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门前亲热一番,来到客厅桌前。
侯大利拿出一张纸,从中画了一条竖线,将白纸分隔成两半,道:“我们做最简单的分析,你写金传统是犯罪嫌疑人的理由,我写金传统不是犯罪嫌疑人的理由。”
田甜很快就写了半页,最核心证据有三条:盒子里搜出来的相片以及经过检测明确的杜文丽毛发;杜文丽母亲登记的手机最后三个电话都是与金传统通话;水泥小道上的鞋印是金传统的阿尼鞋。
侯大利写下三条否定意见:金传统要抛尸,不应该抛在自己即将开发的工地上;金传统有隐疾,实际上惧怕与女人接触;目前收集到的证据只能证明金传统与杜文丽有过接触,有嫌疑,但是没有他杀人的直接证据。
田甜看罢反对意见,道:“其他都没有说服力,关键是第三条,所以预审高手正在全力突破。”
侯大利想起黄卫旧事,叹息一声。
重案大队派出多个探组,仍然没有找到金传统杀人的直接证据,讯问又迟迟未突破,而刑事拘留时间最长不能超过37天。
公安机关对被拘留的人认为需要逮捕的,应当在拘留后的3日以内,提请人民检察院审查批准。在特殊情况下,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提请审查批准的时间可以延长1日至4日。对于流窜作案、多次作案、结伙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提请审查批准的时间可以延长至30日。因此,公安机关决定的刑事拘留最长期限是37天。若是37天仍然没有突破,事情就麻烦了。
不仅支队长宫建民和重案大队长陈阳着急,分管副局长刘战刚也上了火。案情分析会结束以后,刘战刚打完了一个电话,便独自前往刑警老楼。
刘战刚先到朱林房间,关门谈了一会儿,再把侯大利叫到房间。
刘战刚开门见山地道:“杜文丽案和李晓英案,你研究到什么程度?”
侯大利道:“我手中的证据远不如重案大队掌握得充分。”
刘战刚道:“今天单独叫你过来就是听真话,你想到什么谈什么,不要受其他人影响。”
侯大利昨天与田甜讨论案情之后,反复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对。当分管局长单独召见时,他先讲了金传统有隐疾之事,再谈了自己经过反复思考的看法,道:“我有一个未经证实的想法,凶手不是金传统。污水井位于师范后区,肯定是要开发的,凶手将尸体抛在污水井是有意想让人发现;储藏室里的盒子,里面有杜文丽的头发、相片,这也是能被发现的;还有鞋印,居然是阿尼鞋留下来的,所有证据都指向金传统,看起来就是一个局。阳州曾有类似案例,凶手具有反社会人格,杀人后,特意向警察局寄信,给报社打电话,挑衅社会。若凶手不是金传统,那么凶手在陷害他人的同时,还在挑衅社会。”
阳州案件是当年轰动全省的大案,老朴参与侦办此案,曾经详细给侯大利讲解过。
刘战刚追问道:“三张明信片怎么解释?”
侯大利道:“三张明信片是缓兵之计,凶手不想让警方太早发现杜文丽失踪,然后利用明信片套来的时间从容布局。”
朱林皱眉未说话。
刘战刚想了想,道:“当前所有证据指向金传统,你所说的凶手根本没有露面。”
“若是找不到金传统杀人的直接证据,那么现在找到的相片、毛发、脚印都能做出与杀人无关的合理解释,”侯大利直截了当地道,“若是真有人陷害金传统,最大可能性是我们的同学。”
刘战刚沉吟道:“你明天和金传统见一面,用朋友方式谈一谈。今天晚上好好准备谈话内容,虽然是朋友方式,但是也得有针对性。”
当夜,侯大利仔细梳理了想问金传统的问题。
江州看守所是老所,新所还在建设中,没有交付使用。提审室狭窄,桌子一边靠墙,另一边距离墙面只有三十多厘米,一张桌子几乎就是提审室宽度。桌子上摆有电脑、打印机等设备,两个人并排而坐,拥挤不堪。
桌前是铁栅栏,金传统坐在铁栅栏后面,双手和双腿被椅子约束。他脸色苍白,穿了一件黄色外套,外套上印有“江州看守所”几个字。金传统神情颓废,却并不暴躁。他瞄了铁栅栏对面的侯大利一眼,没有说话。
“金传统,我没有想到你也喜欢杨帆。”侯大利决定直奔主题,不绕弯子。
金传统苦笑道:“这是我隐藏得最深的事,没有料到被翻了个底朝天,很没面子。我实话跟你说,我视杨帆为天人,绝不会乱来,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说假话。我在跟踪拍摄杨帆时,曾经看见过王永强也跟在杨帆后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永强没有发现。”
这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线索,侯大利身上汗毛全部竖了起来,道:“你认为是不是王永强行凶?”
金传统摇头道:“我暗恋杨帆,能够体会王永强当时的心情。他只有仰慕的份,绝对不会有其他想法。”
侯大利道:“王永强跟踪杨帆,你发现过几次?”
“只有一次,”金传统垂头丧气地道,“你们从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不是我的,绝对有人陷害我。我混到这个份儿上,有无数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没有必要杀人。而且,杀人以后把尸体抛到工地上,我没有这么愚蠢。相片中女人是谁,我真不知道。”
侯大利又问:“谁会陷害你?”
金传统愁眉苦脸地道:“我在看守所这些天,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陷害我的是谁。”
监控室中,宫建民道:“刘局,金传统说的理由还真要考虑,抛尸在金家的师范工地,更接近陷害。”
提审结束,在重案大队小会议室召开案情分析会,到会的有宫建民、洪金明、陈阳等刑警支队领导,重案大队邵勇、李明以及105专案组成员。
小会议室有投影仪,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取来资料以后,分析会正式开始。
宫建民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道:“今天全是内部人,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金家有钱,请了全省最好的刑辩律师盯着案子,随时在找漏洞,如果我们的证据不过硬,绝对会被挑出来。而且金老板是市政协副主席,与市委市政府领导都熟,反映情况很方便。虽然领导们表示要依法办案,不能受外界干扰。大家心里清楚,若是真办了错案,金传统真是被冤枉的,那么我们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参会人皆是行家,知道宫建民所言非虚,个个面容严肃。
宫建民缓了缓口气,道:“小侯在提审金传统时,金传统提到王永强曾经跟踪过杨帆。这是新情况,先让小侯介绍。”
投影仪播放了王永强的基本情况,包括家庭情况、学业背景和工作背景。
七八分钟时间,播放结束。支队政委洪金明取下眼镜,问道:“从资料来看,大利在提审金传统前就开始调查王永强,为什么要调查他?”
侯大利道:“王永强在高中期间跟踪过杨帆。这事除了金传统,没有人知道,所以当年杨帆失踪后,重案大队没有调查过王永强。我进入专案组后,从杨帆日记中发现王永强在初中曾经追求杨帆,从那时起就开始调查王永强。”
洪金明看了一眼幕布,道:“我以前没有具体接触过杨帆案,所以还有些疑问。比如,王永强年龄不大,工作时间也不久,为什么能搞出规模还不小的企业?是不是得到过金传统的帮助?如果真是金传统帮助了他,那么他诬陷金传统的可能性有多大?这是第一个问题。丁丽、杨帆、杜文丽等案的遇害者都是女性,王永强是否存在性变态或者精神方面是不是受过刺激,这是第二个问题。”
朱林看了一眼葛向东,道:“葛朗台在经侦工作过,和王永强也挺熟悉,了解他创业情况吗?”
葛向东道:“首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我和王永强接触有两三年时间,有一段时间接触得还很频繁。他这人温文尔雅,不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更不是性变态。我听说了一个故事,有次一群人到夜总会,发了一个小姐给他。他一直规规矩矩喝歌,不理睬小姐。后来那个小姐幽怨地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大哥,你别老是唱歌,抽空也摸我几下’。”
葛向东介绍得很正经,在场诸人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绷着的脸皮这才稍有些放松。
樊勇小声嘀咕:“这个故事就说明王永强是性变态,至少压抑。”朱林道:“樊傻儿,在讲什么?”樊勇道:“没什么。”
葛向东继续道:“我以前纳闷他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如今总算知道了原因,王永强单相思,还在想着杨帆。”
洪金明道:“你对王永强评价很高嘛。第二个问题,他凭什么这么快就发家致富,和金传统有没有关系?”
葛向东道:“我认识王永强时,他刚刚搞了一个小驾校,投资不算多。王永强应该是误打误撞做了一个好项目,有句俗话,处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了解情况的参会人员各自发表了意见。
宫建民道:“从现在的情况看,除了王永强在高中和初中都追求杨帆以外,没有证据能证明王永强与杜文丽的案子有关。此事重案大队暂且不管,还得把注意力集中到杜文丽案,不管是不是金传统做的案子,都得深入往下挖。”


第八章 DNA鉴定的生物检材
在夜总会化装侦查
叶大鹏打来电话,特意点名让侯大利到二大队开会,配合侦办系列麻醉抢劫案。
二大队会议室里已经有五个女警察。除了田甜以外,侯大利只认识刑警支队三大队的女民警,而另外三个女警则很陌生。
田甜和几个女警坐在一起,侯大利则来到丁浩身边,寻了位置坐下。丁浩以前是刑警二中队中队长,后来被调去搞打击贩卖妇女的专案。专案前段时间结束,丁浩升职,到刑警支队二大队当副大队长。
叶大鹏总结了前段时间的工作,道:“系列麻醉抢劫案有这么多目击者,犯罪嫌疑人的画像也很接近本人,这点大家都承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破不了案,也太丢脸了。经研究,我们除了加大调查力度之外,还得用一用请君入瓮的办法。我们成立五个小组,每组配一个女警,三个男侦查员。五个小组到没有发过案的酒吧和夜总会,等待犯罪嫌疑人。五个女警有两个是刑警支队的,只有田甜有在一线工作的经验,就由田甜做组长,统一指挥五个小组。”
侯大利看了田甜一眼,田甜微微点头
散会以后,第一小组集中开会,成员有田甜、侯大利和另外两个相对年轻的刑警。第一小组将前往金世安夜总会,这个夜总会算是江州一线夜总会,消费不菲。此夜总会属于金家产业,经营时间挺长,一直风平浪静。
商量细节以后,第一小组散会,准备晚上的行动。
田甜坐上车以后,侯大利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田甜道:“上午我接到电话,到二大队来开会。开会前,叶大队专门找我谈了话,我这才知道要采取钓鱼行动。”
“为什么让你当组长?你是法医呀。”
“叶大说得很清楚,只有我到过一线。”
“我们两人的事情,局里到底知不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你怕被局里知道?”
“我还真怕局里知道。根据规则,若是我们谈恋爱,肯定有一人会被调走,那我们就当不成搭档了。我觉得和你做搭档很不错,你的知识与经验和我的知识与经验正好可以互补,随时可以讨论案情,白天可以,在床上也可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前面还挺正经,后面就开始占便宜了。那天朱支看到我们在走道上亲热,说不定真会把我们调开。”
想到有可能被调开,两人都有些不开心。
当夜,经过充分准备,第一小组进入金世安夜总会。进入夜总会以后,侯大利就明确表示晚上所有消费不用支队报账,由他个人负担。若是一般人提出这个要求,侦查员们肯定不会同意,但侯大利身份特殊,侦查员们“吃大户”没有心理负担,还开玩笑说要喝点以前喝不到的高档酒。
田甜和平常不一样,露出肩膀,挂着翡翠挂件,口红在灯光下闪亮。侯大利坐在她的斜对面,视线良好,任何人接近田甜都逃不过他的视线。田甜时尚漂亮,性感妖娆,可是奇怪的是居然从九点到凌晨两点,只有一个男子过来搭讪,而且搭讪之后很快就离开。
收队以后,田甜坐在侯大利车上,十分郁闷,道:“我很丑吗?为什么一个人坐了四个小时,没有人过来邀请我喝酒,过来说话的人都少?”
侯大利道:“我一直在观察你,很少人来找你的原因很简单,虽然你穿得很漂亮,可是你喝酒时脸色冷冷的,不是假冷,是真冷。有一个男人找你搭讪,你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整个人似乎往后倾了倾,很快就离开了。”
田甜对着后视镜观察自己的脸,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我这样冷冰冰的,没有把你吓跑?”
侯大利笑道:“你是和氏璧,我是真正识宝人。”
田甜脸上有了一丝笑容,道:“你也学得油腔滑调了,不过,我喜欢。”
第一天行动没有战果,叶大鹏仍然决定狠抓调查走访,让四个小组继续行动。
四个小组晚上要行动,白天就休息,以保证行动时有充分体力。侯大利睡到上午十点,起床以后就前往师父李超家里。走近师父家,就见到丁浩从车上出来。丁浩还是保持在二大队的习惯,穿着拉风的红色运动鞋,手臂夹着一个包。
丁浩举手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你过来找胡秀?”
侯大利说道:“师父女儿要读初中了,师母着急,我找人联系了一所学校。”
丁浩举手用力拍侯大利肩膀,道:“大利讲义气,还记得师母。很多人翅膀硬了,师父都不认,更别提师母。”
胡秀早早去买了菜,等着丁浩和侯大利到家里来。丈夫牺牲后,家里有一段时间很受关注,随着时间推移,一切归于平静,到家里的人慢慢减少,丈夫的朋友只剩下寥寥几人还能到家里来坐一坐。很长一段时间,胡秀都认为丈夫的新徒弟不可靠,原因是新徒弟太有钱,不算是一路人。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新徒弟侯大利在丈夫去世后仍然能够到家里来,逢年过节能打个电话。胡秀尝到了世态炎凉,所以对今天来到的客人很是上心。
丁浩和侯大利一起进门。丁浩道:“小琴不在?”
胡秀道:“她去上奥数,三所市级重点中学陆续要开始招考了。”
丁浩道:“国家都不准学奥数,为什么重点中学还要考奥数?”
“小升初考试很简单,分数拉不开。三所市级中学挑不到好苗子,奥数就是挑苗子的手段。如今重点中学都鬼得很,初中都弄成民办学校,民办学校入学前集中起来考奥数,谁都没办法。”
胡秀的女儿小琴成绩中等,属于家长用把力就可以朝上走的类型。如今丈夫牺牲,她独自扶养女儿长大,更希望女儿能读最好的学校。
丁浩道:“我在重点中学有几个关系,你把小琴的情况发给我,我给他们讲一讲。小琴属于烈士子女,应该可以得到照顾。我前天遇到政治处的人,也给他们谈了我的想法,政治处在这些事情上就应该出力。侯大利的同学陈浩荡还不错,很热心。”
胡秀抹起眼泪,道:“大嘴最喜欢他这个女儿,可惜,他不能看着女儿长大。”
侯大利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字条,道:“我和丁大队没有沟通,这事已经办了。师母给我打电话以后,我就给夏晓宇夏哥打电话,委托他去办这事,事情已经办妥当了,直接到一中读书,校长批了特殊名额。”
“真的,校长已经批了条子?”胡秀激动起来。
侯大利道:“夏哥是国龙集团在江州负责人,他办事能力很强的。”
丁浩伸手又拍了侯大利肩膀,道:“夏总在江州大名鼎鼎,能进出书记和市长办公室,在你眼里就是国龙集团江州负责人。老话说得好,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侯大利实际上没有完全说真话,办理此事并没有让夏晓宇出面,而是交给宁凌办理。宁凌以前是夏晓宇的助理,实则在国龙集团没有地位。如今,宁凌和国龙集团副总裁李永梅关系密切,迅速成为了夏晓宇的副手。以前是助理,生死由夏晓宇掌握;如今成为副手,进退由总部控制。
解决了女儿读初中问题,胡秀自然很高兴。在她的坚持下,侯大利和丁浩留下来吃午饭。侯大利剥蒜理葱,丁浩剖鱼,胡秀上灶,三人一起动手,做了一桌可口家常菜。中午原本不能喝酒,只是到了李超家里,不喝说不过去,两人各自喝了一小杯。
与胡秀分手已经是中午两点,虽然说只喝了不到一两白酒,侯大利和丁浩还是不准备开车。丁浩从随身夹着的手包里拿出一张打印纸,纸上印有系列麻醉抢劫案嫌犯的画像。
丁浩道:“江州有不少黑车,没有登记,二大队侦查员不一定能全覆盖。今天下午我们两人临时成一组,专门坐黑车,让他们来辨认画像。这种方式是下拦河网,有可能有用,也有可能没用,纯粹碰运气。”
侯大利道:“丁大,你下过几次拦河网?”
丁浩道:“天天都在下拦河网,这是笨办法。若是拦河网下得多了,隔几米就有网,漏网之鱼就很少,很管用。很多年轻刑警以为这个笨办法简单,实则很有难度。我没有说你啊,你是变态,不算我说的那种年轻刑警。”
两人步行来到一处黑车集中的地方,叫了一辆黑车,目的地是另一个黑车集中之处。上了黑车,聊了几句后,丁浩就亮出身份,拿出画像,请黑车司机辨认。
此黑车司机没有见过画像中人。
下车,侯大利付钱。
两人步行一百米,上了另一辆黑车。丁浩曾经是刑警二中队中队长,二中队是郊区中队,对城郊黑车非常熟悉,不断由一个黑车点前往另一个黑车点。
第三辆黑车司机认识丁浩,却没有见过画像中人。他热情挺高,直接将丁浩带到了黑车司机休息之地。江州黑车司机也有自己的管理体系,这一群黑车司机恰好轮空,就聚在一起打牌,等到五点钟接班。
在一处小茶馆二楼,黑车司机们正在打牌。黑车司机拿着画像进门,道:“我有一个哥们儿是刑大的头,他在查一个强奸犯,你们看一看,认不认识这人?如果提供了线索,我哥们儿请吃饭。交这一个朋友,以后办事绝对爽。”
不管是在社会上还是监管场所,强奸犯都属于犯罪底层,为众人所不齿。听说是抓强奸犯,大家兴致挺高,纷纷围过来观看。
其中一个司机拿起画像观看了半天,道:“我认识这人,对,就是这人,吃软饭的家伙,坐过我的车。”
“长得很像吗?”幸福来得太突然,丁浩还有些不敢相信。
司机道:“那个吃软饭的就是这个神情。”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司机带着丁浩和侯大利来到“吃软饭者”所在小区,道:“他就在这里下车。女的一直在骂人,把男的骂得和龟儿子一样。那个男的一直赔笑,不敢还嘴,让我开车的都生闷气,所以印象特别深。”
丁浩没有贸然行动,和侯大利各守小区一个门。大队长叶大鹏接到电话,迅速调了两个探组增援,在派出所和居委会配合下,将犯罪嫌疑人摁在客厅里。
侦查员在衣柜顶上搜到一个盒子,里面有不少没有包装的塑料瓶。
“这是什么?”丁浩戴起手套,拿起盒子。
犯罪嫌疑人有一米八,五官相当精致。他在地板上挣扎,流了些汗水,淡妆被弄花,看到没用便不再挣扎,道:“别压我,我不会跑。”
房间里的年轻女子甚是泼辣,在一个侦查员脸上挖出五道血印子,戴上手铐后,还在大喊大叫。等到塑料瓶被找出来后,她大喊:“张家阳,那是什么东西?你龟儿子是不是吸毒?老娘有眼无珠,养你这个废物。”
侯大利一直盯着塑料瓶。如果犯罪嫌疑人没有抓错,那么塑料瓶里面装的肯定就是在江州流行的迷幻剂。
犯罪嫌疑人模样长得周正,却是个软蛋,到了办案区,还没有等到受害者辨认,便主动交代自己利用迷幻剂抢劫之事。他一口气交代了十七件麻醉抢劫案,比警方发现的还要多五件。
二大队花了大量精力调查走访,一直没有找到张家阳。侦查员专门询问张家阳这一段时间行踪,结果令人啼笑皆非:张家阳老家的一个哥们儿要结婚,张家阳这几天特意回老家,参加朋友婚礼。
所以,张家阳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在江州露面。
另一个原因是张家阳和情人从南方回来不久,刚刚在江州立足,认识他们的人不多。而且张家阳早就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居委会见过年轻女子,却没有与张家阳本人见过面。这就导致二大队民警将画像拿到居委会之时,居委会无人识得张家阳,包括驻片民警也同样不认识。
侦查员又询问他和女子的关系。
张家阳提起此事就扇自己的耳光:他和那女子是在南方一家夜总会认识的。他本人在南方的真实职业确切来说是牛郎。那女子曾经做走私,赚了不少钱。两人相好以后,张家阳便跟着女子回到江州。女子对张家阳不错,只是脾气不太好。张家阳回江州不做牛郎后,虽然能从女人那里拿钱,总归是有限度。他手头渐紧,便利用以前的经验,在夜总会挑选单身女郎,用搞来的迷幻剂实施抢劫。
系列麻醉抢劫案成功侦破,105专案组的配侦任务结束。
侯大利特意找到老领导丁浩,建议道:“张家阳藏有这么多麻醉品,必须借着这个机会,清查麻醉品的上家。”
丁浩下拦河网立了奇功,心情着实不错,道:“大队已经做了研究,要继续深挖麻醉品在全市的非法买卖。刘局和支队都同意了我们报上去的方案,宜将剩勇追穷寇,彻底打掉江州的迷幻剂销售网络。”
侯大利道:“我要向丁大学习,也下一个拦河网。专案组配侦杜文丽案和李晓英失踪案,我高度怀疑杜文丽遇害和李晓英失踪也和迷幻剂有关。”
“你的拦河网具体要怎么下,总得有个章法。”丁浩皱眉问道,“杜文丽案的犯罪嫌疑人是金传统,已经刑事拘留,难道你有不同看法?”
侯大利道:“法院没有审判之时,一切皆有可能。丁大,等你们抓到上家以后,我想拿到在江州买过迷幻剂的人的名单。”
“没有问题。”丁浩伸手拍了拍侯大利肩膀,欲言又止。
丁浩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为局领导刚刚来二大队班子征求了人事意见。
二大队有组织、指导全市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解救受害妇女儿童工作的职责,需要有精明能干的女侦查员,在这方面一直存在短板。105专案组成立以来,田甜在侦办石秋阳案中表现突出,局里便准备将其调到二大队,从法医岗位转为侦查员岗位,且从105专案组调出。同时,准备将侯大利从二大队调到重案大队,仍然在105专案组工作。
公安讲究纪律,丁浩作为副大队长知道此事,在公布之前若是透露给侯大利,则违反了纪律。因此,他只是拍了侯大利肩膀。
侯大利下楼时耸了耸肩膀,丁浩以前在刑警二中队时就喜欢拍肩膀,当了副大队长,这个习惯不仅没有改变,而且下手还忒重。
回到刑警老楼,车至门口,侯大利被赵冰如父亲拦住了。
赵冰如父亲面带严霜,却不敢进门,因为门里有一条身形宽大的大狗,实在凶恶:“侯警官,能不能把狗牵进去。”
大李很高傲,在刑警老楼,除了宫建民以外,只听樊勇指挥。侯大利想让大李回到自己的地盘,大李根本不理睬,仍然在孤独漫步。赵冰如父亲紧跟侯大利,这才上了刑警老楼,进门之后,眼神直直的,道:“侯警官,石秋阳什么时候执行死刑?”
侯大利见赵冰如父亲神情不对,先给他倒了一杯水,稳住其情绪,道:“按照现行司法体制,公安负责侦查,检察负责起诉,法院负责审判。”
石秋阳杀害多人,罪行恶劣,但是他提供了另一起杀人案的重要线索,有立功表现,按照刑法规定,还真有可能不立刻执行死刑。如果判了死缓,石秋阳极有可能保住一条命。另外,他是杨帆遇害案的重要目击证人,凭着这一条,暂时都死不了。
赵冰如父亲脸色蜡黄,脸颊消瘦,眼睛如外星人一样突了出来。侯大利以前到赵冰如家里调查走访时,赵冰如父亲尽管谈起女儿之死神情悲愤,穿着却整洁。今天来到刑警老楼,外套上明显有大片污渍且皱巴巴的,很邋遢。
他望着侯大利,没有任何预兆地大哭起来,哭起来以后便没有任何掩饰,声音如山崩地裂,鼻涕口水直流。
侯大利劝解几句,赵冰如父亲反而哭得更加厉害,而且他身体发软,滑到了地上。
朱林、田甜在这期间先后回到刑警老楼,听到哭声,来到楼上。
田甜撕了一卷纸巾,递给了赵冰如父亲。赵冰如父亲哭了一阵子,拿起纸巾在脸上胡乱抹着。朱林蹲在赵冰如父亲身边,道:“别哭了,坐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冰如父亲身体发软,站不起来,侯大利扶着其胳膊,帮助其坐在椅子上。他接过田甜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大口,慢慢镇静了下来。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赵冰如父亲强忍泪水,道,“我查出肝癌,晚期。家里老伴最初不给我讲,我脸色这么黄,又很疼,她怎么瞒得住。”
得知赵冰如父亲得了肝癌,朱林、侯大利和田甜都如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完全不能动弹,也不知如何劝解苦命的人。田甜做过多年法医,见识过太多人间悲剧,见到赵冰如父亲的模样,不禁红了眼圈。
赵冰如父亲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我死了,石秋阳还没有被枪毙。老天不长眼,我死不瞑目。”
赵冰如父亲在刑警老楼停留了接近两个小时,这才离开。
侯大利和田甜原本准备再到章红家中走访,赵冰如父亲的惨状弄得所有人心情都不好。田甜打起退堂鼓,道:“我不想到章红家里去,去了那么多趟,没有太大价值。”
“时间也不太够,今天就算了,我整理资料。”侯大利发现田甜兴致不高,还以为是因为赵冰如父亲的原因,也没有多想。
田甜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请假回家。
目前105专案组主侦的案件有丁丽案、杨帆案和章红案,配侦的案件有杜文丽案和系列麻醉抢劫案。两个配侦案件基本告破,剩下三个主侦案件没有突破性进展。
侯大利独自在刑警老楼细读卷宗,将杜文丽案、李晓英案、章红案、杨帆案的特点罗列出来,其中最大的相似点:第—,四人皆年轻漂亮,身材高挑;第二,四人皆有舞台经验。杜文丽是模特,李晓英是驻唱歌手,章红是话剧团演员,杨帆舞蹈水平很高,尽管四人舞台不一样,但是都在舞台上。
侯大利用粉笔画了三个圈,丁丽案是一个圈,杨帆案是一个圈,杜文丽和李晓英为一个圈。三个圈四个案,线索最多的杜文丽案和李晓英案,也是最容易突破的。但是就算突破了杜、李两案,杨帆案极有可能还是一团乱麻,更别说是丁丽案。每次想到侦办杨帆案遥遥无期,他心情便抑郁起来。
“如果那天我不陪省城哥们儿玩乐,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盘在内心深处的毒蛇又开始跃跃欲试,啃咬内脏器官。
侯大利推开窗,望着乌云浓密的天空,心里莫名烦躁,于是下楼,启动越野车,前往世安桥。前些天有大雨,世安桥下河水又开始汹涌起来。侯大利站在石栅栏前,石秋阳的供诉化成一幅幅生动画面:杨帆抱住石栅栏,脚下是急速奔流的河水,而凶手残忍地掰开杨帆手指。
这是一幅让人无法忍受的画面,却偏偏清晰无比,丝毫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褪色。侯大利直视河水,眩晕如期而至。他没有躲避,勇敢面对河水,直至呕吐出来。酣畅淋漓吐完之后,他慢慢从压抑情绪下缓解出来。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侯大利转过身,背对河水,坐在石栏杆上,接通电话,道:“丁大,有事?”
丁浩道:“回来再说。”
一般情况,刑警支队的侦查员都不在电话里谈具体案情,丁浩语气中没有笑意,那么肯定有事。侯大利用矿泉水洗掉嘴边的呕吐物,跳上越野车,直奔刑警新楼。
“据我们追查到的情况,卖迷幻药的人叫狗货。目前狗货应该嗅到了什么风声,不知躲到哪个角落。你的思路很对,李晓英最后被扶到停车场时是处于昏迷状态,据张家阳交代,这就是用了迷幻剂后的生理反应,说不定顺着狗货上家这条线还能有意外收获。这也是刘局布置的任务,顺着这条线,哪怕这条线与杜文丽和李晓英没有关系,也要割掉危害社会的大毒瘤。”丁浩初到二大队当副大队长,亲自抓到系列麻醉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有些意气风发。追查上家也很顺利,张家阳供出迷幻药来自叫狗货的烂仔,有不少人都从狗货那里拿药。
侯大利道:“丁大,为什么找我?二大队这么多老侦查员,抓狗货都比我在行。”
“能有这个认识,说明你还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丁浩随即收敛笑容道,“四大队给我们提供了一些信息,卖迷幻药的狗货在监狱里曾经和陈雷在一起。陈雷这人很复杂,在江阳区社会人中很有些影响。你和陈雷是同学,能不能让他找一找狗货躲藏地点。李晓英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刘局嘴巴都急出水疱了。”
江州刑警支队目前新成立了第四大队,第四大队其中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打击黑社会犯罪,四大队成立后,从刑警各单位和派出所调了一些熟悉情况的民警。为了抓捕狗货,丁浩特意向四大队求助,而四大队建议由侯大利出面办理此事。
侯大利道:“陈雷和狗货是监狱同改,为什么让他提供狗货消息?”
丁浩道:“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陈雷和狗货后来发生了矛盾,矛盾还很深。狗有狗道,猫有猫途,陈雷或许能够找到狗货。”
刑事特情是刑警支队一项重要基础业务,由于特情工作的特殊性,侦查员之间不会打听对方管理的特情。侯大利懂得规矩,自然不会询问消息来源。
丁浩又道:“我在二中队的时候和陈雷打过交道。陈雷表面上没有其他社会人那么嚣张,实则很狡诈。在二中队办案的时候三次涉及陈雷,三个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与陈雷有关系也行,说没有关系也行,但我们知道肯定与陈雷有关系,陈雷就是幕后指使者。他的狡诈之处是每个案子都在关键环节掉链子,很难彻底锁死他。两害相权取其轻,李晓英失踪有一个月了,拖不得,所以这事可以找陈雷,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陈雷接到侯大利电话后,倒是挺爽快,道:“我就在公司,你过来吧。”
侯大利独自开车来到雷人商务公司。商务公司是很正常的公司,与寻常公司没有区别,守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体强健,神情憨厚。侯大利进门时,中年人站在门口问:“你找哪个?”听到“陈雷”名字以后,哦了一声,便不再管来人。
从二楼和三楼办公室走过,工作人员有男有女,统一着装,看上去挺正规。四楼,陈雷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夹着香烟。他见到侯大利时,被烧伤的脸上表情怪异,左脸微笑,右脸皮肤僵硬,笑起来就如哭一般。
侯大利打量陈雷的脸,道:“还得再做几次手术?”
陈雷道:“不管再做几次手术,都没有屌用,我现在就是一个怪物。石秋阳什么时候判下来?”
侯大利道:“他的案子多,总得一件一件查清楚,具体什么时间判,我不清楚,也没有管。只要和杨帆无关的案子,我办完就丢,不会跟踪。”
进了屋,一个漂亮小姑娘进屋泡茶。陈雷挥手道:“你出去,我自己来。没叫你,不要进来。”
办公室有茶台,还有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陈雷坐在茶台前,动作娴熟地泡工夫茶。喝了两杯后,陈雷道:“你过来肯定有事,我能办的肯定办,不能办的也没办法。”
侯大利道:“这不是废话吗?”
陈雷道:“不管是不是废话,得先把话说清楚。”
侯大利也就不再绕弯子,道:“我要找狗货。”
陈雷道:“为什么找他?”
侯大利道:“狗货卖迷幻剂,他的一个下家干了十七件麻醉抢劫案。逮到下家不够,我们必须将这一条线打掉。”
陈雷半边脸在思考,半边脸没有任何表情:“狗货迟早会现身,被你们盯上了,肯定跑不掉。为什么要找我?”
侯大利道:“我们要尽快抓到他,还涉及其他案子,具体案情我不能透露。”
“李超是你的师父。我欠李警官一个大人情,必须还。”陈雷又道,“狗货这人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奸又滑,我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侯大利道:“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谁说得清楚,只能说尽力去找,”陈雷答应了此事,似笑非笑地道,“这次我算是帮助警方,以后有事也好说话。”
侯大利很认真地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陈雷打了个哈哈,道:“开个玩笑,我可是学了五遍刑诉法的守法公民。”
侯大利冷冷地看了陈雷一眼:“不要在一条道上走到黑,这是作为朋友对你的忠告。”
陈雷左脸慢慢没了笑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读高中就进了劳改队,如今手下一帮兄弟要吃饭。你放心,我真的学过五遍刑诉法。”
两个同学从高一开始就已经走上了不同道路,是偶然,也是必然。侯大利回到刑警大楼,向叶大鹏和丁浩报告了与陈雷见面的情况。陈雷的消息只是一种手段,而非全部手段。二大队在狗货经常出没的地点布控,技侦支队也监控了狗货的手机以及狗货父母、情人的手机。诚如陈雷所言,抓住狗货是迟早之事,当前最关键的还是要解救李晓英,尽快抓到狗货或许是一条路。
刚从刑警大楼出来,胡秀打来电话道:“谢谢大利,女儿和市一中签了初中入学协议,谢谢大利,没有你帮助,小琴不可能读到市一中。我正准备前往江州公墓,把好消息告诉大嘴。”
李超受伤入院时,胡秀并没有意识到丈夫是受了重伤,还以为就和平常一样有点小伤,所以仍然带着女儿参加奥数培训。每节课都挺贵,她舍不得浪费。安葬丈夫以后,每次想到那天之事,胡秀就难过得紧,偷偷抹了无数次眼泪。女儿能进入全市最好的初中,总算可以给丈夫一个交代。
侯大利客气地道:“为师父办点小事,还用得着谢呀,师母见外了。”
胡秀道:“大利是好人,以前大嘴帮很多亲戚朋友办了很多事,现在大嘴走了,那些人从来不踏我家门。唉,不多说了,改天请大利吃饭。”
人情冷暖,侯大利作为富二代比寻常年轻人看得更多,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理,原本就是寻常事。他坐上驾驶位,想到帮忙办事的宁凌,便打了电话过去,准备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