝毫不给太夫人面子。
“往日里,在这些个小辈面前,我总是维护你,给你留点面子,如今看来,再不点醒你,你就该害死你儿子,害死咱们侯府了。”老太夫人说着说着咳嗽起来。
莘菲赶紧上前倒了杯热茶送到老太夫人嘴边,老太夫人喝了几口,润了嗓子,亲昵地拍了拍莘菲的手,“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
莘菲道,“祖母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老太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又对太夫人说道,“你看看,你连士昭媳妇都不如,现在士昭让出这爵位,也是在向朝廷表明心意,不再参政了,士林袭了这爵位也好,咱们就该怎样还怎样,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地过咱们自己的日子。你定要将士芳送进宫里去,大家都拦不住你,你害了士芳这也就罢了,怎么说,你才是她的母亲,只是以后切莫想着让士芳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替咱们家替士林说什么话,别让皇上和太后以为咱们家还有什么图谋,要是给咱们侯府招来杀身之祸,不等朝廷来砍你的头,我先把你给杀了算了,你听懂了吗?”最后这一声竟是厉喝,直冲到太夫人的脸上。
老太夫人说完这些话,显是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倒身靠在大迎枕上喘着气,莘菲坐在床边用手替老太夫人在胸前一下一下地顺着气。
太夫人被老太夫人这一席话给震懵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什么?这…那我的芳儿入宫去要干什么?不,不行啊,母亲,要不咱们别送芳儿入宫了…”
坐在一边久未说话铁青着脸的老侯爷斥道,“胡闹!你还有没有点脑子了?进宫的名牒都已经送上去了,芳儿入宫已经是铁板钉钉了,你这猪脑子,在想什么呢?”
太夫人这才白着脸,哭出声来,“我的芳儿啊…”
老太夫人不理会太夫人,招招手将周士林夫妻俩叫到了床边,“士林啊,你袭了这爵位,也不要紧,皇上会酌情给你安个闲职的,这也好,咱们反正也不缺银子花,就安份过日子吧。”
又对李氏说道,“好孩子,你比你母亲能干聪明,你好好地帮着士林,打理咱们侯府,别想着跟别的贵妇们攀比,祖母刚才的话,你都听懂了吗?”
周士林和李氏都点点头,“祖母,您放心,咱们听祖母的话就是了。”
老太夫人又对莘菲说道,“士芳那孩子我今儿特地没唤她来,她往日里与你最要好,你的话她也听,你啊,好好劝着她,让她放宽心,进宫了好好侍候皇上皇后和太后,旁的什么事情也不要多想多说。”
莘菲点点头,“祖母放心,三姑娘那我知道该怎么说。”
老太夫人点点头,“希望咱们侯府能这么平平安安的就好,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众人答应了,起身退出去。太夫人犹自在那落泪,被老侯爷一把拽了出去。
待人都推出了庆安堂,荣嬷嬷才进来扶着老太夫人慢慢地躺了下来,“老祖宗,您好好歇着吧,您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看他们自己的吧,老话不是说嘛,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老太夫人说道,“我倒不担心别的,就是士林他娘,不是个聪明人,我怕她日后惹出什么祸来。”
荣嬷嬷劝道,“那不还有老侯爷吗?老祖宗,您就别操心了,从今往后啊,爱吃的吃点,爱喝的喝点,有空逗逗重孙子,多好啊。”
荣嬷嬷不愧是老太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句句话都说到老太夫人的心窝子上了,老太夫人这才安心地躺了下来,荣嬷嬷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回了绘芳堂,老侯爷懒怠理会还在发怔的太夫人,径直去了柳太姨娘那歇着了。
太夫人自己坐在那想了半天,才让青芸去请三姑娘周士芳过来。
一时,周士芳过来了,太夫人细细看着,也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这段日子似乎清减了不少,再想起老太夫人的话,就一下没忍住,抱了周士芳就哭上了。
把周士芳吓着了,“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太夫人拭了泪,“好孩子,娘害了你啊,娘糊涂啊,不该想着送你入宫的。”
周士芳笑道,“母亲,你吓着女儿了,原来是这事啊,没关系的,女儿已经想通了。”
太夫人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大哥已经向朝廷奏请致仕了,爵位也要袭给你二哥了。”
周士芳大惊,“怎么会这样的?”
太夫人叹道,“往日里我总是想着让你们兄妹俩能出人头地,如今想来,这出人头地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太夫人见周士芳还呆呆的,又说道,“好孩子,你大嫂与皇后娘娘要好,你去求求你大嫂,进宫之后让皇后多照拂照拂你,有皇后娘娘照拂,你不也能日子过得好点吗?”
周士芳皱眉说道,“母亲,咱们怎么好总麻烦大嫂呢?这话且莫要再说了,入宫之后是福是祸都是女儿的命。”
太夫人听到女儿这么说,分明是已经灰心了,更加心痛难忍了,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听莘菲的劝,好好找个稳妥人将女儿嫁了出去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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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大结局(下)
第二日,莘菲向老太夫人请示了回去韩张氏那里一趟。
韩张氏带着梓哥儿,读书骑射,日子过得倒也安稳,莘菲的回来自然让二人高兴不已,莘菲也很开心地看到长高了一截的梓哥儿,前些日子就同周士昭商量过了,等安定下来就将梓哥儿和丽娘的弟弟一起送去香山书院,丽娘的家人莘菲也都派人接到了自己在江州郊外的庄子上。预备过些日子将丽娘的弟弟接过来和梓哥儿一起做伴。
林风林雷兄弟俩尽职尽责,每日里出来教授梓哥儿骑射功夫,甚至也帮着韩张氏干点杂活,莘菲对二人也非常感激,这兄弟俩她已经看好了,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她想将自己身边的丫头配给他们,当然这也得他们自己互相看上眼才行,因此莘菲每次都将丫鬟们都带在身边,尽量给他们创造相处的时间。
幽王同朝廷的谈判已经结束,幽王在三日后就要起身回南了,莘菲在这之间也去过幽王的私邸去过一趟,赵宣琳也是依依不舍,“姐姐,本来还以为咱们还能在一处多呆些日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分开了。”
莘菲劝道,“妹妹万事都要看开些,既然已经选择了,那就好好去生活,好在还有芳榆妹妹在,怎么着,你们俩也可以一处做伴不是?”
赵宣琳叹了口气,“这次回京估计也就是最后一次了,此生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尽说些丧气话,怎么,以后的空怎么就不能回来探个亲什么的。”莘菲心里总是隐隐不安的,赵宣琳的话也越说越不吉利了。
当然她也知道不管是藩王还是异姓王,回到自己的领地,如果没有皇帝下旨召见,是不能私自进京的,否则是等同于谋反,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安慰安慰赵宣琳。
赵宣琳握紧了莘菲的手,“姐姐,母后那里还请你多多照看一二,我也知道母后对你多有管制,我已经求过母后了,让她劝劝皇上,早日放侯爷致仕,你们就能远离这些个政事,过自己的日子了。”
说着赵宣琳松了莘菲的手,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着不远处巍峨的皇城,“母后年纪大了,终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又不能在她身边尽孝,好歹姐姐你也唤过她一声母后,就请姐姐也时常进宫去看看她老人家,陪她说说话什么的。”
莘菲被她说得鼻子发酸,点头答应了,“你放心吧,太后那我会常去看望的。倒是你,好好的,注意自己的身子,别想得太多了。”
赵宣琳回头苦笑着,“我?反正这辈子就是这样了,”见莘菲有点不高兴她这么丧气,赶紧又说道,“好了,我知道了,等芳榆妹妹孩子生下来,我就求王爷把他过继到我的名下,怎么也算是王爷的嫡子了,对孩子以后对芳榆妹妹都好。”
莘菲笑道,“这么也好,只是你怎么知道你以后就没有孩子呢,到时候你的孩子可别同芳榆妹妹的孩子争着抢母亲打架才好呢。”
赵宣琳摇摇头,“姐姐,你不知道,这辈子我都…算了,不说了,没什么意思,反正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会常给你写信的。”
莘菲点点头,姐妹二人再次紧紧地拥抱了在一起。
三日后,幽王回南,周士昭带着莘菲也去送了,幽王的亲卫部队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扎营,准备迎接幽王。
幽王的仪仗还是像他来时的那样风光,幽王也还是像来时那般玉树临风,魅惑众生的,关于一国两制的事,自回京之后,周士昭和莘菲就没有再过问,毕竟还是要让朝廷彻底地放下心来,不会担心他们和幽王暗通款曲。
送行的官员贵族很多,周士昭和莘菲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幽王的仪仗,周士昭已经请辞,虽然旨意还没下来,但很多官员已经知道了,有道是人一走,茶就凉,也没有人过来同周士昭打招呼。
周士昭和莘菲都不以为意了,倒落得个清闲自在,更可以让朝廷也看看,周士昭在京城中并没有结交什么大臣,倒可以免去一番盘查。
坐在华丽的马车中的幽王看见了远远地在一边的周士昭和莘菲,抬手向二人招招手,他身后的华服的赵宣琳眼泪汪汪地看着莘菲,这个泪眼朦胧的挥别的画面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每当莘菲想起她来时,这个画面就会突地跳出来,在莘菲的脑子里久久不去。
送走了幽王和赵宣琳,二人回到侯府中,朝廷的旨意也到了,准了周士昭的请辞致仕,免去了周士昭的东平侯爵位,将东平侯的爵位袭给周士林,并拜了周士林一个从三品的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这个听起来挺吓人的官职其实就是个闲职,没什么大事,也不可能真的在皇上身边当差,不过是个皇上或者说朝廷对周士林的一个补偿罢了。
周士昭和莘菲夫妻俩将旨意拿到手里,这才真正放松了下来,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相对着笑了起来。
接下来,周士昭忙着和周士林交接各种事物,莘菲则带着古嬷嬷和丫鬟们去了上善堂,想着将周边的一块地买了下来,趁着春暖花开的季节,造起自己的宅子来。
到上善堂往大路右边的一条小径进去约有半里路左右,是一块100亩左右的旱地。旱地周围种了柳树与其他的地隔开,如果想要杜绝外人入内,只需种上蒺藜或者是野蔷薇将柳树连成一线就可以了。一条专用于灌溉的清亮的小河从黄渠流出来,顺着左面的柳树蜿蜿蜒蜒地淌到远方。
莘菲一眼就看中这个地方了,可以自成一园,也有几分野趣,只是有点太过空旷了点,要是建宅子的话也未免工程太为浩大了点。
引着莘菲一行人的一个老总管看出了莘菲的小小不虞,“夫人可是嫌这里太过空旷了些,其实那边还是别有洞天的。”
那老总管却不一次说个明白,笑眯眯地往前引路:“请几位随小的来。”领着几人走过那块旱地,穿过右边的柳树,来到那小河边方才停下,指着河对面给莘菲几人看:“其实河那边也是我家的,就是这条河,也是我家主人先前想了法子开了引来的。”
先前隔得远,中间又隔着柳树,莘菲却是没看清楚,此时方看到河对面一样种植了柳树,隔着约有二十多丈远的地方,却是一排白墙青瓦,似是谁家的宅院。却说牡丹等人过了桥,却见又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约有两丈宽的路,直直地通向那所宅子的大门。路的两边种的都是老槐树,将阳光挡去了大半,立在树荫下,但觉凉风习习,鸣蝉声声,好不惬意。那宅子是个两进的四合宅,中堂,后院,正寝等修得中规中矩,家具半新不旧,款式也不讲究,帐幔等物却是很陈旧甚至是空了,门窗上的漆也掉得差不多。莘菲乍看之下微微有些失望,不由暗自嘀咕,这宅子从外面看没有这么小,怎地进来就这么大点儿?
然而这老总管带着莘菲到了后院,莘菲顿时眼睛一亮,跟了他去,却是从后院的右面廊庑开了一道月亮门。月亮门后是一个约有十来亩的园子,里面果然如同那老总管说的一样,有溪流,荷花池,亭台楼阁,假山花木,样样都有。但就是如同前面一样,大概是没人料理的缘故,没有生气,野草长得半人高,荷花池里去年残败的荷叶也没捞掉,栏杆上一摸全是灰,漆也掉了不少。
莘菲见其虽然破败,然而整体格局却是不错。将来可以把这园子与她的住处隔开,以这里为源头,渐渐扩大开来,就可以建一个不错的园子,至于河那边的一百亩地,除了用作种苗基地外,还可以种点其他的花木,然后分一些地出来也种点庄稼小菜什么的,只要规划得当,又是一番野趣。
莘菲亲自参与设计,她的想法是要将韩张氏也带在身边,还要准备着妙姐儿朗哥儿也能时常来住住,所以,这宅子也要重新翻修一下,所有的家具什么的也都要重新买重新布置。
莘菲想着要尽快能搬进来,如此一来,便很痛快地和那老管家说定了价钱,交了定银,让老管家和古嬷嬷去处理后续的相关事宜。
这边,关于宅子的翻修、家具摆设的布置,莘菲决定充分发挥自己身边人的作用,将紫菱紫鸾紫书紫篆都发动起来,分工好去做相应的事情,那紫樱紫槐到底是学武出身,不耐烦这些个事,莘菲便安排她们暂且留在上善堂,顺便盯着园子里种树和宅子的翻修,省得自己还要侯府里和这里来回跑。
回到侯府的几日,莘菲便趴在桌上用眉笔把她自己画的设计图完成了。在拾掇房子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将那周围的地形全都年了个清清楚楚,又听了古嬷嬷请来的术士的建议,哪些地方可以造山,哪些地方可以引水,这个园子要怎样建,她心里也有了大概的数。如今要做的,就是先将那园子大致的样子画出来,然后想法子请名家看一眼,若是妥当了,便开始施工。
这日,莘菲正在对自己的设计图作最后的修改时,院子里传来周士昭的声音,“娘子,快来看看谁来了。”
莘菲头也不回,只管将自己的图画完,“谁啊?”
说罢便看到一双手拿着一叠银票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的,莘菲被那厚厚一叠银票晃得眼睛都花了,连声喊道,“真是天助我也,知道我正缺钱呢,这不就送来了吗?”
说着一个声音嗤笑起来,“看看,看看,周兄,你娶的这是什么娘子啊,怎么恁的贪财呢?”
莘菲回头一看,原来是久未路面的姬无缺,姬无缺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富贵公子的模样,只是看上去皮肤晒黑了些,人也消瘦了几分。
莘菲打趣道,“哟,这是怎么了,号称堪比美玉洁白无瑕的无缺公子怎么又黑又瘦的?”
姬无缺摸摸脑袋,“就是这么一张利嘴,怎么的也不肯吃点嘴皮子亏。”
周士昭在一边吩咐了丫头去沏茶来,回头笑看这二人打着嘴皮子仗。
“说真的,无缺兄这么长时间没见,可是去了北方?”周士昭问道。
姬无缺点点头,“可不是,将粮草和过冬棉衣药品等押送到北方,这不才回来吗?”
说罢又转向莘菲说道,“你的那个轮椅被我制作了一些,拿到北方去卖,你看看有多抢手,还有你那跳棋,我也命工匠用五色的陶土作棋子,拿出去卖了,这里全是这两样东西卖出的,除去我的本金,这里都是给你的分红。”
莘菲接过那叠银票,不禁出声惊呼,“这么多?”
姬无缺说道,“你哪里知道北方由于连年战事,不少人都是留下了残疾的,所以你这轮椅才特别的好卖。”
莘菲本来还很高兴的眼冒金光的脸色听了这句话后,黯淡了几分,过后便从中抽出了一半的银票交还给姬无缺,“这种战争财不发也罢,这些你都拿去帮我送到北方吧,施粥也好,救弱也好,总之能用一分是一分吧,我知道你在北方也有很多的产业的。”
姬无缺先是好奇,紧接着眼神就变得深邃而清明,“你这个人,真是叫人看不清楚…”
说罢将银票接了过来,“少不得又要替你跑腿了。”
莘菲笑道,“不叫你白跑,将来我的庄子建好了,给你留一间房,你可以带你娘子来永久免费度假居住,你看如何?”
姬无缺苦着脸道,“看看周兄的样子,我可不敢娶什么娘子,一个人多好,自由自在的。”
莘菲笑了笑,将画好的图递给周士昭看,姬无缺业凑过去看,但见纸上这里一团,那里一块的,与那惯常见的风景画果然不同,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开口嘲笑莘菲。莘菲倒是早就做好被他们嘲笑的心理准备的,见二人皱眉,便问道,“怎么,看不懂吗?”
周士昭瞄了几眼,却看出些意思来,大致晓得哪里是墙,哪里是山,哪里是房子,哪里是溪流池塘并桥台楼阁,只是这样的设计图,实在是太过简陋古怪了些,不过想到自家娘子又没学过这个,也不需要她画得有多出彩,反正是修园子就是了,故此周士昭也没笑莘菲,只道:“娘子这是准备怎么办?”
莘菲说道,“要是你觉得也可以,咱们就立即动工,开始咱们建设家园的工程吧。”
周士昭点点头,“只要娘子你高兴就好,再说我现在也闲下来了,没什么事,正好去给你作督工吧。”
那姬无缺也跳着脚说道,“我也没什么事,不如我给你做个账房先生什么的,我也不要工钱,只要你亲自下厨管三顿饭就成!”
莘菲笑道,“你这要求比工钱还贵呢,真是个生意人!”
三人说笑着开始商量起具体的一些事宜来。
三个月后,初夏时分,莘菲的园子和宅子全部竣工,莘菲特地命人用软轿抬了老太夫人在园子里和宅子里都兜了一圈,还让人将老侯爷太夫人和周士林夫妻俩都请了过来,当然还有妙姐儿朗哥儿和周士芳,一家人欢欢喜喜地逛了一天。
周士昭本来要给园子取名叫“菲园”,原来的那个第一次遇到姬无缺的菲园因为里面的兵工厂,怕莘菲不喜欢,被周士昭给卖了,这次的园子,莘菲想了想,决定叫“悠园”,当然是希望能在这里悠闲的生活的意思。
悠园里的亭台楼阁,各处的院落,都由周士昭亲自取了名,莘菲亲笔题了牌匾,再一一裱好,挂起来。
莘菲接了妙姐儿和朗哥儿在宅子里住着,周士芳因为马上就要离家进宫,因此莘菲也接了她来散散心,老太夫人则是隔个三五天的过来玩玩。
在悠园的日子简单而又惬意,在园子里,莘菲还建了一个小小的私塾,还带有一个小型的运动场,白天莘菲就教上善堂的孩子们读书写字,锻炼身体。晚上就和周士昭在宅子里闲庭信步,当然只是在悠园才这样。回到侯府时,周士昭依然是坐在轮椅上不良于行的样子。
莘菲因为答应过赵宣琳,因此还是每个月进宫去看望一次太后,每次去都带一些自己庄子上出的新鲜瓜果蔬菜什么的,每次陪太后不过就是坐坐,说说赵宣琳而已,随着日子慢慢地过去,太后也逐渐显出老态了,或许是以前用脑过多,现在经常会跟莘菲说着说着就打着盹睡过去。
而皇后韩丽芸,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她身边那个被她养大的黎才人的孩子倒是慢慢长大了,因为不受赵宣洵待见,就一直这么耗着,也没有封号也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是韩丽芸会“武儿武儿”的唤她,那孩子也生生是个男孩子性格,爬树掏鸟的,一点也没有皇室子女的矜持,韩丽芸也懒怠管她。
莘菲同赵宣琳也一直通着信,但到一年后信就突然中断了,正当莘菲急得跳脚时,江南的幽王府给莘菲来了一封报丧的信。
赵宣琳,大昊王朝的端淑公主,幽王的王妃,在她如花的年纪,殁了!
这个丧报同时也重重地击垮了深宫之中的太后娘娘,不日,太后娘娘薨!
幽王的芳华夫人张芳榆诞下一子,果然在生前就被赵宣琳过继了过去,有了嫡子的身份,而张芳榆也被幽王扶为唯一的侧妃,正妃职位一直空悬。
两年之后…
又是盛夏时节,午后暴烈的日光把柳树的枝条晒得蔫巴巴的,就连树上的鸣蝉也叫得有气无力,“知了…”一声之后,要良久才能又叫出第二声来。然而京城郊外悠园的碧波池边的水亭里却是凉风习习,清净幽雅。
水亭四周的槅子门都被卸了下来,以便池水的清冽气息和池中盛放的白莲花香能随风飘入亭中,莘菲手持一卷书半歪在藤床上,看一会儿书又含笑扫一眼身旁正由乳母陪着,在席子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的一对子女。眼见儿子胖胖的小脚将水葱夹贴绿锦缘白平绸背席子蹬得起了皱,不露声色地探手将席子捋平,又怜爱地将儿子的红绫裤脚拉下来,帮他盖住小胖腿。而一旁啃着手指的女儿见她对那小子的怜爱,顿时不乐意了,也哼哧哼哧地要母亲抱了…
莘菲嗔怪着这调皮的小丫头,慈爱地上前将小女儿嘴里的手指拿了出来,拍拍女儿的背,“诺,看看,你爹在给你们摘莲蓬呢。”
不远处的荷塘中,周士昭正在小舟之上,穿行于莲叶荷花之间,不时伸手摘下几支饱满的莲蓬,似是有心电感应般回头,便瞧见了那水亭之上的母子三人,周士昭不由得眼眶湿润了,伸开双臂,向母子三人挥舞着…
蕃外:开到荼靡花事了(赵宣琳)
无奈,赵宣琳只得将张芳榆的手塞回被子里,“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把他生下来,我就过继了过来,当作嫡子来养,你看可好?”
张芳榆本已紧闭的双眼骤然睁了开来,“真的吗?姐姐你…”
赵宣琳拍拍她的手,“你也说了,我一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这孩子就当是咱们俩的,放心。”
说完,这才在吉嬷嬷的催促下出了产房,却也不敢走远,叫吉嬷嬷搬了张太师椅,坐在了产房院子外的长廊上。
怔了半晌,唤了文娟过来,“你确定王爷歇在了媚人堂吗?为何叫不开门?”
文娟担心着里边的张芳榆,红着眼眶答道,“奴婢问过了王爷身边的小厮,王爷今儿确是歇在了媚人堂,奴婢去叫门,说夫人要生了,那柳侧妃的丫头如儿将奴婢赶了出来,说王爷同柳侧妃早已歇下了。”
“那么,你是没有见到王爷的面了?”赵宣琳问道。
文娟点点头,赵宣琳沉思了会,才吩咐道,“吉嬷嬷,你现在多带些人去给我将媚人堂的门砸开,务必要亲口告诉王爷,芳华夫人要生了,这会子哭着要见他呢。”
“夫人,您这是何必?”吉嬷嬷着急地说道。
“快去!”赵宣琳喝道。吉嬷嬷无法,只得听命带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宣琳坐在廊上,听着产房里长长短短的闷闷的哭声,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幽王这才脚步匆匆地带了人过来,那柳侧妃竟也满脸妒意和怨气地跟了过来。
见幽王过来,赵宣琳吩咐文娟,“快进去告诉你主子一声,王爷来了,在外陪着呢,叫她安心。”
文娟答应着一溜小跑地进去了。
当晚,张芳榆便产下了一名男婴,五斤七两,母子平安!
孩子满月之际,赵宣琳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正式将孩子继在自己名下,这孩子就算是正妃的嫡子了。
半年之后,赵宣琳的病情日益加重,本来的咳嗽之疾竟转成了严重的伤寒,久治不愈,眼见着是芳魂难继了。
张芳榆抱着谨哥儿跪在赵宣琳床前,涕泪横流,“姐姐,你怎么能就这么的去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谨哥儿还盼着由您亲自教导呢。”
躺在湖蓝弹珠纱帐之中的赵宣琳似乎一尾上岸太久脱水的游鱼,轻飘飘地蜷缩在重重锦被之中。脸色像新雪一样苍白至透明,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是一种张芳榆从未在赵宣琳脸上看到过的的脆弱感觉,仿佛一朵被秋雨浇得发乌的菊花,转眼便要随着秋的结束而湮灭。
“我太累了…怎么这么累啊,这一生终究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活着,真是不好呢…”赵宣琳仰头望着头顶的帐子,喃喃自语道。
“姐姐…”张芳榆的声音更加凄厉。
“你好好的吧,你比我有福…”赵宣琳挣扎着从被里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吸吮着手指头的谨哥儿的头,“你还有个孩子傍身,终究是有个希望的。我倒羡他村落无盐女,不宠无惊过一生。我倒情愿生于山野做个村妇,无知无觉一辈子。只可惜…下辈子吧,咳咳…”说着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旁伺候的早已哭红了双眼的吉嬷嬷赶紧拿大帕子接了赵宣琳吐出的血丝,躲到一旁抹泪去了。
幽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些日子他在同朝廷派来的新的节度使交接一些事情,也是忙得头大,顾不上赵宣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