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妞羞涩地垂首,对吉华道:“我娘家是靠不住的,我听他们说了,说你娘…是个有主意的,我就是个软和性子,就想找个有主意、有魄力的婆婆当家,这样日子也能过得红火。”

这是…喜欢他娘!

吉华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呆愣愣不知所措地看着周二妞。

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因为有个厉害娘,家里又穷,他已经二十出头了,至今也没娶上媳妇,他娘更是为他的婚事愁坏,还说要攒了银子给他买一个。

121 调职

二妞回到婆家,先与吉九婶说开,又黯然神伤一阵。

吉九婶反倒安慰她:“我们娘俩一个命,都没娘家缘,我娘家父母也是重男轻女,这都是命,你莫难过。我照你说的把药馒头发好了,就等你过来蒸专门生绿霉的馒头呢。”

二妞与吉九婶一忙碌,倒忘了娘家那点子不愉快的事。

以前,她原是当丫头的,不喜欢窜门,而今成了亲,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在家忙碌,也不像村里其他女人那样长舌,就闷着头过自己的日子。没几年,二妞倒把婆家的日子过得火火红红,吉九婶当家,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见人就夸二妞能干、孝顺,直说二妞是旺夫的。

后来,二妞给吉华生了两子一女,有了儿子,日子就更踏实。几年后,二妞家也建了新屋,置了良田,但她每年都会托人给江若宁写一封信去,而江若宁也会给她回信。

温如山有些失神,他来青溪县就是为了给阿宝一个娘亲,结果江若宁却入京。

阿宝从一边奔扑过来,一下落到温如山怀里:“爹爹,我要娘亲!娘亲没在那里…呜呜,三舅舅说娘亲去京城了…”

这两日,阿宝一直在吵着要娘亲。

谢婆子给阿宝讲了一大堆的道理,可阿宝根本就听不明白。

温如山抱住阿宝,“你忘了你娘亲说的话,她和爹玩过家家,玩罢了,她要回自己家…”

“你骗人!你欺负娘亲。你又让娘亲扮新娘,把娘亲气跑了。”

这什么理论,当新娘就会被气跑。

阿宝继续道:“栓子哥他们在新宅里,毛豆哥就不肯当娘亲,栓子哥非让他扮,毛豆哥气跑了,不理栓子哥…”

不当新娘就要跑?

原是这样。

那两个都是男孩。哪有男孩子扮新娘的。尤其六七岁的男孩,已经知道男孩子扮新娘是一种耻辱。

“爹爹,你把娘亲还给我。我要娘亲…”

阿宝先是说,后面索性嚎啕大哭。

这情形,就如几个月前,她吵着跟温如山要娘亲一样。

汪安凝着眉。“大公子,要不…就送宝小姐回京城吧。有王妃带她,江姑娘也在京城,偶尔让她见见江姑娘,她心里也要舒服。”

阿宝双臂一抬。死抱住温如山的脖子,“我要和爹爹在一起,我要娘亲!我要爹爹!呜啦…”

谢婆子轻叹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大公子啊。这小孩子有时候就得打!”

打?他就这一个女儿,他连骂都舍不得,还打,就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一巴掌下去能承得住。

温如山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谢婆子自扇了一耳光,“老奴逾矩了,该罚!”

温如山抱着阿宝,拧着眉头,他若是小孩子就想陪她一起哭闹了,他的心柔柔软软的,看着怀里哭成泪人的阿宝,又拧得紧紧的,他怎如此无用,连个女人都哄不住,送东西人家不收,还直接丢火盆给烧了,他到底要怎样?她才肯看他一眼,为什么对宋清尘有用的,在她那儿一点用都没有。

“爹爹,我要娘亲!我们找娘亲…呜呜,我要娘亲…”

温如山揽紧了女儿,“别哭了,明儿一早,爹爹带你回京城找娘亲,可好?”

阿宝止住了哭闹,“好!”

谢婆子只当温如山随意说说,当夜里让众人收拾,她才知道这是真的。

温如山留了汪安下来,认真地道:“你先留下来,代我处理青溪县事务,从现在开始你是大师爷,那人就是二师爷。”

一个衙门两个师爷?这可是没有的。

温如山道:“别说了,我知道分寸,就这么办。”

汪安心下气恼:大公子是不是中毒了?以前为了宋清尘,就放弃了许多,甚至引起了老太爷不满,现在他又这么做…不仅是妻奴,还是个女儿奴,宝小姐一哭闹,他什么都听宝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温如山道:“谢婆子留下,汪安留下,厨娘和两个二等丫头留下。其他人随我们父女回京,我要把宝小姐送回镇北王府。”

阿宝听说要去寻娘亲,一晚上就把她的耍玩意儿往箱子里塞。

“宝小姐,这个马儿都坏了,丢了吧!”

“娘亲买的!”

不丢!娘亲买的东西都是宝贝。

她的这些耍玩意儿可是京城没有的,全都是娘亲给她的哦,她一定要带回去,到时候让哥哥、姐姐们都羡慕一回。

“宝小姐,这衣服就不拿了吧。”

衣料一般般不说,还是用边角料拼出来的。

“娘亲缝的。”

什么都是娘亲,娘亲给的就是宝贝。

大丫头有些无语。

另一个大丫头道:“还是依她的,回头哭闹起来,连大公子都拿她没辙,还不得处处依她。”

阿宝又踮着脚指着衣橱上头放的盒子,“拿!”

大丫头取了下来,启开盒子,里面竟几个漂亮的小面人,还涂了好看的颜色:“咦,这个好玩!”

“男的是大公子,小人儿是宝小姐。”

阿宝指着那女子,“我娘亲做的,美美…娘亲大仙女,我小仙女。”

大丫头连忙给她搁好,“好,你们都是仙女,我给你放到箱子里。”

温如山带着女儿、护卫回京了。

县衙的事由汪安、师爷、杨捕头共同处理。

杨副捕头终于升为捕头,河十七成了副捕头,升一级意味着每个多了五百文俸禄。

马车轧轧,车轮滚滚。

江若宁依在车壁上,微阖着双眸,从奉天府到京城不算太远,但也需要五六日的路程。

阿欢昏车,昏的还是马车,险些没把她给吐死。

江若宁微凝着眉头:“要不你骑马吧?”

“不会!”阿欢面露愧色,一路上都是江若宁在照顾她,吃了吐,吐了又吃,“五天了,吐得好些,看来是马车坐少了,要多坐几回,许就不吐了。”

江若宁笑了,“待我们到了京城,我们师姐妹天天坐马车,不,骑马,到时候你再学学骑马。”

五月,正是栀子花开的时节。

江若宁手里拿了块帕子,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枝未开的蔷薇,那花似开而未开,瞧上去别有一种风情。

阿欢笑道:“温大人猜到师姐喜欢蔷薇,可他没猜到师姐喜欢的是蔷薇花苞,那开了的反是你最厌恶的。”

“知道我为何喜欢这种蔷薇花苞?”

“妩媚?”

“漂亮?”

江若宁还是摇头。

“好师姐,你告诉我吧,我可猜不着了。”

江若宁道:“这种花苞摘下后可以泡茶喝,初开和开盛的制成花茶,都没香味了,这花苞瞧着别有风情,而且还能泡茶,很实用又耐看。”

阿欢失声笑了起来,“师姐的理由还真是别致。”

“你师姐我原就是个别致的人,你不知道罢了。”

江若宁挑起车帘,远远地望向京城,“师妹,快到了!”

她终于走出了青溪县,有幸见识一下这个时空的帝都京城,空气里飘散着醉人的花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

自东城门而入,一路过来,但见酒旗招展,店铺林立,石板大街的两侧行人如织,各种叫喊声交织,卖唱女的歌,小摊贩的吆喝,店家的打折之音,甚至还有客商的讨价还价之音。

冷二走近马车,道:“江姑娘,前方不远就是官衙街。”

“官衙街?”江若宁微微有些吃惊。

阿欢挑起车帘,呢喃自语道:“我听长辈讲过,官衙街汇聚的全是京城之地的官衙,京城衙门、大理寺、太仆寺、京城八门提督…”

“长辈?阿欢,你说的是谁?你不是孤女吗?”

阿欢自己也愣了一下,她是孤女,曾有一度,她想要忆起过往,可怎么也想不起,关于六岁前的点滴,她忘得干干净净。她能忆起的都是在青\楼的恶梦,那个梦一直伴随了她很多年,她直至麻木了、生病了,可对于生的渴望却支撑着她坚强地活下去。她曾看到过同龄女子的自尽,太可怕了,她只想好好地活下来,即便是生病,她想活着。

“师姐,我好像以前来过这里,感觉好熟悉、好熟悉…”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阵剧烈的刺痛,为什么这么熟悉。

江若宁一把将她揽住,“阿欢,别想了,想不起就算了,我不想看你如此痛苦。”

阿欢努力地吐气,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马车在大理寺衙门停下,衙门前停着一对一人高的大石狮,门前站着四名衙役。

冷二跳下马背,几名衙役抱拳:“冷捕快回来了!”

“唤四个人来,帮江姑娘师姐妹抬箱子。”

姑娘?

几个人眼睛一亮,这大理寺衙门,最多的就是男子,很少看到姑娘,尤其是…

这样两个娇滴滴、俏生生,跟两朵花似的姑娘,真的是捕快吗?还是像姐妹花一样的女捕快,他们大理寺除了朱夫人母女,全都是男子,突然来了花一样的美丽姑娘,个个只觉得眼睛跟长了钉子一般。

江若宁抱拳一揖,“小女江若宁!”

“小女尚欢!”

“见过几衙役大哥!”

冷二想笑却又忍住,“随我进来吧,我请淳于先生给你们安顿住处。”

“有劳冷二哥!”

122 三公

江若宁走在冷二身后,阿欢满是好奇地打量四处,穿过回风长廊到了后院,能看到好几处院子。

冷二介绍道:“那是大理寺卿朱大人夫妇住的院子,朱夫人待人和善;左边是大理寺少卿谢大人的院子,他很少住在这里;右边是大理寺师爷淳于先生的院子,淳于先生年轻有为,尚未成亲;那座郁郁葱葱长着松柏的两处院子,是大理寺男捕快所居。”

阿欢低声道:“师姐,那我们是不是住在女捕快的院子里。”

此刻,有一个人高马大的长着络腮胡子的男子站在不远处,“老二,回来了?”

江若宁回想着这几年从李捕头等人那儿听来的故事,传说大理寺有两位名捕:冷面铁血、无情郑刚。

冷面,本名铁血,是大燕朝名捕之一,因他不苟言笑,总是板着脸,便得了个“冷面名捕”的雅号。

无情,本名郑刚,则是指抓捕人犯铁面无情,从不徇私。

据说二人原都是孤儿,由被大理寺卿朱大人养大,朱大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兴元年的恩科二榜进士,通过二十余年的努力,一步步做到了大理寺卿。

江若宁在脑子过了一遍,立马抱拳道:“江若宁见过郑刚前辈!”

“前辈?”络腮胡子定定地打量着江若宁,“老二,她就是奉天府流传下通冥界上通仙境的女捕快。”

江若宁面露尴尬,只是一瞬,很快道:“郑前辈真会开玩笑,那个…只是传言,江若宁就是一介凡女。只不过摸头骨能塑其人前容貌…哪里知道被人传成这样。”

郑刚凝眸打量,问阿欢道:“小丫头,我看起来很老。”

“其实大叔还是很年轻的,正值壮年,三十多岁嘛,多年轻…”

一个半大的丫头对郑刚说“你多年轻”,怎的这么好笑呢?他本来就年轻啊。

冷二憋得快要笑出内伤。然。脸上却没有半分笑容。

郑刚的面容原就黑,偏还留了络腮胡,瞧上去更难看了。

阿欢咬着指头。“我师姐说,一条皱纹叫大哥,二条皱纹唤大叔,三条皱纹唤爷爷。大叔真的很年轻,还不到四十岁…”

江若宁将头扭向一边。阿欢这回要讨人欢心,拍马蹄子上了,这人其实最多也就二十七八岁,只是长得黑又留了胡子才显得苍老成熟。

郑刚连连摆手。“去!去!老二,快带他们进去安顿。”

再说下去,他就快要被气炸了。

他郑刚年轻英俊又有男人味。竟被那小丫头叫大叔,还说什么二条皱纹叫大叔。快气死他了。他脸上哪有皱纹,他伸手往额上一抹,那是抬头纹不算。

然,不远处早已经传出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郑刚,你又逗小姑娘玩,你这不是找虐?”

郑刚最怕的就是被人说他太老,结果阿欢说着说着,从三十几岁就到四十岁了,再说几句,怕是他就怕老头儿了。

冷二抱拳唤道:“淳于先生。”

“江若宁(尚欢)拜见淳于先生。”

阿欢眨巴着眼睛,这淳于先生长得可真好看,一身儒雅气,一袭灰白袍子上洇染着松叶纹,风度翩翩,手里还拿了一把羽扇。容似春花,目如点漆,肤白如雪,明明是个男子,却有女儿家的水色肌肤。

淳于先生道:“二位姑娘请随我来!”

“有劳先生。”江若宁道:“还请先生给我们寻一个僻静的地方,我在家时喜欢静,也喜欢思考。”

淳于先生走在前头,放慢了脚步,“听说你摸其头骨能晓生前容貌?”

在现代社会,可以用电脑系统进行复原处理,而她只是触感比寻常人灵敏,摸头骨,用黄泥就能复原生前容貌,“熟能生巧,试得多了,通过黄泥恢复生前容貌。”

淳于先生道:“我调过青溪县的卷宗,听青溪县的捕快讲,那是你这几年写的,记录得体,用词严谨。”

“身为捕快,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这是我们应有的操守。”

淳于先生停下了脚步,神色里有意外,更有赞赏,“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大理寺就是天下最高的执法部门,它代表的就是公平、公正、公道,法于世人公平,还受害者以公正,给天下一个公道。”

淳于先生微微点头,“姑娘熟读《大燕律法》?”

“此《律法》如何?”

“于百姓尚可,于世家宽容,世人说乱世用重典,然,盛世有时候更需要重典。乱世重典约束的百姓;盛世重典约束的是世家门阀。盛世之中,若世家门阀成为国之蛀虫,那么盛世就会成为一种假象,反而是滋生*、罪恶的土壤。”

淳于先生没想她会说出这番话,只需一听,就知是用心读了律法的,沉吟道:“你师从怀济大师?”

“师父名讳不好乱说,我确实有个师父,他授我武功,教我为人道理,可我从未曾问过他的名讳,可是有人说他是怀济大师…我…我真不知道。”

这可是实话。

她实在不想打着怀济大师的名讳被人误会。

淳于先生顿时无语,“你学的*秘笈?”

“那便没错了,*秘笈确是怀济大师建立武学宗师时的成名绝学,也是他最为得意的武功,但能将此秘笈学全者寥寥可数,整个天下不足三人。

在下听闻,怀济大师素喜云游天下,得遇有缘之人时,便授其武功、技艺,有时还会与人讲佛禅。十几年前,他遇一学子点拨二三,此人终成一代鸿儒。”

这是大理寺最僻静静幽的院子,站在院门口,能看到里面花香四溢,院子里长满了栀子花,亦有几丛蔷薇。

阿欢跳了起来:“我们住这里吗?这里好漂亮!”

院门上挂着一匾,上书“飘花园”。

阿欢问道:“女捕快就住这里。”

淳于先生微微点头,对后面的衙役道:“将二位姑娘的行李搬进去。”

搞没搞错?

这院子里空空荡荡,除了正房摆有简单的家具,东厢房、西厢房一络的屋内空空,偏院子里还种着花木,给人一种鸟语花香之感。

阿欢在四下里转了一圈,“师姐,师姐,女捕快就我们俩,只我们两个啊!”

“物以稀为贵。”

“不是说大理寺有女捕快?”

“几年前有,现在只有两位。”

江若宁整理着自己的行李,榻上连个帐子都没有,也有没有这么穷啊,还好她从穿越前就有个习惯,便是出门自带床上用品,她将帐子、枕套、被套、绸单一一铺上。

正房只一间,但这一间可以当成三间用,是通的,中间连个屏风都没有。

阿欢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

怎么能这样啊,女孩子的房间不是应该很漂亮吗,这么大一间,夜里住在这里,也不嫌闷得慌。

“师姐,大理寺真穷,连个床帐都没有,床上就一床被子,床板还是*的,啊,枕头也没有,今晚可怎么睡?咦——这床上还有老鼠屎,我要养猫,想到晚上老鼠在床上散步就睡不着…”

江若宁双臂一伸,已经直直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新挂上的账顶,有这帐子在,有自己的床上用品在,她仿佛还在青溪县家里。

她很高兴,经过几年,阿欢性子活泼开朗,虽然幼年时经历了不幸,但阿欢的心态不错。

阿欢一个人在那儿絮絮叨叨,将蓝漆、玄漆箱子从自己的大箱子提了出来,将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番。

一扭头,看江若宁躺在榻上,不由得惊呼一声:“师姐,你把床账都带来了?”这还是出门吗,被子也是她常盖的,我的个天,这分明就是搬家。

江若宁不紧不慢地道:“我不带走熟悉的床帐、被套,我晚上会失眠的。阿欢啊,你怎么在大箱子里放小箱子。”

“那两个箱子都是师姐的宝贝,我必须得带着啊。箱子装不下,我以前的好些衣服都没带,就带了自己最喜欢的几身,大理寺给我多少俸禄,我只有一两银子,要是没钱,我连衣服都置不了…”

外面,传来一阵低声说话音儿,却是十几个捕快挤在窗户上往里瞧。

“新来的姑娘?”

“那个小的,长得小巧玲珑,挺可爱的。”

“个高的漂亮,一看就是个美人。”

“照大理寺的规矩,新来捕快要争排名,明天又要比试武功了。”

“听说是怀济大师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