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张重因眼馋这份收益,也曾派人进京打探过,甚至还走过裘家的路子,可惜虽是费尽周折,却一无所得。

甚至张重曾一度怀疑,漕帮是不是被那个皇子给暗中收拢了…

既是隐藏在漕帮背后的那神秘人,也怪不得会如此嚣张!

“另外我派出去的人还打探到一则消息,说是周边正有大股人马朝这里云集,更不可思议的是,里面隐隐似是还有官府中人…”

听潘云海如此说,张重神情中闪过一抹狠厉——

张青在这里,其他漕帮分舵自是会听从召唤,若是只对付这些漕帮乱贼,张重自认绝对绰绰有余。

可若是还有官府中人插手——

想到至今还在澜沧山庄的裘吉文并姬晟,心头不觉有些发冷。

难不成,对方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这般鲁莽行事?

本想着最快速度冲入漕帮救出妻儿,然后就找借口挪走所有黄金,远走高飞,可真是对方有所察觉的话,所有的计划都得改动…

那些侍立的将领则明显有些疑惑——不是要剿灭逆贼吗,怎么听潘云海的意思,漕帮背后,还有官员撑腰?

潘云海蹙了一下眉头,冲着潘云海意有所指道:

“忠君报国、死而后已本就是我等的责任,不过是一些见不得人的鼠辈故弄玄虚罢了,江南一地的安稳尚需要你我齐心协力才好!”

不想一声冷哼忽然插了进来:

“啧啧,还真是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张重你心里还有君父,还有朝廷的位置?”

“谁?”张重手一下按住剑柄,眼睛中闪过一抹嗜血之色,“既然来了,何不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这般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手下那些将士旋即呈扇形把张重牢牢护在中间,齐声鼓噪:

“哪里来的鼠辈,还不快滚出来!”

唯有潘云海则是擦了把冷汗,身形慢慢往后缩——

也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应该能收拾了张重吧?

转而又觉得自己太杞人忧天了。以那三位身份的贵重,身边自然离不开武艺高强的死士,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是做好万全的准备,如何也不敢就这么大喇喇上门。

好容易退到相对安全的角落里,议事厅的门也被人一下推开,刺眼的光线令得大家下意识的抬手,却又很快放下,神情明显惊讶至极——

进来的却是两个身形昂藏的高大汉子。

左边的那位身着劲装,一脸的络腮胡子,走起路来腾腾有声,再加上手里倒拖着的一把长刀,当真是威风至极。

至于右边那位虽是杀伐气势上相较于络腮胡男子稍逊一筹,却穿着一身让人闪瞎眼的锦衣卫千户服饰。

张重第一时间感到不妙,直接指着周成先发制人:

“堂堂锦衣卫竟然沦为漕帮走狗,周成你羞也不羞!既是与逆贼为伍,可别怪张某不客气!”

“把这三人全给我拿下,死伤不论。”

先给周成扣了罪名,便是待会儿他辩解,可不也会和自己说的一般无二,落到别人耳里,只会当做狡辩罢了。

更甚者,一句话甫完,不待对方有所反应,就直接发难,竟是连续五支小箭从他手腕处呼啸而出,分上中下三路直接飞了过来,甚至还有两枝,正正对准周成的双眸。

只若论起跟踪暗杀来,就没有那个人能比得上锦衣卫的。周成身形滴溜溜打个转,躲过袭向眼睛两只箭的同时,手中宝剑连磕,三支羽箭尽皆跌落地上。

只周成并没有乘胜追击,反是和站在另一边的络腮胡男子齐齐躬身:

“张青、周成,恭迎大人。”

潘云海更是直接撩起衣服下摆,以往日里绝见不到的敏捷,一下冲到两人中间,颤声道:

“平洲府知府潘云海,恭迎大人。”

不管来的是哪个,都是此生再难碰到的机遇。但凡对方有一点提携自己的心思,以后的际遇就必然大不相同。

“潘云海,你竟敢骗我?”张重直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张青这个名字早有耳闻,可不正是漕帮总舵主?他怎么会和锦衣卫的人凑到一起。

再想到方才潘云海说话时闪烁的神情,明显意识到自己定然是被算计了。

一时瞧着潘云海的视线几乎全化成了无形的杀气。

潘云海后背上登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却是强撑着道:

“大胆张重,大人到了,如何还敢这般嚣张?识时务的赶紧…”

视线却是一下定在一个金灿灿的精美面具上——

来人身形和旁边络腮胡一般高,却是更为瘦削,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冰冷眸子,视线看似漫不经心,注目之处,众人眼神却是尽皆闪避,竟是眼睁睁瞧着对方如入无人之境,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进了议事大厅。

潘云海却是紧张的手脚都快抽搐了——早听说龙骑卫指挥使每每露面,可不就是会戴上一张黄金面具?难道说,来的这位大人,就是?

想要问,太过激动之下,却是根本话都说不成句:

“这位,这位大人…”

“这位大人就是龙骑卫指挥使大人,”周成一挺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

龙骑卫指挥使?

张重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还没完全领会这句话什么意思,面具男子已是冷冷开口:

“反正都要死,这会儿伏刀自尽,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第252章 252

议事厅大门缓缓合拢, 潘云海的嘴巴慢慢张大, 惊喜的表情也变成了惊吓——

之前周成不是暗示自己,不管是那位大人到了,都必然带有精兵强将,拿下张重, 根本就是手到擒来之事。

怎么这位大人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啊?一眼望过去,外面黑压压站着的分明全是张重的手下!

若然对付的只是张重抑或他的几个亲信也就罢了, 这黑压压的一片瞧着怕不有千军万马,张重分明是把手下所有将士全都押了上去。

须知这些武将领兵, 可不是全都有自己的诀窍?

更别说张重镇守平洲府可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完全被他掌控的士兵没有一半也得占个三分之一。

真是外面的将士哗变,就是吐口唾沫星子都能把自己四人给淹死。

看着潘云海苍白的脸色, 张重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潘云海瞧见的,张重只有比潘云海看的更清楚。所谓白龙鱼服,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再是龙骑卫指挥使的身份又如何?任他功夫再是了得, 还不依旧是肉体凡胎一个?

这里可是自己的地盘, 以为自己真会蠢得和他单打独斗吗?

还有潘云海,竟会天真的以为, 就靠一个没有脑子、鲁莽至极的龙骑卫指挥使,就可以在总兵府坑骗了自己后, 还能顺利脱开,可不就是天大的笑话吗。

笑声甫落,便厉喝一声:

“潘云海, 周成,你们到底拿了这厮多少好处?什么龙骑卫指挥使,以为我等是乡间三岁懵懂顽童吗?这般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想要蒙骗我?怪不得漕帮可以在平洲府横行无忌,原来是因为背后有你潘云海做后盾!以为劫走在下妻儿老小,便能让我低头吗?做梦去吧。来人,将这三名贼人速速拿下!”

口中说着,阴狠的眼神却是锁定了张青——

有漕帮总舵主在手,自然能让梁欢乖乖听话。毕竟,漕帮之人可不是最好讲究义气二字?

至于龙骑卫指挥使,哪又算是什么东西?

张重一句话落音,便有一片“仓啷啷”拔刀的声音响起,却是那护卫在张重身前的二三十人,俱皆把手中武器对准了沈承三人,一时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潘云海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却是暗暗叹息一声,缓缓站到了周成身侧——

小舅子真是要坑死自己了。可身为朝廷命官,不管是要消除周雄带来的恶劣影响,还是这么些年来读圣贤书习得的大道理,都让潘云海除了力挺沈承外,再无别的选择。

“周成,这些人,你可全都认识?”沈承声音低沉。相较于张重的威胁,沈承这句话无疑太柔和了些。可偏是清冷的尾音微微上挑,竟是犹如往本就熊熊燃烧的火炉中倒入了大块寒冰,令得所有人心里都是一跳。

甚至站在张重身前的将领中,至少三人之一的人手中的武器微微顿了下,神情中显出些犹豫来。

“全都熟记于心。”周成躬身道,“请大人吩咐。”

“尔等听着。” 沈承表情不变,视线一一在对面扫过,“我数三下,把武器放在地上,不然就和逆贼张重同罪。”

一时凡是和沈承四目相对的,都不自觉挪开视线,便是张重,手心里也不禁有些汗意涔涔。直觉不能再让沈承搅和下去,还没想好应对的策略,那边沈承已是开始报数:

“一。”

“雕虫小技!”张重冷笑一声“以为我的手下全是漕帮那些乌合之众吗?他们个个身经百战,又岂会畏惧一…”

一句话未完,却听见“当啷”两声响。

张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的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瞧去,却是左右两边,各有两员副将扔掉了手里的武器!神情登时变得狰狞:

“你们,想死吗?”

“我——”最左面的那员偏将明显有些委屈——自己明明不想扔的,天知道手怎么会一麻,手里的刀就直接掉下去了。

只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右边那员同样扔掉了武器的将领已是接过话头,硬邦邦的道:

“若然是保家卫国,我等自然会为将军效死,可若是对抗朝廷,恕我等再难从命!便是再如何,我程英也绝不会做出那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之事。”

口中说着,竟是顶着张重要杀人的眼神,直接从队列里出来。昂首挺胸朝着沈承站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找死——”张重手一扬,长刀朝着程英后心刺去。

眼瞧着那利刃就要没入程英体内,不想那大刀忽然颤了一下,竟是“咔嚓”一声直接断成了两截。

沈承冷冷的声音同时响起:

“手中兵器是用来杀敌的,却连询问一声都不愿,就拿来对付敢于把后背交付给你的袍泽,所谓明珠暗投,倒是可惜了一把好刀。”

浑然不觉张重跟前分明已是惊落了一地的眼珠——

张重手里这把刀可是实打实的宝刀,乃是采用最好的寒铁交由最好的兵器大师打造而成。

从问世以来,便屡立战功,名气并不比总兵张重小多少,倒好,竟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方给废了。

须知这把刀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怎么这面具男子手里,就和一堆豆腐有什么区别?

众人愣神之际,那员和程英一起掉了手中冰刃的裨将,也跟着出列,以最快速度冲向沈承那边,几乎和程英同时到达——

方才张重瞥过来的眼神,自己可是看的清楚,分明已是起了杀心。

不管对方是不是冒充的朝廷官员,先保住小命要紧。

“见过大人。”程英已是来至近前,那员裨将愣了一下,也忙跟着行礼,心里却依旧有些忐忑。

两人一副弃暗投明的模样,登时把张重气了个倒仰。

“放心,”沈承意有所指道,“只论首恶,胁同不罪,现在回头还不晚。”

“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你以为我张重的手下全是这样的软蛋吗?你说什么,他们就会听什么?”张重已是有些慌神,两军对战,最重要的可不就是士气?

可因着程英两人的离开,己方气势可不是大打折扣?

委实想不通,对方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底下把人给蛊惑走的!

更要命的是,明明方才已然吩咐手下擒拿这小子,怎么都半天了,外面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沈承却是和没听见一般,悠悠然道:

“二。”

张重登时有些紧张,下意识的看向身边:

“我等俱是朝廷柱石,切不可被人蛊惑…”

更是示意身边亲信,但凡发现异动,一律格杀勿论。

不想照旧是没等张重说完,便又有五人同时丢了兵器,然后朝着沈承的方向疾奔而去。

张重如何肯让自己落入这般被动局面?

他那些亲信得了示意,自然也纷纷举起手中兵器,不想还没等砍下去,所有拿在手中的武器再次齐齐断成两截。

眼瞧着沈承就要喊出第三个数字,张重如何肯让自己落入那等众叛亲离的可怕局面?

竟是手持半截大刀,率先朝着沈承方面发起了攻击:

“哪里来的妖人,竟敢把惑心之术,用在大正将士的身上,今日不杀了你,张重无颜面见皇上。”

绝不能让这黄金面具的主人完全占据主动,不然不独妻儿老小救不出来,便是自己,也有性命之忧。

和只有把水搅混了,才能摸到鱼一个道理,眼下最要紧的可不同样是打破这面具人身上深不可测的恐怖气势。

“三——”沈承薄唇微启,缓缓吐出最后一个数字。

张重已是堪堪奔至近前,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即便走了几个,手下可不还有一二十号人?可身后的脚步声怎么听着稀稀落落的?

下意识的回头,却是目瞪口呆——

跟在自己身边的哪有一二十个,分明也就是三四个罢了,至于剩下的,则把手中兵器齐齐朝下,更是俱皆低头,一副臣服的模样。

“你们——”张重头“嗡”的一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忽然撮嘴打了一个尖利的呼哨,“王八蛋,我和你拼了。”

这人到底用了什么妖法?如何就能够片刻间就让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周成和张青已然挺身上前,接住张重几人的杀招。

几人迅速战成一团。

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兵士自然很快就会知晓。想到这一点,张重焦灼的神情终于有所改变——

留在外面的手下听到这声音,必然会冲进来,到时候万箭齐发,看他还如何作妖。

沈承却是依旧负手而立:

“程英,打开门——”

“张重,我会让你,死的心服口服!”

第253章 253

“打, 打开门?”潘云海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亏自己方才还庆幸, 这龙骑卫指挥使果真是名不虚传,竟然这么快就掌控了全局,只要诛杀了首恶张重,再把几个冥顽不灵的手下也给收拾了, 可不就能胜券在握?

倒好,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 大人怎么又闹了这么一出?这是唯恐胜利来得太容易吗?

可相较于龙骑卫指挥使而言,自己的位置委实还是有些不够看, 因而虽是颇不赞同, 潘云海也不敢多话,只头上豆大的冷汗一滴滴砸落地上。

至于张重, 先是大喜继而却是一惊——

手下将领虑及前途,许是不敢也不愿陪自己拼一把,这些兵士却是不同, 分明是不带多少脑子的, 平日练兵时, 又经常放下身段躬亲示范…张重自信,即便不靠那些直接领兵的裨将, 这些士兵也绝对全都认可自己这个主帅。

但凡自己高喊一声,不说应者云集, 号召个五六千人依旧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可再想想又觉得不对。

毕竟,若真是那等只知逞勇斗狠之人,这人绝走不到龙骑卫指挥使这样的高位。

再加上之前已经喊过人, 外面却没有半点儿回应,张重心里越发没底——

龙骑卫指挥使再厉害,总不会连自己手下士兵也能掌控吧?

一时又是希冀又是害怕。晃神之际,被周成手中宝剑一下削掉头盔,头发一下披散下来,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亏得右边副将帮忙挡住,勉强逃过一劫。

那边程英已然大踏步上前,双手一分,议事厅大门瞬时洞开,耀眼的光线直入室内,一眼瞧见外面的情景,张重也好,其他人也罢,全都泥塑木雕一般傻在了那里。

甚至周成和张青即便也早有了心理准备,却依旧哑然——

之前张重本已在调兵遣将,临时听信了潘云海的话才匆匆折返。

所有军士可不正是集结已毕,蓄势待发?

如何能料到,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上万兵丁竟全部被人带回,排成整齐的方阵,从议事厅外开始,一直绵延到长街之上。

举目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说是一眼望不到边也不为过。尤其醒目的是每一个方阵前面昂首挺胸肃立着的沉默男子。

只相较于之前调动人马时的纷乱不安,眼下的这些士兵虽是个头高矮不定,却是个个肃立,军容整齐。

更让人心惊的是,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般鬼神莫测的神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兵士全带回来不说,还能让他们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这,这不可能…”张重喃喃着,如遭雷击,至于那几个之前一直追随他的手下,则对视一眼,神情绝望——

方才如何就会鬼迷心窍,一心跟着张重往外闯?

倒是那些放下了武器的人,原先对张重还有些愧疚,这会儿则是俱皆庆幸——亏得方才识时务,不然,这会儿也只有领死的份儿。

沈承则是看都不看面若死灰的张重等人一眼,缓缓转过身形,因有黄金面具覆盖,瞧不清丝毫表情,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淡然无波,却偏是慑人至极。

瞧见沈承现身,方阵前站着的男子齐齐躬身:

“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