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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强说最后一段话时,脸上惯有的嘲讽笑容消失,变得很虔诚。
这一次测试结果显示:王永强说的是真话。他不是杨帆案的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这是一个令江州警方没有想到的结果。王永强不久以后就会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杨帆案或许会成为永远不能破解的谜案。
骆援朝和张小天完成任务后离开了江州。老朴在临上车前,把侯大利叫到一边,道:“省厅已经成立了命案积案专案组,我是专案组副组长,葛向东来到刑侦总队后,会被抽到专案组。专案组给你留了一个位置,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这两天,侯大利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突然到了顶点,又极速滑下,此刻他已经接受了现实,神情如潭水一般平静,紧握老朴的手。
小车开动,张小天坐在驾驶室,向送行的江州诸人挥手。
侯大利挥动手臂,看着小车消失在视野里,内心泛起一股浓浓的苦涩。
从参加工作到现在只有两年时间,侯大利作为侦查员非常成功,获得了“神探”的绰号。他根据已有的线索,坚信王永强就是杀人凶手。可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错了,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朱林拍了拍侯大利的肩膀,道:“我们回老楼,讨论案子。”
来到老楼,坐到资料室,朱林道:“你和杨帆在河对面的青草地,从来没有发现王永强在草丛里窥视?”
侯大利苦笑道:“我当时注意力全在杨帆身上,哪里顾得上观察周边情况,那时候也没有这个意识。”
朱林取过白板,道:“现在多了一条线索,那个凶手骑摩托车。从石秋阳躲藏的角度,看不到这辆摩托车。当时现场的进入顺序是石秋阳最先,其次是凶手,再次是杨帆,最后是王永强。石秋阳是因为另外的事情到现场;王永强是一直在跟踪杨帆,知道其行踪很正常;凶手知道杨帆行踪,还有一辆江州摩托,那他肯定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家庭环境较好,也有可能喜欢杨帆。”
侯大利明白朱林所指,道:“金传统符合全部条件,但是,王永强认识金传统。如果是金传统,王永强何必费尽力气去栽赃金传统。”
“对啊。”朱林用双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我们以前的思路还是正确的,凶手就潜伏在学校。”他突然拍了下桌子,道,“王永强这个蠢货,早点说凶手骑江州摩托车,案子也许就破了。”
侯大利也拍了桌子,道:“王永强这个蠢货!”
朱林道:“还得提审一次石秋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摩托的声音。”
石秋阳提供了一条警方没有掌握的杀人案线索,有立功表现,同时他又是杨帆案的重要证人,所以法院一直没有审判。石秋阳的策略取得了成功,等到了儿子出生。
朱林离开后,侯大利拿起手机,犹豫良久,准备向杨勇和秦玉说一下今天的突发情况。
杨勇刚刚做完手术出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见是侯大利的号码,先放下手机去洗手,回来时挺直腰,回了电话过去。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王永强有可能不是凶手?”杨勇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王永强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侯大利道:“还要继续追查。”
杨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对测谎略知一二,这个也不是很准确,不能完全排除。如果真是王永强,他又被执行了死刑,那么小帆的案子就永远悬在半空。”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又道,“我希望就是王永强,他承认了,然后被枪毙,小帆也就能真正安息。”
这个时候,任何劝解都苍白无力。杨勇挂断电话后,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走到外面对助手道:“我身体不舒服,下一台手术找老李来帮我完成。”
杨勇开车回到小区,坐在车里待了近一个小时,这才下车,坐电梯上楼。隔着防盗门,他听到了妻子和女儿的笑声,母女俩笑声清脆,发自内心的喜悦连厚厚的高档防盗门也关不住。他用力搓了搓脸颊,让自己神情正常起来。
妻子秦玉对女儿说:“爸爸回来了,让爸爸一起参加我们的游戏。”
“爸爸,爸爸,我们一起来做游戏,可好玩了。”
妻子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还有一台手术?”
“老李正好有空,他来做,我有点累。”
“手术是做不完的,你年龄不小了,也得悠着点。”
为了不影响家庭气氛,杨勇陪着妻子和小女儿玩得十分开心。夜里,小女儿睡着后,秦玉从房间走出来,来到客厅,坐在杨勇身边,问:“你心事重重的,到底什么事?”
从丈夫口中得知王永强极有可能不是凶手后,秦玉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捧着脸,埋在膝盖上,轻声抽泣。
4、凶手的动机
侯大利重新查看提审王永强的视频。
杨帆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其生命永远定格在高一,凶手极有可能是变态杀人者王永强。审讯视频中,王永强突然望向监控镜头,脸上露出诡异笑容,固定在椅子上的双手用力朝外伸,右手做出一个奇怪动作,嘴里模仿女生声音,道:“求求你,饶了我。”做完这个动作,王永强变成了石佛,面无表情,不管审讯人员问什么都不回应。
侯大利一动不动地盯着视频,看到数小时后,王永强开口:“杨帆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不要浪费时间。”说完这句话,他又对着监控镜头做了一个诡异表情。
花了五个小时看完第一部 分视频,侯大利关掉电脑,站在窗边看着大楼外面的灯光,呼吸着略带汽车尾气的城市空气。杨帆逝去多年,其音容笑貌如今想起仍然栩栩如生,日常接触的细节一点都没有遗漏,这是值得欣慰更是让人痛苦的事情。在查看提审王永强的视频时,他又打开了几段杨帆在舞台上表演的视频,其中有一个视频是杨帆穿着红裙子跳舞。看到这段视频,他又想起河中的那一抹红色,隐藏很久的疼痛感袭来,如尖锥一样刺在心上。他赶紧关掉视频,离开电脑。
十年时间,他原本以为可以面对杨帆遇害之事,当真正面对时,才发现伤口在内心深处,依然没有结痂。
上班后的第一件事,侯大利和朱林一起前往看守所,提审石秋阳,核实王永强的口供。
办完手续,侯大利和朱林稍等一会儿,石秋阳就被带到了提审室。石秋阳杀害多人,按理是应该立刻执行死刑的,但是他提供了杨帆遇害的线索,有重大立功表现。杨帆案还没有侦破,石秋阳仍然被关在看守所里。
相较被抓捕时,石秋阳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往日戾气消失得干干净净,脸皮白净,坐下来,抬起头,见到侯大利,还微微笑了笑。世事之奇,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当时穷途末路的石秋阳居然被女大学生刘菲爱上,还生下了一个儿子。看到儿子相片,石秋阳放下所有人生包袱,安安静静等待最后一天到来。在最后时刻,他天天读佛,坚持给儿子写信。
这一次提审由朱林来发问。
朱林道:“石秋阳,我们今天来找你,还是核实当年世安桥发生的事。”
石秋阳道:“朱警官,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会藏着掖着。”
朱林心平气和地道:“每个人都有无穷潜能,眼、耳、口、鼻、舌,都能独立捕捉外部世界的信息,这一点你本人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你再讲一遍当时的情景,尽量描述出所有细节,很多细节你认为没用,或许对我们就很有用。”
朱林在来之前做过功课,这是每个参加提审的侦查员的基本功课。但是,当朱林说出这一番话时,侯大利还是有些惊讶。
石秋阳再次完整地讲述了一遍当日在世安桥上发生的事,与前几次供述没有区别。
朱林听得很仔细,道:“我要提问题了,你想清楚再回答。杨帆骑自行车来到桥边,被桥上的凶手叫住。你觉得杨帆和凶手认识吗?”
石秋阳闭着眼想了一会儿,睁开眼,道:“虽然我隔得远,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从杨帆的反应来看,她靠在桥边时,一只脚踩在桥上,应该并不认识桥上的年轻人。”
朱林问:“这个年轻人是多大年龄?”
石秋阳道:“从身形来看,很年轻,身体没有长开,瘦弱。”
朱林道:“这年轻人穿的衣服质地好不好?凭感觉说。”
石秋阳道:“这个还真没有注意,衬衣和裤子都是当时那种穿法。若是凭感觉说,不会太差,不是那种破破烂烂的衣服。也不算太好,总体来说很普通。时间太久远了,我离得又远,记忆不准确。”
朱林问:“凶手将杨帆推下河以后,是怎么离开的?”
石秋阳道:“他朝城区方向走的,然后就看不见了。”
朱林问:“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比如汽车发动声、摩托声等。”
石秋阳道:“我以前左侧耳朵听力受损,躲在草丛里恰好是左侧朝着桥的方向,还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凶手朝城区方向走,有可能是在路边等汽车。”
提审结束后,侯大利和朱林再次一起来到世安桥。连续的大雨终于从长青县扩展到了江州市区,河水大涨,流速极快,发出阵阵轰响。
侯大利来到石秋阳藏身之地,朱林站在桥上。侯大利用数码相机拍了相片后,又来到王永强的藏身点,再给朱林拍相片。
拍照完成,两人站在桥中间,凑在一起看相片。朱林即将退休,长出了寿眉,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侯大利面容年轻英俊,唯独两鬓发白,且在眉毛间有点点白色。走过的行人见到这两个怪人,都要多看几眼。
侯大利道:“王永强和石秋阳没有见过面,他们的供述能够互相印证和补充,有几点可以基本确定,第一,凶手年龄不大,应该也就在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极有可能是学生;第二,王永强不认识凶手,杨帆应该也不认识凶手,说明凶手不是江州一中的学生;第三,凶手能骑江州牌摩托车,家境不差;第四,凶手在世安桥等待,说明了解杨帆行踪,是蓄意谋杀。”
朱林顺手拍了拍石栏杆,道:“凶手的动机是什么?没有提出财产方面的要求,也没有侵犯受害人,基本排除激情杀人,最大可能就是报复杀人。杨家有没有仇恨大到要杀害杨帆的仇人?”
侯大利道:“杨叔是医生,为人谦和,在厂里很有名望,绝对没有要杀对方家人的仇人。
朱林道:“你有没有仇人?”
侯大利摇头,道:“我在省城打架斗殴是有的,跟着圈子里的朋友吃吃喝喝也是有的,但是没和谁有深仇大恨,毕竟当时还是个初中生,瞎胡闹。”
朱林道:“杨家没有仇人,你没有仇人,那你爸有没有仇人?”
侯大利想了一会儿,道:“我进入青春期后就在反抗我父亲,有一段时间非常鄙视父亲,不跟他说话,忽视他的一切。我对他真不了解,他如何创业,如何把企业做到这个规模,我统统不了解。回到江州工作,我绕不开他,这才慢慢了解他,突然发现,我爸还真是牛人。从黄大磊这些案子来看,我爸在创业早期真有可能有仇人。”
朱林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思考,你爸的仇人迁怒于你,出于我们不了解的原因,受害者成了杨帆。凶手杀害杨帆的动机是什么,我想了很久,这一条应该最靠谱。光有动机也不行,还得一步步往前推,找到证据。”
“我今天回阳州,先和我爸见面,聊一聊他的历史,再请老葛回来,结合王永强和石秋阳的回忆,给凶手画一幅像,哪怕模糊一点,也有一个参考。”案发之初,所有人都认为此案是“因情生恨”,注意力全部在杨帆的追求者上,石秋阳和王永强两个目击者交代以后,侯大利的看法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朱林所言正是侯大利内心深处隐约的想法。
侯大利开车直奔阳州。侯国龙接到儿子电话后,道:“国龙集团正在召开董事会,很重要的一次会,我没时间出来。你到会场等我,休会的时候我们再谈。你给宁凌打电话,由她来安排你。”
国龙集团新总部在阳州工业园区东角,占地很广,有一幢总部大楼和四幢附楼,还有单独的两幢建筑,包括一处宾馆和一处活动中心。总部内有一个小湖,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建筑总体是中式风格,又融入了非常多的现代元素。
侯大利知道国龙集团有了新总部,却一次都没有来过。来到总部后,他原本想给宁凌打电话,拿起电话,却又放下。
车至大门,一个帅气的保安过来,道:“请出示出入证。”
侯大利经过血与火、生与死的历练,早年的纨绔之气早就丢到太平洋,变得深沉内敛,道:“我没有出入证。”
保安道:“没有出入证,不能进入。”
侯大利道:“出示身份证登记也不能进入?”
保安瞅了瞅侯大利的豪车,摸不准来人虚实,道:“今天开董事会,没有出入证或者提前预约,真不能进入。你如果有预约,让里面的人给门岗打电话。”
父亲的企业管理如此严格,从外观来看也确实很有气势,侯大利不禁高看了父亲一眼。在青春叛逆期,他眼里的父亲就是一个落后于时代的老家伙。此时此刻,他才慢慢意识到父亲是一个时代的佼佼者。
后面又有车开来,按响了喇叭。保安看到车牌,略有些紧张,道:“你把车挪开,别挡住路。如果里面没人打电话,今天请离开。”
侯大利拨通了宁凌的电话,可宁凌的电话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面对保安越来越严厉的目光,侯大利苦笑起来,直接给父亲打电话,结果父亲电话也无法接通,再给母亲打电话,仍然如此。他让开通道位置,站在门外仰望大楼兴叹。
保安禁不住有些好奇,道:“你到底找谁?”
侯大利指了指“国龙集团”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道:“我找他。”
保安抬头看了看侯大利手指的方向,火了,道:“你是不是来捣乱的?我再说一遍,请你离开,如果不离开,我就呼叫支援了。”
侯大利看了看保安的身姿,听其语言,道:“退役武警?”
又一辆小车开过来,到了门口,保安看到此车立即立正,敬礼。来者没有回礼,拉开车门,敏捷地跳下车,笑容满面地道:“大利,稀客啊。你过来开会?”
来者张义超是国龙集团的常务副总裁,国龙集团的创业功臣,也是随侯国龙辞职的世安厂老人。侯大利道:“张叔,我不是集团的人,没资格开会。我有事找我爸,没有出入证,打电话,又打不通,被拦住了。”
张义超道:“今天开董事会,会场做了信号屏蔽,无法通话。”
正在这时,宁凌电话回了过来。侯大利道:“我在门口和张叔说话。”宁凌道:“你稍等,我下来接你。”
张义超拨通保安部长的电话,道:“你到大门岗。”
后面又有车来,见到张义超站在门口,就安静地等待。有的车掉转车头,走另一道门。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从大楼出来,一阵急走,来到门岗前,道:“张总,什么事情?”
“我上次给你交代过几个特殊车牌,你没有布置下去?”张义超说话声音不大,可以说是轻言细语。
中年男子明显紧张起来,看了一眼侯大利,顿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道:“张总,我工作不细致,深刻检讨。”
侯大利劝道:“张叔,他们是执行规定,没错。我其实有一张出入证,只是没有放在车上。”
宁凌这时也出现在门口,喘着气,解释道:“大利哥,对不起,会场接不通电话。”
门口小风波迅速平息,张义超与侯大利握手告别后,前往会场。宁凌带着侯大利来到附楼。
门口中年男人望着越野车的车尾,对当值门卫道:“我给你们几个特殊车牌,你没记住,记性被狗吃了。”当值门卫红了脸,道:“我是刚刚想起,这个车牌从来没有来过,真忘记了。中队长,他是谁?”
中年男人道:“以后把车和人都记住了,绝对不能再犯错。他是大老板的儿子,独生子。”
当值门卫说了句“我操”后,道:“大老板儿子还不错,彬彬有礼,不急不躁,我还以为他就是普通的有钱人。”
侯大利和宁凌来到了附楼。
宁凌彻底放弃了对杨帆的模仿,身着职业套装,干练,漂亮。她带着侯大利进入三楼,道:“这是国龙老总休息的地方,你在这里等他,他休会就过来。”
“我妈有自己的休息室吗?”侯大利是第一次进入父亲的休息室,只觉得非常陌生,里面的陈设华贵,家具皆为上品。房内没有母亲的物品,非常男性化。
“干妈住另一幢楼,在对面。”宁凌给侯大利泡了茶,又匆匆回了会场。
侯大利用刑警的眼光观察着房内陈设,转了一圈,在一个小角落看到了一架小玩具汽车,制作非常精良。如果在父亲休息室出现一辆玩具摩托,这在国龙集团的业务范围之内,而出现玩具汽车则非常意味深长。放下玩具汽车,他又转了一圈,没有再找其他可疑物品。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离奇,作为儿子准备跟父亲和解,而父亲却另起炉灶。当然,不管是不是另起炉灶,侯大利和侯国龙的父子关系是永远不会变化的。
等了一个多小时,侯国龙进屋。一个漂亮女服务员拎着钥匙,开门后,迅速离开。侯国龙进门后,拉开领带,把西服扔到沙发上,道:“太憋屈了,谁发明的领带,简直是受刑。”
侯大利道:“你得锻炼了,肚子和脖子有赘肉了,还很明显。”
侯国龙好久没有听到如此直白的语言了,稍稍愣神。他坐在沙发上,道:“你还是稀客,是第一次到总部来吧。隔几天你过来,我带你走一圈。今天过来是什么事?”
侯大利简单讲了关于杨帆案的最新发现,道:“以前,我们主要从因情生恨角度进行侦查。根据新的线索,凶手动机有可能和感情无关。我想了解,当年你有什么仇家没有。”
“如果是我的仇家,第一下手的目标应该是我,第二是家人,为什么会是杨帆?道理讲不通。”侯国龙表情严肃起来,眉毛上扬,大老板威严立显。
侯大利道:“道理讲不通是我们调查得不够深入,以我的经验,随着证据越来越多,以前讲不通的道理最后都能够讲通。”
侯国龙默想了一会儿,道:“小帆是在2001年10月18日下午遇害的,在2001年以前,国龙已经搬到省城,与江州没有太大关系。我以前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丁晨光,斗得很凶,后来我们化敌为友,互相合作,关系还不错;其次就是杨国雄,这人后来跳楼自杀了。他以前生产江州摩托,质量赶不上后起之秀国龙摩托和晨光摩托,再后来就被晨光摩托兼并,我们三家摩托厂都位于江州,竞争很是激烈,互相之间也用些手段,纯属商业上的手段,没有出格。杨国雄之败并不在于我和丁晨光的竞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分散投资,占用大量资源,他收了不少煤矿,恰好遇到煤炭价格滑落,卖不出去。国龙集团发展后,后来对手的体量都不够大,我都没有出面,晓宇和义超等人就直接对付了。”
侯大利道:“丁晨光和杨国雄是国龙集团发展起来以后的对手,更早的时间段有没有仇人?”
侯国龙道:“你爸做生意讲究合作共赢,很多对手最后都成为合作伙伴,纳入国龙体系。国龙集团发展这么快,有内在原因,靠不留余地地斗狠永远达不到现在的规模和水平。现在我不管具体业务,只管大方向。”
如果是一般人,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放弃了。侯大利没有放弃,让父亲开了一个十几人的竞争对手名单。临行前,侯大利很委婉地提醒道:“爸,财大招风,你要注意安全,不仅是你,还有家人。”
侯国龙目光瞬间锐利,如鹰一般盯紧了两鬓斑白的儿子,道:“什么意思?”
侯大利诚恳地道:“我是一线刑警,短短两年看过太多阴暗肮脏的事,小心无大错。”
离开国龙集团总部,侯大利在刑侦总队见到了老葛。老葛请假后,和侯大利一起回到江州。
晚餐,105专案组在常来餐厅聚餐,除了田甜,新老人员全部到齐。在朱林提议下,大家举杯敬了田甜。
次日,侯大利、葛向东再到看守所提审了石秋阳和王永强。
葛向东根据两个人的描述,画出一幅犯罪嫌疑人的素描。这幅素描没有面容,是一个站在世安桥上年轻人的远景。
石秋阳和王永强皆认为非常传神。
第五章 半坡惊现黑色人骨
1、半坡惊现黑色人骨
滕鹏飞曾经在殡仪馆脱口而出的话果然犯了忌,凡是犯忌必有重大案件出现,这种事屡试不爽。
连续多日暴雨,长青县各地山体滑坡事件频发。长青县和江州市区交界处的二道拐村,一名老村民身披雨衣,肩扛锄头,沿泥结石公路走向山坡。泥结石公路路面被水浸透,老村民满脚稀泥,走起路来极不爽快。
昨夜,山腰处滑坡,滑落的泥土阻断了公路水沟。山水改道,直接冲入山沟大田。山水冲入大田,带来大量山石,带走肥力,必将严重影响大田产量。老村民等到雨水稍停,便上山清理阻断公路的泥土。
挖了几锄头,老村民发现泥土中有骨头。他最初不在意,又挖了几锄头,土里忽然滚出来一颗黝黑人头,两只空眼眶直愣愣地瞪着老村民。
“啥子鬼!”老村民叫了一声,如触电般扔掉锄头,跌跌撞撞地跑下山。他走进山口处的小卖部,大口喘着粗气,道:“给支书打电话,老子挖到一个死人脑壳。”
一个胖女人好奇地问:“死人脑壳,在哪里?”
老村民惊魂未定,指了指山坡,道:“昨天滑坡,泥巴堵了公路,我去掏水沟,挖出死人脑壳。脑壳上没的肉,就是一个骨头,黑麻麻的,吓人得很。”
胖女人笑道:“死人脑壳都是灰色的,哪有黑的,你龟儿子是不是骗我?”
“我儿骗你!”老村民赌咒发誓道。
“你龟儿子经常拍胸脯吹牛皮,说自己胆大包天,结果是骟鸡公打掰掰——提虚劲,脸青面黑的,硬是被吓惨了。”胖女人给村支书拨打电话时,笑得很是欢畅。
老村民慢慢缓过劲来,骂道:“大田也有你家的,我为好不得好,反而遭狗咬。幸好是我去挖水沟,如果是你男人看见死人脑壳,爬都爬不回来。”
村支书老刘当过兵,做过生意,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壮劳力。他接到电话,打着伞,急匆匆来到二道拐,看了一眼稀泥里的黑色头骨后,便给派出所打电话。
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时,村支书和几个老年村民还守在公路边。出警的派出所民警头发花白,蹲在泥堆前观察了灰黑色头骨,道:“这案子难度大,一般人办不了,估计又得由支队接手。”
江州刑警支队接到市公安局指挥中心通知后,副局长宫建民、常务副支队长陈阳、副大队长滕鹏飞、重案大队侦查员、勘查技术人员和法医以最快速度来到现场。
按照惯例,勘查技术人员首先进入现场。宫建民、陈阳、滕鹏飞等人退到一边,旁观技术人员勘查现场。
陈阳远远地看了一眼黑森森的头骨,骂了一句:“妈哟,刚刚抓住杜强,破了黄大磊案和吴开军案,以为能轻松几天,案子又来了。”
滕鹏飞背着手,慢悠悠地道:“人类社会出现以来,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天灾战乱,刑事案件都没有断绝。有案子才是正常的,真没有案子,我们就失业了,只能喝西北风。”
黑色骨头非同寻常,宫建民脸上没有表情。小雨滴飘下来,在脸上聚成水团,慢慢往下滚。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滴,道:“滕麻子的话有道理,话丑理端。江州几百万人口,按照每十万人命案发案数二点五来算,每年总得有好几十件命案,每个月摊下来得有好几起。按照江州市局规定,凡是市区范围内的大案要案都得送到重案大队,你这个大队长想偷懒,门都没有!”
现场是滑坡地带,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骨头发黑,寻常案发现场的指纹、脚印等统统没有。技术室老谭、小林、小杨和几个年轻侦查员,小心翼翼翻找现场,寻找泥土中有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拣出来的尸骨由汤柳负责收集。
警察到来后,村民闻讯而来,在现场围观。汤柳不便在现场摆弄人骨,准备将人骨装进袋子,带回殡仪馆再慢慢检查和拼接。村民们没有料到摆弄人骨的警察是年轻女子,站在远处,紧盯着便衣女警察的一举一动,议论纷纷。
“这个女警察胆子好大,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她嫁人没有?如果没嫁人,谁敢接这种婆娘。”
“你想得倒美,女警察长得这么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滕鹏飞突然走过来,拿起颅骨,举到眼前看了看,随后从眼孔里抽出一条树根。他拿起树根准备请周边村民辨认,刚走到警戒线处,围观村民就如看到怪兽一般快速后退。滕鹏飞拉下口罩,露出鼻子和嘴巴,大声道:“这是什么树的树根,有谁认识?别退,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怕什么!”
有一个满脸胡须的村民被众村民推了过来。他大着胆子,凑过来看了一眼,道:“这是青枫树的根。”他又指了指被埋了大部分的小树,道:“就是那种树,本地杂树。”
滑坡的泥土里倒着四株青枫树,皆有碗口粗细。
滕鹏飞问:“这树长了几年?”
胡须村民道:“三到四年。”
滕鹏飞又问:“你怎么知道?”
胡须村民道:“我在集体林场工作过。”
警方离开后,村民们都在谈论摆弄骨头的女警察和麻子警察,在佩服他们胆子大的同时,都觉得他们的家人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定会做噩梦。
滕鹏飞放下颅骨,拍了拍手,把村支书叫到一边,先散了烟,再问道:“刘书记,这条公路通向哪里?”村支书老刘道:“以前是通往老铅锌矿,是专用道。现在铅锌矿新修了公路,不走这边了,基本上是村里在维修。”滕鹏飞道:“你们村,或者周边村社,有没有失踪的人?”老刘抽了口烟,道:“没有听说谁家走失了人。丢了人,这在村里是大事,我肯定知道。”
这两年,命案现场必定会出现朱林和侯大利。吴煜案发时,朱林、侯大利诸人恰好在审讯杜强。今天,陈阳在现场没有见到这两人,自言自语道:“没有通知105专案组?”
宫建民淡淡地道:“专案组职责是侦办命案积案,他们在调查杨帆案。二道拐这个案子,你是什么想法?”
“尸体应该被烧过,烧得很严重,他杀的可能性最大,大概率不是第一现场,但应该是焚烧现场。从村民表情以及现场情况来看,遇害者应该不是本村村民。这个案子线索少、难度大,若是勘查和尸检找不到线索,只能从失踪人口倒查。”陈阳是重案大队的老侦查员,见多识广,尽管勘查报告、法医报告和调查走访还没有完成,也能凭着经验得出一些基本结论。
“和我想的差不多。”宫建民指了指在旁边与村民聊天的滕鹏飞,道,“吴煜案办得漂亮,很快可以移送起诉。这个黑骨案不好搞,难度很大,滕麻子是铁脑壳,做了大队长,还在天天嚷着一组没有捞着大案。这次还是由一组来办,让苗伟和李明松口气。这一年多时间,大案不断,他们压力太大了。另一方面,一组组长侯大利是新人,得压压担子,增加一些锻炼机会,案件难度越大,越能把他这把刀打磨得锋利。”
说到这里,宫建民想起滕鹏飞以前为了抢案子做的一系列“小动作”,笑道:“不少一线单位都在躲案子,这小子主动抢大案,很难得,是稀有品种。以后我们还是要形成竞争机制,让一组、二组和三组竞争起来,激发内部活力。”
重案大队一组、二组和三组之间的竞争格局是原支队长朱林设置的。朱林退居二线后,三个小组间的竞争格局并没有消失,由于一组最为强势,是三个小组中的优等生,所以形成了二组和三组联合对抗一组的局面。滕鹏飞被借调到省厅后,一组竞争力明显下降,朱建伟案、杜文丽案、黄卫案、吴开军案和黄大磊案被二组和三组瓜分。滕鹏飞回归,在支队长和政委面前大发牢骚,以一组组长身份抢到了吴煜案。如今形势稍稍发生变化,滕鹏飞成了重案大队长,不管一组、二组还是三组谁来办这个案子,都在他的领导之下。
勘查结束时,阴云一扫而光,天空格外晴朗,空气中负氧离子多到爆表。
刑警们撤离现场后,村支书老刘买来一盘大鞭炮,在二道拐驱邪。驱邪后,他带着村民准备清理滑坡的泥土,防止再下暴雨。正准备动手时,滕鹏飞和探长杜峰回到现场。
“这堆泥土还有用,你们暂时别动。”滕鹏飞给村支书老刘发了一支烟。
满脸麻子的刑警大队长脸色黝黑,身体壮实,相貌接地气,谈吐爽直,很对村支书的胃口。老刘接过烟,掏出打火机,给滕鹏飞点上,道:“滕大队,水沟不挖出来,下大雨,水还会冲进田里。这一湾都是大田,被水冲了,这几年都会有损失,我们社员靠天靠地,承担不起。”
“我们要派人挖走这些泥土,给你们省点力气。”滕鹏飞看了看手表,对跟在身边的杜峰道,“这事交给你,找辆车,把所有泥土弄到老训练场去,细细过筛。”
得知城里警察要带走堆在公路上的泥土,老刘热情地邀请滕鹏飞到家里吃饭。滕鹏飞下午还要开会,散了一圈烟,告辞而去。
2、滕鹏飞再考侯大利
下午三点,针对二道拐黑骨案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召开。
这种例行分析会,程序相对固定。
首先,最先到达现场的派出所民警汇报情况:接警后来到现场,保护了现场;特意强调除了挖水沟村民,附近村民只是围观,在市局刑警到来前没有接触滑坡泥土。
案发地处于长青县和市郊交界处,滑坡地所在村为二道拐村,且不知受害者身份,也不知发案时间,此案被命名为“二道拐黑骨案”。
其次,探长江克扬报告调查走访情况:附近村社没有失踪人口;滑坡地带位于半山坡,再往上走就是长青铅锌矿;长青铅锌矿在2005年之前是长青县下属国有企业,后来被民营长盛矿业收购,成为长盛矿业旗下企业;如果村社无人失踪,长青铅锌矿是下一步的重点调查对象。
宫建民插话道:“现在关键是要找到尸源。如果是十几年或二十年前的尸骨,根本没法查。另外就是要找到第一现场,否则谈不上确定侦查方向。”
再次,由老谭报告现场勘查情况:初步勘验现场后发现,尸体位于滑坡泥堆中,完全白骨化,散乱分布在泥土中;尸骨四周有植物根茎生长,目前滑坡泥土已经运回老训练场,还得慢慢清理。他又谈了一个具体情况,技术室人手少,等会儿还要出发去长荣县帮助处理一起重大盗窃案现场,清理滑坡泥土还得依靠办案单位。
长荣县上午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县长寝室被盗。这是比较敏感的案件,长荣警方向市刑警支队求助。经关鹏批示,老谭在会议结束后,立刻带勘查人员前往长荣县勘查现场。
最后,由法医室李主任报告情况。在现场勘查没有什么结果的情况下,法医结论相当关键。李主任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报告了尸检情况。
一是尸骨检验:尸骨完整,完全白骨化;尸骨呈灰黑色,疑似被焚烧过;按照人体骨骼解剖学结构摆放,该具骨骼全长173厘米;发现疑似甲状软骨、环状软骨、胸骨多处骨折,暂时无法判断是焚烧过程引起的骨折还是外力作用引起的骨折,需要到解剖室进行细致比对。
二是个性识别:该具尸骨的耻骨角呈“V”形,角度约70度,右侧缘支角角度为147.1度,左侧缘支角角度为149.2度,判断死者为男性。
三是年龄判断:根据耻骨联合面评分标准和数量化理论评分法,推测该死者年龄为23~28岁。
四是遇害时间判定:该具尸骨大部分已白骨化,且被焚烧,准确遇害时间还要进一步检测后进行推断;在头骨中发现了根须,当地村民判断是当地青枫杂树的根,在滑坡泥土中发现四株本地青枫杂树,大小差不多,不是人工种植;据周边村民判断,这棵树得长三四年才有现在这么粗,所以,时间大体可以判断最起码是三到四年以前就埋在此处,更准确的年份,暂时无法得出。
五是死亡原因判定:尸体没有肌肉组织和脏器,死亡原因还得做进一步鉴定。
六是死亡性质判定:本例中的尸骨掩埋于半坡内,没有坟墓,还被焚烧,不符合当地的丧葬风俗,其死亡性质应系他杀,但是最后还得依据尸检报告来确定。
七是DNA提取:尸骨埋藏时间长,又被焚烧过,提取DNA难度很大,不一定能够成功。
李主任报告结束后,宫建民首先明确由重案一组侦办此案,再布置了工作,最后强调道:“下一步关键是找到尸源,否则无从下手。话不多说,大家立刻行动,希望尽早破案。”
分管副局长干脆利索地做了总结,众侦查员都觉得很爽快。忙了许久,大家很疲惫,若真是听一席没有实质意义的空话,还真累。
有局领导参加的案情分析会结束,重案一组全体转移到一组小会议室,继续开会。
滕鹏飞把调查走访材料往桌上猛的一扔,发出啪的响声,道:“刚才领导们在场,我给大家留了面子,没有发火。现在都是自家人,我就要说道说道。大家都在等待省厅提取DNA,等待是对的。我要说的是另一个观点,现在有一种新毛病,离开了视频、离开了DNA、离开了技侦手段,我们的侦查员就变成了傻子、聋子、瞎子,完全不会办案。具体到这个案子,老克,你的调查马虎了事,敷衍塞责!”
侯大利拿出笔,记录讨论要点。
滕鹏飞瞪着眼,对私交颇佳的江克扬道:“看你神情,还不服?说一说你的调查。”
江克扬拿起调查询问笔录,赶紧扫了一眼,禁不住暗自犯嘀咕:“这份调查材料挺细致,不知道滕麻子为什么肝火如此旺盛。”
他简明扼要地谈了调查材料的主要内容:“第一,沿滑坡地带公路主要有两个村六个社,再往上走有一个国有林场,国有林场没有固定住所,只有一个工房。六个社共有一千二百户,合计四千六百七十七人,长期在家的有两千三百三十八人,主要是老弱妇孺。据调查,两个村六个社和国有林场没有失踪人员。第二,调查了周边场镇餐馆、旅馆、小歌厅从业人员,没有失踪人员。第三,调查了江州失踪人员名单,确实还要等待省刑侦总队提取DNA,如果提取成功,就可以进行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