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蹙了蹙描得秀长的柳叶眉,有些不服气道:“不仅臣妾,李朝每年进奉太后的红参也不少呢。”
容珮轻轻“咦”了一声,恭恭敬敬道:“嘉贵妃小主对太后一片孝心,李朝也恭谨有加。只是这孝心对着太后,还是嘉贵妃小主自己的私心重了点儿啊,否则怎么奉与太后的红参还不够太后沐浴保养呢。啧啧……真是……”
玉妍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正欲辩白,如懿温然笑着,含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容珮,当然不是嘉贵妃和李朝小气,是太后节俭,不喜奢靡罢了。佛家曰人生在世不过一皮囊而已。爱憎嗔痴喜怒哀乐都须节制,更不必为贪嗔喜恶怒着迷陷入其中。”她垂眸望着永珹:“永珹,你皇阿玛喜欢你器重你,把你作为储位皇子的表率,你更不宜轻言喜怒,露了轻狂神色,叫奴才们笑话。”
永珹听如懿郑重教诲,也即刻收了得意之色,垂首答允。
容珮撇了一抹笑道:“四阿哥有什么不知道,尽管请教皇后娘娘,娘娘是您的嫡母,与皇上体通一心,比不得那些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生生教坏了您,让您失了皇上的喜欢。”
玉妍面色铁青,如被眼霜,却也实在挑不出什么,只得拽了永珹的手,施礼退开。
如懿看了看玉妍的神色,不觉低声笑道:“容珮,你的嘴也太坏了。”
容珮有些讪讪,却也直言:“奴婢对着心坏的人嘴才坏。娘娘何曾看奴婢对 愉妃小主和舒妃小主她们这么说过话么?”
如懿笑着戳了戳她的面颊,便进殿去了。
芳碧丛书房里极安静。为着皇帝这几日繁忙喜静,连廊下素日挂着的各色鸟笼都摘走了,只怕哪一声嘀咕莺啭吵着了皇帝,惹来弥天大祸,殿中虽供着风轮,仍有两对小宫女站在皇帝身后举着芭蕉翠明扇交相鼓风,却不敢有一点儿呼吸声重了,怕吵着皇帝。
如懿见皇帝只是伏案疾书,便示意跟着的菱枝放下手中的食盒,和容珮一起退下去。如懿行礼如仪,皇帝扶了她一把,道:“天气热,皇后刚出月子,一路过来,仔细中暑。”
如懿听他声音闷闷的,想是为国事烦忧,也不敢多言,便静静守在一旁,替皇帝研墨。皇帝很快在奏折上写了几笔,揉了揉额角,转首见小太监伺候在侧,便扬了扬脸示意他们下去,方道:“你来得正好,朕忙了一日,正想和你说说话。”
如懿笑道:“臣妾还怕吵着皇上,惹皇上烦恼呢。”
皇帝扬了扬嘴角算是笑:“怎会?朕只要一想到咱们的璟兕,心里欢喜,怎么会烦恼呢?”
如懿停下手中的墨,替皇帝斟上茶水,道:“皇上喝几杯茶润润喉吧。”
皇帝饮了口茶,如话家常:“朕偶尔听见后宫几句闲话,说舒妃任性纵火焚宫,是因为与皇后亲近,一向得皇后纵容的缘故?”
如懿见皇帝似是开着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并无多少认真的神色,可是背后不禁一凉,仿佛风轮吹着冰雕的寒意透过澹澹衣衫,直坠入四肢百骸。皇帝近日并不曾招幸嫔妃,既是因为意欢自焚难免郁郁,另则又忙于政事,若说听到后宫的闲话,无非只是见过金玉妍而已。如懿心中暗恨,不觉咬紧了贝齿,更不敢将皇帝的话当做玩笑来听,即可屈身跪下道:“皇上这样的话,虽是玩笑一句,可臣妾实不敢听。不知后宫有谁这样不把皇上天威放在眼中,敢这样肆意胡言,真是臣妾管教后宫不严之过。”
皇帝笑容微敛,眼底多了几分漆黑的凝重:“哦?这话怎么是不把朕的天威放在眼中了?”
如懿垂首谨慎道:“舒妃宫中失火,后宫上下皆知是她思念十阿哥,伤心过甚,才会一时烛火不慎惹起大火,也折损了自己。谁又敢胡言舒妃自焚?妃嫔自裁本是大罪,何况是烧宫且活生生烧死了自己?这样胡嚼舌根的话传出去,旁人还当皇上的后宫是个什么逼死人的地方呢。”如懿说到此处,不免抬头看了眼皇帝,见他只是以沉默相对,眼中却多了几分薄而透的凛冽,仿佛细碎的冰屑,微微扎着肌肤。她垂下眼睑,一脸自责,“何况臣妾虽喜爱舒妃,但也是因为她侍奉皇上多年,心中唯有皇上一人,又诞育了十阿哥。平时虽然不与宫中姐妹多亲热,但也是个知道分寸、言行不得罪人的。若论臣妾与舒妃亲近,哪比得上舒妃多年来得皇上宠爱关怀,所以皇上听来的这些话,明里指着臣妾纵容舒妃,岂不知是暗指皇上宠爱舒妃才骄纵出焚宫的祸事。这样的大不敬冒犯皇上的话,臣妾如何敢入耳呢?”
皇帝静了片刻,似是在审视如懿,但见她神色坦荡,并无半分矫饰之意,眼中是寒冰亦化作了三月的绿水宁和,伸手笑着扶起如懿道:“皇后的话入情入理。朕不过也是一句听来的闲话而已。”
御座旁边放置了黄底万寿海水纹大氅,上头供着雕刻成玲珑亭台楼阁的冰雕,因着放得久了,那冰雕慢慢融化,再美的雕刻也渐渐成了面目全非,只听得水滴声缓缓一落,一落,如敲打在心间。
如懿屈膝久了,膝盖似被虫蚁咬啮着,一阵阵酸痛发痒,顺势扶着皇帝的手臂站起身来,盈盈一笑,转而正色道:“皇上说得是。只是皇上可以把这样的话当玩笑当闲话,臣妾却不敢。舒妃虽死,到底是后宫姐妹一场。她尸骨未寒,又有皇上和臣妾为平息奴才们的胡乱揣测,反复言说舒妃宫中失火只是意外,为何还有这样昏聩的话说出来。臣妾细细想来,不觉心惊,能说出这样糊涂话来的,不仅没把一同伺候皇上的情分算进去,更是把臣妾与皇上的嘱咐当作耳旁风了。”她抬眼看着皇帝的神色,旋即如常道:“自然了。臣妾想,这样没心智的话,能说出来也只能是底下伺候的糊涂奴才罢了,必不会是嫔妃宫眷。待臣妾回去,一定命人严查,看谁的舌头这么不安分,臣妾必定狠狠惩治。”
如懿素来神色清冷,即便一笑亦有几分月淡霜浓的意味。此刻窗外蓬勃的艳阳透过明媚的花树妍影,无遮无拦照进来,映在她微微苍白的脸上,越显得她肤色如霜华澹澹。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很快笑着欣慰地拍拍如懿的手,神色和悦如九月金澄澄的暖阳:“有皇后在,朕自然放心。”
如懿莞尔一笑,似是鱼皇帝亲密无间,但唯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皇帝必定是听信了金玉妍的言语来试探与她,却是如何让她汗湿了重衣,仿佛芒刺在背。当真是一步也轻易不得。然而,她亦不能不心惊,永珹日渐得皇帝器重,他毕竟在诸位皇子中年纪颇长,永璂年幼尚不知事,永琪出身不如永珹,暂时只得韬光养晦。母凭子贵,金玉妍的一言一行在皇帝心中分量日重,如懿自己便是由着贵妃、皇贵妃之位一步步登上后位的,如何能不介意。想到此节,如懿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绢子,那绢子上的金丝八宝缨子细细地磨着掌心,被冷汗洇湿了,痒痒地发刺。她只得愈加用力攥住了,才能屛住脸上气定神闲的温柔乡笑意。
殿中关闭得久了,有些微微地气闷。如懿伸手推开后窗,但见午后的阳光安静地铺满朱红碧翠宫苑的每一个角落,一树一树红白紫薇簌簌当风开得正盛,衬着日色浓淡相宜。日光洒过窗外宫殿飞翘的棱角投下影来,在室中缓缓移动,风姿绰绰,好似涟漪轻漾,恍然生出了一种无言相对的忧郁和惆怅。偶尔有凉风徐徐贯入,拂来殿中一脉清透。隔着远远的山水泼墨透纱屏风,吹动帏帘下素银镂花香球微击有声,像是夜半雨霖铃。满室都是这样空茫的风声与雨声,倒不像是在酷热的日子里了。
如懿从泥金花瓣匣里取了几片新鲜刮辣的薄荷叶放进青铜顶球麒麟香炉里,那浓郁至甜腻的百合香亦多了几分清醒的气息。她做完这一切,方从带来的红竹食盒里取出一碗莲子百合红豆羹来,柔婉笑道:“一早冰着的甜羹,怕太冰了伤胃。此刻凉凉的,正好喝呢。”
皇帝瞧了一眼,不觉笑着刮了刮如懿的脸颊道:“红豆生南国,最是相思物。皇后有心。”
如懿轻巧侧首一避,笑道:“百年和好,莲子通心,皇上怎的只看见红豆了?”
皇帝舀了一口,闭目品位道:“是用莲花上的露水熬的羹汤,有清甜的气味。一碗甜羹,皇后也用心至此么?”
如懿的笑如同一位痴痴望着夫君额妻子,温婉而满足:“臣妾再用心也不过这些小巧而已,不必永珹和永琪能干,能为皇上分忧。”
皇帝道:“来时碰到永珹与嘉贵妃了?”
如懿替皇帝揉着肩膀,缓声道:“嘉贵妃教子有方,不只永珹,以后永璇和永瑆也能学着哥哥的样子呢。”
皇帝倒是对永珹颇为赞许:“嘉贵妃虽然拔尖儿要强,有些轻浮不大稳重,但永珹却是极好的。上次木兰围场之事后,朕实在对他刮目相看,又比永琪更机灵好胜。男儿家嘛,好胜也不是坏事。”
如懿俨然是一副慈母情怀,接口道:“最难得是兄友弟恭,不骄不矜,还口口声声说要提携五阿哥呢。也是愉妃出身寒微,不能与嘉贵妃相较。难得嘉贵妃有这份心,这般教导孩儿重视手足之情。”
皇帝的脸色登时有几分不豫:“他们是兄弟,即便愉妃出身差些,伺候朕的时候不多,但也不说不上要永珹提携永琪,都是庶子罢了。何况永琪还养在皇后你的膝下,有半个嫡子的名分在。”
“什么嫡子庶子!”如懿蕴了三分笑意,“臣妾心里,能为皇上分忧的,才是好孩子。”她半是叹半是赞,“到底是永珹能干,小小年纪,也能在运河钱娘上为皇上分担了。可见得这些事,还是自己的孩子来办妥当。有句话嘉贵妃说得对,高斌是做事做老成了,却也不济事了。”
皇帝剑眉一扬,已含了几分不满,声线亦提高:“这样的话是嘉贵妃说的?她身为嫔妃,怎可妄言政事!这几日她陪永珹进来,朕但凡与永珹论及南河侵亏案时,也只许她在侧殿候着。可见这样的话,必是永珹说与他额娘听的!”
如懿有些战战兢兢,忙看了一眼皇帝,欠身谢罪道:“皇上恕罪,嘉贵妃是永珹的生母,永珹说些给他额娘听,也不算大罪啊!”她一脸的谨小慎微,“何况皇上偶尔也会和臣妾提起几句政事,臣妾无知应答几句,看来是臣妾悖妄了。”
皇帝含怒叹息道:“如懿,你便不知了。朕是皇帝,你是皇后,有些话朕可以说,你可以听。但永珹刚涉政事,朕愿意听听他的见解,也叮嘱过他,身为皇子,凡事不可轻易对人言,喜恶不可轻易为人知,连对身边至亲之人亦是如此。”他摇头,“不想他一转身,还是忘了朕的叮嘱。”
如懿赔笑道:“永珹年轻,有些不谨慎也是有的。”
皇帝道:“这便是永琪的好处了。说话不多,朕有问才答,也不肯妄言。高斌在南河案上是有不妥,但毕竟是朕的老臣,好与不好,也轮不到嘉贵妃与永珹来置喙。看来是朕太过宠着永珹,让他过于得志了。”
如懿见皇帝动气,忙替他抚了抚心口,婉声道:“皇上所言极是。永珹心直口快,将皇上嘱咐办的事和臣妾或是嘉贵妃说说便算了,若出去也这般胸无城府,轻率直言,可便露了皇上的心思了。本来嘛,天威深远,岂是臣下可以随意揣测的,更何况轻易告诉人知道。”
皇帝眸中的阴沉更深,如懿也不再言,只是又添了甜羹,奉与皇帝。二人正相对,却见李玉进来道:“皇上,后日辰时二刻,总督那苏图之女戴氏湄若便将入宫。请旨,何处安置。”
皇帝徐徐喝完一碗甜羹,道:“皇后在此,问皇后便是。”
如懿想了想道:“且不知皇上打算给戴氏什么位分,臣妾也好安排合她身份的住所。”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戴氏是总督之女,又是镶黄旗的出生。她尚年轻,便给个嫔位吧。”他的手指笃笃敲在沉香木的桌上,思量着道:“封号便拟为忻字,取欢欣喜悦之情,为六宫添一点儿喜气吧。”
如懿即可道:“那臣妾便将同乐院指给忻嫔吧。”她屈身万福,保持着皇后应有的气度,将一缕酸辛无声地抿下,“恭喜皇上新得佳人。”
皇帝浅浅笑着:“皇后如此安排甚好。李玉,你便去打点着吧。”
此后几日,如懿再未听闻金玉妍陪伴永珹前往芳碧丛觐见皇帝,每每求见,也是李玉客客气气挡在外头,寻个由头回绝。便是永珹,见皇帝的时候也不如往常这般多了。
这一日的午睡刚起,如懿只觉得身上乏力,哄了一会儿永琪和璟兕,便看着容珮捧了花房里新供的大蓬淡红蔷薇来插瓶。
那样娇艳的花朵,带露沁香,仿若芳华正盛的美人,惹人怜爱。
如懿掩唇慵懒打了个呵欠,靠在丝绣玉兰花软枕上,慵懒道:“皇上昨夜又是歇在忻嫔那儿?”
容珮将插着蔷薇花的青金白纹瓶捧到如懿跟前,道:“可不是?自从皇上那日在柳荫深处偶遇了忻嫔,便喜欢得不得了。”
如懿取过一把小银剪子,随手剪去多余的花枝:“那时忻嫔刚进宫,不认识皇上,语言天真,反而让皇上十分中意,可见也是缘分。”
容珮道:“缘分不缘分的奴婢不知。忻嫔年轻貌美,如今这般得宠,宫中几句无人可及。皇后娘娘是否要留心些。”
如懿修剪着瓶中大蓬蔷薇的花枝,淡淡道:“忻嫔出身高贵,性子活泼烂漫,皇上宠爱她也是情理之中。何况自从玫嫔离世,舒妃自焚,嘉贵妃也被皇上冷落,纯贵妃与愉妃、婉嫔都不甚得宠,唯有庆嫔和颖嫔出挑些,再不然就是几个位分低的贵人、常在,皇上跟前是许久没有新人了。”
容珮撇撇嘴道:“年轻貌美是好,可谁不是从年轻貌美过来的?奴婢听闻皇上这些日子夜夜歇在忻嫔的同乐院,又赏赐无数,真真是殊宠呢。”
如懿转过脸,对着妆台上的紫铜鸾花镜,细细端详地看着镜中的女子,纵然是云鬓如雾,风姿宛然依稀如当年,仔细描摹后眉如远山含翠,唇如红缨沁朱,一颦一笑皆是国母的落落大方,气镇御内。只是眉梢眼角悄悄攀援而上的细纹已如春草蔓生,不可阻挡。她的美好,已经如盛放到极致的花朵,有种芳华将衰开到荼蘼的艳致。连自己都明白,这样的好,终将一日不如一日了。
如懿下意识地取出一盒绿梅粉,想要补上眼角的细碎的纹路,才扑了几下,不觉黯然失笑:“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时候看着今日容颜老于昨日,还总是痴心妄想,想多留住一颗青春也是好的,却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终究是老了,也难怪皇上喜欢新人。”
容珮朗声正气道:“中宫便是中宫,正室便是正室,哪怕有些妾侍个个貌美如花,也不能和娘娘比肩的。”
如懿微微颔首,语意沉着:“也是。是人如何会不老,红颜青春与年轻时的爱恋一般恍如朝露,逝去无痕,又何必苦苦执着。拿得住在手心里的,从来不是这些。”
容珮眉目肃然,沉吟着道:“娘娘说得极是。只是皇后娘娘方才说起嫔妃们,还忘了还有一位令妃。”
如懿仔细避开蔷薇花枝上的细刺,冷冷道:“本宫没忘。虽然上回着你去寻令妃,你回禀本宫她正在太后宫中受训斥,又说为了十阿哥死后唱昆曲见罪于本宫,才被与太后罚去十阿哥灵前跪着,偶遇了舒妃,与舒妃的死并无干系。但不知怎的,本宫心里总不舒服。这些日子她都自闭与宫中思过,倒是安静些了。”她的心思微沉,“这几日她日日写了请罪表献于本宫,述及往日情分,言辞倒也可怜。”
容珮轻哼一声道:“狐媚子都是狐媚子,再请罪也脱不了那可怜巴巴样儿!至于她安静不安静,一路看着才知道。”
如懿闻着清甜的花香,心中稍稍愉悦:“好了,那便不必理会她,由着她去吧。皇上过几日要去木兰围场秋狩,本宫才出月子不久,自然不能相陪,皇上可挑了什么人陪去伺候么?”
容珮道:“除了最得宠的忻嫔,便是颖嫔和恪常在。另则,皇上带了四阿哥和五阿哥,自然也带了嘉贵妃和愉妃小主。”
如懿听得“愉妃”二字,心下稍暖:“其实海兰虽然失宠,但皇上总愿意和她说说话,与她解语相伴,又用永琪争气,倒也稳妥,不失为一条求存之道。”
容珮微微凝眉:“娘娘这样说,有句话奴婢倒是僭越了,但不说出来,奴婢到底心中每个着落,还请娘娘宽恕奴婢失言之罪。”
如懿折了一枝浅红蔷薇簪在鬓边,照花前后镜,口中徐徐道:“你说便是。”
容珮道:“如今皇上的储位皇子之中,没了大阿哥和二阿哥不提,三阿哥郁郁不得志。皇子之中,咱们十二阿哥固然是嫡子,但到底年幼,眼下皇上又最喜欢四阿哥。这些日子皇子固然有些疏远嘉贵妃和四阿哥,但是四阿哥极力奔走,为江南筹集钱粮,十分卖力,皇上又喜欢了。奴婢想……”她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奴婢想嘉贵妃一心是个不安分的,又有李朝的娘家靠山,怕是想替四阿哥谋夺太子之位也未可知。”
如懿轻轻一嗤:“什么也未可知,这是笃定的心思。嘉贵妃当年盯着后位不放,如今自然是看着太子之位。”
容珮见如懿这样说,越发大了胆子道:“奴婢想着,除了四阿哥,皇上还喜欢五阿哥。若皇上动了立长的心思,咱们看来,自然是选五阿哥比选四阿哥好。可即便是五阿哥养在娘娘下过,恕奴婢说句不知轻重的话,五阿哥到底不是娘娘肚子里出来的,再好再孝顺也是隔了层肚皮的。”
如懿正拨弄着手中一把象牙嵌青玉月牙梳,听得此言,手势也缓了下来。外头暑气正盛,人声寂寂,唯有翠盖深处的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咝一声又咝一声地枯寂。那声音听得久了,像一条细细的绳索勒在心上,七缠八绕的,烦乱不堪。
如懿长嘘一口气道:“容珮,除了你也不会再有第二人来和本宫说这样的话。便是海兰和本宫如此亲近,这一层上也是有忌讳的。这件事本宫自生了永璂,心里颠来倒去想了许多次,如今也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吧。”她镇一镇,声音沉缓入耳,“只要本宫是皇太后,永璂未必要是太子。”
容珮浑身一震,神色大变,旋即跪下道:“娘娘的意思是……”
如懿握紧了手中的梳子,神色沉缓如磐石:“永璂还小,虽然是嫡子,但一切尚未可知。若永琪贤能有担当,他为储君也是好事,何必妄求亲子?永璂来日若做一个富贵王爷,也是好的。”
容珮低头思索片刻,道:“娘娘真这样想。”
如懿看着她,眸中澄静一片:“你与本宫之间,没有虚言。”
容珮定了定神,道:“无论娘娘怎么选怎么做,奴婢都追随娘娘。”
正说着,只见李玉进来道:“皇后娘娘,皇上说了,请您晚膳时分带着五公主往芳碧丛一同用膳。”
如懿颔首道:“知道了。”
李玉躬身退下,如懿吩咐道:“容珮,去准备沐浴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第三十章 昆艳
天色将晚,暑气隐隐退却,凉风如玉而至,渐渐清凉,倒也惬意。如懿抱着璟兕与皇帝一同用膳。
皇帝见了如懿,便伸手挽了她一同坐下。皇帝才要侧身,不觉留驻,在她鬓边轻嗅流连,展颜笑道:“今日怎么这样香,可是用了上回西洋送来的香水?”
如懿轻俏一笑:“一路过来荷香满苑,若说衣染荷花清芬,倒是有几分道理。”
容珮在旁笑得抿嘴:“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总说那西洋香水不易得,皇上除了给太后和几位长公主,满宫里只给娘娘留了两瓶,娘娘倒不大舍得用它呢。倒是皇上上回送来的西洋自鸣钟,娘娘喜欢得紧,只是如今怕吵着五公主,也收起来了。”
皇帝笑道:“如懿如懿,你也真是小气。什么好的不用,都收着做什么?”
如懿笑吟吟睇着他:“知道皇上心疼璟兕,但凡好的,臣妾都留给璟兕做嫁妆吧,到时候皇上便说臣妾大方又舍得了。”
容珮亦笑:“皇后娘娘别的小气,可皇上为娘娘亲制的绿梅粉,皇后娘娘最是舍得,每日必用无疑。”
皇帝旋即明白,抚掌道:“是了。你一向喜爱天然气味,所以连宫中制香也不甚用,何况西洋香水。”他撇嘴,眼底含着一抹深深的笑意,“原来朕赏错了人,反倒错费了。”
如懿摇首长叹:“可不是呢。臣妾心里原是将一番心意看得比千里迢迢来的西洋玩意儿重得多了。”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皇帝罢手道:“都做额娘的人了,还这般伶牙俐齿。朕便找个与你性子相投的人来。”
李玉忙到:“回皇上皇后的话,忻嫔小主已在外候着了,预备为皇上皇后侍膳。奴才即刻去请。”说罢湘妃竹帘一打,只见一个玲珑娇小的女子盈盈而入,俏生生行了礼道:“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说罢又向着如懿行大礼,“臣妾忻嫔戴氏,叩见皇后娘娘。”
如懿见她抬头,果真生得极是妍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目间迤逦光耀,肌映晨霞,云鬓翠翘,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娇丽之色便在艳阳之下也唔半分瑕疵。她活像一枚红儿饱满的石榴子,甜蜜多汁,晶莹得让人忍不住去亲吻细啜。宫中美人虽多,然而,像忻嫔一般澄澈中带着清甜的,却真是少有。
如懿便含笑:“快起来吧。在外头候着本就热,一进来又跪又拜,仔细一个脚滑跌成个不倒翁,皇上可要心疼了。”
忻嫔一双眸子如暗夜里星光璀璨,立即笑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喜欢不倒翁。臣妾再家时收了好些,还有无锡的大阿福。臣妾初初入宫,想着宫里什么都有,所以特备了一些打算送给十二阿哥和五公主呢。”
如懿听她言语俏皮,虽然出身大家,却无一点儿娇矜之气,活泼爽快之余也不失了分寸。又看她侍奉膳食时笑语如珠,并无寻常嫔妃的拘谨约束,心下便有几分欢喜。
一时饭毕,皇帝兴致颇好,便道:“圆明园中荷花正盛,让朕想起那年去杭州,未曾逢上六月荷花别样红,当真是遗憾。”
忻嫔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水漱了口,乖巧道:“臣妾碎阿玛一直住在杭州,如今进了圆明园,觉得园子里兼有北地与南方两样风光,许多地方修得和江南风景一般无二,真正好呢。”
如懿笑道:“忻嫔的阿玛是闽浙总督,一直在南边长大,她说不错,必然是不错的。”
彼时小太监进忠端了水来伺候皇帝洗手,便道:“奴才今儿下午经过福海一带,见那里荷花正开得好呢,十里荷香,奴才都舍不得离开了。”
皇帝拿帕子拭净了手,起身道:“那便去吧。”
福海边凉风徐至,十里风荷如朝云缓缓,轻曳于烟水渺渺间,带着水波茫茫清气,格外凉爽宜人。
皇帝笑道:“不是朕宠坏了忻嫔,是她的确有可宠爱之处。”
如懿含笑道:“若说宫中嫔妃如繁花似锦,殷红粉白,那忻嫔便是开得格外清新俏丽的一朵。”
皇帝笑着握住她的手:“皇后的比方不错,可朕更觉得忻嫔的性子如凉风宜人,拂面清爽。”
如懿逗弄着乳母怀中的璟兕:“皇上这句可是极高的褒奖,真要羡煞宫中的姐妹了。”
皇帝笑叹着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为江南水灾之事烦恼,也幸得忻嫔言语天真,才让朕高兴了些。朕也想皇后方才的比方来说忻嫔实在不够出挑,可若真论出挑,宫中性子对别致的却是舒妃,如翠竹生生,宁折不弯……”皇帝话未说完,自己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摆手道:“罢了,不说她了。这么傲气本不是什么好事。”
忻嫔转过头,鬓边的碎珠流苏如水波轻漾,有行云流水般的轻俏,她好奇道:“舒妃是谁?怎会有女子如翠竹?”她见皇帝脸色不豫,很快醒神,脆生生笑道:“其实太过傲气有什么好,譬如翠竹,譬如梅花,被积雪一压容易折断,换作臣妾呀,便喜欢做一枝女萝,有乔木可以依托便是了。”
如懿听忻嫔说得无忧无虑,蓦然想起前人的诗句:女萝附松柏,妄谓可始终。大概世间许多女子的梦想,只是希望有乔木松柏般的男子可以依托始终而已吧。
皇帝笑着捏一捏忻嫔红润的脸,笑道:“朕便是喜欢女萝的婉顺。”
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萝附。如懿低下头来,看着荔枝红缠枝金丝葡萄纹饰的袖口,繁复的金丝刺绣,缠绕着紫瑛与浅绿莹石密密堆砌三寸来阔的葡萄纹堆绣花边。那样果实累累的葡萄,原来也有着最柔软的藤蔓,才能攀援依附,求得保全。她微微一笑,凝视着十指尖尖,指甲上凤仙花染出的红痕似那一日春雨舒和的火色,红得刺痛眼眸。
她想,或许她和意欢这些年的亲近,也是因为彼此都不是女萝心性的人吧。
如懿知道皇帝心中介怀,也不顺嘴说下去,便指着一丛深红玫瑰向璟兕道:“玫瑰花儿好看,又红又香,只是多刺,璟兕可喜欢么?”
皇帝伸手抚着璟兕的脸庞,疼惜道:“身为公主,可不得像玫瑰一般,没点儿刺儿也太轻易被人折去了。”
忻嫔正折了一枝紫薇比在腮边,笑道:“公主还没长成,皇上就先怕被惜花人采折了呢,可真真是阿玛最疼女儿啊。”
如懿见她言语毫无心机,便也笑道:“你在家时,你阿玛一定也最疼你。”
忻嫔满脸骄傲:“皇后娘娘说得对极了!阿玛有好几个儿子,可是却最疼臣妾,总说臣妾是他的小棉袄,最贴心了。”
如懿故意扑一扑手中的刺绣玉兰叶子青罗扇,扇柄上的杏红流苏垂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像流霞迷离。她仰面看天叹道:“难怪了。如今正值盛暑,忻嫔你的阿玛热得受不了小棉袄了,便只好送进宫来了。”
忻嫔脸上红霞飞转,“哎呀”一声,躲到皇帝身后去了,片刻才探头道:“皇后娘娘原来这么爱笑话人。”
正说笑着,只听云间微风过,引来湖上清雅歌声,带着青萍红菱的淡淡香气,零零散散地飘来。
那是一把清婉遏云的女声,曼声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歌声倒是极应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极目望去,之间菰叶丛丛,莲叶田田,举出半人高的荷枝殷红如剑,如何看得见歌者是谁。唯有那拖得长长的音调如泣如诉,仿佛初春夜的融雪化开,檐头叮当,亦似朝露清圆,滚落与莲叶,坠于浮萍,更添了入暮时分的缠绵和哀怨。
芙蕖盈芳,成双的白鹭在粼粼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鸳鸯成双成对悠游而过,绵绵的歌声再度在碧波红莲间萦回。
皇帝似乎听得入神,便也停下了脚步,静静侧耳细听。
黄昏的流霞铺散如绮艳的锦,一叶扁舟于潺潺流水中划出,舟上堆满荷花莲叶,沐着清风徐徐,浅浅划近。一个身影纤纤的素衣女子坐在船上,缓缓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
这一声声女儿心肠既艳且悲,如诉衷肠,且那女声清澈高扬,飞旋而上,如被流云阻住,凄绝缠绵处,连禽鸟无知也难免幽幽咽咽,垂首黯然。
如懿隐隐听得耳熟,已然明白是谁。转首却见皇帝脸庞的棱角因这歌声而清润柔和,露出温煦如初阳般的笑意,不觉退后一步,正对上随侍在皇帝身后的凌云彻懂的眼。
果然,凌云彻亦猜到了那人是谁,只是微微摇头,便垂眸守在一遍,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如懿的嘴角微沉,神色便阴了下去。
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声里,璟兕虽年幼,亦止了笑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曲罢了,忻嫔忍不住拍手道:“唱得真好!臣妾在江南听了那么多昆曲,没有人能唱得这般情韵婉转,臣妾的心肠都被她唱软了。”
皇帝负手长立,温然轻吁道:“歌声柔婉,让朕觉得圆明园高墙无情,棱角生硬,亦少了许多粗粝,生出几许温柔。”
凌云彻眉心灼灼一跳,恭声道:“皇上与忻嫔小主说得是,微臣久听昆曲,也觉得是宫中南府戏班的最好。可见世间好的,都已在宫中了。”
皇帝颔首:“嗯,唱词既艳,情致又深,大约真是南府的歌伎了。”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红莲当前,佳人便在眼前,皇上真是好艳福呢。”如懿畅然吟诵,向忻嫔使个眼色,忻嫔虽然心思简单,但也聪明,即刻挽住皇上的手臂道:“这不知是南府哪位歌伎唱昆曲呢,臣妾倒觉得,水面风荷圆,此时唱这首《游园惊梦》不算最合时宜,《采莲曲》才是最佳的。不如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移步,往臣妾宫里一同听曲吧。”
如懿见忻嫔这般乖觉,心中愈加欢喜,也乐得顺水推舟:“也好,外头到底还有些热,五公主年幼,怕身子吃不消。如此,便打扰忻嫔妹妹了。”
皇帝似有几分犹豫,举眸往那船上望去,如懿看一眼李玉,李玉忙拍了拍额头道:“哎呀!都怪奴才,往日里皇上少往福海来,怕有婢子不知,在此练曲呢。奴才这便去看看。”
皇帝还要再看,忻嫔已然挽住了皇帝,笑着去了。
如懿微微松了一口气,落后两步:“是令妃?”
凌云彻苦笑道:“是她的嗓音。少年时她便喜爱昆曲,有几分功底,微臣听得出她的声音。”
容珮哼道:“原以为她安静了几日,原来躲在这里呢。”
如懿瞥她一眼:“你既不喜欢,就替本宫去打发了她,不许在有这狐媚样子了。”
容珮即刻答应了“是”,雷厉风行地去了。容珮才绕过双曲桥到了湖边,却见小舟已然停泊在岸,李玉正躬身和一素衣女子说话。容珮心里没好气,却不肯露了鄙薄的神色拉低了自己的身份,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令妃娘娘万安。”
嬿婉原见李玉到来,知道皇帝就在近侧,以为是皇帝遣李玉来传自己,正喜滋滋问了一声:“是皇上派公公前来么?”此时乍然见了容珮,不觉花容乍变,勉强镇定道:“容姑姑怎么来了?”
容珮气定神闲道:“奴婢陪皇上、皇后娘娘、忻嫔小主和五公主散步,偶然听到昆曲,皇上和皇后娘娘随口问了一句,便派奴婢和李公公前来查看。”她见嬿婉一身浅柳色的蹙银线丝绣蝴蝶兰素纱衣深浅重叠,点缀着点点粉色桃花落在衣襟袖口,仿佛轻轻一呵就能化去。那粉红浅绿簇拥在一起本是庸俗,奈何她身段如弱柳纤纤,容貌一如夹岸桃花蘸水轻敷,胭色娇秾,只显得她愈加明艳动人。
容珮看着她便有气,脸上去笑着道:“皇上说,是哪家南府的歌伎不知礼数,在此唱曲惊扰圣驾,惹得忻嫔小主说唱这曲子不合时宜,还不如听《采莲曲》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努努嘴,“原来是令妃娘娘啊,那奴婢还是去回禀一声吧。”她故作为难道,“可是叫奴婢怎么回呢?难不成说皇上的嫔妃唱曲而跟南府的歌伎似的吧。这可真真是为难了。”
嬿婉听得此节,一腔欢喜期盼如被泼了兜头霜雪,脸色不可控制地灰败下去,只是尚不能完全相信,巴巴儿看着李玉。
李玉见嬿婉的泪光泛了上来,笑眯眯道:“容姑姑来得正好,奴才也正为这如何回话的事烦恼呢。这照实回吧,怕皇上说令妃娘娘不自重,被人以为是南府的歌伎,皇上的面子也过不去。若不回呢,这皇上问起是谁,还不好充数。”
容珮一脸的无奈与为难:“可不是?这曲儿若皇上喜欢,请令妃娘娘在皇上面前私下娱情,那是闺房之乐。可若皇上一时起了兴致,说让令妃娘娘当着皇后娘娘和各宫小主的面再唱一回,那可怎么算呢?”
嬿婉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却也不敢露了一分不满,只得拼命压抑着,委委屈屈道:“既然皇上以为是南府的歌伎,那……那便还是请李公公这般回了吧。本宫……”她缓一缓气息,露出如常的如花笑靥,“本宫不过是自己唱着玩儿罢了,不曾想会惊动了皇上和皇后。”
容珮微微一笑:“既然令妃娘娘自己也不想惊动,那李公公便好回话了。”
李玉一揖到底:“如此,奴才便可回禀了,多谢令妃娘娘教诲。”
经了这事,嬿婉更加郁郁沉寂,不几日皇帝领了嫔妃们前往热河秋狩,她也便称了病,日日请了太医延医问药。如懿与太后尚留在圆明园中避暑清养,听得容珮回禀,还以为嬿婉做作,打发了太医去看,果然回说是郁闷伤肝,要仔细调养。
皇帝既去了避暑山庄,如懿也不欲嬿婉在眼前,立刻遣人送她回紫禁城静养,得了眼前的清静。
自皇帝携了几个亲近的嫔妃前往热河秋狩,也远了紫禁城中的宫规森严。如懿与余下的嫔妃们住在圆明园中,倒也清闲自在。海兰本是要陪伴永琪一同随皇帝前往避暑山庄伴驾的,只是念着如懿才出月子不久,心力不如以前,一味吃药调理着,便自请留在了圆明园中陪伴,于是素日里往来的便也是绿筠、海兰和婉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