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任由匕首插在了椅子上,放弃了刺杀。
陈策远一向从容,就连此刻,也是谈笑风生的。他看着自己赤着的一节胳膊,和那地上的一节残破的红布,淡笑道:“小晚,你这是要与我……断袖?”
秦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陈策远,果然我的举动都瞒不过你!”
陈策远的眸子一暗,苦笑起来:“小晚,我已经被你的伪装吓怕了。”红烛燃烧,可是洞房内的两个人的心却比冰还要冷。
他长长一叹,似乎要将浮生都叹尽了:“你对我越好,看上去越无害,心里其实对我越憎恨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当年的你,简直一点都没变。”
秦恒有些颓然,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陈策远在讲什么,靠着壁橱,只是机械地呆滞地强调:“我已经不是秦晚,我是秦国的国君秦恒。我是秦恒。”
陈策远笑了笑,望着秦恒,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悲悯:“秦恒……是啊,你已经是秦恒。只有我,还妄想着你也许还是当初的秦晚……
他话锋一转,瞬间带上了几分凌厉:“可是秦恒,你知道为什么你为秦国的江山尽心尽责,可谓鞠躬尽瘁,人心却还不向着你吗?”
秦恒的眼神骤然如冰,似乎就要冲上去同他拼命,踉跄了两步,却是狼狈不堪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也不做困斗之兽,只是声音尖利地朝陈策远嘶吼着:“只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无论怎样,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你错了。”陈策远微微叹息,扶着床板轻轻摇摇头,“虽然你是个女人,可是你的经韬纬略,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虽然你是个女人,但是你的的确确是先皇的唯一血脉,从来没有名不正言不顺之说。”
秦恒咬着唇,倔强地看着他:“那你说是为何?”
“那是因为……”陈策远低低地苦笑了起来,“你不爱秦国的江山。”
秦恒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逼视着陈策远,傲然道:“我那般拼死拼活地去守护,怎么会不爱秦国的江山?!”
“你守护秦国的江山没错,可那不过是因为那是你父皇和你哥哥的江山,你要守护的是你父皇一手打下来的天下!他们死了,你把这一切当做你的责任,你不允许他们的战功业绩毁在自己手里!”陈策远的声音有些她曾经熟悉的理性,以及如今早已不熟悉的疏离:“可是你不爱你的责任。”
“你不爱它,所以它成了你的负担。这几年,秦国在你的手里的确是富庶了,可是百姓到底过得好不好,你从来不曾察觉……你太在乎自己是个女子这件事,怕被别人笑话不如男,就一心想要走捷径,迅速让秦国富强。你太在乎政绩,却忽略了百姓的生计,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落草为寇去,却如何让他们的心还向着你?你这样把秦国的责任当做负担,自然是不爱它。你不爱它,又如此指望秦国的百姓和将领,来爱你呢?”
“胡说八道!”秦恒浑身剧烈的颤动起来,手指因为怒极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着捏紧了拳头,想要去握紧什么,可是桌上除了那对红红燃烧的大红喜烛,就什么都没有,她低哑地如同一只受了伤的野兽,满是绝望,却只能重复那几个没有意义的字符,“你胡说八道!胡扯!简直就是胡扯!”
陈策远低笑:“我是不是胡扯,你心里最清楚。”
秦恒红了眼发了狂,想陈策远扑了过去,扼住了陈策远的咽喉,咬着牙逼视着他:“都是你,陈策远,都是你!就是你的存在,掩盖了秦国所有人的光芒!我听到他们议论你,缅怀你,说我当年杀了陈家做错了,说我独断专行,我说冷血无情,我就恨,我就恨死你!”
陈策远毫不挣扎,被扼住了喉咙,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才从牙缝里送出几个字来:“我知道……你一直……咳咳,不甘心。”
手上的劲道骤然一松,秦恒颓然地跌坐了下来,仿佛浑身的力气已经被抽干,她蜷缩起来,把自己蜷缩得很小很小,却是低低地哭了起来:“你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我的确……把秦国当做了负担。所以,看到你来了,看到你要覆灭秦国,我不是难过,我是开心……”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大笑了起来,眼泪哗哗直流,“今天,终于把江山交给了你,我很高兴……高兴地不得了……” “小晚……”陈策远痛心地想要去触碰她,却只能停在她的前方一寸之处,停滞在那里,仿佛横在他面前的,是一道永远不可跨越的鸿沟。
秦恒大笑着大哭了起来,声音拔高,如同控诉的恶毒的怨妇,字字句句犹如杜鹃啼血:“我不想做皇帝,我根本不想做国君!做国君有什么好……极泰殿的那九级台阶那么高,大殿那么空旷,站在上面,冷冷清清,那么冷,还要一个人面对那么多大臣的刁难!每天都要笑,每天都要演戏,要高深莫测,要让人看不透心思!面对那些讨厌的官员,只能逼着自己忍下来,不能意气用事!铁盐、赋税、洪涝、粮食、战争……有那么多的国事要商讨,就像个无底洞,永远没有尽头!那么多的奏折,每天堆得跟山一样高!每天起早摸黑还要遭人非议,还要被迫着听那些流言蜚语!那么大的皇宫,却只有我一个人,半夜在御书房批着奏折睡着了,醒过来也只有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连蜡烛都燃尽了……我才不想要那无上的荣耀和权力,我只想当个平凡的女人都不行吗?!”
“小晚……”陈策远心疼地再次想要打断她,可是秦恒的话如同开了水闸的堤坝,河水汹涌地冲了下来,气势磅礴,怎么挡都挡不住……
“我也想要父亲和哥哥的宠爱,我也想要嫁一个平平凡凡的男人,相夫教子,一世安稳!可是做了国君,看上去可以任意妄为,实际上却连选择男人的权利都没有!我嫉妒,我嫉妒那些大家闺秀,凭什么她们可以享受所有人的宠爱,却不需要承担那些昂贵的责任!为什么秦国的女人这么多,却偏偏要我来扛起这个天?!一想到这里,我恨不得将天下的女人都杀光了!”
“可是……可是就算杀光了,又怎么样?我还是要成亲,还是要批奏折!不断地有人来告诉我,要有个皇嗣,留下秦国的血脉……一个两个,就连贺仪也是这样!到底是我重要,还是秦国的血脉重要?!呵呵……当然是秦国的血脉重要,如果我不是秦国的血脉,我……早就连尸首都化为白骨了吧!秦国的血脉……呸!有时候真想一了百了,秦国的江山爱给谁就给谁,横竖我秦恒不要了!谁稀罕就给谁好了!”
一阵狂风暴雨之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佝偻着背双手掩面哽咽着:“可是……可是偏偏,那是父皇和哥哥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陈策远浑身一震,心一阵刺痛,想要去拥住秦恒,刚踏出一步,就感觉头有些眩晕,又退了回来,一手扶着床板,一手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心渐渐冷却了下来,震惊:“你……下了毒?怎么可能?!”
秦恒猛地抬起了头,看着陈策远,眼底有着恶毒的快意,她的嘴角浮现出笑意:“父皇和哥哥只留给我一个江山,我秦恒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
她抬高了头颅,就如同当初那个骄傲的公主:“陈策远,你知道那交杯酒没毒,那杯子也没毒,所以才敢喝下去的吧?如今,你可知道我把毒下在哪了吗?!”
陈策远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错综复杂的眼神终于闪过了了然:“你刚才又是在演戏吧?是在拖延时间?呵呵……我竟然再一次被你给骗过了……”
秦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和冷酷。
陈策远垂头猛地咳了几声,压下喉咙中的腥甜,再次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秦恒,目光定在了一点,苦笑着突出两个字:“你的唇上。”
他重复了一遍:“你把毒……下在了你的唇上。”
秦恒愣了愣,随即大笑了起来:“陈策远,你真的不愧是陈策远……什么……都瞒不过你,哈哈哈哈……”
她疯狂地大笑着,整个面容因为笑容有些扭曲,她的嘴唇鲜艳如火乃至发黑,透着妖冶的光芒。整个大殿,都因为她的笑声而透着诡异,笼罩着一种阴森。
毒药的发作,让陈策远的脸色微微发紫,他在一旁调整内息,细汗密密地被逼出来,一边艰难地问:“你既然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将江山交给我,却为何……又要费劲如此心机来杀我?”
秦恒的笑声蓦地止住,冷冷地看着陈策远,声音忽然低柔了起来:“本来我也想解脱的……既然守不住江山,垂死挣扎,还不如拱手相让……我把江山交给你,就可以他远走天涯了……我答应他,等我凯旋归来,我就和他成亲的……”
“可是,是你逼我的……是你一箭害死了贺仪!!!”她再次撕心裂肺地大吼了起来,整个屋子,是她沉沉的质问声!
陈策远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脸色刹那变得煞白煞白。如同闪电忽至,夜空会有刹那的透亮,他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果然……还是贺仪。
他以为,她能嫁给他,就算是恨他,总归还是对他有点感情的。可是四年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沧海尚且变成了桑田……更何况是一段年少的感情……
“呵呵……当初……的确是我的箭射死了他……”陈策远的眼睛已经恍惚起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思绪,让自己的话连贯起来,“可你却也想让我死……如果当初那一箭你射中的……是我的心脏而非肩膀……你心中可会有半分……心疼?”
“陈策远,我只恨当时出手,还是偏了三分……”秦恒再也没有力气争辩了……只是不断收缩着肩膀,无声地哭泣着。
陈策远的瞳孔骤然收缩,却是艰难地低笑了起来。
偏了三分……所以只射中了他的肩膀……所以他可以告诉自己……她还是手下留情了……是么?他忽然觉得自己即将要出口的话有些残忍,试探道:“小晚,当时的贺仪……是被我误杀……”
“你当然是误杀!你本来要杀的,就是我……我与你有着深仇大恨,将你害的那么惨,你见到我就恨不得举起了弓箭……是你先要杀我的!贺仪只不过来救我……他只不过是想要保护我!”她的眼睛变得通红,有种疯狂在眼底蔓延,“陈策远,是你先要杀我的!!!今日,我就要为贺仪报仇!”
陈策远终于没有力气站稳,跌跪在床榻边,抑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大口浓黑的鲜血,尽数喷在了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上,两只鸳鸯最终被一片黑色吞没,丑陋至极。
“秦恒……你竟然真的如此残忍……宁可秦国的江山葬送……也要我死……”陈策远的力气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却还是想要说出来,“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小晚……我当时的箭对准的,是你的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中秋之夜,大家中秋快乐啊~~~
献上这么残酷的一章,大家不要怪我。嗷嗷……
恩怨情仇烟消云散
陈策远气息已经微不可察,却还是艰难地动着唇。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说出来,他当时的想法,也许再也不会被她知晓,他不是圣人,也是不甘心自己被人误解的,更何况误解他的那个人是他一生的挚爱呢?
“我当时的箭对准的,是你的身后……”
又重复了一遍,他如释重负地合上了眼。
秦恒浑身一震,瞳孔放大,扑过去发狂地摇晃着陈策远:“陈策远,你给我醒过来,你给我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陈策远……陈策远!”
陈策远疲惫地地睁开了眼,气若游丝:“小晚,我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
秦恒嘶哑地大哭了起来,她再次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只知道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许睡!陈策远,不许睡!睡了就永远醒不过来了!陈策……”
陈策远闭着眼低低地笑:“醒不过来,就醒不过来吧……”
仿佛又是想起了什么,嘴边喃喃道:“小晚,我不会杀你……为何,你就是不信我呢……”说着嘴角又流出了一抹黑色的毒血……
“陈策远!不许睡!陈策远!陈策远……陈策远……”秦恒再也没有力气,抚着他已经冰凉僵硬地脸,低着头亲吻着他,眼泪低到他的脸颊上,又被她轻轻吻去,仿佛那样就可以赎罪,可以征求他的原谅——她已经忘记了,她的唇上还沾着致命的毒药。
“陈策远,还没有说清楚……你把话说清楚啊!!!”
那一日,战场之上,她的军队被陈家军围在谷底……她的身后,是仅剩的秦国军队……她抬眼,看到了陈策远拉满了弓弦,而箭头正对着她!
擒贼先擒王……当年,陈策远教她的……如今,正要用那一招对付她。
她也缓缓地……拉开了手上的弓箭……正对着陈策远!
两边的军队僵持着,两人的弓箭也僵持着。
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
那时候,远方忽然有震天的厮杀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心下一惊,箭……已经从手里脱离了出去……
原来是她,先放开了箭……
原来先放开箭射出箭的人是她秦恒!
然后,贺仪就冲了上来,挡在了她的身前……陈策远的箭,刺中了贺仪的胸膛!
所有的厮杀声,好像在那一刻静止。
她没有想过,为何明明在京城的贺仪,会突然跑到战场上来,会突然死在他的面前。
原来,那引得她分神的那震天的厮杀声,是贺仪带着三千骑兵,突破了重围……
阴错阳差……
秦恒、陈策远、贺仪……到底是谁错了……
她发现最后,好像谁都没有错,错的最离谱的,还是她秦恒自己……
贺仪因她而死,如今的陈策远……也被她害死……
天地之间,到头来,竟然只剩下一个自己……
她勉强地爬了起来,却又重重地跌倒,狠狠地撞上了床,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从床底下传来。她想起来了,刚才陈策远还把交杯酒放在了床底下,一正一反,寓意百年好合……
她呵呵笑了笑,再次狼狈地爬了起来,如同荒原上一只受了伤的狐狸,机关算尽害人害己,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撞倒了椅子,差点还撞到了蜡烛台,却浑然不觉那疼痛。她猛地拉开寝殿的房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如刀割一样刺在脸上,她浑身一颤,灵台忽然清明起来。
她想起清晨大清早她就穿上了这身大红的嫁衣,在镜前整整梳妆了两个时辰,镜中的女子都变得不像是自己;她还想起早上新郎官陈策远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少女时代的她曾经希冀期望过的那样;她还想起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男子抱着她从街头走过,他身上的温度透过几层布料传到她的心底,她听到他在耳边对她笑着说:“抱紧我,我身上暖和。”
这些,都是今天发生过的时候,却为何,仿佛已经那样久远?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她疯狂时幻化出来的一场梦境,只是为了实现她心中怨念已久的愤恨?
可是,这彻骨的寒意,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发生过的。
没有一个梦境,会这样寒冷。除了现实。
如今,就连陈策远都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躯体……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在大雪皑皑的日子里,天气总是阴沉沉的。
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了。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她穿着一身凤冠霞帔,头上还歪歪扭扭地凤冠,拖着沉沉的步伐,漫无目的地走着。每一步,都好像是千斤重。
她一把扯下头上沉甸甸的装饰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凤冠刹那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听说,母螳螂会在新婚之夜吃掉公螳螂,那她秦恒,算不算一只螳螂?
呵呵……从真龙天子,变成凤,又从凤顷刻变成了一只螳螂……她秦恒,可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她一个踉跄,倒在了雪地里。
从不远处传来喧嚣的声音,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那些喋喋不休的喧闹,像洪水一样淹没了她的沉默。
她一个人沉沦在无尽的深渊之中,万籁俱寂。
冷!她浑身哆嗦起来。前所未有的冷意侵袭着她,让她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死死咬着牙关也抵制不住那彻骨的寒意!她的胸口沉重,呼吸不畅,她的下腹开始绞痛,她在看到雪地里殷红的鲜血之时,猛地惊醒,她的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那是贺仪和她的孩子!
她不能死!她要活下来!
可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秦国国君和陈家军大将军的联姻,洞房花烛夜,谁也不敢来打扰。
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想要呼救,可是喉咙干哑地发不出一个字……
她在雪地里绝望地无声地呐喊:谁来,救救她的孩子!!!
一个红衣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仿佛就是是从雪地里忽然出现的,又仿佛早已在一旁冷眼旁观着,那一双没有情绪深不可测的眸子,仿佛洞察了她心底所有的心思,包括那些连她自己都无法捕捉到的心思……
秦恒觉得自己更冷了,可是却忽然有了力气,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了那个女子眉心的一颗朱砂,就像她的红衣那样鲜艳如血。
她还记得,这是个妖。
是妖是人,她不在乎!她只要怀中的孩子能活下去!
她伸出手去,却拉不到她的一个衣角:“姑娘,你救救我的孩子……”
红溪的神色之中,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悲悯。昔日叱咤风云的一国之君,如今,竟然也沦落到如此卑微的下场。
“我救不了他。”她淡淡道,声音如雪地一半冰冷,“他已经死了。”
秦恒脸色惨白,艰难地挪动着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躯体,终于抓住了红溪的衣角,仿佛就是抓到了生机,顿时松了一口气,却更加卑微地祈求:“我知道你是妖,你有办法救他,你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
红溪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做出了嘴残酷的宣判:“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他甚至还没有成型!” 秦恒死死地盯着红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可是我要你救活她!无论……什么代价!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他!”
红溪凝视她许久,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算我能救活他,他也活不到盛世。”
秦恒心头蓦地一松,力气再次因为希冀而被抽干,贴着冰冷的雪地,却有些茫然地望着远方,聚焦在那大红的喜字上,流着泪喃喃道:“盛世?什么才是盛世?”
红溪淡淡道:“天下一统,再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
“呵呵……”秦恒忽然忍着剧痛笑了起来,跟着红溪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天下一统,再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哈哈……我秦恒活了二十一年,我父亲也活了数几十年,天下越来越乱,却从来没有见过你所说的什么太平盛世!如今的天下,秦国最乱,北燕国力最弱,西虞国君只知道求仙长生,晋国兄弟夺嫡,如今倒是神秘得很……可见这天下,还没有出现什么可以结束乱世的英雄……
她的眼中出现出一种憧憬,让她的整个脸都红润起来,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泛着夺目的光泽:“我儿若能活到盛世,那也……够了……”
红溪知道,那是一种回光返照,她看到秦恒的嘴唇已经开始发黑了。她淡淡道:“你和他,只能活一个。”
秦恒微微笑了:“好。我把命留给他。”
红溪顿了顿,还是画蛇添足一般地问了一句:“秦国的江山,你打算怎么办?”
“让魏斯去办吧。”秦恒捂着小腹,看着鲜血慢慢地在雪地上渗透着,还是淡淡地笑着,“他会办的很好。”她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
红溪一怔:“原来你知道……”
“心知肚明就好了……何必说出来呢……”秦恒笑着打断了她,“这本来就是我们秦家当年欠他魏家的……我和陈策远,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渔翁获利……真是笑话……”
“这世上的事,大多都是一场笑话。”
“红溪姑娘……你动手吧。”秦恒的眼神中满是希冀和期待。她总是担心夜长梦多,虽然有了红溪的保证,可是她还是害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不过两个多月……真的能活么?
“好。”一个字,如同千钧。
白雪之上,没有一丝寒风。可是红溪的红袍翻飞起来。
一道妖娆红艳的光芒包围了秦恒。
秦恒蜷缩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在母亲的肚子里,她沉睡着,时不时踢打着,周围是那样温暖……她知道她不可能会有那时候的记忆,可是她就是想起来了……
红溪的眼神冰冷,她的手指轻点,顷刻之间化作利刃,隔着大红嫁衣,剖开了秦恒的小腹。
秦恒笑着死在了雪地之上。
鲜血就像是生长在奈何桥畔的曼珠沙华,染红了大片大片的白雪……
她穿着大红嫁衣,死在了自己的成亲当日。
触目惊心。却也美丽得不可思议。有着被诅咒的悲壮和苍凉。
红溪的双手之上,血淋淋地抱着一个不过两个多月的孩子。也许,那还算不上是一个孩子,他甚至还没有成型,就连性别都还未可知。
她最后望了一眼秦恒,一只手解下了身上的披风,裹住了血淋淋的孩子,缓缓地往大门走去。
贺仪死了,陈策远死了,秦恒……也死了。
这一桩生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