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几日,希和才知道,周婧之所以会来安州,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则是找人。

虽然周婧语焉不详,也能听出来要找的应该是个女人。

“可不。若非是我,兄长也不会那般为难…”周婧神情更加懊恼,“本想着给兄长分担些的,倒好,竟是除了添忙裹乱,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不怪周婧这般。却是她家的生意近来出了点儿问题。

周家世代经营都以布帛为主,自来皇家但凡有大事发生,所需布帛莫不出自周家。

眼看着三皇子即将大婚,依据常理,皇子并皇子妃所需礼服布匹自然也应该交由周家提供。可不巧,即将成为三皇子妃的孔府小姐孔秀玉之前却是和周婧有些龃龉,竟是通过三皇子,对周家送过去的数种布帛百般挑剔,说什么嫁娘喜服,若然配上金针葛氏刺绣才最得宜…

这不是难为人吗?须知那金针葛氏早在十多年前便销声匿迹。

周家无奈,可惜百般示好却是没什么效果,还是重金买通了三皇子府的人才知道,三皇子怕是有意扶植他的亲信取代周家,才特特这般为难周家。

把个周家人给愁的——

即便周家财力雄厚,又有女儿在宫中为妃,可这些加起来,怕是也比不过一个坐蠧皇子的能量啊。

即便一家人并没有埋怨周婧什么,甚而娘亲还劝解周婧,说孔秀玉和周婧不睦,不过是个契机,三皇子既是有私心,即便没了这件事,说不得也会在其他事上发作。

周婧却是没法子这么宽慰自己。

“你的意思是,你要找的人,就是那金针葛氏?”希和倒是一语中的。

“是。不对,也不全是。”周婧想到什么,先摇摇头,又点点头,“那金针葛氏是不用想了,说不得早就不在了,不然这么多年来,如何不见她又有新的绣品问世?我只是偶然听人说起,十几年前,她似是曾在这安州出现,甚而还在此处居住过很长时间,就想着,找不到那葛氏,能找到她的传人也好。哪里想到别说什么传人了,便是葛氏的名头,也从没人听说过。”

“那倒也是。”希和点头,“便是我家世代居住在这里,也不曾听说过金针葛氏这样一个人。”

又想到什么:

“那金针葛氏可曾有绣品传下来?不然着人拆了,请来高明的绣娘,细细品味那针法…”

“哪有那么容易的,”周婧神情越发沮丧,“听闻葛氏绣法繁复、华丽至极,之前也有人想过这一层,可惜却是不曾听说有那里的绣娘真的学会过那葛氏针法。”

“若然真能找到葛氏绣品,说不好我能帮些忙。”一直静默不语的程曼忽然插嘴道。

“真的吗?”听程曼如此说,周婧顿时喜动颜色,再一想,却又垮了脸——

这几日也看了程曼的绣品,比起日常见过的那些绣娘而言,水平委实高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就只是,要去那里找那葛氏的绣品来呢——

听说那金针葛氏性情可不是一般的古怪,那样惊艳天下的绣工,问世的绣品却是拢共没几件,这几件里,却还包括了先皇后和贵妃的喜袍。要说二十年前,葛氏绣法当真是名动天下,又因数量极其稀少,竟是每一件绣品都被视为至宝,这样的绣品别说现在根本不可能有了,便是真有人家有先见之明,保存了下来,怕是等闲也不舍得用的,如何舍得随随便便就拆了?

“你的意思是,见过葛氏绣品了?”希和听周婧如此说,眼睛闪了闪。

“嗯。”周婧点头,“不过是一方绣帕,却是娘亲机缘巧合下所得,因我说好看,便给了我玩,阿和不知道,那上面绣的游鱼莲叶当真和活的一般呢。”

“早知道有用,我当日就不胡乱拿着玩了…”

“你且等着。”希和站起身来,拿了库房钥匙,往后院而去,不多时,便捧了个匣子过来,笑着递给周婧,“我家里倒放着这么一块料子,听你说的,倒是有些像呢,你先瞧瞧,看是不是你说的那金针葛氏的手笔?若然是的话,尽管拿去拆了,让曼姐姐揣摩一番,即便不是,我瞧着,这样的绣品送过去,三皇子应该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

“多谢阿和。”周婧神情明显并不相信——毕竟,杨家再有名望,却是以书香之家闻名,如何能有财力购得葛氏绣品?至于说绣工堪和葛氏相媲美的,更是绝不可能。

只希和分明是诚心想要帮自己,周婧心里也很是感激。

当下接过来,无可无不可的打开匣子,却在瞧见绣品的一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我一定是,眼花了吧!”

第44章 背主

“这是,烟霞锦?”

烟霞锦乃是甘南特产,这锦缎最大的特异之处就在于那般如同幻梦般美丽的朝霞,色彩丝毫没经过漂染,全用天然彩色蚕丝织成。

因彩蚕不易存活,再加上这烟霞锦委实美极,但凡见者,无不如痴如醉,以致价格一直高居不下,说是价比黄金都不夸张。

饶是周婧出身皇商,这会儿也有些瞠目结舌。

待小心的抖开布料,几人只觉周婧手中仿若泻落一室烟霞,更不可思议的则是烟霞之上驾着祥云冉冉而来的两只凤鸟,金色的凤羽光泽清透,小巧的凤冠高贵美丽,漆黑的眼珠神韵非凡,因窗子开着,烟霞锦在清风中泛起美丽的绉纹,那鸾凤竟仿如活过来一般,在清风中翩翩起舞…

“这绣品必是出自金针葛氏之手!”周婧已是失声道,下一刻更是紧紧抓住希和的手,竟是唯恐手一松,希和就会跑了的样子,“阿和你想要我拿什么来换?你放心,但凡开口,即便我做不到,我阿兄也定然可以做到。”

不怪周婧如此失态,实在是兹事体大,自家送出去的布帛真是被三皇子驳回的话,不说损失多少银两,便是皇商地位说不得都坐不稳当。

“是不是若我有难处求到阿婧那里,没有足够多的好处,阿婧就不会出手帮我?”希和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周婧的问题,反是偏了头问。

“怎么会!”周婧有些不明所以,却依旧很是豪爽的拍着胸脯道,“阿和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咱们可是好姐妹,我才不要你给什么好处。”

“那你还说要给我东西换。”希和已是拿了那装烟霞锦的匣子塞到周婧手里,“你再同我这般客气,我可真要生气了。”

虽是依照周婧的说法,这烟霞锦配上葛氏绣工,怕不得价值万金,可自家眼下最不缺的可就是银子了,更不要说希和总觉得这布帛的来历怕是有些古怪——

要说这匣子,希和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早在六年前,希和跟着兄长一块儿去库房寻东西时,便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过它。甚而自己抱出来欢天喜地的拿给娘亲看时,娘亲却是吓了一跳,终是匆忙从自己手里拿走,又赶在爹爹回来之前丢回了库房。

照自己瞧来,这所谓价值万金的金针葛氏的绣品,留在自己家里怕是也只有腐化成灰的结局,倒不如送与周婧,也还有些意义…

看得出希和确然是真心实意,再加上这绣品委实对周家有大用,周婧也不是矫情的人,深吸一口气,探手把匣子并希和一块儿抱住:

“好阿和,谢谢,我,不对,我们周家欠你一份人情…”

又回身去瞧同样被那精美刺绣惊得失了魂魄的程曼:

“曼姐姐,怕是得劳烦你和我一道进京。”

因心悬家族事务,第二日一早,周婧便和希和依依惜别,只一同上路的人里又多了个程琇——

程琇来年就要进京赶考,本就准备提前到京城去,且姐弟俩从小到大还从来没分开过,即便周婧也算熟识,程琇却依旧不放心程曼去到那么远的地方,终是安排好了家里也一道跟了去。

“你想同我一道去庆丰?”看着几人乘坐的车马逐渐远去,希和转身瞧向商妍——

都这么些时日了,商诚想必在京城也站住脚了,依照希和的意思,和周婧等人一起去京城自然是最稳妥不过的了,哪想到商妍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是还想跟在希和身边多学些东西。

商妍不意希和会有此一问,怔了一下,下一刻脸色就有些发白,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小姐,不关我爹的事,都是我自作主张——”

却被希和挽住双手,温和道:

“阿妍莫怕,你爹的人品,我信得过,我既敢重用他,自是不会疑他。倒是你,怕是让你爹伤心了…”

“小姐全都知道了吗?”商妍忽然就红了眼圈,却是不再躲避希和的眼神,神情里更多了些倔强,“我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爹爹更疼我的人了,小姐的本事和从前的少主比起来,也丝毫不差,绝不致做出冤枉人的事来。可,我还是不相信…”

虽是这样说,商妍的神情却明显有些迷茫又有些挣扎:

“小姐不知道,没遇到少主前,家里曾有过一段很是艰难的日子…那时候,真是穷的紧,还有要债的日日上门…没有小孩子愿意和我玩,只除了周慬…”

说道周慬这个名字时,商妍已是哽咽难言。

商妍口中的周慬,希和倒也知道,可不正是负责庆丰商号的总管事、差不多算是一应管事中权柄最大的周明厚的儿子?

要说所有管事里,最先知道阿兄离开,且把家业交托到自己这个妹妹手里的人,就是周明厚。

也是自己太想当然了,以为这人既能得阿兄看重,必是个忠心耿耿的,竟然在初掌大权还未曾站稳脚跟时便直接跟周明厚交了底。

本以为自己的开诚布公,必能换得此人如同对阿兄一般的忠诚,岂料事实却是根本相反。

或是以为自己毕竟是深闺女子,如何能接掌得了偌大一份家业?也或者是自诩乃是阿兄手下的老人,再加上人的贪念作祟,周家父子竟是分明并没有把自己瞧在眼里。若非前些时日外祖父和庆丰知州顾承善的纠葛把商诚牵扯了进来,自己还不知道庆丰的局面竟是已坏到了这般程度——

和其他商号不同,庆丰商号存在的意义根本不是赚钱,而是,花钱。

因庆丰地处水陆交通要道,说是客似云来也不为过,周明厚执掌下的庆丰大酒楼自然生意兴隆的紧。

可阿兄却从没有让周明厚上缴过一文钱的利润。

原因无他,一则各地商号货物几乎都要经过庆丰中转,因而疏通各方渠道,保证自家货物绝不致被各方势力留难就成了第一要务;二则阿兄以为,无论是那一个阶层,但凡想要把一件事做成做大都须得注意一件事,那就是抢占先机。

而庆丰因四通八达的地利之便,最是各地消息的集散地,因而庆丰商号还另外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负责搜集各地客商带来的有关信息,并整合出最有价值的送到安州,以方便阿兄做出正确决策。

从去岁,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对——虽是庆丰每隔几日依旧有信鸽往来,可传递的消息全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价值的却几乎一条都没有。亏得自己之前跟着阿兄早有历练,勉强还能应付眼前的局面,不然,手下的商号怕不早就乱了套。

这还不算,更是从商诚的嘴里知道,便是庆丰的关系渠道也全都失去了效用——

便是商诚一家,去岁为了疏通关系,便在庆丰足足花出去了五六千两银子。而之前不久,周明厚才来信向自己索要了五千两银子,更在之后向自己报喜说,已是打通了所有关节,但凡自家货物经过庆丰,必不会受丝毫为难。

到这般时候,如何还不知道中间定是那周明厚弄鬼?

这般一个蠹虫自然要想法子除去才好。

商妍的心思,希和倒也明白,毕竟商诚之所以自请到京都去,可不就是为了斩断商妍和周慬的情缘——

所谓知女莫若父,商妍一片情肠全系在周慬身上,怕是商诚也有所察觉吧?甚而之前只是周家并未登门求亲,不然,两家怕是早结为儿女亲家了。

第45章 入V三合一

“阿妍,我们都是女子,你的心情,我懂…”希和神情有些复杂,就比如说沈亭,青梅竹马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抹去就抹去?

甚而这么多年来,除了兄长之外,希和一直被其他人视为异类,也就沈亭始终停留在自己左右,给自己苍白的童年带来一丝亮色。

可也就是一丝罢了。

就比方说之前有事去沈家拜访时,即便当着沈亭的面,沈母也从来不假辞色,沈亭虽是面上为难,也只是背后对自己稍加宽慰,却从不敢帮着辩驳什么。

后来兄长察觉,便对沈亭很是不喜,也决不许自己再和沈家有什么接触。

之后沈亭还不止一次在自己耳旁抱怨,说是兄长怕是看不上他寒门出身,岂不知正是因为他这番话,令自己越发失望——

从小被父兄宠着,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懂得,真心爱你的人会为你做到哪一步。

至于沈亭,不能说对自己没有感情,只他的内心世界里,最重的那个始终是他自己。所以即便对乃母不满,可为了名声着想,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全了孝子的名头,所以才会对自己所受的种种冷遇视若无睹,更甚者,因着自己容貌使然,沈亭怕是还有一种隐秘的优越感,以为他的看重对自己而言是如此弥足珍贵而又高高在上。

眼前不期然闪过沈承血痕斑斑的模样——

真正重视一个人,不是说的如何动听,而是无论自己默默承受多少苦难,都不愿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听你的语气,那周慬分明知道你对他有好感,甚而对庆丰商号所做种种,你爹因为你的缘故,之前对那周明厚也是多有袒护,只那周家是否有半分感激?甚而你们父女都要远走京城了,周家是否请了媒人过府?”希和瞧着商妍的神情已是有些发冷,“我猜的不错的话,离开之前,周慬可是私下里见过你?只他可有承诺什么?还是仅仅说些好听话,却是半分保证也无?你有没有想过,你爹之所以坚决要带你离开,其实很大原因,就是因为看穿了周家父子的面目,不忍你为情所伤,才抛下之前万般辛苦打拼得来的一切…”

听希和如此说,商妍身形已是有些摇摇欲坠,不期然回忆起临离开时的情形——

听说要去京城,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实在是和周慬名分未定,所谓山水遥遥,一旦远走,两人缘分怕是就要尽了。

偏是爹爹不知为何,竟是无论如何不许自己跟周慬道别。

亏得周慬得了消息,悄悄跑来见了自己。

现在回忆起来才惊觉,彼时周慬问自己最多的,却是爹爹突然去京城商号的原因,看自己委实懵懂,才转了别的话题。甚而临别时,即便执了自己的手,也只是殷殷嘱托自己听爹的话,又说会找时机去京城瞧自己,又让自己平日里多写信,不拘什么烦恼事了,或者商号来往,甚而小姐真是为难自己和爹爹了,都尽管告诉他便是…

亏自己彼时还以为周慬是担心自己,现在想来竟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小姐已对周家父子起了疑心这样的事,还是上路后爹爹才隐约透漏出来的,若是之前自己就知道,怕不早告诉了周慬。

更可怕的是小姐竟把周慬的所有反应全给猜到了——

之前一直沉浸在不得不和周慬分开的失落悲伤中,这会儿想来,离别时周慬虽是表现的温情脉脉,却何尝给过自己半分承诺?

一时竟是心痛如绞——这些日子的相处,已让商妍认识到希和的性子最是宽仁,又明察秋毫,那周明厚本是少主用惯的老人,说是商号元老也不为过,小姐接掌家业,只有重用的,如何也不会故意寻个由头,自断臂膀才对;更不要说爹爹深爱自己,万事都以自己为重,这次却是如此绝情,任自己如何苦求都不肯改变主意,要说这世上或许旁人会有坏心,爹爹却是万万不会害自己的…

当下垂泪道:

“我如何不知道,爹爹和小姐都是为我好…少主当年于我家有大恩,论理怎么也不该令小姐为难…只不亲眼看一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心…还请小姐成全我,带我一道去庆丰吧,便是要人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才好…”

希和沉默半晌,此去庆丰,说不得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带上商妍无疑有诸多不便。

只商诚自来忠心,又只此一女,临离开时再三恳请自己能帮着开解商妍,且商妍此女,虽是有些任性,却是直爽娇憨居多,比方说这些日子以来虽是已经知道自己对周家父子生了疑心,却并不曾私下通风报信,反是直言求自己成全,这般心性,希和也颇为喜欢。

当下叹息一声,点点头道:

“罢了,你既坚持,便和我一同前往,只一条,万事须得听我吩咐,不得自专。”

“小姐放心,我都记下了。”听希和答应,商妍忙重重点头。

听说女儿要外出,顾秀文很是不舍,更深恨自己身体不好,竟要劳动女儿四处奔波,亏得希和好言劝慰,又一再保证会带上足够的人手,安全定然无虞,又说会尽快寻一得力人手,以后但凡有什么事务,除非必要,便让其他人代为打理,顾秀文才无可奈何的放了人。

为了方便,希和并商妍两人都换上了男装,又有阿兰手巧的紧,对两人外貌稍加修饰,瞧着和英气勃勃的少年竟是毫无二致。

当下只做外出游历的富家少爷,一路走走停停往庆丰而去。

因希和足够小心,又有阿兰明显是行走惯江湖了的,何时上路,何时投宿,诸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不过十多日,便已靠近庆丰。

相较于地处中原腹地的安州,作为水陆交通要塞的庆丰无疑更为富庶繁华。

不独陆路上人车流连不断,便是流经庆丰的云浦江中也是千帆竞发,来往船只川流不息。又有近处水汀,莲叶婆娑,美丽的渔女划着小船自由穿梭其中,当真是物阜民丰,好一个富庶繁华之地。

青碧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水乡景致,不时惊叹连连,只觉一双眼睛简直都不够用了。一直心思不属的商妍,脸上的愁云也散了些。便是始终沉默的阿兰,神情也有些雀跃。

希和不禁莞尔,也不知离姐姐如何调、教的,阿兰的性情竟是和她一般无二,难得看到她露出这般小孩子的神情。当下起身道:

“此去庆丰,水路的话也就一两个时辰就能到了,阿良这会儿怕是已得了船,咱们这就下去吧。”

果不其然,刚下车,远远的就瞧见阿良领了个船家打扮的人快步走来。瞧见希和,阿良忙快走几步:

“公子,属下已是包好了一条大船,瞧着还算干净,地方也宽敞,咱们这些人坐尽够了。”

那船家忙也跟着阿良给希和见礼:

“公子尽管放心,我家的船已是在漕帮那里得了路引的,有漕帮护着,凭他是谁,也不敢胡乱搅闹,最是安全不过。”

说道“漕帮路引”几个字,船家神情明显很是骄傲。

得了漕帮的路引?希和顿了一下,只听说官府会发放路引,怎么庆丰一带,漕帮的权力竟是这么大吗?

“和官府的路引又有不同。”看出希和的疑惑,阿兰忙低声解释。

却是庆丰一带鱼龙混杂,帮派势力众多,什么白虎邦、青龙帮不一而足,而其中,势力最大的当推漕帮。

这些帮派互有势力范围,并堂而皇之的在自己划定的范围内收保护费,这所谓路引,便是途径各个帮派所辖区域的保护费。

而所有路引中,最为商户推崇的则是漕帮发放的路引,实在是漕帮势大,但凡他们发出的路引,其他各小帮派绝不敢为难。

那船家没想到阿兰瘦瘦小小的样子,竟是如此熟悉江湖典故,不免对希和一行又高看了几分。

却不知希和已是想到了沈承身上,一想到堂堂公府嫡子,竟是被排挤的无处容身,落得个和江湖中人交好的地步,希和不知为何,便有些酸楚难当。

一行人弃车登船,那船果然阔大,又有天公作美,一路都是顺风顺水,船行速度极快之下,只觉两岸绿植连为一线,又时有白色水鸟从水中汀州一飞冲天,自然别有一种野趣。

“小公子莫急,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庆丰城了。”看希和一直站在船头,并不往船舱里去,那船家边摇橹边笑呵呵道。

希和点点头,刚要说话,视线却忽然一凝,却是前面不远处,正有一白色物事随波翻转。旁边青碧已是惊叫出声:

“公子,有人落水!”

“快救人。”希和急急道。

船夫却明显有顾虑:“这里水深的紧,说不好人已经不行了…真是弄了个尸体上来,没得沾了晦气不说,说不得还会惹上官非…”

话没说完,阿良已是递了一锭银子过来:

“你只管照我们公子说的去做便好,放心,定不会让你有什么麻烦。”

这么一锭银子,怕不足有二两?船夫眼睛一亮,麻利的接了银子收好,纵身跃入水中,不过片刻,已是拖拽了那白色物事来到近前,却是一个女子,因脸上缠绕着海藻似的青丝,五官便有些模糊。

阿兰把人接过来,拨开发誓,伸手探了一下鼻息,神情顿时有些凝重。

旁观众人也个个屏息,实在是这女子瞧着肚腹鼓胀,甚而**在外的手指都泡的有些发白,不定在江里飘了多长时间呢,能不能救过来,还真不好说。

阿兰已是把人翻过来,倒扣在船舷之上,另一手摸出金针,快速刺入女子周身大穴,又用手按压,如是数次,便有大量浊黄的江水从女子嘴中涌出。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女子终于渐渐恢复了呼吸。

“小娘子当真好手段。”那船夫不由赞道。还以为就是个伺候富家少爷的小丫鬟呢,倒不想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能用得起这样的下人,那小少爷怕也不是普通人物。

希和也是长出一口气。倒是一直静静瞧着的商妍忽然蹲下、身子,轻轻拨开女子脸上纠结的乱发,神情明显有些吃惊:

“怎么会!”

方才仓猝之间,只觉女子形貌似是有些熟悉,再想不到竟果真是熟人。

“去里面说话。”希和蹙眉。又令阿兰把女子抱进船舱。商妍也忙跟了上去。青碧已是准备好干净衣物,待女子收拾妥当,几人才发现,女子虽身形有些瘦弱,却生的甚是秀美。

“再不会错了,这女子应该就是吴管事的女儿吴玉娘。”商妍无比肯定道。

“吴管事?庆丰商号的吴正林?”因庆丰商号事务繁杂,周明厚总领一切事务之外,又配了个叫吴正林的副管事从旁协助。印象里也是极能干的一个人,商妍口中的吴管事应该就是他了。

“不错。”商妍点头。商周两家自来关系亲厚,自己又心念着周慬,便不时有机会陪着爹爹到庆丰来,期间颇是见过玉娘几次。

印象里吴玉娘不爱说话,性子也有些柔弱,每回见面都是怯怯的。如何也料不到,再相逢竟是这般情形之下。

“吴正林的女儿?”希和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只此来本就是为着整治庆丰商号,虽是已然料定那周明厚父子十有*是做了背主之事,却不知到底是周家一家所为,还是整个庆丰商号都烂透了的,眼下倒不宜过早表露身份,以免打草惊蛇,看床上女子隐隐有醒过来的迹象,便低声叮嘱道,“待会儿你问一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莫要牵扯到我。”

商妍如何不懂希和的心思,当下点头应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吴玉娘果然悠悠醒转,却是木然瞥了商妍等人一眼,那眼神直勾勾的,茫然之余更有些空洞,竟似是了无生趣的模样。

“吴小姐?”商妍心里顿时突了一下,难不成吴玉娘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自己投江?

无疑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叫破自己行藏,吴玉娘脸上神情顿时绝望无比,双手死死抠住被角,娇小的身形也开始簌簌发抖:

“回去告诉周慬,一个人但凡想死,那就总有法子,活下来不容易,想要死,却是再简单不过,这一次不成,总还有下一次,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如了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