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两人递上了希和的亲笔信。杨泽芳才知道,这些粮食竟全是女儿一力筹措。

也亏得如此,不然可不要让周靖文给抢了去。

只周靖文连对自己都不假辞色,方才还想着,说不得得说出这批粮食和女儿的关系,才能帮周家兄弟解了困,不想周靖文忽然就通情达理起来了。

又瞥了眼周明周亮。终究转过头去。

待得一切安顿好,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周靖文却是再未出现。杨泽芳亲自招待了周家兄弟。

待得两人用完餐,却是离席起身,冲着二人深深一揖。

把个周明周亮给吓得,好险没从位子上跳起来:

“老爷莫要折杀我等!”

杨泽芳摇了摇头:

“你们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两位虽是受小女所托,可一路上鞍马劳顿护着这么多车粮食顺利来到钦州,其间不定经历多少磨折,这一礼,是两位该受的。”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不拘两位中的哪一个,可否替在下往林州沈承,也就是我家姑爷那里送一封信?”

“此去边地,路途遥遥,又至战乱,说不得会有性命之忧,除了两位,委实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

周明周亮顿时有些面面相觑。

这位杨大人,不会察觉到自己两人的身份了吧?

直到出了府衙,两人还有些忐忑。

本来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查处了自在令的主人竟然就是杨氏兄妹,着实让两人一喜。

也切实领会了自在令的巨大威力——

这一路上按着小姐的指点,两人但凡去的名商巨贾,哪家不是严格遵照要的数目,拱手奉上大批粮食?

怪道当初老大一直对这自在令的主人颇为忌惮。倒不想,竟是在自家未来主母手中。

只杨泽芳这会儿的态度又让两人有些捉摸不透。

“许是我们想多了。”还是周亮道,“不然,杨大人如何只让我们一个人去,而不是把我们全都送出去?”

这般一想,两人心里终是踏实了些。

府衙那里,周靖文这会儿可不也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实在是这龙骑卫出现的时间太过微妙,且他们的模样,竟是对杨泽芳所为颇为支持。难不成之前沈青云李绍他们判断有误,叛军那里形势堪危?

这么想着,再也坐不住,回房写了一封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往军营。

第188章

“龙骑卫出现在钦州城?”沈青云明显吃了一惊。

便是李绍也微微变了脸色。

两人明显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对。

“莫不是对那杨泽芳的试探?”沈青云蹙眉道。毕竟,依周靖文信中所言,那两名龙骑卫直截了当的对周靖文表明了身份,至于杨泽芳那里,却依旧是一无所知。

“确实令人头疼。”李绍揉了揉眉心。若然真如周靖文信中所言,龙骑卫他探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第一件事要做的,定然是来寻沈青云啊,毕竟,真是强敌压境,相较于杨泽芳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文人,怎么也是沈青云这十万大军更靠谱啊。

“不就是两个龙骑卫吗,弄不好是正好有事从这里经过…”沈青云嘟哝道。

“那龙骑卫首领还真是不走寻常路。”饶是李绍自诩智计百出,依旧苦思半天无果,暗暗打定主意,待得五皇子荣登大宝,怎么也得见识一番这人的真面目。

“这样,为了以防万一,咱们在这里,再部署几道防线…”

见李绍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即便有满肚子的意见,沈青云也只好先咽回去。

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也就任凭李少忙碌了。

不想这一日睡到半夜时分,便有轰隆隆的嘈杂声响传来。

沈青云半睡半醒间受惊坐起,朦胧间想起,好像听当地人说过,之前就是半夜发生了地龙翻身,难不成又要旧事重演?

这么一想,睡意登时消散无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捞了件袍子就往外冲。

迎面正好碰上神情肃然疾步而入的李绍,慌忙一把拽住:

“军师,外面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地龙又翻身了?”

“不是。”李绍忙摇头,却是有些艰难道,“元帅快些升帐吧,叛军,来了。”

“不是地龙就好。”

“来了就来了呗,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沈青云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甚而还有些兴奋——待得平定了叛军,凯旋而归,看还有哪个王八蛋敢小瞧自己?

不想刚把袍子穿好,却听李绍艰难道:

“元帅,咱们之前的判断有误,来的,不只是叛军,还有,西寮铁骑!”

沈青云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晃了晃头,好长时间才消化了李绍的意思,嘴里却全是苦涩的味儿道:

“军师是不是,看错了?”

直到天光大亮时,登上高台,远远的瞧见田野上漫无边际的西寮骑兵,沈青云才意识到,之前笃定绝不会出兵的西寮人,真的参战了。

李绍心里也是苦涩的紧,再聊不到,师兄竟然骗了自己。若非之前因为那两个龙骑卫,设置了几道防线,说不好今儿个就胜负已分。至于眼下,摆在两人跟前的分明是一场苦战,说不得稍有不慎,就会兵败如山倒…

“怎么可能!”接到消息的周靖文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这事儿要传到帝都…

“王爷,那云之锦的衣服料子当真是与别不同,这件是我亲手裁制,王爷试试可还合身。”周隽捧来一件衣服,亲手服侍五皇子姬晟穿上。

“有劳王妃了。”姬晟微微一笑,顺势握住周隽的手——

虽是不过短短一月有余,可外有周靖文沈青云的大军坐镇,内有周家全力支持,姬晟监国皇子的位置越来越稳如泰山。投桃报李,姬晟自然对周隽也颇为宠爱。

“王爷,外人看见了…”周隽含羞带怯,却并没有多加抗拒,由着姬晟的性子,又亲热了一会儿。

直到姬晟起身要走,才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王爷,臣妾看上了一间铺子,就是这云之锦…臣妾不想有人穿和王爷一样的衣服…”

“看上了买下就是。”姬晟随口道,“本王的王妃,还有什么要不得的。”

“臣妾知道了。”周隽眉间带笑,温温柔柔的送姬晟出了门。

直到姬晟的车子走远了,周隽才又回转,脸上笑意未减。迎面一个仆妇趋步而来,瞧见周隽,忙不迭行礼:

“王妃,那杨希和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周隽脚下未停,懒洋洋道,“让她等着便是。”

心里却暗自快意。所谓风水轮流转,之前那杨希和不还仗着谢畅的势嚣张的紧吗?眼下谢畅被软禁宫中,杨希和自顾不暇,还不是任自己搓扁捏圆?

由仆妇服侍着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又去花园里散步消食,直折腾了个把时辰,才施施然往客厅而去。

透过窗棂往里看了一眼,眼中笑意简直要溢出来——里面那个木偶泥胎似的直挺挺坐着的女子可不就是杨希和?

再是美丽又如何,还不得在自己面前低头?

仆妇是个懂眼色的,揣度周隽的神情,当即明白该如何做。直接提高声音对迎过来的侍女道:

“这大早上的,什么要紧事就来打扰王妃?以后有些眼色,不是要紧的人,莫要扰了王妃清净。”

那侍女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希和在里面听个正着,明白外面分明是指桑骂槐。只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

自打西南地动,皇上昏厥过去后竟是再没有清醒过。五皇子权势日重,朝中文武心里如何想的无人知晓,明面上看,可不尽皆臣服?

甚而本已凤体好转的谢太妃,听闻这一噩耗,也再次病倒在床。加上太后娘娘,后宫里竟是足足躺到了三位贵人。群龙无首之下,裘贵妃重新打理后宫事宜。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谢畅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好不容易求得贵妃准许,入宫给太妃娘娘侍疾,结果倒好,进了宫,竟然就出不来了。这都五天了,硬是没有一点消息。

今儿一早,四皇子府的侍卫就求上门来,央求自己帮着打探谢畅的消息。

正好周隽派人递话,说是看上了杨家铺子的云之锦,希和当即就寻了地契,亲自捧着过来。

周隽迈步进门,一眼瞧见希和已是侍立在门旁,嘴角不觉翘的更高,却是直待希和上前拜见,才故作惊讶道:

“咦,这不是杨小姐吗?还真是稀客啊。”

“王妃抬爱,希和愧不敢当。”希和神情恭谨却不卑怯,顺手从青碧手中接过描金楔玉的匣子,“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王妃笑纳。”

说着打开来,露出里面云之锦的地契。

“啊呀,杨小姐真是太客气了,本王妃怎么敢当呢。”还没怎么着呢,这杨希和就服了软,周隽登时眉开眼笑。当初三王妃可不同样是看中了这云之锦,结果杨家软硬不吃,还设了个套给三王妃,结果硬是折了个姓张的少夫人,好像还是堂堂三王妃的表姐…

眼下自己不过那么一提,就巴巴的捧了地契送上,简直不能更听话。

“云之锦能入得了王妃的青眼,委实是希和的福分,王妃若然当不得,这世上就没人能当了。”看仆妇收下匣子,希和眼睛闪了闪,语气依旧恭敬,“不独是这间铺子,还有那些做香料的法子,熏衣的诀窍,王妃看上眼的话,希和均愿拱手奉上…”

不是吧?这杨希和怎么这么大方?想要抢占云之锦,不过是为了打杨希和的脸,出一口怨气罢了,至于说那些独家秘方,周隽却委实没想过。不是不敢,而是知道不可能——

云之锦之所以会成为今日日进斗金的云之锦,靠的可不是杨希和的独门秘方?

真是连云之锦和那些秘方都拿到手,说是得了一只下金蛋的老母鸡都不为过。

即便已有了丰厚的嫁妆,周隽依旧心动不已。

只周隽也不傻,知道杨希和既然下了这么大血本,必然有求于自己。好在礼够厚,周隽便有些意动:

“希和你真是太客气了。只无功不受禄,你若有什么为难事尽管说,但凡能帮得上忙的,我自会帮把手。”

“王妃果然一片慈心。”希和神情感激,“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还不是四王妃——”

脸上神情明显有些嫌弃:

“不瞒王妃说,今儿个一大早,四王妃府里就来人寻我,说是想要给四王妃送些换洗的衣物。只那毕竟是皇宫内院,可不是等闲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这不就求到了我头上。”

“我也是个心肠软的,看她们说的可怜,就想着斗胆求一下王妃您…”

周隽脑子急速运转起来。谢畅被软禁在宫中,她自然比谁都清楚。可不就是为了防备谢家和在边关领兵的老四?

只私下里,周隽却是颇不以为意。不说四皇子远在边关,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不成,更不用说谢畅,不过一个女流之辈,又能起什么作用?

眼下杨希和不过是求自己帮着通融下,送个使唤的人给谢畅罢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189章

“嗐,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已然有了决断,周隽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模样,却还想要奚落一番,“畅姐姐那人啊,就是性子倔,又爱要个面子,你说我们本是亲姐妹的,真有什么事求到我头上,还能不帮她不成?竟还要拐个弯劳烦你开口。这真真是…”

“罢了,毕竟姐妹一场,她既是有难处,我这里少不得要出些力。对了,我这里还有些果子,是前些时候南边进贡上来的,府里太多了,也吃不了,你拿去尝尝鲜吧。”

说着让仆妇接过希和手里的匣子,端起茶杯。

“小姐,真的把云之锦送给她呀?”出了五皇子府,青碧不由道。

倒不是质疑希和的决定,委实是替主子不值。实在是只有青碧知道,那云之锦耗费了主子多少心血。好不容易成了气候,却要让那周隽平白得了去。

更看不惯的是周隽那猖狂样,什么叫“宫里的果子你们没见过吧”?

话里话外分明是把自家小姐当成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

“要是老爷还在就好了,一定不会让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正说着呢,车夫忽然猛一勒缰绳,希和猝不及防之下,好险没栽倒。

车子外面随即传来一声呼喝:

“瞎了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车子,就敢冲撞!还不滚下来磕头赔罪。”

“你们还讲不讲理了!”车夫也是杨家的老人了,当初可不就是看他是老成的车把式,且为人沉稳,杨泽芳才特意挑出来给希和赶车?

这会儿也气得涨红了脸:

“哪有人在闹市里把车赶得这么快的?得亏没有出事,不然…”

“呦呵,你还跟爷横上了?不然,不然怎样?”

希和蹙了下眉头,明显不愿节外生枝:

“罢了。不须同他们一般见识,咱们走吧。”

不想外面传来一阵怪笑:

“还真有人上赶着充什么大尾巴狼,不同我们一般见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损了我们这些东西,不拿十倍来赔,就别想走!”

损毁东西?希和隔着车窗往外看了一下,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些这会儿帝都里极为少见的水果。明显是方才对方车速过快,又险些和自家车马撞上,就撒了出来些。

要收回视线时,却突然注意到对方马车上的族徽,不觉怔了一下,怎么好像是,沈家的马车?又凝目瞧了片刻,哪里是像,分明就是了。

忙叩了叩车厢,递出来二百两银票:

“给他。”

既是沈家的马车,这个哑巴亏自是吃定了。真是闹出什么事来,反而不美。

希和既然发了话,车夫自然也不敢违抗,只得接了银票,下了车捧给那人:

“银子给你,莫要再同我们纠缠。”

明显没想到马车的主人竟然这般好说话,待得瞧见银票上的数字,眼睛转了一下,却是挡住车夫的去路:

“以为我们是叫花子呢。这点儿银子哪里够!”

说着一指地上的水果:

“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吗?这可是宫里贵人赏赐,那一粒不得值个千儿八百两的?你既然下来了,就别走了,去数数烂了多少?”

正说着呢,车厢里却是又递出一包东西,连带着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传来:

“把这些也给他。”

“还是这位小娘子通情达理。”那人贱兮兮笑着,上前接过那包东西,手却顺势往里伸,好险没碰着青碧的手。

青碧吓得惊叫一声,脸都白了。

又一双手同时伸过来,正正攥住那人手腕:

“万事都要适可而止,切莫要太过分才好。”

随着那人清雅的嗓音,一阵梅花的凛冽香气传来。

“啊呀呀,疼死我了,哪里来的混——”那人杀猪一般的惨叫起来,只叫了一半,却又戛然而止,声音抖得筛糠一般,“顾,顾公子?”

跟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的错了,顾公子饶命啊!”

“小的瞎了眼,惹了顾公子的人——”

顾公子?希和蹙了下眉头,外面这声音有些耳熟啊。还有,什么叫顾公子的人?

隔着缝隙往外看了一眼,不觉一愣,外面这人,竟是顾准。

车窗外顾准一袭白衣,**白马,眉目舒展,伫立长街,即便这样的冬日,依旧难掩一身的风流,这般丰神俊逸,令得过往人群也不自觉后退,唯恐亵渎了似的。却又不愿离开,一时街两边形成两道人潮。

似是察觉到车内的人正往外看,顾准视线倏地转过来,即便隔着帷幔,希和却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视线胶着在一起的感觉,顿时有些不自在,忙低声吩咐青碧把布幔拉严实了。

“也不是小的无赖,委实是这些东西全是送给府中娇客的,眼下烂了这么多,小的真真是无法交代啊…”沈家下人明显吓得不轻,虽是手腕处疼的快要断了似的,却是动都不敢动,只不住赔罪作揖——

阖帝都哪个不知,别看这位顾公子年纪轻轻,却正经是五皇子跟前的红人,连裘家那里都是座上贵宾,这些日子风头甚至盖过他那位内务府总管的舅舅,沈家再是显赫,自己不过一个奴才罢了,真是惹恼了这位,怕是依旧免不了被狠狠收拾一顿。

“这还不够吗?”顾准一抬手,就把希和方才递出来的那包水果丢了过去,那下人忙探手接住,刚要说声谢,不想顾准早不耐烦,一鞭子就抽了过来,下人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肿出老高的血檩子,一时骇然。

车里的希和却觉得有些古怪——

特特送给沈府娇客的?

只沈府并无女儿,自然不会是姑爷。至于说未来儿媳,也就自己和堂姐希盈罢了。自己就不用想了,那位裘夫人怕是恨不得再也见不到自己才好。至于说杨希盈那里,好像也当不得沈家如此隆重,上赶着巴结吧?

竟是百思不得其解。待得回过神来,街上人潮早已散去,却是顾准并那沈府下人已然尽皆离开。

“小姐,咱们还去山上吗?”看希和抬头,青碧忙问道。

本来之前和苏离约好了,希和今儿个会去山上陪她说话。却不想出了这档子事。

希和往外看了看天色,倒是不晚,当下点头:

“走吧,咱们去看离姐姐。”

“小姐歪一会儿吧。”看希和神情疲倦,青碧忙拉了个靠枕过来,服侍着希和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了。

希和捧着手炉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