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秀听了,拧着帕子笑了起来,要问赵菁是哪户人家,赵菁红着脸不肯说,她也不生气,只叹了一口气道:“只要你能过的开心就好了。”
进宫当宫女的多半家境上贫寒,卖到宫里的价格又比卖给一般人家当奴婢稍微贵一些,且又有到了二十五能放出去的规矩,所以有些人家便情愿把女儿卖到宫里来。若一直勤勤恳恳做个打杂的宫女也便罢了,最怕的就是赵菁她们这种走到了风口浪尖上的,虽说比起别的奴才体面了一些,却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你是旧年就可以出宫的,当初怎么没走呢?”赵菁原不喜欢八卦,可如今瞧着春秀这样子,想必她也是羡慕外头的生活的。
“我又不像你有兄嫂疼爱,我家里只有两个不成材的弟弟,如今借着我在太后身边当差还能唬些人,倘若我出去了,只怕他们只想再卖我一次换银子呢!”春秀说到这里便苦笑了起来,又道:“我也不像你生得这样容貌周全的,旧年倒是有人想求了我去当贵妾的,你道是谁?是景国公那老头子,景国公夫人何等厉害,和太后还是亲姐妹,我是太后的人,若是当真去了,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这些事情赵菁是再没有听说过的,如今听春秀说起了,才知道每个宫女要出宫当真是件大事儿,春秀瞧见赵菁这惊讶的模样,反倒自己先笑了,摆手道:“太后还装模做样的问了我,我当时就辞了,在太后跟前表了态不出宫,与其出去了也是一死,不如死在宫里。”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赵菁,拉着她的手道:“你算是熬出来了,有摄政王和皇上都护着你,将来你那婆家人也不定不敢欺负你。”
赵菁一时不知要怎样安慰春秀,便拉着她的手道:“太后娘娘虽然有时候是有些性子的,但对下人还算宽厚,你若是想出宫,就留个心眼,看准了谁,让他进宫来求你,太后必定也是会成人之美的。”
春秀点了点头,眨眼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赵菁便跟着门口的小太监往御书房去。这条路她以前每日都要走好几遍,可这时候走起来却有几分生疏了。她是真的离开了宫里,心也已经在外头扎根了。
赵菁到了御书房门口,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进出,她站在丹犀下等着小皇帝的传唤,茶房里新来的小宫女挤在门口看她,她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看样子表情是竟都有几分艳羡。
周熠要收自己当义妹,赵菁想到这里却觉得有些可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娶了一个前朝的公主还不算,还要收一个前朝的余孽当义妹?他当真是…
赵菁正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的时候,御书房的门开了,摄政王穿着一身玄色双龙戏珠的蟒袍,从殿中出来。
“你来了。”
赵菁听见这个声音便把所有的神思都收了回来,半蹲下来向他行礼。她没有抬头看周熠,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照的赵菁睁不开眸子,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还是让赵菁略微觉得有些不适。
“你既然喜欢徐思安,总不能去他府上做妾,摄政王义妹的身份,大约可以替你换个正室之位。”周熠冷冷清清的开口,言语中竟有几分萧瑟,他看见赵菁仍旧半蹲着行礼,伸出手去,握住了她那一截细嫩的手腕。
她的手腕是这样的纤细窈窕,只要轻轻一握,就可以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他无数次梦见自己救下了她,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抵死的缠绵,可醒来后却只有冰冷的衾被,和一个把自己完全遗忘了的女子。
有些事情,一旦放弃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回还的机会了。她如今是想起了自己,可两人终是回不去了,他应该学会放手,然而,心却依然是那样痛,甚至比之前用来等待的那十年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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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到门口来传唤,赵菁从周熠的手中抽出手来,她垂眸敛目的向周熠行礼,淡淡开口道:“赵菁谢王爷厚爱,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进去了。”
周熠定了定神,艰难的收回了右手,不自觉的握住拳头,扭头道:“你进去吧。”
御书房里燃着凝神静气的龙涎香,小太监挽了帘子引赵菁进去,小皇帝周旭正坐在龙案前看奏折,听见赵菁的脚步声就抬起了头来,眼神中瞬间就多了几分笑意,亲自站了起来道:“姑姑你来了?小福子,快赐坐!”
周旭的举手投足间已越发多了几分帝王气势,赵菁跪下来向他行了大礼,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将她扶了起来道:“姑姑以后不用跟我行这样的大礼了,皇叔要认姑姑做义妹,以后姑姑就真的是朕的姑姑了。”
赵菁瞧着周旭这高兴的模样倒是松了一口气,少年懵懂的情绪终究是收了起来,能喊自己一声姑姑,这便是最好的了。
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赵菁却不敢坐,只站在周旭的身边,她看见御案上砚台里的墨汁干了,上前捏着袖子替他磨墨。周旭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顿时又蹙起眉宇道:“那日朕在摄政王府落水的事情皇叔已经查清楚了,大约是宫里有人透露了朕的行踪,所以景国公夫人才会带着她家四姑娘去王府,”周旭说着,眉中多了一丝厌恶,恨恨道:“朕险些着了她们的道了,若不是皇叔告诉朕这些,朕还不知道看似温柔无害的表姐,竟然也有这般的心机!”
赵菁瞧着小皇帝清秀的眉宇皱了起来,只淡淡的笑道:“皇上年纪还小,有些事情看不明白也是常理,只是景国公家四姑娘此行险些伤及龙体,皇上打算怎么治她的罪?”
“朕本来打算直接赐死,后来景国公夫人在母后跟前哭了一场,朕就赐她去静月庵出家为尼了。”
赵菁没想到小皇帝生气起来却也是这样的暴烈的脾气,不过虽然那四姑娘没死成,但让一个花季的姑娘出家为尼,无疑是更残忍冷酷的惩罚。
只是这顾四娘也的确是命苦的,那种刁钻的主意,大约也是景国公夫人这种人才能想得出来的,她不过又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周旭在奏折上沙沙的写下御批,赵菁低下头看了一眼,笑着道:“皇上的字倒是越发进益了,多说人如其人,看皇上的字,就知道皇上必定是一个大明君。”
周旭被赵菁夸的有些得意,笑着对赵菁道:“姑姑快别说了,皇叔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把这些政务都交给了朕,朕每日里都头大的很,忙到三更才能睡,五更又要起身,整理都不睡不够。”
赵菁听了这话暗暗揣度,周熠到底是打算让小皇帝亲政了,其实他贵为摄政王又怎样,是皇上的生父也又怎样,他终究不能成为大雍的皇帝,这一切也不过就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而已。
“皇上如今也知道政务繁忙了?以前只懂贪玩,还说王爷不让你学着,如今可知道这里头的辛苦了。王妃刚刚过世,王爷这些日子无心理政也情有可原,皇上已经大了,要学会替王爷分担了。”
赵菁磨好了墨放下墨块,又命小宫女去沏了茶来,她陪着周旭坐了两三盏茶的时辰,看着他将案上堆着的一叠奏折一封封的看过了,拧着眉写了朱批,最后终于痛快的伸了一个懒腰,转身对福满多道:“小福子,把昨儿朕让刘大人拟的圣旨那过来,给姑姑宣旨。”
圣旨上写的不过就是官话,什么救驾有功、恭顺仁德,都是一些听着顺耳又喜庆的大话。赵菁跪在下首,接了明黄色的圣旨在手中,小福子便在她跟前跪了下来,带着几分谄媚笑道:“奴才给长公主请安了,长公主千岁。”
周旭站起来,一脚蹬在了福满多的腚上,吩咐道:“让你去库里预备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吗?难道让姑姑这样空着手出宫?”
福满多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笑着道:“奴才已经派人去了,皇上你急什么,东西预备好了,姑姑也要出宫了,皇上难道不想让姑姑在宫里多待片刻?”
周旭听了这话甚是顺心,对着福满多离去的背影继续道:“说的好,那你慢慢预备着,先传午膳吧。”
从御膳房到御书房的路很远,若等皇上想起来用膳了再叫预备,少说也要等上一两个时辰,赵菁在宫里的时候就改了规矩,每日里午时初刻,御膳房送菜过来,放在茶房的炉子上热着,这样也好过皇帝吃冷饭冷菜的。
菜色是头一天晚上吩咐下去的,这样皇帝喜欢吃什么,他们也好事先预备着。
不一会儿御书房外的偏殿里便摆上了御膳,赵菁还如以往一样站在边上服侍,皇帝却拉着她一起坐下,赵菁只是不肯,周旭便没有再坚持。赵菁服侍着周旭用完了午膳,她和小宫女们一起去下处吃了一点东西,还回了御书房来。
小皇帝正在给她选宅子,大雍初建,京城里有大片前朝皇室权贵们留下的宅邸,先帝建朝初也曾赏赐给过很多有功之臣,但还有好些宅子,如今仍旧归宫廷内府所管制。
赵菁其实根本不想要什么公主府,她孤身一人,住进去像什么?若是请了赵勇和袁氏住进去,他们一个飘香楼的大厨,一个在家操持家务的主妇,守着这样大的园子,倒是变成看门的了。
赵菁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皇上,这宅子还是免了罢,也不知道是哪一辈传下来的,奴婢一个人住在里头,怪瘆人的。奴婢虽然有兄嫂,但一家人加起来才五个,也住不了这样大的宅子。”
周旭拧眉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宅子是皇叔要朕选的,说姑姑就算不住,将来也可以当陪嫁…”皇帝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看着赵菁,有些茫然问道:“姑姑当真会嫁人吗?”
少年的眉眼中带着失落,清澈的眼眸甚至能看出几分痛楚来,顿了顿道:“朕知道,姑姑是不会入宫为妃的,但至少有了这身份,姑姑可以经常进宫来看看朕…”
“皇上…”赵菁的心口抽抽的疼,将他像孩子一样搂在自己的怀中,“皇上是真的长大了,没了孩子气,还这般的懂事,姑姑以后一定会经常入宫看你的。”
小皇帝侧过头,将眼底的一滴泪擦在赵菁的胸口,抱着赵菁道:“舅舅也不进宫来看朕了,朕如今真的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赵菁自上回在慈航庵遇上过魏明箴以后,还当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他原本可以当天之骄子,如今为了生母弄成这样,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赵菁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刻,皇帝赏了整整三车的东西,赵菁想着鼓楼大街的那三间房只怕是放不下的,就算放下了,估计按着赵勇这性子,晚上都要睡不着觉,每日里恨不得死死盯着,反倒是个累赘了。
赵菁和福满多推辞了半日,只带了几样东西出宫。这几样东西她带回鼓楼大街去,到时候多余的留给袁氏,自己取一两样当嫁妆,便也足够镇住街坊们的眼了。
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赵菁叹了一口气,平白无故又多了一层身份,终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皇帝还说要让赵菁入太庙祭奠祖宗,被赵菁推辞了,顶着前朝余孽的身份,她如今哪里敢进大雍的太庙。
到鼓楼大街的时候天色将将暗下来,赵菁上前叫了们,袁氏迎了出来,好奇问道:“妹子你今儿怎么回来了?”
赵菁拉着袁氏进门,她不想自己被封了公主这件事情被街坊邻居们知道,赵勇和袁氏都是普通人,还是让他们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比较好。
“嫂子,皇上今儿召了我入宫,说是因前天救驾的事情论功行赏,车上的东西都是皇上赏的,嫂子好好的收起来就成了。”
小太监捧着东西送到客堂里头去,其中有一尊晶莹剔透的玉佛,赵菁带了回来,想送给徐老太太。
两个孩子盯着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一眼不眨的看着,就是不敢伸手去摸一把,只是好奇的伸长着脖子,研究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太监搬好了东西,赵菁送了他们出去,关上了院门进了堂屋,袁氏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拉着赵菁的手问道:“妹子,这些好东西放家里,万一遭了贼这可咋办?”
赵菁笑着道:“嫂子你不说,谁知道咱家有这些好东西,这些东西我想好了,除了这一尊玉佛我带走之外,其他的都留在家里,这些宫里御赐的东西也不敢胡乱变卖,就当是留给孩子们以后的传家之用的吧。”
袁氏一边和赵菁说话,一边忍不住往门外看两眼,就怕有街坊邻居在外头听壁角的,她瞧见两个孩子也正一眼不眨的盯着那东西看,只瞪了一眼道:“大妞二虎,你们听见了?今儿的事情可不准往外头说去!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家有这些东西,那可是要遭贼的!”
两个孩子正傻眼呢,听了这话,只老实巴交的一个劲点起了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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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掌灯时分,天色越发黑得厉害,赵菁想着自己出来一整天怕侯府的人担心,便要回去了。袁氏却是放心不下,只让赵菁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自己去飘香楼找了赵勇回来。
赵菁瞧着家里冷锅冷灶的,就和赵大妞一起往厨房里生起火来,她许久没下厨房,拿起锅铲还觉得有几分笨重,好在袁氏中午的时候做了好些窝窝头,赵菁把窝窝头蒸热了,炒了一个雪菜胡萝卜丝,又把昨晚吃剩下的肉汤炖热了,等着袁氏和赵勇回来。
赵勇在路上听了袁氏的话,粗重的眉宇却拧了起来,跟在袁氏后头吧啦了一口含烟道:“孩子她娘,这些东西我们可不能留下,要不然还做嫁妆随着妹子送到侯府去吧。”
袁氏听了这话停下脚步来,拧着眉头看着赵勇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觉得妹子不是咱的亲妹子了,咱不能得这好处是不?你啊…怎么就那么老实?”袁氏说着恨不得用手指去戳赵勇的脑门,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继续道:“妹子又不知道她不是亲生的,还当我们亲兄嫂呢,你这样跟她划清了界限,就不怕她疑心起来?她得了好东西头一个就想到我们,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你要这样见外,那你自己说去,我不说。”
赵勇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把手里拎着的小包裹递给了袁氏道:“喏,这是你让我给妹子买的红缎子,我挑了最贵的一种,还有杂七杂八的绣线也买了,这些东西还真不便宜呢!”
袁氏伸手翻了翻里面的东西,笑着道:“你快些吧,一会儿还要送妹子回侯府去!”
赵菁在兄嫂家吃过了晚饭,才跟赵勇一起出了门。入了夜街上人不多,她一个姑娘家走夜路确实不方便。赵勇就守在赵菁身后一两尺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道:“妹子,你的那些东西,等你出阁的时候,都做嫁妆带过去吧,你看咱家就那小破院子,可供不起那些东西,省得我跟你嫂子晚上还睡不踏实,你说呢?”
赵菁听了这话停下脚步来,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赵勇,土生土长的京城汉子,看着五大三粗的,若不是街坊邻居看着他们一起长大的,外头人谁能看出他们两个是龙凤双胞胎来。可这样的兄长,赵菁是真心不想和他生分了的。
“哥哥你太客气了,皇上赏了我两三车的东西呢,我就是知道你们不肯收,所以都推辞了,你要是觉得住在鼓楼大街不安全了,我这儿还有一份房契,是皇上赐给我的一座宅子,你和嫂子也能搬那儿住去,就是路有些远了,没这边方便。”
赵勇听了这话连连摆手,一个劲道:“那种宅子哪里是我们这种人能住的,皇上赐给你的就是你的了,以后你嫁给了侯爷,那就是侯爷的,咱还是住咱家这小院,心里踏实。”
赵菁便笑着道:“那哥哥就不要辞那几样东西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宫里出来了,想卖钱也不容易,不过就是放在家里传家而已。”
赵勇叹了一口气,把旱烟抽得吧嗒吧嗒的,他就算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宫里出来的东西必定是价值连*城的,那几样东西随便当一样,都够他们这样的人家过几辈子的了。可他认赵菁这个妹子不是图银子,但若再推辞就跟袁氏说的那样,怕赵菁疑心。
“那我就先帮你保存着,等以后你想起来了,再拿回去。”赵勇憨笑着开口,赵菁心里却还是有些难受,兄嫂到底还是和自己客气了些。
两人走到侯府的时候都已是戌时末刻了,赵菁上前敲了门,侯府门房的下人正在等她回来,见了赵菁便急忙迎了出来,赵菁看着夜都深了,正想备一辆马车送赵勇回去,一转头就瞧见赵勇站在门外同自己招呼道:“妹子,我先走了!”
赵菁忙喊住了他道:“哥哥你等一会儿,我让侯府的车送你一程。”
赵勇的脚程却快得很,一溜烟已经走出了三五十步,朝着赵菁挥挥手道:“不用了,我溜达回去,不过就小半个时辰。”
赵菁便没再坚持,冲着赵勇喊道:“哥,你回去跟嫂子说,明儿我派人去把大妞接过来,让她给大妞备几身衣裳。”
赵菁也不知道赵勇听见了没,就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了,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路口,转身回到府中。
徐老太太还没有就寝,想来也是担心赵菁进宫的事情,赵菁见松鹤堂的灯还亮着,便进去坐了片刻。摄政王收了她当义妹的事情,总要让徐老太太知道的,将来酒席上头,徐思安还要喊摄政王一声兄长。
老太太已经洗漱过了,正打算喝了安神茶睡觉,听说赵菁回来了又精神了几分,披着褂子迎出来道:“太后喊了你进宫做什么?你这都是宫外的人了,还随喊随到的,倒是让我怪不安心的。”
丫鬟们送了安神茶进来,赵菁亲自送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低着头慢慢道:“太后召我进宫,是告诉我一件事儿,摄政王要认我做义妹,皇上答应了,给下了圣旨,让我进宫领旨去。”
老太太这时候已经端着安神茶打算喝一口,听了这话差点儿茶碗都掉了,只急忙放下了茶盏问道:“圣旨长什么样?我瞧瞧?”
赵菁还以为她是奇怪这件事情,没想到她是想瞧瞧圣旨什么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我出宫的时候回了一趟鼓楼大街,圣旨如今那儿里放着,老太太要看,明儿我正想派人把我的侄女接过来,到时候一起带过来,给老太太瞧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又慢悠悠端起了茶盏喝起安神茶来,笑着道:“其实我也见过圣旨,当年你公公封侯的时候,我也是瞧见的,只是后来他让人打了个紫檀木的匣子把那圣旨收了起来,送回兖州老家,供在祠堂里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便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去年她刚过门的时候,我还想着等过年的时候,领着她回老家一趟,给祠堂里的祖宗磕个头,虽然侯爷不在,可到底她也是咱侯府的媳妇,没想到…”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恨恨的,拧着眉道:“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真白瞎了我那么高兴,还以为她当真有了侯爷的骨肉。”
赵菁知道徐老太太说的是死了的顾家三姑娘,她这一把年纪盼着抱孙子那是肯定的,赵菁想到这一点,心下却还有些紧张,她还没过门呢,这准婆婆字里行间的意思,倒像是要催起来了。
果然,还没等赵菁想到怎么回话,徐老太太已经拉着她的手继续道:“大夫说你的身子虽然不大好,但调养一阵子就好了,你也别说我这个婆婆心急,等侯爷回来了,你们正经把这事情办了,我也就安心等着抱孙子了。如今你又是摄政王的义妹了,身份又尊贵,看谁还敢说我这老婆子不会给儿子找媳妇,哼!”
徐老太太说得眉飞色舞的,赵菁却脸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好在老太太喝了安神茶,没过片刻困劲就来了,赵菁便扶着她进了里间,服侍她上床躺下了,这才从松鹤堂出来。
外头月色如洗,春日里夜风微凉,赵菁顺着松鹤堂的路往紫薇苑走,冷不防瞧见徐娴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过来。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按规矩各房各院再过片刻就要落锁了。赵菁见她小碎步跑得极快,便喊了她问道:“你去哪儿?老太太已经睡了。”
这小丫鬟方才跑得急,却是没瞧见赵菁过来,这会猛然被人叫住了,抬起头看见赵菁,便跟抓了救命稻草一样,只跑过来哭哭啼啼道:“赵先生,不得了了,姑娘今儿晚上吃坏肚子了,直嚷嚷着肚子疼,下面还留了好些血,止也止不住。”
赵菁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可转念一想,吃坏了肚子怎么可能流血呢?只怕是弄错了吧?只是这丫鬟哭得这样厉害,想来必定是来势汹汹的了。赵菁便急忙安抚她道:“这会子老太太已经睡了,你先去外院找个婆子,就说我说的,让她把张妈妈喊进来,我先去你们姑娘那边瞧瞧。”
那丫鬟听了这话,只一个劲点头,又期期艾艾道:“先生你快去,你再不去,姑娘的血都要流光了。”
赵菁一边加快了步子往徐娴那边走,一边却又觉得奇怪,她顿了顿步子一拍脑袋,忽然就恍然大悟了起来。徐娴虽然已经十三了,可她身子单薄、模样又小,一看就是未长成的模样,只怕是还没来癸水。
而刚才那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模样,大概也是不懂的,必定是弄错了!只是才这个时辰,姑娘住着的院子里就没了老妈子,只有几个小丫鬟在身边伺候,这也着实是太不像话了一些!
赵菁叹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只急急忙忙往徐娴住着的地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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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娴住的地方叫明华院,是以前徐思胜成亲之后住的地方,从侯府的地理位置可以看出,除了当时徐老太太和老侯爷住的明德堂,这里便是侯府地理方位最好的院落。即便后来徐思安成亲,徐老太太也没有动这个地方,而是在别处重新装修了锦绣院,作为他的新房。
这位英年早逝的侯府前世子,必定也是很得父母欢心的,只可惜上位者的阴谋,总是连累许多无辜人的性命。
此时的明华院却有些落魄,垂花门虽然也是修缮一新的,可门口连个守门的婆子也没有。赵菁进了院子,瞧见廊下挂着几盏四角平头白纱灯,看着也是异常昏暗。
屋里的灯也不亮堂,赵菁往里走了两步,透过窗户瞧见一个丫鬟正坐在铁力木的靠背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开口道:“少在床上装死,大晚上的你哭给谁听,这会子厨房也没人了,你明儿再洗吧。”
她说着便要站起来离去,赵菁就听见房里徐娴嘤嘤的哭声,小猫一样小声开口道:“春花姐姐,你就帮我去打些水来吧,我实在起不来身!”
那丫鬟却吼了起来:“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说了厨房已经没热水了!你那个贴心的小丫鬟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些受苦受累的活,就要我来干呢?我呀真是命没生好,如今要给你一个□□生的贱种端茶递水的!”
赵菁闻言,简直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竟不知道,侯府里居然有这般胆大包天的奴才,难怪徐娴是这样谨小慎微又弱懦的脾性,每日里被人这样的作践,哪里还能养得出自信优雅的侯门小姐模样。
“你说什么?”赵菁心下一横,掀了帘子进去,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方才那大放厥词的丫鬟,冷冷道:“你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赵…赵先生。”
那丫鬟愣了片刻,丢下手里的瓜子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跪在赵菁的跟前。她虽然对赵菁不熟,可也知道如今侯府后院的当家人是这位赵先生,就连自己的亲祖母韩妈妈在她的跟前也要陪几分小心,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赵菁看了那丫鬟一眼,却是和孙玉娥身边的一个□□桃的丫鬟长得一模一样的,她拧着眉想了想,忽然就想了起来:“我想起来,你就是韩妈妈的那一对儿双胞胎孙女里的一个吧?那日我在前院议事厅清点名录的时候你没过去,韩妈妈说是你病了,今儿瞧着倒是不错的精气神,想来是病好了?”
“我…我的病是好了…”那丫鬟一时弄不清赵菁什么意思,便低着头回话,赵菁却是没等她的话说完,只厉声道:“做奴才的,连个自称都不会,掌嘴!”
“啊…”那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着头看了赵菁一眼,这时候却已有明华院的老妈妈迎了过来,看见赵菁站在厅中,只忙迎上去道:“赵先生怎么过来了,天色晚了,老奴以为姑娘睡了,所以也就歇着去了。”
这个老妈妈赵菁也是认识的,姓宋,听张妈妈说倒是侯府的老下人了,赵菁瞧她身上的比甲还没穿好,的确是一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扭头对她道:“宋妈妈既然身为这明华院的管事妈妈,就该好好管束管束这儿的小丫鬟,这□□花的丫鬟连个奴才的自称都不会,妈妈替我教训教训她。”
赵菁说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冷冷的撇过头去,等着宋妈妈行事。
“教…教训…怎么个教训法?”宋妈妈穿好了比甲,缩着脖子问赵菁,这丫头可是韩妈妈的亲孙女,当初留她在明华院使唤,就是因为瞧着这边没什么事情干,正好清闲享福。这明华院除了她还有四五个小丫鬟,却都是服侍她来的。
“宋妈妈不知道要怎么教训,难道要我亲自动手?”赵菁内心的怒火已经介于了临界点,拍案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原先出门找人的小丫鬟已经领着张妈妈进来了,她上前两步,指着下头跪着的那小丫鬟道:“张妈妈,喊两个婆子来,把她捆到院子里,打四十大板!”
张妈妈也从来没见过赵菁这幅样子,这明显是动了真怒了,她刚才外头进来一时没瞧清楚,待定睛一看才知道赵菁要打的人是谁。
“赵先生…这…真打啊?”连张妈妈自己都迟疑了几分。
“打板子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宋妈妈,她是你这明华院的人,这板子就由你来打!”赵菁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到了里间去,徐娴还在窝在被窝里哭,她也没心思和这些人纠缠不清。
张妈妈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正色出门喊人,经过这一番动静,早有值夜的婆子在门口看起了热闹,她喊了两个婆子进来,将韩春花押了起来,命人取了板子来。
那韩春花这时候早已经哭天抢地的,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不能打我!要是我祖母知道了,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张妈妈听了这话越发也烦躁了起来,从袖子中取了一块帕子出来,塞到了那丫鬟口中,拧着眉对宋妈妈道:“快打,打疼了看她还这样唧唧歪歪的。”
宋妈妈这会子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只咬着牙一板子落下去,看着那丫鬟疼得哭天喊地的却发不出声音来,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痛快。想一想她平日里对她这个老妈子向来也是不敬的,便索性放开了手脚,狠狠的落下板子去了。
此时徐娴的房里,赵菁已命小丫鬟去厨房打了热水来。徐娴正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她这一次是癸水初潮,什么都不懂,只在身子下面垫着一个棉垫子,这时候却早已经被血水也给浸透了。
赵菁从她房里找了一块干净的床单,重新换上了,又让小丫鬟去了紫薇苑,让青黛开了她卧房的柜子,把里面自己做好了备用的月事带取过来,耐着性子教徐娴怎么用。
“从今往后,你就是真的大姑娘了,明白了吗?”赵菁接了小丫鬟用热水冲的汤婆子,递到徐娴的怀中,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小脸开口道:“女孩子一旦来了癸水,就真的长大了,也说明你可以成亲了。”
徐娴听了这话小脸泛红,大约癸水的不适还是让她有些难受,皱着眉道:“先生,可是来癸水真的好疼,是不是以后每个月都要这样疼呢?”
这个问题就连赵菁自己也不太懂,不过健康的女孩来癸水,应该不是这样痛的,有俗话说“不通则痛,痛则不通”大约调理调理也是能好的。只是…她自己就是一个老痛经患者,到底也给不了徐娴什么建议。
“等明儿请个大夫来,给你把脉调理调理,大约就能好一些,不过这东西可得伴随女人好几十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看出效果来的,你以后自己记着些,每个月的这几天好好休息,就会没事的。”赵菁说着扶她睡了下去,揉揉她的发顶道:“明儿我再过来看你,教你怎么做这月事带,你平时有空就多做几个备着。”
外头鬼哭狼嚎的声音还在继续,听着啪啪啪闷闷的板子声,徐娴有些怯生生的拉着赵菁的袖子。赵菁站起来,替她掖好了被子,看着她道:“娴姐儿,无论如何,你如今才是这武安侯府唯一的正牌姑娘,不要去管别人说你些什么,想要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让她们再不敢小看你。”
徐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赵菁从房里出去,张妈妈迎了过来,问赵菁道:“娴姐儿没什么事儿吧?”
赵菁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有什么事儿,是来了癸水,没见过给吓的。”
张妈妈听了这话却有些自责,叹息道:“是我不好,我竟忘了跟她说起这来,我原以为她这边也有几个丫鬟婆子,总不至于连这个也不懂…”
张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的板子声停了下来,宋妈妈一头热汗的走进来,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赵先生,打…打完了,人晕了过去。”
赵菁方才怒火冲天,这会子却已经消下去了几分,她走出门口冷冷的瞥了一眼躺在春凳上昏过去的丫鬟,吩咐宋妈妈道:“去把韩妈妈喊来吧,让她自己看着办吧。”她说完却抬起头来,神色肃然,眉眼中透出几分严厉,对着站在院中的几个婆子道:“你们听清楚了,这侯府是姓徐的,明华院住着的,才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若是以后再让我听见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赵菁说完,昂首的从明华院的正门出去,她走出院子的时候却陡然松了一口气,看见张妈妈跟在她的身后,只扭过头对她道:“娴姐儿身边的丫鬟,都换了吧,明儿你挑几个人过来,我亲自选一选。”
赵菁原是不想这样快就开始动起侯府的人事来的,只是今儿的这件事情,却让她不得不杀鸡儆猴起来。
园中的月色朦胧,赵菁一边走却一边忍不住叹起了起来,也不知道徐思安这会子再做什么?江南一向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如今染上了战火,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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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安南下的精兵一路途径兖州、彭城、直逼金陵城下,五万大军在长江以北沿岸驻扎,和难民的叛军隔江而望。而金陵城却尚且没有遭遇战火的荼毒,秦淮河畔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徐思安换了一身便装,带着长庚一起,乘坐江上摆渡人的扁舟往城里去。阳春三月春意盎然,江边上往来商贾如织,大家仿佛对即将而来的戮战完全没有兴趣,仍旧过着闲适安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