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还有些沁凉,赵凌看着校场正中央扎马步的三个儿子,一个个也才屁点大,老大只不过才到他的腰部,老二和老四粉粉嫩嫩的,还是小娃娃的模样。
赵凌站在三人面前,深吸了一口晨时的新鲜空气,甚觉压力,想他赵凌曾横行京城,纨绔野性,时至今日,却给几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娘。
“老大。”
“到!”
“老二。”
“到!”
“老四。”
“嗯。”这一声应的极为清淡。
老四跟老大老二不同,从第一天带他回来时,小东西就没哭过,赵凌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哑巴?或者聋子?直至两年前赵凌身负重伤,从大同回京疗伤,小东西站在脚踏上,实在小的可怜,巴掌大的脸,明明是奶声奶气的时候,偏高冷的喊了一声,“父亲。”
赵凌倍感欣慰,连伤势都好的快了,臭小子总算是会开口说话了。
两任妻子过世有几年了,赵老太君也在重新张罗着赵凌的婚事,但赵凌已经对此事失去了兴趣,甚至于有些排斥,这要是再死一任,他可就落实了‘克.妻’的头衔了。
赵凌对三个儿子可谓是捧在手心上,个个当成宝,尤其是少言寡语的老四。赵凌不甚明白,这小东西不过几岁的光景,怎就整日绷着一张脸,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的,还从不尿床,那次给他举高高,老四一张小脸都气绿了,还怒了一声,“放肆!”
当时,赵凌微愣,但细一寻思,老四不可能知道什么,管他高不高兴?继续举高高。
后来,老四开始渐渐说话,虽是生的太过细嫩,但一点不娇气,每日晨时都会与兄长在校场练武,风雨无阻。
赵凌点过名之后,又是一番长叹,日子还长,他这辈子最大的夙愿莫过于将几个孩子拉扯大,军功恩荣也是要挣的,但无非是锦上添花,毕竟还有几个孩子要养呢。
三兄弟说来也怪,从不争执拌嘴,就连平日说话也是按着顺序,鲜少会惹麻烦,与赵凌幼时截然不同。
半月后,赵凌打算起身去大同了,这一日将三个儿子叫到身边了,想一个个抱抱亲亲。
赵夔已经请封了世子之位,整日里鬼主意最多,也最滑头,“父亲,儿子如今已经大了,您.....不用这样了。”
赵凌没有续须,还是年轻俊朗的模样,闻言后唇角一抽,“.......”老子还年轻,你怎么就大了!
老二赵翼表示自己跟大哥是一伙的,也不能抱抱亲亲举高高了。
赵凌最后看向了老四,老四一张小脸崩的更紧,那双阴郁的小眼神无时不刻都在提防着旁人。
赵凌只能作罢。
他启程离京了,心头有些失落,隐约之中总觉得缺了什么,他似乎寻不到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一切阴谋诡计皆服务于男女主谈恋爱,没有狗血小三插足,或者BE。绝对甜文,放心入坑。下章火速成婚哈。
第28章 花烛月夜
赵夔和赵翼闻言纷纷看了过来。
老四话虽少,但每次都是金言, 说什么对什么。
赵翼凝眉略思一番, 疑心道:“不会这么快吧?王氏好歹还未和离,父亲若续弦, 还得等朝廷的文书下来,新夫人必定有诰命的。”
赵夔同意老二的看法,老二的思量一向都是最为周全的, 有时候连他都不及, “父亲是心急了,可这纲法乱不得,我出一千两,赌父亲来年开春娶不了妻。”
三兄弟之间经常聚‘赌’,老二这回也道:“我出五百两押父亲一时半会无法达成所愿。”
赵慎不紧不慢, 一身白色锦袍与棕红色骏马极为相配, 像从高山旷原而来的游侠儿,他的表情总让人看不透, 风轻云淡道:“五百两,押来年来春。”
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三兄弟押好筹码, 继续平静的等着他们的父亲。
按理说, 这做法实在不厚道, 与夺.人.妻也没什么两样, 但三兄弟在精神上是相当的支持父亲。
*
赵凌不请自来, 既让肖家惶恐,又让肖家不知所措。
通州发生的事, 肖家的几位主子自是都有所耳闻了。说实在的,肖老太太和周氏等人还真不相信赵凌会娶王氏为续弦。
就算王氏生的再好看,那也是个妇人了,她还能比得过贵门闺秀了不成?
肖二爷火气未消,脸上的红痘子一层接着一层冒了出来,见到赵凌之后,他虽心有不悦,但面上倒也不敢置气,毕恭毕敬道:“侯爷找我有事?”他大约猜到了什么,可他肖程的妻子岂能让给别人呢?
肖程自是不愿意,他也自认自己比不上赵凌,万一王氏真的嫁给了赵凌,她这一比较下来,还能将他放在眼里么?
肖程此刻无端懊悔,早知道就不该放任王氏回通州!
赵凌随意落座,手上的长剑就那样大刺刺的放在了桌案上,一抬眸,一双鹰眸能吓煞旁人,道:“我是来要和离书的,王……”他顿了顿,突然想唤几声王氏的名字,他猜一定很好听,于是便道:“芷婼已经答应嫁我,你趁早与她和离,侯府也好尽快准备大婚事宜。”
赵凌根本不像是来商榷事情的,听上去只是过来通知了一声。
肖程内心堵闷,他还抱着希望,揣测赵凌不可能娶王氏为正妻,可他这才回京城,赵凌就找上门了,还口口声声是为了王氏来讨和离书!
王氏到底使了什么狐.媚.妖术?竟让堂堂定北侯为了她亲自登门做出这种事来?
这怎么可能呢!
肖程以为这肯定是王氏蓄意的,她是想报复自己,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靠山。肖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想起王氏娇柔的模样,又见赵凌健硕的体魄,他甚至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已经有了首尾,所以才致赵凌为了她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了?
此时此刻,肖程直觉头顶一抹绿光,让他好不难堪,可面对如此权势,他即便愠怒难掩,也难以启齿回绝。
不过,肖家人都是审时度势的好手,肖程还未开口答应,肖老太太那边已经命人将和离书送了过来,只等着肖程签字画押即可。
赵凌也懒得费事,一看到肖程,他就来气!这个混账东西,竟还想让小妇人当外室,岂不是屈.辱了她?
“哐啷”一声,赵凌手持长剑在桌案上摔了一下,那眸底隐露的骇人之色愈加明显,“签!”
送和离书过来的人是李嬷嬷,李嬷嬷受肖老太太嘱托而来,王氏不过只是一个平妻,即便送给了定北侯又怎样啊!
“二爷,您倒是快签啊!”李嬷嬷声线发颤。
说起这定北侯,也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但军功过高,京城中的文官见着他都避的远远的。
肖程本不想放手,可也不知怎的,在赵凌的‘淫.威’之下,他颤着手腕画了押。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以为自己肯定是对王氏真情实意,否则怎会这般不舍?
赵凌来势凶猛,走时迅速,临走之前丢下了一句话,“休要再去见芷婼!她不想看到你!”
芷婼!
芷婼!叫的真亲热!
肯定是王氏已经勾.结上了赵凌,她是不是早就在他面前呈现了她白皙无.暇的身.子了?
一定是这样,她肯定蓄意勾.引了赵凌!这个贱.妇!
赵凌一走,肖程将满腔火怒发.泄在了下人身上,拳打脚踹,样样皆施。
李嬷嬷瞧着,甚是觉得二爷无能,不过一个妇人罢了,他要是足够聪明,就该主动向定北侯献妻。如此,日后保不成还能得到定北侯的举荐。
这厢,赵凌从肖府出来,一身锦袍如同带着风,上马后冷哼了一声,“哼!就此人还想跟我争!他配么!”
赵夔和赵翼很是配合道:“不配。”父亲高兴就成。
赵慎没说话,神色慵懒又诡谲的调转了马头。
父子几人带着人马,又如风一样的奔回了侯府,路过的长街上,行人俱避退数丈。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怎的定北侯府的几位来来去去,如此匆忙?
*
次日上朝,老皇帝收到一封匿名奏折,大意就是有人借着‘夺.人.之妻’的名头参了定北侯一本。
老皇帝今日心情甚妙,定北侯身上一直找不出任何缺点,皇帝曾经为此尤为阴郁,此番获知定北侯夺.他.人.之妻,才察觉定北侯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
凡夫俗子好啊,说明是有弱点的。
皇帝一直关注着定北侯娶续弦一事,今次探子来报,侯府已经开始修葺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大婚,定北侯的速度让皇帝颇为赞赏。铁汉子就是应该如此行事!
皇帝不动声色的将奏折压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瞄了几位御史大人。
以为匿名,他就看不出是谁的笔迹了?
多事!
皇帝就盼着定北侯行差踏错,但一个‘夺.人.之妻’的恶名还远远不够啊!
*
这才刚至中秋,赵凌就派遣了三个儿子去通州送聘礼。
三兄弟办事效率也好,不出几日就到了通州城。
十月的通州城,街头小巷桂花香四溢。
几阵秋雨过后,气候愈发凉爽了。
赵夔,赵翼,赵慎兄弟三人是前来送聘礼的,按着定北侯所嘱咐,必须得给足了王氏出嫁的尊荣,半点敷衍不得。于是素来有主意的赵夔便领着两个弟弟,带着送聘礼的队伍在通州城转了一圈,这才大张旗鼓的去了王家。
兄弟三人身上还是寻常所穿的锦袍,十分容易辨识。
赵夔着玄色直裰,赵翼是宝蓝色团花纹直裰,而赵慎即便是这种日子里,依旧是白色菱纹的衣袍,更是衬的面若冠玉。
定北侯府请的是京城出了名的媒婆,此番跟着侯府三位公子来了一趟通州,就连媒婆也被迷的一路上合不拢嘴。
心道,这王家小娘子的命也太好了,才跟夫君决裂没多久,就迎来这样一桩亲事,她是不是上辈子救了无数生灵?
定北侯的婚事,媒婆自是奋力促进,且不说王家小娘子要是拒了这桩婚事,那她便是‘有眼无珠’了,单是定北侯府这样行事轰烈,也无人敢拒啊。谁敢毁了定北侯的颜面?
寻常人家订婚之前还会先交换了庚帖,定北侯许是等不及了,庚帖聘礼八字皆一块送来了,还将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侯府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王家小娘子点头就成。
在今日之前,王家已经收到了京城寄来的消息,没想到这才过去半月不到,侯府的三位公子就领着媒人登门了。
王家小门之户,自是惶恐于不知如何应对,别说是王家人了,就连肖宁和王氏也颇为震惊,比发现肖程在京城早就娶妻还要来得措手不及。
这也忒……快了些吧!
王氏所受礼教有限,但也没有那般开明,她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迈过这道坎,她这才离开肖府多久?这就要嫁定北侯了?
那日他走时,告诉了她,他叫赵凌,字子恒,还说他今年三十有八,曾娶过两任妻,但都病逝了,问她怕不怕他。
她怕么?
怎么觉得肖家才更可怕!
她这样的人,极有可能后半辈子都无依无靠了,赵凌到底看上了她什么?若仅因为救命之恩,他也未免太过了。
一想起肖程那日过来的示威之言,王氏咬了咬牙,没有出言拒绝定北侯府的提亲。
而且这提亲的阵势也太大了些,这不是闹着满城皆知了?
她若是拒绝了,那定北侯府的颜面何存?
王氏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赵凌的面子,她不能让他没了面子。
人总是奇怪的,相处了十年的人成了陌路,而才见过没几面的人,却又想处处替他着想。
王氏不想承认自己的心思,她便避在后院一直没有露面,甚至于隐约认为自己的品行已经不良了。
肖程不是说赵凌只是玩.弄她么?
可赵凌却是真的来娶她了!
王氏内心积攒了多日的阴郁像被一阵清风吹散,脸颊上微微发烫。
这厢,王家老太爷和王家大爷亲自去了前厅接待定北侯府的三位公子,要说定北侯-赵凌,他们已经见过了,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几的光景,怎的三位公子都是成年男子的体魄了,各个气度不凡,不愧是顶级的高门贵户,寻常人家岂能养出这样的子嗣?
“三位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啊。”王家大爷有些紧张气虚,搞不好这三位贵公子日后还得喊他一声娘舅,他怎的这般慌张呢?
赵夔是个人情极为达练之人,对待王家人的态度恰到好处,没有半分傲慢之色,说话间已经抱着三岁的良哥儿在怀里了,还捧着他颠了颠,哄得良哥儿一阵“哈哈”大笑,俨然就是王家的亲人了。
赵夔还特意见了赵宁,瞧着小姑娘个头不高,他笑的太过,像个相貌俊朗,但意图不良的人牙子,“小丫头,几岁了?”
赵宁:“.....快十一了。”
赵夔又笑:“十一好啊,过几年就该说亲了。”
赵宁:“......”呃?
赵家三兄弟,除却赵慎一直脸色很淡,赵夔与赵翼俱是热情的不得了。
如此,王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即便心中有事,也没有说出来,这定北侯的真心到底有几分似乎已经不需要问了。再者,定北侯这样的阵势,哪里容得王家反对婚事?
媒婆很快就跟王家交换了庚帖,成婚的日子被定在了来年开春。
赵夔和赵翼看了一眼赵慎。
老四这回又猜对了!
兄弟三人留在王家用了便饭,王家的庭院内鳞次栉比的摆放着成堆的聘礼,看的李氏眼睛都亮了,王家大爷却警告了她,道:“你休要打这些聘礼的主意,芷婼也不易,她出嫁时,这些东西还会当作嫁妆送过去,在大户人家过活,没个体面的嫁妆怎么能成!”
李氏的心就跟被刀片搅过了一遭,但小姑子真要是成了侯夫人,她倒也不急着占了这点便宜。
肖宁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定北侯府的人,她上辈子见过这几人,跟了朱明辰之后,这三人时常会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到了后来肖宁才知道朱明辰是有意为之。
据她的印象当中,世子爷赵夔是笑面脸,赵翼的性子则温和如三月天,赵慎却常年一张冰玉脸,三兄弟性格迥异,但几乎是一同出现,又一同消失,可谓形影不离。
但赵慎问鼎之后,赵夔先被发配到了边陲,没过几年赵翼也不知因何得罪了赵慎,至于下场是怎样的,肖宁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件事,肖宁一直想不通。
她死后魂魄不得善终,一离开赵慎身边数丈,又会被强行拉了回来,她始终想不明白。
其实,真要算起来二人之间的交集,还真是屈指可数。
入秋之后,日头很快西落,暮色渐渐笼罩在王家宅邸的上空。
王家明面上挽留了赵夔等人住上一夜,没成想这三人真的应下来了,王家下人又是一番折腾,才将厢房收拾干净。
院内桂香暗溢,肖宁在小径上一路小步往前。王家的府邸比不得京城大户,但胜在花木甚多。她上辈子无意中卷入夺嫡之争,朱明辰还曾让她做过违背良心的事。
这一世重来,本来还想着小心翼翼,绝不重蹈覆辙,母亲日后嫁了定北侯,她自然也不用给朱明辰当妾了,怎么好像一下子什么难题都解决了?
上辈子十岁回了肖家开始,她就没有过一天的安稳顺遂的日子,还从未想过衣食无忧,无灾无患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肖宁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不过一想到今后可能发生的事,她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赵慎称帝之后,定北侯释了兵权,在家含饴弄孙了。她记得上辈子的定北侯一直不曾再娶,孤寡了一世。
赵慎就连定北侯也忌惮么?
他这人藏的太深,他身上究竟有怎样的秘密?
早知道,当初当鬼魂时,肖宁就该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那样就能知道更多的事了。今后方知如何应对。
正寻思着,就在小径尽头一处桂花树下,一抹沁着月光的白色身影让肖宁突然止了步子。
有些人天生有种矜贵气度,而赵慎身上却隐约泛着丝丝凉意,或许是做鬼魂之故,当初肖宁在赵慎身边时,总是觉得冷。
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步子顿住时,便弓着身子往回走。她视线盯着赵慎的背影,生怕他突然回看过来,就在进退两难时,赵慎当真看了过来。
小姑娘的脸映着月光十分清晰。姣媚如月,便是眼下的光景。
赵慎薄凉的唇几不可见的动了一动,从他嘴中飘出了几个字出来,“你躲什么?”淡淡的,轻轻的,卷着桂香荡了过来。
肖宁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诚惶诚恐?
王家的府邸没有太过清楚的内外院之分,这处院子本就连同前院,绕过一条小径就能通往肖宁和良哥儿住的地方,肖宁今日不过是想散散心,哪里晓得会遇见赵慎?
二人之间隔着数十丈之远,但肖宁似乎可以感觉到赵慎的眸光,他眼角还有一颗微小的黑痣,肖宁上辈子靠近他时,细细瞅了几眼,这颗好像是‘泪痣’,长在他的眼角有种别样的诡谲邪魅之感。她当鬼魂太无聊了,又无法远离赵慎,故此多半时间都是在盯着他看。
就连精细到他睫毛的长短弯曲,她都一清二楚。
肖宁内心有些微妙的古怪,她就站在那里,挺直了胸膛,这辈子她再也不是旁人瞧不起的妾了,道:“我恰好路过。 ”
小姑娘看架势很有魄力,赵慎又不说话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抬起,轻折了一根桂枝,没有看着肖宁,只是道:“那你走吧。”
他嗓音依旧很淡,像淬了细冰,卷着夜风飘了过来。
肖宁身子一颤,似有凉意袭上心头,心道:这人日后会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还将是自己的继兄,我是不是不该这般疏离?
人都是习惯性自保,没有人明知对方的身份,还做些无头无脑的事出来。肖宁承认自己的目的不纯,可为了活得体面,甚至为了生存下去,这种违心之事,办起来也没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