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威远侯府被抄家后去探望滞留京中的苏太君,送上一些钱米,已经算得上厚道了。王璩若不回京,大家都可以当做这些事没发生,而她的回来,就让这些事避无可避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每个世家大族里,难免都有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也会让人回忆起来。邵思翰叹气,或者自己的不能归族,也是六婶怕会让楚太君想起那些事情吧?自己,是不是就是定安侯府不愿提起的龌龊往事之一呢?

午饭过后,使团离开驿馆上路回京,王璩没有跟随他们前去。邵思翰以为王璩要等候一天之后再行上路,也在自己屋里写字。邵思翰写的一手好颜体,刚学会写字时候,婉潞亲自给他做的字帖,长年下来,他的习惯也就是写颜体。

写了几个字,邵思翰停下笔,中午时候的那些思绪又涌上心头,六婶对自己很好,寻了自己回来后就一直照顾自己,给自己安排小厮,让人教自己读书,又让自己入仕途历练,唯独不肯的就是让他重新认祖归宗。当初邵思翰认为,那是自己没有做出什么成就,所以六婶才不答应让自己认祖归宗。可现在?邵思翰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思翰思翰,这是六婶给自己定的名字,当时全无察觉,现在想来,思字是父亲那一辈,六婶定这样的名字就是断了自己认祖归宗的路。

全身的血开始涌了上来,邵思翰扔掉手中的笔,索性坐到了地上,以前一直没有细细想过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当日婉潞要给他张罗媳妇,邵思翰说出不认祖归宗就不成亲时候,婉潞脸上明显闪过的那抹错愕,接着是婉潞温柔的话语又在他耳边响起:“翰哥儿,做了世家子,是要懂得牺牲的。”伴随着这句话是婉潞的长声叹息。牺牲啊,世家子的牺牲。

自己不过是被定安侯府视为耻辱的往事的见证,怎么会被再度接纳?邵思翰抹了一把脸上纵横的泪,那时以为牺牲就是要自己好好做出一番成就,然后在世人欣羡的眼光里认祖归宗,现在才想到,这个牺牲和那个牺牲并不一样。

邵思翰想站起身,可是腿一直很软,怎么也爬不起来。耻辱、耻辱。当年嫡母去世,潘府来人在灵前说的话又从邵思翰记忆里被翻了出来。

邵思翰紧紧捂住耳朵,仿佛那些咒骂这样才不能进到自己耳朵里,那透明的是什么?是祖母的眼泪吗?她也在为自己哭泣,可是她怎么也不肯让自己再在侯府了。接着是娘紧紧抱住自己在那里哭喊:“太太,太太,是我连累了翰哥儿,求太太开恩,翰哥儿是您的亲孙子,求太太开恩,开恩啊。”

耳边还有婆子们嘲讽的笑:“真以为得了大爷的宠爱就当自己是大奶奶了?气死了大奶奶,被逐出府已经是太太开恩了,快些走吧,做姨娘就要有做姨娘的本分,自己不守本分怪得了谁?”然后是娘的嘶叫声:“我不守本分,可是翰哥儿才七岁,他没有做错事啊,太太,太太,求您开恩啊。”但所有的话都被打断,婆子们嘴里依旧不停嘲讽,话里话外就是讽刺娘不守本分,连累了自己。

不久娘就病了,一病就又哭又嚷,还说是娘连累了自己,之后,之后又是什么?邵思翰觉得有些想不起来了,娘没了,舅舅就变了面皮,轰自己出门时候还让自己去寻侯府,可是侯府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流浪,从狗嘴里抢食物,当被六叔派的人寻到时,身上已经有了伤痕。 

六叔六婶对自己很好,到现在都还记得看见自己时不嫌肮脏把自己拥在怀里流泪不止,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接着是自己怯怯地问话:“六婶,是不是我守本分,就再不被赶出去了?”本来已经把自己放开的六婶又重新把自己揽入怀里,那眼泪哗哗地流,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本分,自己从无一日忘了这个词,从此后努力读书,对待自己比别人更为严格,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够重回赵家,可是今日才清醒意识到,这个念头破灭了,彻彻底底地破灭了。邵思翰想哭,从九岁那年被寻回来就一直存在心底的希望彻彻底底地破灭了。

可是不能哭,六叔六婶对自己恩重如山,能做的都做了,即便六叔是族长,也要想一想身后赵氏一族的名声。一个被视为定安侯府耻辱象征的人,怎么能够再回赵家?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改了又改,虽然很多人不满古代的妾和庶出子女,可我要顶着锅盖说一句,和现代的二奶小三不一样。妾在古代是合法的,所生子女也是婚生子,并不是私生子。所以小邵纠结是很正常的。 `

82 对待

长长的叹息从耳边传来,邵思翰几乎惊跳起来,是谁,是谁在叹息?但很快邵思翰眼里的光就暗了下去,那叹息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是为什么而叹,为自己不能回赵家吗?还是为了别的?

回不去了,这次是真正明白了,回不去了,无论怎么努力,怎样尽力,都不能回去了。邵思翰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长兄对自己十分忽视,还有五哥他们偶尔会冒出的讥讽。

原本以为自己不是和他们同母所出,又是被赵家逐出的人,他们对自己看不上眼也是有的。现在想来,其实是因为自己是被视为耻辱,况且细究起来,自己的娘在他们眼里,是活活气死他们生母的人。对自己不加以欺凌已是好的,怎能再和自己叙什么兄弟情谊?又怎肯…

邵思翰想不下去了,想的越明白身上越冰冷,六婶的叹息,六叔的教导又在耳边响起,还有八姐的话:“不管你姓什么,叫什么,你都是我弟弟,你又何必执着?”冰雪聪明如八姐,是一早就知道了吧,所以对自己多方招抚。

六叔六婶对自己的照顾,是不是也会惹怒自己的异母兄长?以前从没注意过的事实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或者是某个宴会之上,也许是某次闲聊之中,经常能听到五哥的叹息,我们这几个亲侄子,六叔有时对我们还不如对外人。

六叔对人一直很好,同僚之中娶妻嫁女或有丧葬事情,银钱不凑手时六叔都会让人送上厚厚一笔礼物,解人燃眉之急。那时自己还当五哥发的牢骚是为此而来,还和他们争论几句,当时只能看到五哥的冷笑,长兄的漠然。

原来那时这个外人说的就是自己,邵思翰觉得心头开始淌血,用手捂住心口。在长兄和五哥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不识趣的外人吧?门上轻轻传来敲门声,打断了邵思翰的思绪,邵思翰用手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但脚步一晃又差点跌了下去,还是定了定心才勉强站稳,但脚上已经没了力气,怎么也走不到就在几步之外的门口。

门外已经传来问话的声音:“邵主簿,您在吗?”语言生涩,听起来还有些吐字不清,这是王璩身边的那两个侍女之一,邵思翰觉得嗓子都是干的,说出的话就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我在,有什么事?”本来准备走的娜若奇怪地眨一眨眼,为什么在屋里方才一直不说话,但这念头很快被她驱赶掉:“郡主说请您过去,商量明日往哪去。”

呼,现在自己的顶头上司暂时是那个有些冷漠的女子,邵思翰握一下拳,这样才能有力量,就算再伤悲、再难过,也只能埋在心底,该做的事一定要做好。

看一眼身上皱巴巴的衣衫,邵思翰没有马上开门,而是咳嗽一声,再回答时候那说话的声音已经不那么干涩了:“请郡主稍做等候,我很快就来。”说着邵思翰已经飞快地把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上一件干净的,又拿起手巾擦一擦脸,刚才还是忍不住哭了,泪虽不多,眼圈却有微微的红。

女子还能用脂粉遮盖,男子的眼圈微红却不能用脂粉遮盖,稍微想了想,邵思翰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开,毕竟不是谁都会盯着自己的脸看的。收拾整齐再镜子里看了看,还是那个气相庄严的男子。

邵思翰把手里的镜子放下去,一直是照着六叔的样子来的,现在明白自己永远不能像六叔一样。邵思翰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但很快就平息,还是先去见王璩吧。

和邵思翰屋子有些狭小不一样,王璩住的要宽大的多,里面的火盆也要更大些,邵思翰一走进去就觉得身上的寒冷被驱散。鼻子里面还能闻到一股桔香,看见邵思翰进来,王璩放下手里那个在火上微微烤着的桔子,娜兰已经接了过来给她剥着皮。

桔香更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味道,就像是,烤芋头的味道。不等邵思翰行礼,娜若已经拿着火筷从火盆灰下刨出两个芋头,把上面的灰吹掉,两手倒着在那里边剥皮边说好烫好烫。王璩接过娜兰递上的桔子,示意邵思翰坐下,脸上已经带了笑容:“我这两个侍女,都是山野之性,天真浪漫之人,邵主簿出身名门,见过的侍女仆从都是进退有据的,像我的这两个侍女,恐怕邵主簿一点也看不上吧。”

王璩话里有明明白白的嘲讽,邵思翰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山野之性,天真浪漫,要在今天以前,邵思翰还会觉得人怎可如此,可现在邵思翰却有些羡慕能够天真浪漫的人了。邵思翰的不回答是在王璩预料之内,娜若已把芋头的皮剥掉,一个放在盘子里递给王璩,另一个分做两半,自己和娜兰一人一半,也顾不上烫就在那里吃了起来。

如果自己不在这里,那这一幕该是多么和谐,邵思翰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没被六叔找到,是不是定安侯府也是其乐融融,而不是因了自己,偶尔兄弟之间还有些口角?原来,自己也是多出来的人。

等不到邵思翰的回答,王璩的眉一挑,不知道这个爱说教的人今日为什么这么哑口无言?该说的话说清楚好,免得到时候又出什么幺蛾子。王璩轻轻咳嗽一声:“邵主簿,今日找你来只是有一句话,我是个护短的人,这两个丫头跟我久了,还有外面的那些侍卫,希望邵主簿不要因你是天朝上国的人看不起他们,折辱他们。”

看着王璩眼里闪出的厉色,邵思翰已经站起身,拱手一揖道:“郡主此言未免有些对邵某误解。”误解?王璩的眉一挑:“当日邵主簿在城门面前,指责我的话可是历历在目。大雍的人视青唐的人为蛮夷,更何况在众人看来,他们追随我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岂不更是蛮夷?”

王璩的伶牙俐齿一如往昔,邵思翰想起当日在城门面前的事,今日再想,却隐约觉得王璩所为,虽然过火了些,却何尝不有一种快意?但这样的话邵思翰不会说出来,他只是站在那里:“郡主当日所为,天下人都有目共睹,然事已过去,已然尘埃落定,今日邵某奉命行事,自当尽自己的本分,对郡主身边的人也会礼貌相待,怎会折辱他们?”

是吗?王璩的眉头又一挑,刚想反问看见邵思翰的眼圈微微有些红,再想想他这样的,心口一样,虽然迂腐了些却合那些心口不一的人要强。那句反问没问出去,脸上已经露出笑容:“邵主簿这样想极好,我也不希望日后我们上路时候,总有一些纷争。”

邵思翰行礼打算退下,王璩已经又开口:“明日我们先往南行,听说再往南去,不但有望不到边的大海,还有不下雪的冬日,只是耽误了邵主簿回京过年,让你不得与家人团聚,着实有些不大像意。”过年?若是原先,邵思翰还真的想回京过年,和六叔六婶说说青唐的见闻,把那些小东西分给侄子侄女。

可经过这番思索,一直蒙在眼前的迷雾散去,邵思翰已经不想回去过年了。过年是合家团聚的日子,赵家也要一起祭祖团年,自己这个上不了赵家族谱的人,虽不能参加祭祖,可每年的团年饭还是少不了他的。

以前每日都期盼回赵家吃这顿饭,能和叔婶兄弟姐妹团聚,在一屋子欢声笑语里面,感觉自己有家人。可是现在,怎么能够再回去?邵思翰微微顿一顿,看着王璩十分认真地说:“郡主或许不信,我和郡主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

哦?王璩刚想要仔细问问,邵思翰已经退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王璩觉得今日他的背影有几分萧瑟。没有家,谁信呢?他这样的谈吐,明显出身良好,再加上他言语之中对忠孝仁义的维护,怎么看怎么不像。

或者,他不过是为了拉近和自己的距离,王璩摇摇头,把这个思绪摇掉,谁也不会咒自己没有家。内里情形,他既不肯说,又何必去问?

王璩一行往南行去,越往南行天气越暖和,等走到岭南一带时候,河里的水没有结冰不说,四面山岭之上,举目望去都是青葱一片,甚至还有野花开放。这样的情景别说娜若她们,就算是队伍里见闻最广博的邵思翰都从没见过。 

邵思翰骑在马上,嘴里只是念叨:“天下之大,果然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常听说岭南有四时不谢之花,常年不冻之水,可真的见到了才这样震撼。”来迎接他们的是本地知县,听了邵思翰的话微微点头:“是啊,这地方风景和家乡不一样,常年能见的美景也多,各种果品更是听都没听过。”

邵思翰更加惊奇:“这地方既然这么好,为何还有人一提到了这里就觉得是极苦的差事?”知县捋一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你只看见了好处,没看见不好处,况且你们来的日子短,要知道这山里有瘴毒,水里有鳄鱼,再往远处走,那大海里的水都不能喝,更兼本地之民,得以教化的不多,虽不是穷山恶水,却也是遍地刁民。”

当然,知县没有说出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此地富有之民不多,在此做官,真是捞不到什么太大的油水。知县又叹一声,往王璩车里看了一眼,可惜这位郡主的来历人人知道,不然接待好了她,也能在仕途上有些想头。

转眼驿馆到了,好在这驿馆虽则简陋,也还干净,知县请他们下了车才对邵思翰拱手:“本地士绅不多,况且后日就是年三十,邵主簿请回了郡主,只能请她自便。”

作者有话要说:初二要去看海,不然我就把她往我家这边塞了。

83 路遇

后日就是年三十了?邵思翰微微一愣,这一路行来,竟忘了已经到了过年时候。仔细一回想,这一路见到的人家,都在除尘粉刷,炊烟里面传来的味道也是越来越香。这一切都在昭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就要来临。

驿馆里也是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一行人就没有别人了。洗漱过后竟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一路行来,邵思翰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不再被赵家接纳已是事实,以后再努力时候还能为了六叔六婶。比起王璩,自己其实幸运的多,毕竟有六叔六婶的招抚。

而她,邵思翰的眉微微皱起,这一路虽然见到王璩的时候不多,但也让邵思翰知道王璩其实是个很温和的女子,而且,邵思翰的眉皱的更紧。

怎么也不能想到,能让自己夫家娘家双双受了灭顶之灾的女子,敢面对万人指责毫不退缩的女子,竟有那么柔软的一颗心。这一路发生的事让邵思翰对王璩的印象一次又一次改观,而她所做的,绝不是那种沽名钓誉。能安慰生病请不起医者的老人,把被欺负的乞丐抱在自己怀里,一点也不在乎那个孩子身上脏兮兮的,会染脏她的衣服。

甚至在捡到一个生病小女孩的时候,那小女孩不治身亡,她竟流下眼泪。这让以为王璩再不会哭的邵思翰大为惊讶。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接触的越久,了解的越深,邵思翰就越觉得自己不明白这个女子。对亲人横眉冷对,却对那些陌生的可怜人温柔体贴,或者,该说她在威远侯府和章家遇到了什么事,让她这样愤怒,愤怒到愿化身为火,烧掉那一切。 

端起茶,杯里的茶已经冷了,饮干了冷茶,邵思翰决定出去走走,了解的越多,明白的越深,对她的仰慕就越来越深。而这种仰慕,邵思翰知道是不允许有,也不能有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为仕途也好,为未来也好,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邵思翰轻声叹息,这种折磨还要多久?自己这颗心才能在见到她的时候不会狂跳,才会在她做出善事的时候投以普通的、赞许的眼光,而不是让眼中有火,只能生生低下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仰慕。

驿馆里静悄悄的,侍卫站在外面,王璩住的房子很安静,看见邵思翰出来。侍卫头目给邵思翰行了一礼。来大雍日子长了,这些侍卫的大雍话渐渐流利,但还是不大爱说话,对这个大雍官员,无论是侍卫还是侍女,都敬而远之。

邵思翰微一点头,往街上行去,现场很小,除了驿馆所在的大街两边的房屋还算整齐,街上也铺了青石板,别的地方都不能称之为街,不过就是横七竖八的土路,两边房屋也是歪歪斜斜。和繁华富丽的京城比起来,说穷乡僻壤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这一路上遇到的小县城穷的不少,但像这么破旧的,还是头一回见。好在邻近过年,街上也还热闹,也有山里人挑了山货来卖,好凑些钱回家过年。那些山货,不过就是些皮子,草药这些。

虽对岐黄之术不精通,邵思翰还是买了几味常见的草药,这些草药对跌打损伤很有疗效,带些回去送给侍卫们,也算是一份心意。又溜达了一回,就再没可逛的,那些铺子里卖的贵的,大都是从京城里来的东西,这些东西邵思翰从小就见惯的。

又进一家点心铺子买了两样点心预备夜里垫肚子,这驿馆这么空荡,夜里也寻不到人来做吃的。转完这些,看着还挂在天上的太阳,真是百无聊赖啊。

还是回去再练练字好了,邵思翰心里想着,就要往驿馆方向走,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间还夹杂着数落,说的是本地土语,邵思翰几乎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做生意的小贩也放下手里的东西伸长脖子去看。

哭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满脸都是泪,在一个男人手里拼命挣扎,旁边站着个不耐烦的中年妇人。那男人满脸大胡子,身上穿的也还干净,但旁边的妇人就不一样了,描脂抹粉,一嘴的胭脂红的半里都能看见,头上金簪晃着人的脸,手里拿着粉红色的帕子,扭着腰在那里骂:“不识好歹的小崽子,我瞧中了你,要收你做女儿,你竟这样哭哭啼啼,老娘的生意都要被搅坏了。” 

那妇人骂的是一口官话,又一身的风尘味,这样的语言只能让人想到一个职业,老鸨子。女孩还在拼命挣扎,紧紧抱住男人的腿,说的话邵思翰听不大懂,只能听出叫爹。就算衣着破旧,满脸泪痕,还是能瞧出模样生的标致,再过个四五年长大了,那模样在这种地方也能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老鸨子还在骂,那女孩的苦苦挣扎似乎让那男人有些软化,对着老鸨子说了句什么,老鸨子差点跳了起来,手指着男人的鼻子:“放屁,你还是个男人,说出的话吐出的钉,怎能反悔?”那女童见男人又要把自己塞给老鸨子,抱住男人腿的力气更大了,口口声声只是叫爹。

冷不防一个妇人跑了进来,劈手就打了男人一个耳光,嘴里开始嚷起来,老鸨子挥着帕子:“说的对,赶紧把人给我,到了我那里,好吃好穿伺候着,姑娘得了好去处,你家也有了银子,何等快活。”妇人伸手去扳女孩抱住男人的胳膊,嘴里说着话,眼看着那胳膊就要被扳开,女孩哭的更凄厉。

突然说了一句,那妇人眉毛都竖了起来,狠狠往女孩脸上打去,刚打了一下已经被老鸨子拉住:“别打,打坏了脸还管什么用,我和你说,要肯,那小的那个也送来。”妇人脸涨的通红,喃喃说了一句,老鸨子也不为意,伸手去扯那女孩。

眼见这又是一桩卖女为娼的事情,周围的人摇头,也有劝的,但那妇人怎么肯听,男人稍软一些,也被那妇人捶了两下就再不敢说了。邵思翰终于站了出来:“朗朗乾坤,哪有这样逼良为贱的事情?”老鸨子只是冷笑,这样的事她遇到的不少,眼皮都没抬,妇人见有人阻止,直着喉咙开始嚷,嚷骂的什么邵思翰也听不懂。

老鸨子咳嗽一声,那帕子挥的更高:“看到了没,不是我逼良为贱,是这家人养活不了女儿,要把女儿送我做个养女。”说着老鸨子手里抖出一张纸:“看看,我这上面写的都是收为养女,你说的话可要小心,哪有这种空口白话诬赖人的。”

青楼买人,都是写作养女,邵思翰虽知道这个,但和这种老鸨子吵架还是不行,稍微思索一下才道:“虽说是你收做养女,但是这孩子也不愿意跟去,何不让她一家团圆,也是一件好事。”话刚说完,那妇人已经上前用手一把往邵思翰脸上抓来,邵思翰没想到这妇人竟这样恶,闪避不及脸上已带了伤痕。

那妇人犹自大骂,老鸨子冷笑道:“看到了吧?不是我让她一家人分离的,人家爹娘都肯,你来做什么好人?”那女童哭叫的更厉害,往那妇人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跑到邵思翰跟前跪了下去,开口说话时竟是官话:“求您,救救我,那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她吞了我娘的嫁妆,还想把我卖掉,求您,救救我。”

女童哭的凄惨,邵思翰正想说话,已经传来一个声音:“那男人,是你的亲爹?”女童虽然哭的凄惨,但耳朵还是很灵,冲着说话的方向猛点头:“是我亲爹,我娘被那个女人气死了,我爹就…”说着女童放声大哭。

邵思翰已经听出说话的是王璩,那妇人见女童说出底细也一点不恼火,张口又叽叽呱呱地说话,老鸨子眼斜着看过去:“这人说了,卖谁不是卖,你们要能拿出十五两银子,就把这女娃拿去,只是我看你们能不能走出这地界。”

老鸨子的话刚说完,那妇人已经哎呦一声,脸上挨了一巴掌,接着那男人也被一掌打飞。妇人抬头正准备嚷骂,看见面前突然多了两个铁塔样的男人,而站在男人面前的是个娇小的女子。

女子衣着素净,发上只插了支玉簪,双手抖的不成样子,正看着那被拍飞的男子,声音颤抖地问:“你真是她的亲爹?”男人虽被打了一掌,但挨的不重,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也用生硬的官话答道:“她是我的女儿,我生了她养了她,现在银钱不凑手,卖了也是常事,就算到了堂上,大老爷面前也是这样说的。”

妇人已经有些发抖,听了男人说的那腰板又直了起来,头抬的高高的,嘴里又是一串。王璩的激动邵思翰看在眼里,一路上遇到过比这还可怜的事,但王璩从没这样激动。

娜若已经把女童拉了起来,拿出帕子给她擦泪,女童虽然明白自己的救星来了,但一双眼还是睁的大大的,眼里满是惊怕。王璩低头,伸手摸一下孩子的头,示意她不要害怕,接着昂起头对那对夫妇道:“身为父母,不仁不慈,禽兽不如。”

被忽视的老鸨子笑了出来:“我说,你也别管这种事,今日不卖给我,你当她又能过什么好日子,还不是在那里挨打受骂,连口饱饭都不得吃,要到了我家,我好歹还会给口饱饭吃。”女童又大叫起来,这次却是对着王璩:“求求您,求您把我带到京城去,去找舅舅。”

男人大声喝骂,老鸨子又笑了:“傻孩子,还找舅舅?一年去赶考的人那么多,你那舅舅起码去了十年,只怕骨头都敲鼓了,还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挺亲妈的。。。

84 带人

女童也知道找舅舅只怕是个梦,但有梦总比没有梦强,她吐了老鸨子一口,又跪到王璩跟前:“求求您,求求您,我会做活,会伺候人,求求您把我带走吧。”女童的声声哭诉已经让王璩满脸是泪,如果没有找到舅舅,如果没有阿蛮,再如果舅舅没有权柄,是不是自己已经化成一杯黄土?娘的冤屈就永远洗不清?

王璩脸上的泪让邵思翰更加惊讶,想起王璩曾说过的话,难道当年她在威远侯府时遇到的更难以让人启齿吗?不然是怎样的恨意会让一个人毁灭掉了夫家不算,又毁灭掉了娘家,这对天下女子来说,都是她们的庇护之所。

女童哭声震天,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虽然大都说的土话王璩听不大懂,但也有几个故意用官话说出来。渐渐明白前后因果,这一家子虽然不算富,但也能称温饱。三年前这妇人死了丈夫,还带着个两岁的女儿,不知怎么就和这男人勾搭上了。

那时这女童的娘刚好生病,这妇人就打着照顾的招牌住了进来,照顾了没几天那女童的娘就死了。地方上虽也嚷嚷了,怕的是被毒死什么的,但仵作来瞧过,说就是病死。又没有娘家做主,也就一口薄皮棺材葬了。

这妇人也就正式和这男人在了一起,天下的晚娘大都差不多,这样人家又没什么基业,妇人对这女童更是没了笑脸,夏日里让女童顶着大日头去井边洗衣,冬日里最冷时候让她去外面择菜。岭南虽暖和,冬日总比不了夏日,也是要穿棉衣棉裤的,那样衣衫女童怎能上身?能穿着夹的已算她运气极好,常年只穿着一条单裤。

邻居们也有指指点点的,这样妇人哪里害怕这些指点,指点的越多她反而回自家没有钱,养不起两个孩子,等到两月前她生下一个儿子,就更在男人面前聒噪个不停,说现在娃娃太多,如果不卖掉一个,家里就活不下去。

男子和女人的心不一样,见女儿常年哭泣,来自己面前告状,还当是她自己不懂事,不晓得尊重晚娘。倒不如那妇人带来的拖油瓶,对自己笑脸相迎,又常嘴甜蜜蜜地叫自己阿爹。先还和妇人争了几句,等到后面也就变了心肠,女儿留在家里也不过就是哭哭啼啼,还不如照妇人的话卖了出去,得了银子不说,自己耳根也清净。

至于前头娘子的恩情,早被他抛到了脑后。邻居们七嘴八舌议论,王璩的手紧紧握在那里,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不让侍卫们出手把那男人和妇人打飞。男人心里还有几分惭愧,毕竟这孩子是自己的,妇人一张脸却通红一片,站直身叉着腰和邻居们嚷骂。

男人扯扯妇人的袖子,喃喃说了一句,妇人的眼顿时圆睁,蹬蹬往屋里跑去,不一时抱了个襁褓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五六岁的女娃,见这样邻居们都愣住。妇人已经大哭起来,嘴里嚷叫个不停,男人急的忙上去拉住她,那女娃这时也哭起来。 

看来这妇人不是要去跳井就是要回娘家,旁边两个讲官话的证实了这点,有人语带讥讽地道:“要去跳井就去跳,男子汉受这样辖制,算什么男人?”妇人还是大哭不止,那男人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嘴里又在说些什么。

那妇人这才停下哭泣,和男人说了一句,男人点头不止,转身对等的更加不耐烦的老鸨子说了一句。老鸨子脸上闪过轻蔑之色,伸手就要去拉已被王璩扶起,正在被娜若安慰的女童。老鸨子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侍卫挡住。

老鸨子手里的帕子挥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怎么,是她的亲爹要把人卖给我,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就算是到了老爷跟前也这样说的,你们谁敢拦。”侍卫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护着王璩这边。

老鸨子又要发怒,她能在这地面上开窑子,也是背后有撑腰子的,况且看王璩他们的打扮,不过就是过路客商一流,有什么好怕的?邵思翰已经走了过来:“这位大嫂,今儿这人你是带不走了,还是请回吧。”老鸨子看一眼邵思翰,斜斜对他飞个媚眼,手就搭上他的肩头:“这位爷,看得出来您和您家奶奶都是善心人,可是您要知道,这种事情,爹娘要卖了孩子,皇帝老子也不能说个不字,况且就算我今日不带走,这女娃娃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好,迟早被她晚娘磨折死了,倒不如我做做好事,把她带走,省得日后没了命。”

说着老鸨子又是一阵娇笑,还看着王璩,眼里分明有挑衅,事出突然,邵思翰也没空去分辨他和王璩不是一家,刚要再说已经听到王璩冷冷地声音响起:“是吗?皇帝老子也不能管,那我今日就偏要管?”老鸨子刚要刺王璩几句,却觉得王璩一双眼全是冰冷,整个人都似冰块一样,冒出的寒气让照在身上的阳光都失去了温暖。

老鸨子倒退一步,嘴依旧强:“难道她爹娘不许,你能把人带走?”王璩没有管老鸨子,只是低头温柔地问女童:“你要跟我走吗?我带你去京城,找到舅舅就找,找不到舅舅你就跟我在一起,可以吗?”女童连连点头,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擦掉,那张小脸就更显精致,王璩握起她的手,女童虽哭了半日,可是孩子的手心还是那样温暖柔软。

那种温暖能传到心底,王璩觉得心底有个地方咔地一声融化了。看着女童满眼的信任,王璩笑了笑看向老鸨子:“是吗?今日我就要试试,看能不能带走人。”老鸨子嘴上还是很硬:“哼,你要能拿出银子,当然能带走她。”

银子,这下提醒了王璩,王璩的眼眯起,看向那对夫妻:“不说我还忘了,方才这孩子说,当年她娘|的嫁妆,还全在这里,按了大雍的风俗,嫁妆是留给子女的,我今日要带她去寻她舅舅,那些嫁妆也该还来才是。”

老鸨子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她见过的人也算不少,但像王璩这样把无赖的话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的还真不多。尤其是,老鸨子又看一眼王璩的装扮,明明像是那种讲理大家主母,怎么会说这种市井无赖的话?

男人早打好了算盘,卖谁不是卖,如果两家争卖起来,说不定还能卖的价格高些,没想到王璩一开口就要拿回嫁妆,眼顿时瞪大,张口结舌起来。妇人听懂了,也嚷了起来。这两个字王璩却听的出来,强盗。王璩的唇往上翘,脸上神色分明有嘲讽之意,说出的话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怎么,我带走你女儿,这一路上的饭房钱,小孩子长的快,要给她买衣服,这些都是要花钱的,我不和你算这些,只和你算按了风俗给她的东西,难道不行吗?”乍一听这话竟是不能反驳,男人气的吹胡子瞪眼,伸手就要去抓女儿:“还不快些跟我回去,你难道不嫌丢人?”

男子伸出去的手自然被侍卫挡住,王璩冷笑:“你自己气死糟糠,任由继室虐待女儿不发一言,甚至还想把她卖进窑子里去,这些你都不嫌丢人,此时反而骂一个活不下去不敢在亲爹身边待的弱女丢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骂的下去吗?”

男人的脸忽红忽白,竟说不出话来,那妇人也被王璩镇住,邻居们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王璩站在那里,头昂着看向男人:“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给银子,那就休想。”妇人已经回过神来,坐到地上打起滚,用手拍着大腿大哭起来,嘴里的话想必是骂王璩的。

老鸨子一时分不清楚王璩是什么来路,嘴张了张,王璩已经又看一眼那男人,牵着女童的手走了出去,围着的人群自然分开一条道。女童抬头,看向王璩的眼满是仰慕,突然她小声问道:“您是仙女吗?长的这么好看,又能这样说话?”

仙女?王璩淡淡一笑,自己被人骂做妖女的时候只怕更多吧。快要走了出去,妇人才又开始大叫,从地上连滚带爬的冲到王璩跟前,紧紧抱住女童不撒手。侍卫没料到她还有这招,竟忘了阻止。王璩低头看着妇人,眼里毫无温度:“你这是何苦,你又恨她又要把她卖钱,何不让她跟我去,你若放手,我保证日后她不来寻你的麻烦,若不然…”

王璩顿住,等着妇人自行去想,在妇人眼里,女童并不是个人,而是个能换十五两银子的东西,十五两银子啊,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银子就是十两,还是从那死鬼柜子里找出来的。可以打一头的首饰了,怎么舍得让她跑掉?

妇人嘴里又开始叽叽呱呱,当地土话王璩着实听不懂,有好心的人在旁道:“她说不拿来银子就不放人,不然她就告到公堂去。”王璩最不怕的就是去上公堂,她冷笑一声,侍卫已经把那妇人拖了下去,王璩看着身后的邵思翰:“邵主簿,这里剩下的事就由你办,我带这孩子先走。”

邵思翰拱手行礼:“郡主,下官遵命。”郡主?这两个字落在各人耳朵里是不一样的,那老鸨子的手抖了下,难道说这就是自己相好说的那个经过本县的郡主?听说她六亲不认,爹娘祖母统统不认,白发苍苍的祖母跪在她面前磕头相求,求她高抬贵手,她都可以冷眼看着人把侯府抄了。

惹上这么一个人,老鸨子又抖了下,方才还存着想争买的心顿时没了,转身扭着屁股就回自己家。周围的人还能听到王璩温柔地问女童多大,叫什么名字的声音,渐渐议论着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很喜欢这种仗势欺人片段

85 逾矩

转眼已经到了驿馆,这一路上王璩也问清了女童姓郑,名叫淑媛,十月刚满了八岁,没想到这种人家的女儿名字会这么文雅。察觉到王璩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讶,淑媛面上有些得意地道:“这是娘给我起的,娘认得字,还给舅舅写了信。”

提到娘,淑媛脸上弥漫起了笑容,有娘的时候多好,有好吃的,有新衣衫,但是现在…,淑媛的眼渐渐抹上黯淡神色,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可是娘给舅舅写的信都被那个女人烧了,她给我做的新衣服,也被那个人穿了。”那个女人,就是淑媛的继母了,或者连继母都称不上,摸一下淑媛的背以示安慰,却只摸到一把骨头,虽说这个年纪的孩子瘦些也正常,但瘦成这个样子?王璩正打算仔细看一看她,结果就听到她肚子里发出咕的一声。

淑媛的脸顿时红了,喃喃地道:“我今日还没吃饭呢,她说,反正我就要去别人家了,省一点是一点。”世上竟有这样恶毒的女人?娜兰和娜若的眼睛都瞪大,轻轻叹息一声,聪慧的娜兰已经去翻出点心送到淑媛面前:“吃吧。” 

点心喷香,淑媛却没伸手去拿,刚才哭闹了半日,双手已经脏污,脸上还有泪痕,娜若急忙去打来热水,王璩拿过淑媛的手用手巾给她慢慢洗着脸,又洗了手,连耳后都洗的干净。看着王璩的动作,一股暖流涌上淑媛的心头,有很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对待自己?

眼里酸酸涩涩的,淑媛觉得又要有泪涌出,但强忍住了,不能总是哭,爹不就是因为自己爱哭才嫌弃自己吗?要努力不哭,经常笑,这样恩人才不会嫌弃自己?

王璩看着淑媛的神色变化,心头的滋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没娘的孩子,怎么样也要让自己学着努力长大。摸一下她的头发,示意她快些吃:“你先垫垫肚子,等会儿洗过澡,换身衣服睡一觉再吃饭。”

淑媛乖巧地点头,把拿出来的点心吃了干净,娜若的洗澡水已经预备好,带着淑媛下去洗澡。没有孩子的衣服,娜兰挑出一件王璩平日不穿的,拿过针线打算改一下,但娜兰不擅长做这些事,左摆右摆就是不行。

王璩接了过来,在那里改了起来,把袖子剪短,腰那里再剪两刀缝好,下摆处就不用改了。当淑媛被娜若用小被子抱着出来的时候,王璩给她穿上这件衣裳,又在腰间用根腰带系好,倒像穿了件袍子。王璩摸摸她的头:“先这样吧,等问问驿丞有没有小孩子的衣裳。”

淑媛穿着不合适的大人衣裳在那里转了转,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这料子真好,我从来没穿过这样的料子。”淑媛笑的灿烂,王璩的心却不知怎么疼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伸手摸一摸她的脸,淑媛又笑了:“王姨,别看我小,我会做饭洗衣,睡觉还警醒,夜里王姨你要想喝水这些,一叫我就答应了。”

这孩子啊,聪慧早熟,是不是这就是她们这些早早失去亲娘的人的共同命运?邵思翰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淑媛坐在王璩脚边,嘴里在说着什么,王璩一边听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有温柔笑容。这多像一对母女在叙话。

如果这是自己的妻女,自己回来时看见这一幕,心里会十分欢喜甜蜜吧?而能留住这一幕,自己可以拿任何东西去换的。邵思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怎能这样想,实在太逾矩了,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她的倾慕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王璩抬头看见邵思翰,脸上的温柔笑容消失,代之的是邵思翰这些日子见惯的笑容,礼貌疏淡。邵思翰还在回味王璩方才的笑容,王璩已经开口:“已经办妥了。”邵思翰看一眼淑媛,娜兰牵起她的手,把她带下去歇息。

邵思翰这才道:“是,里正和那对夫妇还候在外面,那对夫妻说要给郡主您磕头赔罪。”王璩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邵思翰拿过一个小包袱递上去:“那男的说,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就只有二十亩山地和几样首饰,生病时候山地已经陆续卖掉,只剩下十亩,地契和首饰都带了来,还有那孩子的两套衣衫。”

要银子只是一时气话,这种人家,就算把嫁妆全都吞了也会编出许多花言巧语来掩饰。再说以邵思翰的性格,王璩也没想到他能要回银子来。看着那包袱里面的东西,王璩微微一笑:“里正也来了?”邵思翰的面上不知怎么红了一下:“是,还多亏了里正,不然他们夫妇只是在那里撒泼耍赖。”

一遇到耍赖的人,邵思翰是没有什么法子的,可今日所见着实让邵思翰愤怒,世上怎有这样不顾发妻,对女儿打骂不休还要将她卖进青楼的父母?可是邵思翰不是王璩,讲出的大道理那对夫妻怎么肯听,妇人只在那一口一个要去寻死,男子只会说一句那是自己的女儿,死活不干别人的事。

秀才遇到兵,邵思翰是真的拿他们没办法,见邵思翰手足有些无措,那妇人一把就抓住邵思翰的袖子,反说邵思翰拐走了孩子,要不就拿二十两银子出来。又闹了个不休时候,里正急匆匆跑了过来,劈头就打了那男的一下,嘴里不干不净骂着。

见里正过来,那妇人反而嚷的更大,指着邵思翰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里正的眼斜瞟向邵思翰,心里在做着盘算。对这种人邵思翰就知道怎么对待了,也不行礼,依旧倨傲地道:“本官乃晟王府主簿,跟随顺安郡主来到此地,郡主出行,遇到这家要卖女儿,郡主看不下去问了几句,那女儿说情愿跟随郡主去京城寻亲,也不要再在这家里。郡主心疼孩子,已经带了女孩前去,留本官在这里讨要盘缠,谁知这家不给倒反说我们拐带孩子,你既为一方里正,这地面上的事就由你做主,这样颠倒黑白的事该怎么办?”

左一个郡主,右一个郡主,里正平日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老爷,郡主那可是比县老爷大许多的了。而且前几日和捕头喝酒的时候也听说过本县要有个郡主路过,捕头还在那里嘀咕个不休,说这样大年节下不在家跑来这远地方做什么,到时连酒都不能好好喝。

再看邵思翰的衣着,倒似比县里老爷还要威严几分。里正在那里盘算,邵思翰已经开口:“既如此,还请去公堂之上,请张知县辩个分明。”听到要去公堂上,里正顿时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转,每次去见老爷总要被比一番,这板子挨的不少,难道大节下的还要去挨板子吗?

那妇人平日和里正也有些捏捏摸摸,此时见里正沉默不语,又大叫起来,刚叫了一声就被里正一个耳光劈到面上:“真是不知死活,冲撞了郡主还要骂郡主拐了你家女儿,要我,别说郡主要一个,就算是全家都跟了去那也愿意。”

说着里正就对邵思翰行礼:“邵主簿,您瞧他们家也穷,拿不出什么盘缠,要不您去和郡主说一声,就开恩免了吧。”这里正真是两面光,邵思翰微微咳嗽:“方才那女孩走时,说只要她娘的嫁妆做盘缠。”嫁妆?妇人听到这词愣住,要是真给了去,自己今儿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好去骂里正,更不敢去惹邵思翰,只有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口里骂个不休。

这样泼妇,里正是见惯了,又踢一脚让她安静些。邵思翰却皱眉,这样泼妇在大街上都是如此,对前头妻子的女儿可想而知。难怪王璩会口口声声要银子,这样的人家,不和他们讨些银子让他们记住教训,只怕更加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