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呆滞片刻,立刻急跑传令而去。士兵们仅仅训练了两月有余,面对如此千军万马包围的阵仗,内心颤栗不已,看到林将军如此聚精会神地修固马棚,虽然不理解其中的原由,心下也稍安定些,学着他人忽略这满山环绕的嘶喊,忙起手上的工作。

“让所有人都聚到这里,动作快。”看着士兵们完成了工作,马棚已经加固了两层,林瑞恩套上铠甲,一边高声命令,坡下又发出震天的狂吼,一阵高过一阵。

八千多名士兵很快列成方阵,手中拿着厚盾,神色紧张。林瑞恩的眼神缓缓滑过他们的脸,其中甚至有十几岁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孩子的军人,甲胄鲜明,站立在队伍的中央,北风扬起的雪粉像冰刀一般划过他们的脸,把鼻子冻得通红。他们静静的站着,眸光清澈坚韧,军人的刚毅在风中一点点地渗透。

山坡之上,肃穆地骇人,只有轰隆如雷的叫喊犹在耳边。

潮水涌动的兵甲声缓动起来,林瑞恩走到坡前,看着底下弩兵的调动,寒气弥漫,他回身走到方列队伍之中,拿起铁盾,手扬起,如刀般的姿势带起劲风:“举盾。”

厚盾映着雪光隐泛黑色光泽,整齐一致地挡在了八千士兵的头上,在林瑞恩手势的指挥下,众人俯蹲,像一面巨大的黑色盾墙伫立坡间。

日月无光,天地黯然,飞箭比骤雨更密集地落下,击打在盾牌上,发出重金相交的争鸣,锐利,急骤,恍若魔鬼跳着舞。

躲在盾牌下的士兵们哀吟出声,却无人得闻,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人人只求生存。箭刺进空隙,士兵中箭倒下,血花四溅,旁边的人立刻调整位置,补充空域,箭雨声盖过了一切。

时间变地比雪更空白,箭矢一阵接一阵,遮蔽了天日,士兵们咬着牙,撑着手中的铁盾,时不时换手交替,比身体酸痛更难熬的,是身边的同伴倒下时喷射出的鲜血,连擦拭和哀痛都来不及,等待下一轮攻击,慢慢在死亡阴影下煎熬着。

直到此刻,众军将才明白刚才林瑞恩刚才命令修固马棚的用意,保住了马,他们才有拼死一搏的基础,马棚上插满了箭,密密麻麻,没有一块完好,几乎到了见缝无法插针的地步。

“将军,我们还要被困多久?督城会派兵来吗?”度过又一轮的箭矢,蹲在前排的士兵把同伴的尸体推到空余处,忍不住开口问,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知道下一轮袭击即刻就来,林瑞恩回身正欲呵斥,转首之际,发现士兵们都用一种明亮的眼神真挚地望着他,有的士兵手上腿部中了箭,手指紧捂,痛苦之中却带着求生的殷殷期盼,伤口处不断地渗着血。

“会来,督城的援军会在天黑后来……”冰冷的声音坚定地说着,林瑞恩摆手让士兵做好防护工作。铁盾下,几个士兵露出微笑,宛如在黑夜中看到唯一的光明。

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林瑞恩现出痛苦之色。在这样心理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下,士兵的意志已经绷紧到了最高点……督城根本没有救兵会来这个消息他怎么也无法说出口,督城的守兵数量只有两万余,军师不会冒险派兵前来,如今的现状就是他们所能面对的一切。

等,只有等,弩军倾巢而出,锐不可挡,只有等他们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时,才是他们突围的好时机,而这之前,必须让士兵在弩军攻击之下保全而不被击溃。

撑着盾的手臂已经微微发酸,林瑞恩忽略着这份异感,静听着前方传来的任何动静,手心处沁出汗丝,他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付任何突发状况。

这一战,必是他人生中最险恶的一仗。

耳边忽听到一声声的低泣,不用回头也猜到是少年郎们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险情,宣泄着对死亡的恐惧。心抽搐着,他一手握上刀柄,咬紧牙,神态比冰更冷竣。

等待……

***

夜幕低垂,万物寂籁,弩军的火把燃起,林瑞恩俯视山野,把宛如巨蟒盘旋紧围的星火纳入眼中,长达近三个多时辰的攻击,弩军也进入暂歇状态。

时机终于到了。

八千子弟兵在黑暗中悄悄行动,将马从马棚中牵出,整理着随身的兵器,更有甚者,随处拔一些箭,放入箭囊,此刻对他们来说,箭矢算是最充沛的军备了。一切动作有条不紊,即使深处黑暗,也没有丝毫的慌乱。

林瑞恩默然地看着众人的行动,在着漆黑不见无指的夜色中,他看到每个人的神情,看着他们中午时分还有些稚气的脸庞,此刻已经满布沧桑,经历过生死,让他们变成了真正的军人,暗色中流淌着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在山坡之上。

“将军。”副将跑至林瑞恩身边,递上一张强弓,一支劲弩,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娑——”地一声,黑暗中多出一道微弱的火光,点燃了劲弩的前端。

借着这道光彩,林瑞恩清晰地看到坡前站着的八千子弟兵,他们已经疲惫了,可是现在依然精神昂扬,地上还有弟兄们的尸体,有的血迹未干,空气中甚至可以闻到淡淡血腥味。没有人低头看,正如同他们已经跨越了一个生死关一般,低头就是软弱,不被允许生活在这片夜幕下。

寒意森重,风如冰刃。每个人都定神望着他们的将领,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这种眼神分明是恶狼的阴狠……这样想着,林瑞恩嘴角淡扬,带起一个自信的笑容,在这个笑容的鼓励下,士兵们感到空前的振奋,从之前林瑞恩料敌于先的种种布置,已让他们敬若神明,此刻更发现,原来这个冷如冰山的将军笑起来也是这般漂亮。

“督城还有你们的年迈的老父,慈蔼的老母,有你们心心挂念的妻儿……想见他们吗?”缓缓开口,林瑞恩拉开弓,弦成满月,看着每个士兵的眼神变地更亮,更犀利,“那就给我活下去……活着回督城。”

飒冷的寒风中,如漆的苍穹间多出一道亮光,划破半山的沉寂,犹似天空陨落的一颗灿烂流星。落于马棚上,早已堆好了易燃的稻草,顷刻间,红光四起,遍染半天。

所有人都知道没有路可以退了,八千人排列成队,形成尖刀状,前排之人手中持着铁盾,举齐于马上人同高,后头跟着步兵,紧紧排列成一队,陌刀在手,黑夜中也透着森凉的杀意。整个队伍非常紧凑,加快着速度向山下进发。要趁敌人不备,像一把尖刀刺进他们的心腹,斩断这星火连线的包围,他们才有一线生机向南逃跑。

等弩军发现情况不对时,林瑞恩的军伍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弩军燃着火把,目标明显,而八千军将却似黑暗中的野狼,无踪无迹,随时扑上来咬一口,以暗打明,出其不意。

呻吟声响荡在山野间。

这是一场以少打多的扑杀,不计手段,不计生死,前排的士兵骑着马飞快冲入还没有准备好的弩军队伍中,见人就砍,颈部,脑袋,肌肉骨头的断裂,哀如野兽的惨叫嘶喊,刹时传遍了山野,听者无不战栗。

这是复仇,必须用血才能解决的纷争,避无可避,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去撕杀,黑暗中没有军旗,只有敌我。

八千军伍飞快地前进着,林瑞恩骑在最前首,手起刀落,陌刀的光泽一闪而过,带起的就是一片血,喷洒在地,一个人扑上来,被他一刀砍在脖颈,脑袋已经骨碌地滚下来,尸体依然是冲上来的姿势,敌军就踩着同伴的尸体上前,于是他又一刀而去,胳膊飞出,惨叫不绝于耳,一路前进,都是踏血踩尸而行。

杀气蔓延开,混沌地搅合在修罗战场,血液飞溅,染红了衣服,更染红了眼,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一般。无意识地挥动着能杀人的武器,将敌人击杀。那一声声惨痛的呻吟和嘶吼,都是一种听觉的刺激,激发起士兵内在的暴戾。

杀变得普通,变得必须,变得贪婪……

如果敌人不死,那自己就必须死,谁也不能在这块地方停下,一停,就要永远停留在这块土地了……

他是屠夫,这是地狱……

斩杀着身边人,林瑞恩心中燃起火,鼓荡着他前进,血溅到脸上,已经没有当初温暖的湿感,麻木的知觉变的残忍了。身后人渐渐变少,同伴们一个个被这无情的地狱吞噬了,尸骨无存,被其他的士兵当成了踩伐的工具。

尸横遍野……一边厮杀,一边密切观察着战局的情况,林瑞恩知道自己快要输了,即使这次的战略几近完美,尽管他使尽手段,尽管所有士兵尽了全力,也将无法改变战局的结果,实力的悬殊实在过大了……

望前看,星火相连处已经很短了,再冲过半个山谷,就能从山道逃跑,直奔督城,仅仅只有这些距离,此刻看来已成鸿沟,无法跨越,道路的尽头,似乎就是英雄的末路。

“啊——”林瑞恩蓦地发出一声悲啸,陌刀一挥,连肩带手,砍去挡在马前的敌人,血喷在他的铠甲上,他的战骑跨过了死者的尸体。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不想输的,明知战场无永胜,大笑着前进,一路杀戮。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少,弩军却像源源不断而来的潮水涌来……

好,好,好,今日就让他杀个痛快,一死方休。

就在这星火混乱之际,他突然间看到天火降临,从附近几个山头滚落而下,照耀了半边的天色。不仅是林瑞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景象。而弩军的骚动更大,大火燃烧着从天而降,所落的地点都针对了弩军中部一个营帐,所有看清楚情况的弩兵张口结舌地露出惊讶的表情,更多的是慌张,叫喊着往那个地方奔跑而去。

“将军——”副将发出一声惊天的叫喊,“是援军,是援军……”

被这声尖叫怔了一下,腰间如针刺般传来痛楚,林瑞恩转头一看,一个弩兵狞笑着看他,那眼神似嘲似讽,他陌刀一转,利落地划过弩兵的脖子,那一瞬太快,那弩兵甚至来不及作出惊讶的表情就握着带血的刀倒下了。

腰间火辣辣地发着烫,林瑞恩笑着张望前方,各色光华映在他的瞳中,匆匆一扫全场,他已看出,援军并不多,那天火一般的奇袭只能起到惑敌作用,至于为何弩兵如此紧张那天火所落之处,他不及细想,目前因天火引起的混乱只能维持昙花一现,而他们却多出了生机,只有借着这个良机,才有冲出重围的希望。

“杀——冲出去。”

听到这声号令,没有丝毫迟疑,士兵们快速聚集,夹紧马腹,一跃向前。

由于刚才突然出现的天火而稍有凌乱的弩军给了林瑞恩一个绝佳的机会。陌刀扎进挡道弩兵的胸口,血如花盛开之时,他以开道之姿,奋勇地前进。

士兵们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在这暗魅的夜晚,只有弩军万千的火把散发着光晕,这火光甚至比黑暗更可怕,模糊着众人的视线,冲击着众人的信心,在这无尽的杀戮中,他们看不到希望,手酸了,再提起,一刀跟着一刀,砍向敌人,直到鲜血淋漓地染红了大地。

敌人一个个倒下,身边的同伴也一个个倒下,士兵们机械般的挥舞着陌刀,血顺着刀沿滴落,很快就消失于黑暗中。一望无际的痛苦和悲哀蔓延在空气间,就在这修罗的沙场,他们连感受痛苦的时间都没有,跟随着林瑞恩拼命向前冲。只有那一马当先的背影,给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即使身在混乱中,也能看到那一个单刀开辟血道的身影,他巍然如山,坚定不移,身旁血溅如飞,刀光剑影,却不能动摇他半分,看到这样的场景,身在杀戮中的士兵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个如冰冷漠的少年将军,是在这样的沙场,一刀刀,一剑剑,生死徘徊间,比冰更冷,比铁更硬,承继了林氏血统,护卫着半壁江山。

寒风冷冽,刮起的是阵阵血腥的气味。

惨烈无比的厮杀反复进行,心渐渐地麻痹了,隆隆声不断,分不清是敌人的呼喊,还是自己的心跳,林瑞恩望着距离已不远的山野小道,只要冲过最后一圈包围,就能摆脱围击,借着夜色逃离险境……

只有一小段距离了而已……

空中尖锐的啸音刺碎了风声,从身后讯雷般地急赶而致,林瑞恩敏捷无比地左偏过身,身子在马上一恍,飞掷而来的利矛贴着他的头皮而过,湿暖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他骤然惊出一身冷汗,回头探看,紧跟在后的副将正想叫喊什么,身子剧震,林瑞恩望着他放大的瞳孔中映着满身鲜血的自己,就这样,身体笔直地挺着,翻落战马。

尸体很快给后面的战骑踏碎了……

弩军十几万大军居然让八千军队冲出重围,他们既愤怒又慌张,眼看林瑞恩要冲出包围,听从长官的命令,把手中的长矛向着突破重围的方向用力掷去,也顾不上黑暗中会误伤多少同伴。

林瑞恩眼前一片模糊,腰间剧痛袭身,眼前的一切显得如此突兀诡异,身后跟随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很快就消失在着杀伐的炼狱中,他提起刀,舞成一片刀网。

眼前只有这一小段路程,他何其不甘……

前方又袭来一阵纷落不断的箭雨,林瑞恩正欲举刀隔挡,啸声伐空,箭雨穿过林军队伍,射向的却是林军马后追赶的弩军队伍。

林瑞恩怔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山野小道。

皇城烟华 归晚(一)

[更新时间:2006-5-28 1:04:31 本章字数:5255]

山野小道的一隅举着几个火把,排列着五十人的小队,成弯月形散开,手中枝枝不断地射着箭,阻挡跟在林军身后的追兵。队伍后侧一道淡色身影高居马上,火把摇曳的光耀下,如墨般的长发梳成英雄髻,容如白瓷,雅贵非凡。

那一瞬间,林瑞恩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手中愈感沉重的刀,腰部隐隐袭身的剧痛,耳边不时人吼马鸣,似乎都离他很远了。

朦胧间,他依稀看见了凤栖坡下的山谷,翠环绿绕,花繁似锦,潺潺溪水之声依旧,一切恍如在眼前,这修罗地狱的沙场是梦?还是眼前人是梦?

“将军——”在兵马混乱间,他清晰地听到这声清透至极的呼喊,眸中映出她焦急地挥手的模样,他心如刀绞,悸然盘旋而上地窜进心底。

这兵慌马乱,哀鸿遍野的战场,无数张脸在他面前晃动而过,有敌有友,闪过脑际之时,变地模糊了,渺淡无踪,只有那小道口等待着的人影,是如此清晰,占据了他视线的全部。

求生的欲望突然无限地扩大着,心底暖流如潮,他将马腹一狭,飞驰而去,右手持刀,手落处,必见血光,气势凛然,一路勇闯,手下竟再无二合之将。

血色漫天……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就在看到林瑞恩的刹那,归晚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这平素极为冷淡的少年将军此刻披头散发,血流满面,铠甲上,衣上,裤上,犹似整个人从血汤中打捞起来,无一处不沾血,他肃着脸,森然可怖,疯狂的杀法,让他身前三米内再无完人站立,周遭的士兵无不露出惊恐,素以健勇称之于世的弩军僵立着,犹如看着鬼怪般的看着林瑞恩,躲避着他骇人的疯狂和残酷,他们虽历经沙场,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此等万佛俱诛的气势,猩红的血,狰狞的表情,凌厉无敌的刀法——这一幕被深深地烙印在弩军的噩梦之中。

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地看到陌刀耀人的光泽,刀剑交击的金鸣声,鼓噪地耳膜生疼的狂嘶咆哮,这是战争吗?

胃中翻涌不已,归晚压抑着想要呕吐的冲动,力持镇定,额际汗滴而下,牙关轻颤,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吟直捣耳中,她直觉想捂上耳朵,手却麻涩酸疼,不听指令地轻轻发颤,想要闭上眼,偏中魔似的直视前方,瞳中忠实的记录下那一片血雨腥风。

如此一个杀戮战场。

抓紧缰绳,归晚强忍不适,看着林瑞恩冲出最后一圈包围,马后还跟着为数不少的弩军,立刻大喊道:“放箭!”声音哑涩,微微颤抖。

箭势不断地袭向追赶的弩兵,在这个掩护下,林军的最后一拨脱离了包围,迅如闪电的驰马奔向归晚处。成偃月阵的箭手立刻散开,让出身后道路,林瑞恩稍缓下马势,回过头,发现士兵们重新围成偃月形,并拔出佩刀,一副要上前拼命的样子,心中暗惊。

归晚已经驰马至他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勉强扯起嘴角:“将军,他们是自愿的,如果再不走就要辜负他们的好意了。”为了这次的营救,她用五十人作惑敌之用,伐木燃烧,到其余两个山头扔向耶历的营帐,此刻再留五十人断后,此番带来的人都葬身于此,她只觉得心中痛苦郁涩,揉着一种悲人悲己的苍凉。

话中哀恸的意味不言而喻,林瑞恩没有迟疑,时间也不允许他浪费,果断地一扬马鞭,和归晚带着余下的士兵向通往督城的小路飞驰而去。

天载五年二月初一,玉督之战第一战,林瑞恩以八千兵力冲出弩军包围,一生中以此战最为凶险,也最为传奇,世代为人所津津乐道。但是逃出之时,身边八千子弟仅余三十几人,此战之惨烈,从中可见一斑。

《林氏传》中记载:天载五年,岁中二月,弩主遣兵十余万,南侵督城,困恩于小群山谷,八千林军震怖,弩军箭袭,恩忍辱坚守。於弩息军懈备之时,骤起发难,林推锋先进,劝率士兵,先自断退路,以振士气,后出其不意,急攻弩围。林军无惧,以寡敌众。此战哗然,金鼓震天,血流横飞,恩单刀开道,所向披靡,一战斩弩,弩军大骇,众皆胆寒,无出三合之将,无挡三步之兵。

於雄兵之围,斩虎狼之首过千,铮铮虎胆,莫过于此,英雄壮志,世所无双。

在林瑞恩突围之时,弩王耶历在帐外看着士兵扑熄火苗,听到传令兵的禀告,急怒于心,弩军以雄壮之势困围林瑞恩,却给他以八千兵力冲出重围,弩军死伤共计两万有余,“砰——”的重拳击在帐外木柱上,他阴沉着脸,略一估思,当机立断:“快备马,侍卫队立即随我追击。”

几个将领围上前,争先劝道:“王,不妥啊,穷寇莫追,反正督城已被围住,过不了几天……”

一跃而上士兵牵来的骏马,耶历怒颜以对众人,一鞭打在空处,震开众将领的包围,大喝道:“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把林瑞恩诛杀,决不能让他逃回督城。”

弩王的亲兵——侍卫队以可湛为首立刻紧跟在弩王马后,耶历匆匆指挥完围困督城的部署,率先带领千余兵力迅疾追赶林瑞恩,由斜谷道而入,直奔督城。

叶凋花谢,本就是萧瑟的冬季,晨曦尚浅,淡雾弥漫,万物迷蒙如薄纱掩面,归晚飞马弛过,路边的一切都没有入眼,颠簸于马上,她凝神盯着林瑞恩,眉心折痕愈深,疲惫不堪的玉容遮不住那恐慌之态。

林瑞恩逃出时,她已发现他身上挂了无数彩,左肩,手臂,大腿都有大小伤口数十道,可是这些都不是致命伤口,为何他像是隐忍着什么剧痛,几次差点摔下马背,难道……

不敢细想,归晚心中一阵酸楚,百般滋味涌上心,三月之期,原以为只是眨眼之间,谁知世事弄人,遇到这样的险况。不期然地,她想到京城大雪飘飞,他狠心掰开她的手,那触指的余温盘绕心间,一触及就是满心的忧伤……暗自咬牙,痛也好,哀也好,无论怎样难熬,她也要等到他的音训。

“将军——”看到林瑞恩身子一晃,归晚低呼,楼盛抢先骑至,看到林瑞恩眸色涣淡,面如死灰,大骇,怔怔地无法出声。

“没事。”无比艰难地吐出这两字,林瑞恩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精力,腰间的疼痛耗尽了他清明的神志,此刻眼前花白,朦胧一片,他已大有支撑不住之感。

发现到异状,归晚猛地抽紧心,立刻命令缓下马速,跃下马,楼盛早已挡住了林瑞恩。死里逃生的士兵们都察觉到这份不安,纷纷下马。

迈出的步伐沉重无比,归晚一步步踱到林瑞恩马前,他依然挺直着身子坐于骑上,她深呼吸一口,柔声唤道:“将军……”

这一道宛如山涧清流声,唤回了他游离的神志,转过头,俯视马旁张望的归晚,那泛红的眼眶,隐现泪珠,是为他?

不确定地颤着伸出手,见凌乱的发丝散在她颊旁,他拂过,发现归晚没有躲,他竟然有些高兴,触上她的脸,鲜红的印子随之拭在她的脸上,他一阵心慌,用手指想擦去血痕,却发现血印越来越大,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沾血……心头黯然,他僵住了手势,突然手心一暖,湿湿的水珠滴在手中,他诧异地看去,看到归晚嘴唇轻启,似在说着什么,他却听不清声音,为什么……

“将军,请你支持住,马上就要到督城了,你看,已经能看到城墙了……”归晚声调哽涩地说着,想要唤回林瑞恩涣散的神志,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她的心刺痛着,抬首对上他的眸,那种内蕴的光华似已淡然,冰般的冷竣也消散了,剩下的似乎是柔情……以往在楼澈眼中看到的情意突然出现在林瑞恩的眸中,归晚微愣,北风厉吹,她无什知觉,他的手心却自带了一种温暖,苦涩感泛起,她抑不住泪水涌出眼眶。

怎么哭了?林瑞恩指尖接住那些珍珠串似的泪珠,连他也不知道为何,在身体渐渐冰冷的同时,心底却是如此温暖,从手心传到心脏的阵阵暖意,搅得他难喻的心疼,却又感到丝丝幸福。

她不该哭的……他已经闯出重围了不是吗?他还要护住督城,连同她和这半壁江山,一起护卫……在那雄兵重围下,那种极欲脱险的心情,正如同其他士兵想要回家一般的强烈。明知林府中姐姐已经不在了,家中再无人为他嘘寒问暖,他仍期盼着回来……

他错了……至始至终,错的都是他,不该在第一次见面时心软为她付帐,不该在凤栖坡护她周全,不该不忍她伤心,为她俯身拾帕……他错得太离谱了,更甚者,他贪心地爱上了她,爱着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女人。

他怎么这么愚昧呢,愚昧到,到了此刻,他明知是错,却依然不悔,看到她的泪,值了……

就算是错,也值了……

好烫的泪,指间滑过归晚的脸,林瑞恩温柔地绽开笑,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那日去接姐姐的尸体,她面含着微笑的含义。视线渐渐模糊,灰蒙蒙的一片笼罩过来,天地蓦然全失光彩,他努力睁开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力道。

累了,他太累了……该休息了。

他的人生,在马背上耗尽了,斩敌无数,战功赫赫,他骑在马上睥睨天下,以血肉之躯,护住了大半江山,家,国,天下。他不懂,他护住了无数的家,而自己却没有家,他无妻无儿,世上也再无亲属,他一刀一剑,血染的战袍,这一切换来的是什么?

他突然很想再从头活一次,如果有这个机会,他不会选择马上度过人生,他想要亲手种一些花,闲来无事看看蔚蓝的天空,如果再能和她相遇,他还想为她做些什么,为她遮风挡雨,撑起绸伞,陪她慢慢走过那沥青的小巷,听她笑语盈然。

滚烫的鲜血从腰部的伤口流出,眼帘控制不住地缓缓阖上,世界渐沉入黑暗中……

耳边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在千人左右,他很想睁开眼,亲口提醒她。热泪从眼角逸出,他想要睁眼,却再也没有这点力气了。

他突然觉得不甘,原以为了无牵挂,如今才发现,这里还留着他这么多的眷恋。

好不甘……

“将军——”凄厉的一声惨呼,归晚想要伸手支撑住他倾倒的身子,却徒劳无功,眼睁睁地看着林瑞恩从马上翻落,沉沉地倒在雪地之中。他带着淡淡笑容,眼角处流出泪水,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楚,归晚泣不成声。

他的铠甲早被血染红泛着黑泽,左腰处流淌着鲜血,渗进雪中,怵目惊心的艳红。

这个冰冷如霜的将军,就这样抛弃了尘世,归晚突然觉得不能接受。

这算是什么结果?她无法接受,他几次救她于危难,她欠了他多少的情没有还,他却连机会都不给她了……

哀泣声四起,周围的士兵们都忍不住号哭出声,这个将他们从杀戮地狱里带出来的人,现在却闭上了眼,他们的希望,督城的希望,瞬时崩塌了。

北风不知悲,低哮而过,风雪刺骨的阴寒,刮地她眼眶泛痛,半蹲着身子,她拼命想扶起他,他是所向披靡的名将,怎么可以如此悲凉地倒在这里,他是英雄,应该是受万民拥戴着进城的,她不可以让他暴尸荒野,决不可以。

楼盛默然地上前帮忙,才踏前一步,风中竟有劲风声,闪电而来,他伸手在归晚面前格挡,同时高呼:“小心。”

肌肉的撕裂声是如此清晰,归晚茫然地看向楼盛,他的手臂之上竟然插着箭矢,血淌出,滴在林瑞恩的战袍上,看方位,箭似乎是针对林瑞恩而发。归晚愤怒地身体轻颤,心口发疼,瞪大眼看向来人。

几百匹战马奇袭而来,趁着众人的悲伤和北风的掩护,直到此刻才被发现。组成两排的弓箭之姿,引弦待发。中间一人与其他士兵不同的服饰,手中握着强弓,遥遥对着归晚和林瑞恩的方位,隔着如烟的雪雾,脸上明现着诧异看着狼狈不已的归晚等人。

是她!

真真实实的她!

怎么会出现在此地?白净的容颜上满是血污,淡青色的衣服上血染如梅,只是那一双本是笑意淡含的眸子,此刻比冰更冷,阴郁中刺向他的是浓浓的恨……

是杀意!耶历给她眼中毫不隐藏的杀意震住了,目瞪口呆地凝望前方,注意那个身材魁梧,脸带刀疤的汉子挡在归晚和林瑞恩前,再仔细看地上那横躺之人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事实。原本的部署被眼前这奇怪的一幕打碎了,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

那魂牵梦萦的人就在眼前,而她却用一种看着仇人似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让他不敢动弹,曾经梦想过无数次的重逢都没有眼前来的震撼。倏地发现自己拿弓对着她,他缓放下手,弩兵们也都放下手中弓箭。

耶历张开口,想要说什么,两年来的种种思念,刻骨铭心的爱意,以前曾想过要说的千言万语,在她锐利的眸光下哽住了,难以作声,他想要跨前一步,都觉得万分艰难。

他这才发现,他与这女子隔着的并不是十几米的距离,而是一道鸿沟,那是混合了国家的界限,一步之遥,都相距甚远。

不再理会耶历等人,归晚和楼盛合力,重新把林瑞恩的尸体搬上马背,转身命令众人上马,众目睽睽,千人包围之下,他们自若地离开,分毫不在乎弩军的虎视耽耽。

“王……”可湛大喊,奇怪地看向耶历,想不通这么好的机会,为何白白放过他们,要知道,就算是林瑞恩的尸首,带回去也非常有价值。

摆手让士兵住口,耶历伫立风雪中,目送归晚等人的离开,他知道,他与她,此生再无任何希望,她刚才决绝的眼神清楚地提醒了他这一点。

他与她,隔了太多的东西,是民族的对立,是士兵交锋所流的鲜血,是林瑞恩的死,将他们分为两途,形同陌路。

只是他,还是不忍。

不忍以箭对之……

“王……”可湛走上前,看着他们英明神武的王此刻失魂落魄,两眼无神,似有留恋,又似有懊悔。

哀然地长叹一口气,耶历转过身,雪花飘落,触面化成水,冰冷的不含一丝情分,他生硬地开口下达命令:“叫主力部队包围督城,三日内让他们投降,不降者,杀!”

皇城烟华 归晚(二)(完整版)

[更新时间:2006-6-4 2:57:22 本章字数:6885]

 空中流霜不觉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