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舅母忙道:“昨儿晚上,河十七到我们家说了你的事。我的个天啦,你姥姥和你舅舅险些没被你担心死,整整一宿,你舅舅就在床上烙饼子。天还未亮,就催着我过来一探究竟,宁儿呀,你说你…”怪她吗?
不能怪啊!
这门亲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攀不上的。
照河十七的说法,这温大人可是千里挑一的好夫婿,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学有才学,要模样这也是出挑的俊朗啊。
江若宁起身去了厨房,很快取了两副碗筷,又取了一盘馒头、包子摆上。
河舅母添了半碗稀粥递给江氏。
江氏捧着碗,“宁儿,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讲清楚,姥姥吃不下。”
江若宁想了片刻,“二妞,去院子喂阿宝。”
二妞应声抱着阿宝离开。
江若宁便从四年自己进县城应选李记绣女的事说起。
河舅母听到江若宁为了家里过上好日子进城应选绣女,结果被人点穴、下药,还被人诳着拜花堂,而这新郎便是温如山。事后,她又如何的害怕,只好编了谎话欺骗长辈。
河舅母蓦地忆起,当年他们让水柱进城来寻江若宁,当时好像听说江若宁在灵隐寺祈福抄经,原来就是那几天生了变故。
姥姥用眼神警告河舅母:少说几句,让宁儿把话说完。
江若宁细细地详说了一遍。
沉默,久久的沉默。
河家现在的好日子,全是江若宁当年牺牲名节换来的。
他们都猜错了,一直以为这宅子是江若宁的父母所置,原来不是,是温如山给的,就连家里买良田、造新屋的银子也都是温如山给的。
河舅母面有动容,江若宁并不是河家的亲外甥女,可她为了让全家过上好日子,能吃饱穿暖,居然做出了这样的牺牲。她想埋怨两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无论曾经对江若宁如何,但最近这几年,河舅母是真的喜欢江若宁,拿她当自家女儿一般看待,她甚至还常去找媒婆,让媒婆给江若宁寻几门好亲事。
只是,江若宁这女捕快的身份,她名声越响,嫁人的希望就越小,尤其这两年更是呈直线下降的趋势,但凡家里条件好些的,谁家愿意娶这样强悍的儿媳?家里条件差的倒乐意,可河家又瞧不上。
在姥姥看来,她的外孙女就是最好的,怎么也要挑个好的配江若宁。可她瞧得上的,人家一听江若宁的情况,立马就摇头。
“姥姥,当年他们离开,我收拾房间时发现了一纸婚书,后来的几年,我便想着,设法在奉天府官媒署消了卷宗档案。李捕头也答应了帮忙,年节前托人送了信,说已经与奉天府官媒署的人混熟,只是要消卷宗档案,得男女双方同意,当年他们是打昏了我按下的指纹印,可现在,因为温家的权势滔天,我却不能用同样的方式这样做。姥姥,我现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河舅母道:“还犹豫什么呀,既然官媒署的卷宗里记载的是你和他的名字,你就是嫡妻元配,这可是镇北王府大公子之妻,是多少名门闺秀都遇不上的好事,既然错都错了,宁儿呀,就这么过吧,我瞧着挺好。”
江氏只不说话。
温如山当初想娶的女子是宋清尘。
她曾听河德秀说过,宋清尘嫁给了二皇子为妻,二皇子战死北疆沙场,宋清尘便守了寡。
大燕建朝以来,可没有皇子正妃改嫁的先例,倒是有未育子女的姬妾后来改嫁的事,那是因为她们的名分未记录皇家玉碟。
而这些正妃,多是名门望族的嫡女,身份高贵,若有儿女的,自要哺育儿女,没有儿女的或是过继其他皇子的孩子,又或是将庶出的子女过继来,原就是嫡母嘛,庶出的也唤她一声“母亲”。
江氏压低嗓门,“那孩子的亲娘是不是…宋家女?”
她没道出宋清尘的名字,而江若宁却猜到姥姥所指。
河舅母听到这儿,惊道:“要真是如此,那不是说,阿宝的亲娘是宁儿的亲姐姐?我的个天,难怪这孩子和宁儿长得如此相似。”
宋清尘与江若宁是亲姐妹,这一直是江氏与河舅母根深蒂固的看法。一,宋清尘的容貌与江若宁长得像;二,当年河德秀将江若宁抱到河家时,就曾再三提到过“奶奶”。
江若宁垂头道:“温大人说她死了。”
宋清尘活着,顶着她的名。
宋清尘死了,却要她给阿宝扮演母亲的角色。
江若宁想要拒绝,却发现自己的无力。
在这古代,权势便是王法,在位者便可以主宰寻常百姓的生死富贵。
“死了?”姥姥沉吟着,“儿媳妇,你可记得上回土柱回来与我们提过的事?”
河舅母想了一阵,“土柱说了,说是宋家成了皇亲国戚,原在皇恩寺静修的二皇子妃被太子接出来了,现在…好像成了太子宫良媛。”
江若宁瞪大眼睛,阿宝长得这么像她,而她长得像宋清尘,江若宁一早就知道,她甚至认为,她的亲生父母就是东军都督府宋家当家老爷、当家太太。
温如山为什么要说谎?宋清尘还活得好好的,他居然说宋清尘死了。
宋清尘曾是二皇子妃,这是京城许多人都知晓的事实,后来二皇子战死,宋清尘就被皇帝下令送入皇恩寺静修。后来她又是如何跟了温如山,现在竟成了太子宫良媛,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094 亲姐妹
江若宁心潮起伏,她细细地将前后的事理了一遍,真相已昭然若揭,却化成她勾唇一抹苦笑。“同样是嫡女,同样是宋家的女儿,我却只配做她的替\身,成为温如山的备选…凭什么?”
她从来没想过回宋家,也从来没想过要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于他,他们是陌生的。可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样的不公。
“宁儿。”江氏满是心疼。
江若宁拭了一把泪,控抑好自己的情绪,“姥姥,我没事,他们不招惹我便罢,既然招惹了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反抗。”
“宁儿,你还有姥姥。”
河德秀过世,宋家再没有提江若宁的事。
江若宁已经十八岁了,他们早已忘了江若宁,更不可能接江若宁回去。
十八年来,她对所谓的亲人没有半点印象,相反,她只有养大长大的姥姥,无论最初如何,但这些年来,姥姥江氏是真心疼她。
江若宁成了宋家真正的弃子,是她从一出生就被放弃的孩子。
她面容平静,心下却只有悲伤,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原主江若宁。原主死的时候只得七岁,是在阵雨后跟着铁柱下山落下山坡摔死的。江若宁一直都盼着能见亲生爹娘,盼着他们能记得她,盼着从京城带来任何一件消息,即便她从小到大,穿的是富贵人家贵妇、奶奶穿旧的衣裳,可她却依旧珍之若宝,因为那许是“她亲娘”穿过的,她总在暗夜里捧着衣裳闻嗅,想从上面寻到亲娘的味道。
河舅母道:“宁儿。就安心过日子吧,温大人愿意给你一个名分,你可是嫡母元配。就算多了一个阿宝,她到底是姑娘,将来大了嫁出去就是…”
镇北王温家,这可是多好的门第,便是名门望族的嫡女也未必能嫁进去。而今却落到了江若宁的头上。怎么看都是天上掉馅饼的事,虽然温如山有一个女儿,但也算是瑕不掩瑜。这真真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好婆家。
“我的人生,是不可以被阴谋算计,更不可以被他人谋划,这是我要走的路。谁也不可以这样做。舅母,请恕若宁无法苟同你的意见。”
江氏的心很乱。
她发现自己帮不了若宁。相反,他们一家拖累了若宁。
在他们家过上好日子的今天,却是江若宁牺牲自己的名节换来的。
四年了,她带着这个秘密。人前风光,背后辛酸,这个孩子让她觉得心疼。
江氏伸出干枯的手。“孩子,来姥姥身边。让我抱抱。”她顿了一下,“委屈你了…”
一声“委屈”江若宁抱住姥姥,低声抽泣,“姥姥,我不甘心,我原想过这一辈子就待在青溪县,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子。可我成了她的影子、替\身,就算是婚姻,也是她不要的,我只是别人利用和算计的工具。
姥姥,我喜欢的人是李少游,三月十八他的孝期就满了,我们说好那时就订亲、成亲,做一对恩爱的夫妻。可现在,全乱了!青溪县城的人都知道我是温大人的妻子,我是一个三岁女童的母亲…”
这一切变化,她来不及消化,就被生生地改变。温如山几年前明知她不乐意,却生生算计;几年后,温如山又强势地把一这切交给她面对…
她不甘心被他人掌控命运。
她更不甘心被迫接受这一切。
河舅母抹着泪。
江氏声音哽咽,为了他们家能过上好日子,江若宁一直在忍气吞声,这让她觉得疼惜,即便江若宁骗了他们,可她却是连一个字的责备话都说不出口。
是呀,同样是宋家的嫡女,宋清尘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被宋家捧成掌上明珠,享尽尊荣,可江若宁呢?自小生活在乡小,与他们家里人一些在荒年里挨饿受冻。
这何其的不公!
河舅母道:“傻孩子,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你坚持又有什么用,你做了女捕快,亲事原本艰难,倘若再和离…往后可如何了得。”
好歹温如山还是县令,人家都是镇北王世子、皇亲国戚、世族名门,是多少人踮着脚都攀不上的好亲事,既然错亦错了,不如就这样过下去。
江若宁摇摇头,“我不喜欢大户人家,我更厌恶世族门阀,表面风光,背里龌龊,姐妹冷血,夫妻异梦,兄弟阋墙,哪有寻常人家的真情可贵?姥姥,我与李观风雨四年,我认定他…”
江氏道:“宁儿,万一他因你名节有损,改变了主意可怎办?如此一来,你不是得不偿失?”
即便江若宁与温如山之间是清白,可江若宁的名节到底是毁了。
李家也是青溪县的名门望族、,怎么可能同意一个名声有碍的女子进门。
江若宁想与李观在一起,这前程着实太过艰难。
江若宁道:“不,我主意已定,我是不会与温大人好好过日子的,对温大人,曾经的感激早已经化成了怨恨,我不可能真心待他。”
江氏宠溺地轻抚着江若宁的脸颊,“好了,你别哭,姥姥明白你的心意。”
难得有情郎!
任温如山再好,可江若宁心里已经有了李观,便无法再去喜欢旁人。
江氏陪江若宁说了一阵话,宽慰了她一番,这才与河舅母离开了。
离了城南,河舅母突地对铁柱道:“到城门口候着,儿媳妇,我们去县衙。”
江氏一路上都在想,如果与温如山开口。
琢磨了一番,到底是心疼江若宁,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县衙。
衙役甲进了县衙后院,抱拳禀道:“温大人,门外来了两位妇人,自称是江若宁的姥姥与舅母,要求见温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河家人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温如山放下手里的卷宗,“后堂有请!”
江氏虽是个老妇人,头发花白,可穿着朴素又干净,比寻常乡下妇人多了几分干练与麻俐,一看就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让人肃然起敬。
见温如山到来,她起身拜道:“民妇河江氏拜见县令大人!”
河舅母亦同样跪拜。
温如山伸手虚扶一把:“老太太请起!”
江氏起身,打量着温如山。
河舅母则是越瞧越满意:年轻有为,容貌不俗,就温大人的相貌,在这青溪县,也只李观能与他相毗,而人家这家世背景,可是李观望尘莫及的,真不知道江若宁不愿什么,要不是她与宋清尘长得像,这样的好姻缘又怎会落到她头上。
河舅母想着自己能成为镇北王府的姻亲,那眼睛乐成了一条缝,眼睛里喷着火苗,恨不得自己有个女儿,哪怕是许给对方为妾都使得。
江氏道:“儿媳妇,你到外头候着,我与温大人说几句话。”
“去!”
河舅母出了后堂。
江氏坐下,不紧不慢地问道:“温大人以为我外孙女江若宁与宋清尘长得如何?”
温如山愣怔了一下,这话问得着实太过突兀了。
江氏凝重轻叹,“这姐妹二人同是嫡女,命运却是云泥之别。”
一侧正在沏茶的汪安,手微微一颤,惊道:“老太太是说…说江姑娘?”
江氏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望着温如山,带着讥讽,带着不解。
温如山神色剧变,江氏竟知道江若宁与宋清尘长得像,“你…你到底是谁?”
江氏道:“原本民妇不会来县衙,可大人行事未免太过强横,咄咄逼人。若宁并非民妇亲外孙女,而是正兴九年隆冬,我在京城宋家做丫头的女儿河德秀抱回来的。那时,我女儿还是宋家奶奶身边的服侍下人,宁儿只得七八月大,长得玉雪可人。
我不知当时宋家发生了什么事?但宁儿是宋奶奶交给我女儿的,当时宋奶奶病卧榻前,自以为快不成了,令德秀交孩子送到青溪县民妇手里。
十八年了,民妇将宁儿拉扯成人。
宁儿自小聪慧乖巧又懂事。六岁时,民妇送她去仁和镇上唯一的私塾,她学什么都快,就连镇上的先生也夸,若是她是个男儿,将来定会是个进士。
整整四年,风雨无阻,白日她去私塾读书。夜里回家,便在院子拿着树枝教她的三个哥哥读书,还与他们讲先生教的道理。
民妇有三个孙儿,除了长孙憨厚老实识字不多,次孙、幼孙而今能读书识字,皆是宁儿所授。
四年前,大人蒙骗宁儿年幼不懂事,令她假扮新娘代人拜堂。那年奉天府遭遇干旱,我们家颗料无收,三餐难济,这孩子想替家里赚钱,原想到李记绣坊应征绣女。只是她拿到了钱,却不敢让我们知晓实情,只说是一对神秘夫妻所授。也让我们一家误以为是宋家公子、少奶奶所赠,更以为宋家终于忆起那年幼就送送走的宁儿…”
容貌酷似了宋清尘的江若宁,这不是偶然,而是她们是姐妹,这个答案竟惊呆了温如山。
很显然,江氏不赞同江若宁与温如山在一起,而江若宁也是此意,这才让一个疼爱自己孙女的老妇人寻了过来,做出了道出一切真相的决定。
江氏之所以这么做,是她想成全江若宁。
江若宁坦然地告诉江氏“我喜欢李观”,只此五字,江氏就觉得就算是成全孙女,也要一试。尽人事、听天命,面对江若宁,她便不愧于这孩子了。对江若宁,江氏一直有浓浓的愧意,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却跟着他们一家吃尽了苦头。
095 央求
温如山忘了思忖,他自认为原无干联的两个人,居然会是亲姐妹。
无辜的江若宁,被他们算计和利用,莫名地成了他“爱情成败”中的牺牲品。需要她时,他便出现;不需她时,他就去享受自己的幸福。
江氏缓缓讲罢,一脸凝重:“四年来,宁儿一直都想销掉奉天府官媒署的婚姻档案,为此,她把自己破案的功劳全让给李捕头。李捕头也答应帮忙,可就在年节前,李捕头写来信,说是除非男方亲临官媒署,出具亲笔书信同意,否则这婚姻档案就不能销。大人可知,宁儿早有心仪之人?”
她有心仪之人,可他却在用心破坏,恨不得让全县都知道,江若宁是他的妻子,他是要断了江若宁的姻缘、爱情,而他在出现她面前的那天,就狂妄地宣布,“除了爱情,他可以给她更多。”
此刻,在听了江氏的这些话后,温如山突地觉得自己好可笑,可笑地想要掌控一个年轻姑娘的人生。
“宁儿过得不易,从小到大,她喜欢掩藏心事,独自承受,这次若非实在承不住,她不会道破实情。温大人,民妇求你放过宁儿,求你莫要破坏宁儿的良缘与幸福,还请大人写一封信,让奉天府官媒署消了你与宁儿那段荒谬的婚姻卷宗…”
他是为何来的青溪县?
是为阿宝!更是为了逃遁治愈心伤。
不曾想,他以为可以掌握的女子原是个可怜人,一个被亲生父母彻底放弃的人。隐约之间,亦勾结他心底的柔软,他与江若宁之间似乎有许多相似处。世人只看到他身份的尊贵,可有谁知道,他也是自小离开父母、离开家族长大的。当江若宁吃不饱、穿不暖时,她的亲人们却过着富贵荣华的生活,甚至早已忘却了他们还有那们一个女儿的存在。
他以为给她名分,给她世家名门大奶奶的荣华,便是他对她的恩赏。可她却不想要。也不屑要。他以为世间的家女子,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权势名利可以抛却情感、为要抛却道义。而她却愿放弃到手的荣华,只求她心中的真情。
在世家名门与乡野农家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在荣华与真情之间,她亦选择了后者。
当大户人家里。美貌丫头为了爬上老爷、公子的床争得头破血流;当京城的贵女,花尽心思为自己求得一个家世、才学都不错的夫君时。这样的江若宁与她们一比,是那样的别样,她的性子看似普通,却将那些外表美丽的女子打败。
温如山。仿佛看到那站在无数美人里,以别样风姿傲立世人的江若宁。
在她的眼里,没有世俗的荣华。更没有世俗的名利,她的所求也有她自己的目标。
难怪。她似乎鄙夷京城的富贵人家。
难怪,她根本不屑嫁入世家门阀。
她不要名利,只因她在乡野,却早已看透。
她不慕荣华,只想坚守自己的本心,寻一段属于她的缘。
而他,晚了一步。
她早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却不是他。
温如山只觉一阵莫名的心疼,他自小与宋清尘青梅竹马,二十多年了,他从未听宋清尘提过她有一个胞妹。
“河老太太,本官可以承诺,一定会善待于她。”
是善待,敬她、重她,可以当她是自己真正的妻。
江氏也曾在大户人家当过丫头,又如何不明白温如山话里的意思。心下无奈苦笑,“你的善待,宁儿根本不想要。宁儿很坦诚地告诉我,她宁愿嫁入小户简单的人家,也不原嫁给世族门阀做什么表面风光、暗里勾心斗角的奶奶、太太。她不想要!宁儿是属于这快乐自在的乡野民间,不属于你们那样的大家族。老妇人这一生最疼爱的便是宁儿,她虽不是我的亲孙女却胜过亲生,我从未为她做过什么,今日过来就是想求大人放过宁儿。
宁儿最大的心愿,便是嫁给她喜欢的男子为妻。大人,请成全宁儿!”
江氏起身一跪,深深一磕。
她是民,他是官,她只能用一个卑微的长辈身份,就似民间都万千心疼自己孙女的祖母一样,跪下来,请求一个高高在上的权贵,成全她那可怜孙女的心愿。
京城之中,有多少长辈,会为了自己子孙的幸福着想,他们想的更是大家族的利益得失,为了大家庭的平安荣华,宁可牺牲他们的幸福。
膝前的江氏,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她跪求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成全她孙女,这样的卑微却又如此的伟大。
“江若宁,真是京城宋家的嫡女?”
对于江氏所言,温如山心绪繁复。
宋清尘是他心上不能言说的痛与辛酸,他以为当年只是寻一个与宋清尘相似的女子,来成全他自小心上的姻缘,不曾想,这女子在兜绕之间竟与宋清尘扯上了关系。
“大人若不信,可去调查,民妇的女儿唤作河德秀,女婿江富贵。女婿曾是宋家当家奶奶陪嫁胭脂水粉铺子上的管事,夫妇俩育有两子,一个唤作江大富,一个唤作江大贵。我女儿病殁,原曾想,宋家会派人接走宁儿。可十八年了,他们一直没来人,宁儿曾与我道‘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无情无义的亲人不要也罢。’所以,这些年,他从不曾提起宋家,问起那里的人和事。”
这也是缘何她会知道宋清尘的缘故。
宋清尘与江若宁长得太像了,而江若宁是河德秀从京城宋府抱回到奉天府的…
那么,以前他以为是刻意寻出的相似之人,这不是遇然,而是她们是姐妹。
江氏因为知晓,所以这些年也暗中留意着宋家的事,她虽没明问,但心里还是在乎的。但凡有人讲到京城宋家的事,她就会记在心头。
温如山一直在试着忘记宋清尘,可现在却像是一个魔咒,怎么也忘不掉,他也曾想过,拿江若宁当宋清尘的替\身就好,现在知晓了一切,他的心道不出的难受,有愧疚,有不解,他淡漠地道:“不送江老太太,此事容本官思量。”
“民妇唐突,还请大人恕罪。”
江氏出了后堂,在河舅母搀扶下乘上城门外的牛车离去。
温如山呆坐案前,耳畔全都是江氏的声音,她的央求,她对江若宁的怜惜,他只当江若宁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偶然间与宋清尘长得相似罢了。
她居然是宋清尘的胞妹。
只是宋奶奶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往乡野哺养。
十七年了还不接走她?
当江若宁说出那句“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无情无义的亲人不要也罢。”那该是何等的辛酸,虽上有父母亲人,却自幼未享受半分怜爱,如一个乡野姑娘般长大。
汪安低唤一声“公子”,莫名的,听到江氏说了江若宁的身世,就连他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汪安,我自以为隐瞒得很好,以她的聪明,我在她面前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她知道我的身份,她知道阿宝的身世,她更能猜到当年我缘何算计于她…”
早知如此,他当年就该寻一个与宋清尘长得五六分相似之人,而是寻上与宋清尘长得八分、九分相似的女子。
“公子,既然江姑娘是宋家的小姐,他们为什么要被江姑娘送至青溪县乡野…”
“但凡世家门阀,哪家没有自己阴私,便是我们镇北王府也有几桩。”
就如他,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早年为与她在一起,他不惜布局,瞒天过海与她做了夫妻。可是现下这僵局,他又该如何去破。
整个京城,都知道他的妻子叫江若宁。
整个温家,包括他的母亲谢氏,为了帮他,不屑撒谎欺骗世人,告诉所有人,她的长子儿媳来自乡野民间,是青溪县人氏。
他,已经无法退让。
“公子,你接下来会如何?会答应那老妇人所求,放江姑娘离开?”
温如山进退两难,摇头道:“若宁不认下我与她的婚约,我们整个镇北王府都要获罪,弄不好还会连累整个温家。皇上自登基以来,因碍着太上皇、皇太后的面子对我们温家多有照拂,可皇太后到底老了…”
倘若皇太后仙逝,温家与皇家最后的联系纽带就会断裂,皇帝也未必会再如从前般照拂温家,而他便犯了欺君之罪,更犯了辱没皇家妇的罪名,这罪可大可小。大时,能引来灭族之祸;小时,也能让他整个镇北王府声名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