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不吭声,楼盛点点头:“是,准备好了,可是相爷,这样做……”
“够了。”截断他的话,楼澈显得有些不耐,对于南方的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三个太守的被杀,瓦解了他近几年的努力,如今这样的情势,已经不容他再犹豫了。鼻间上忽地一凉,他仰首,晦暗的天居然飘起了雪子,细细的,徐徐在空中飘飞,相府的楼台亭阁本就精致,此刻被雪色一染,剔透起来,端的是美景如斯,动人心怀。
“相爷,”趁着他一晃神之际,楼盛走上前,双手捧上一件事物,“这是前日,林将军府上送来的,说是交给相爷或夫人,昨日见相爷心烦,所以……”
接过楼盛递来的东西,是一封信和一块胜雪三分的莹玉,楼澈略一沉吟,打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签,只夹着一张便条,打开一看,只有两个字:一年。翻来覆去把便条看了个透,也只能看到这两个字,楼澈眉轻折,猜不透其中含义,再看那块玉,如意雕纹,林字居中,分明是林府的令牌。
细想一下,楼澈面无表情地把令牌收入袖中。管家只一边劝说,雪大了,站久了伤身。
不理会管家和楼盛的劝言,在院中静立着,直等到满院都蒙上了一层银白,他才悠然道:“归晚必然喜欢这景色,”不等楼盛和管家作出反映,他走向内院卧房,大步流星,“现在就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管家面色苍白,楼盛低头不语。
这相府的一景一物都是经久耐看的,今日入眼,更觉得亲切至极,楼澈一路走来,轻声推开房门,半掩的门扉内,归晚卧躺在贵妃椅中,房内暖意融融,中央处摆着炭火盆,哔剥作响,蹑声走进房,香炉熏烟袅袅,如兰淡香飘忽鼻端,他掩上门,坐到贵妃椅的后端,静静观赏归晚的睡颜。
古人说,美人春睡如海棠,他的归晚却比海棠更胜几分,因房内温暖,皮肤透出婴儿般透明的质感,红粉绯绯,恬淡的睡容,宛如观音。
就算一辈子陪着这样的睡颜,也不会生厌,恋恋地看着,时间停泄不前,一时温情四溢,楼澈轻抚上她,触手温腻,心中一荡,忽然那炭火一声毕剥响在静谧的房内,震醒了他,狠下心,他轻摇归晚的肩膀,看她慢慢从酣梦中苏醒,睁开眼,因沉睡而迷朦的眼神,对上楼澈,泛起笑:“夫君。”
宠溺的轻轻一拧她的脸蛋,楼澈笑谑:“看你,哪还有丞相夫人的样子。”
顺手一整衣领,把头发拢到颈后,归晚雅笑如菊:“夫君哪还有丞相的样子。”
想自己在她面前,的确无半点威严,楼澈一时倒无语可答,见她脂粉未施,皎如清月,长发飘然,泛出润泽,搂过她,手抚上她的发,滑地不可思议,比之江南锦缎丝毫不差。心中忽地一动,他牵起她的手,到梳妆台前。
归晚见他拿起骨梳,讶然道:“夫君?”
“看我给你梳个美美的发式。”他的手能画山、水、鱼、虫,能书真、草、隶、篆,这小小梳发岂能难倒他。
听他说得有趣,归晚任他为之,楼澈的手修长洁白,在男子中少见的好看,此刻梳子在他手中,倒似戏法一般,片刻时光,就梳出一个发髻,简单雅致。他四顾,拿起桌上的发簪,放在髻上对比,又觉得太俗,最后只挑支银簪,插在发上,配上归晚的眉如墨画,轻颦浅笑,相得益彰。
凝视归晚,楼澈恍然失魂,他的归晚,总是淡淡的笑,笑意变浓时,脸颊旁现出梨窝浅浅,好似晨曦初现,又如拨云见月;她的瞳色淡悠,乍看是清泽,细看是深潭,蕴着流光异彩……
他的归晚……
“夫君?”惊觉他手势骤停,神情晦涩,归晚仰起脖子,直看进他瞳眸深处去,“怎么了?”
心底最柔软的一处柔情四起,楼澈握住她的手:“归晚,你先离开京城,到北边去。”
听他如是说,心中一凉,归晚错愕地盯着他,已然明白他话中意思,形势已经刻不容缓到这地步了?
“不要,”坚定地拒绝,“我不离开这里。”
“归晚,听着,你暂离这里,不管能不能成,我都会去接你,听说在北边境有处地方,是启陵与弩族商交之地,那里平静安宁,是隐居的好地方,你在那里等我三个月,日后晨昏相伴,这不是你最想要的生活吗?”苦口婆心地劝慰,楼澈平定的声音给人信服的力量。
归晚只是摇头,半点不为所动:“不,我要留在这里。”当初说好福祸与共……
“归晚,”厉声出口,楼澈也是一怔,他几时对她如此严辞厉色过,“你留在这里,我必败,你离开这是非之地,我才能安心。”如果他日争斗起来,相府被围,他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他所唯一顾及就是归晚,保住她,他才能放手一搏。
灼灼地看进他的眼底,除了情意流转,看不其他,归晚鼻尖一酸,柔肠百转,只觉得心里堵了千千个结,又像虫子在啃噬,心一拧,泪盈然,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硬摒着不肯落下,咬着下唇,已然泛白,忽见一抹血色,唇角被她咬破,唇不点而朱,看得楼澈心惊。
“不要哭,我自有全身而退的法子,皇宫内的秘道,得前太后亲传,就是当今皇上也不如我熟知,三个月,给我三个月时间……”
房内窗户紧闭,归晚定然看着楼澈出神,心中有千万个念头飞闪而过,脑中却一片空白,心痛如绞,从没有想过要面对这种场景,此刻直面,心头也不知是悔是恨……
“相爷,夫人,已经准备好了。”楼盛的声音从房外传来,房中两人都是黯然。
手心一紧,归晚被楼澈拉起,她一慌,想要开口,楼澈铁青着脸拿过那床架上的极地雪貂袍,把它紧密地包在归晚身上,目光中是不容拒绝的严厉。
两人相携走出房外,漫天飞雪,银装素裹,世界一片纯净。楼盛,管家,玲珑,如晴,如明伫候在院中,因为等待的时间过长,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层白霜。
雪花飘落在脸上,化开,落下的也不知是雪是泪,归晚被楼澈拉着走出院外,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的男子,今日异常的决绝,身上早已感觉不到冷了,心里的寒意,比这雪更冰,张眼茫茫,也不知入目的是何物。
今年的风雪来得如此之早……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无语地走到相府门口,三辆马车停在路口。归晚看见,身子一缩,不肯再往前挪半步。楼澈转过脸,在雪花飘飞之中,朦胧中也看到他痛苦的神情。一手禁锢住归晚的腰,强行带着她往外走,故意不去看她伤心的神色。
“夫君……”马车前,归晚紧紧攥住楼澈的手,不肯松开,明知自己离开对他而言,是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可是手却忠诚地投向了感情。凄然一声轻唤,只把这心底的苦涩一起喊了出来,哪里还忍得住,泪水漱漱而下,哽咽不成声。
把归晚抱上中间的马车,两只手十指纠缠,密无缝隙,楼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钳开归晚的手,僵硬的面色在看到归晚泪流满面时松懈,心疼地抚上她的面,只觉得冰冷的,混着滚烫的泪水,灼伤了他的手。
“归晚,不要怕,三个月,我一定来接你。”他怎忍让她落泪,此刻见她伤心难以自制,对他是何等的惩罚,“不要哭了。”手上的泪越来越多,他心慌起来。
勉强控制住心神,归晚眸光锁着他:“不要负我……”不要负了誓言,三个月只不过短短一瞬,但是此生,她生死相随。
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清俊的笑容,楼澈坚定无比地点了点头,雪花漫天飞舞,时旋时转,落在肩上,手上,发上,楼澈从袖中拿出一块莹白令牌,塞到归晚手中,叮咛道:“这个路上可以用。”往北都是林家军的地盘,比之楼府的令牌,这个更有用处。
风雪更盛,归晚眼前模糊起来,想要再次抓住楼澈的手,他已经缩了回去,一转头,开始吩咐其他人的行动。
“夫君——”
故意忽视归晚的唤声,只怕一心软,就再也走不成了。吩咐众人上马车,如晴如明一辆,玲珑一辆,三辆马车只有归晚一辆是往北,而其他两辆都是作惑敌之用。
楼盛走上前,楼澈什么都没吩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大雪中,那道疤痕也模糊不清了,楼盛也不语,郑重地点了点。主仆十多年,他自然知道楼澈是把什么托付给了他,他默然一点头,无言地告诉楼澈,他会以命护住夫人。
仰头看天,苍茫天空,白雪漫漫,楼澈不再回望,只是孤独地站着,听着车轮声响起,入眼皆是一片白色,耳中听着马车远去,他才转过头,素白的大地上留下辄痕,蔓延着通向远方。
他静静伫立在相府门口,只有匾额上漆红的“相府”两个字似乎仍无变化,红殷殷地透着庄严和沉重。
天载四年初冬,楼澈之妻离京,离开那日,京城突来一场风雪……
皇城烟华 玉督(三)
[更新时间:2006-5-16 4:58:02 本章字数:4720]
朦朦胧胧地听见一阵喧闹声,归晚睁开眼,玄色的床架,淡青的纱帐,显得有些陌生但不失整洁的房间。记忆如潮,点点滴滴地涌进脑中,她哀吟一声,坐起身,窗檐外挂着一串铃铛状的琉璃,熏风拂至,清脆玎玲,隔窗而闻,分外悠扬。
穿戴好衣物,慢步踱到窗前,推开窗,冷冽的空气扑面而至,精神徒地一振。
窗外时有嘈杂声,还夹杂着听不懂的弩语,时时提醒她,这里是北方偏远小城——督城,而不是繁华的京畿。
此处离京城已是关山万重了……
“夫人——”楼盛隔着门恭敬有礼地低喊一声,随即响起几声极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来吧。”
门扉打开,走进一个中年妇人,面目慈和,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盆水,走进屋就招呼:“夫人,你这就起来了啊,天寒地冻的,窗开着受冷……”
听她一如既往地絮叨着,归晚淡淡一笑,往门外一看,楼盛果然肃立在屋外,面无表情。妇人手脚麻利地为归晚梳妆打理起来,一边嘀咕着,这么标致的人儿却整日穿着男装。梳一个简单的男儿髻,妇人看着归晚啧啧有声,回过身整理房间,手上不停,嘴上也同样不停,喃喃议论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趣闻,说话又急又快,不断自言自语,还伴着咯咯笑声。
好不容易从她手里解脱出来,归晚连忙走出房,把妇人一人留在房内整理事物,听到房中还传来唠叨声,她不禁对着楼盛轻吁一口气:“比玲珑还厉害……”
楼盛一愣,浮出些微笑意。
紧随着归晚向外而行,才走出大院子,巷外的人纷纷热情地过来打招呼,隔壁的李婶,卖水果的张三,整天爱吹牛皮的王小哥……看着归晚一一笑着对答,楼盛默不吭声,如果不是时局所迫,夫人堂堂相国之妻,怎会与这些市井小民有所牵扯……可是每当看着归晚笑如朝阳地融入其中,他又有些迷惑,直觉上感到这种变化并不坏,可是问题到底在哪,他这个粗人也答不上来。
大半个月前离开京城之时,半路被管修文的部署截堵,幸亏相府的马车分了三路,引开拦截,他们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来这北边最偏远的城镇,目前这份平静,在别离颠簸之后,显得如此珍贵……
“楼盛,别总是苦着脸,你看孩子都被你吓到了。”归晚含笑着四顾,轻声提醒。
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楼盛低头一看,果然有个孩子,带着探询和好奇盯着他看,又不敢接近。他只能学着归晚,摆了一个他认为最祥和的笑容对着孩子。那孩子乍见,面色发白,迅速后跑,躲到李婶身后。
……
“楼盛,你还是继续苦着脸吧。”状似安慰地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僵硬的楼盛,归晚如是说。
两人应付了一群热情好客的本地人士,走上大街,往着醉香居而去。
醉香居是督城最大的饭馆,而督城是弩族与启陵的交界处,商业交往密切,城中最有特色的就是两种文化的交融,饮食,衣着,风俗习惯等等,把两种风格以奇怪的方式融成一体。在路上,既有儒味浓重的启陵雅士,也有爽朗好客的弩族商人,时时能听到两种语言的交流,其乐融融,初到此地时,两人都有些不敢置信,也许京城的人士都不会相信,征战了百年的两个民族,在这么一快奇特的土地上得到了共融。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许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吧,归晚暗忖。步入这嘈杂喧闹的集市,她反而格外感到平静,脱离了富贵和权势,她也不过是个犯夫俗子,处于这俗世中是如此自然,有时不禁会想到,三个月后,能与他一辈子都在着这碌碌中度过,该是怎样一番滋味。
督城地理位置极偏僻,除了军用通信,其他消息都极为闭塞,离京大半个月,不知京城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手紧紧圈成拳,她忍住心头窜起的涩意,甩开忧思的念头。
他说过三个月后会来,她就如此坚信着……
“夫人,”发现归晚的笑容有些凝住了似的,楼盛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听说林将军在督城外郊训兵,比我们早一个月进城。”
“训兵?”弩兵与启陵交战都是在玉硖关,督城虽然与弩交接,但并非是军事重地,林瑞恩怎么选在这里练兵?随即一想,这又与自己有何关系,归晚轻笑着摇头,楼盛也是同样,总是在不经意间,对那个冷漠的将军凭空多了三分关心。
“到了。”眼一瞟前方,醉香居已在不远处,饥肠辘辘,归晚率先加快步伐走去。
醉香居内宾朋满座,热闹非常。
“没有位子了?”楼盛面色严肃地再次确定,小二在他看似凶恶的表情下,战栗着点了点头,求救的眼光看向后面那个极为俊美的公子,却发现他很悠闲地看着,丝毫没有制止这凶人的意思。
僵持了一会,看到窗边有两个客人付完帐站起身,小二高兴地几乎落泪:“客倌,有位了,有位了。”那高兴的样子,几乎让店堂内的饭客们以为他找到的不是位子,而是失散多年的亲娘。
归晚看向靠窗的座位,两个人正起身离开,身材挺拔高大,看模样是弩族人,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更有龙行虎跃之姿,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归晚泛起一阵熟悉感。那种只有身居高位才有的威严,她见得太多了,并不奇怪。可是为何那人的姿态和气势让她似曾相识……
“夫……公子。”别扭地改了称呼,楼盛招呼归晚到窗边的空位坐下,小二已经如释重负地去点菜了,归晚还在回想刚才那个让她记忆深刻的人影。
香气盈然的粥端上桌,归晚放下心头的疑惑,一勺刚下,脑中闪电而过,她低呼出口:“是他……”
“王……”谨慎地轻喊一声,却被对方厉眸一瞪,可湛忙改口,“公子。”
见对方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接再厉:“公子,这个时候离开家,好象不太好吧。家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知道对方不愿多谈这些,心中哀号着,想他堂堂弩军亲卫队队长,只有面对这新登基的王时,才会如此窝囊。
耶历吃完最后一口,发现他的侍卫队长面前食物半口未动,面色难看至极,知道他担心此次行程的安危,安慰道:“这次我必须亲自来,有了莫娜的乔装,你还怕什么。”
“可是,王,你大位初定,大王子一定还不甘心,你如今不守在王庭,会不会……”细声说着自己的隐忧,却发现耶历的面色为之一沉,可湛立刻住口,他又提到了忌讳。
老弩王半年前薨逝,死前并未言明皇位谁属,两位感情还算深厚的王子就在那一刻蓦然决裂,由于二王子耶历的才干一向被弩族所认同,长老一致支持,大王子只有退出,谁知他心有不甘,纠集了人马要与耶历王子对抗,最终惨败,被赶到了漠河以北……这件事,被弩都的王室深身忌讳。
再次用眼神制止对方的自暴身份,耶历召来小二结帐,在这样喧杂的环境里与他空有勇而没有谋的侍卫队长说话,不知会引来多少后患,他果断地决定出了饭馆再商量。
面如土色的可湛随着耶历起身,向外走去,人声鼎沸的店堂里,他也不能多说什么。走在前首的耶历突然身形一怔,脚下立缓,目光中带着不敢置信的异芒:“是她?怎么可能……”
可湛好奇地也往门口望去,小二穿梭的身影掠过,什么特别的人都没有看到。
耶历再望去,已无人站在那里,刚才那一瞥是错觉吗?也对,她怎么会在此处……面上现出苦笑,他恍然若失。忽视可湛疑窦的眼神,往外走去。
这一路比来时更沉默,侍卫队长可湛不敢贸然开口,耶历从饭馆走出来时,表情有些古怪,他不禁揣测着,刚才王到底看到了什么?
“……公子,这次我们冒这么大的危险,到底来见什么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声音力持平稳,把刚才那失神的恍惚排除脑外,耶历简洁答道:“一个能打败林瑞恩的人。”
可湛张大了口,震惊地无以复加,林瑞恩三个字,对弩族来说,是一座山,高耸入顶,不可逾越,林家的军旗扬起,即使是弩族的勇士们,也会有片刻的踌躇和不安。弩族曾一度认为,林瑞恩是启陵的城墙,打不了他,就进不了天朝。现在居然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打倒林瑞恩?
“到底是什么人?是名将吗?”兴奋地问道,直到此刻,可湛才觉得冒险而来是物有所值。
耶历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名将?他甚至连将都算不上,这个人只是个手段狡猾的小人而已。”
“小人?能打倒林瑞恩?”
“许多名将都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阴谋里……没什么好奇怪的。”知道头脑简单的可湛听不懂,耶历简而化之地一句带过。
可湛却在这时理出一个头绪:“王,你的意思是,我们马上要对启陵开战了?”
赞赏地看了可湛一眼:“照天朝人的说法,我们只欠了东风而已。”所以这次才要犯险来取最后一阵东风。
“到了。”
*
林瑞恩换了一身便服走出房,寒气袭人,对他却似乎没有多大的影响,淬蓝冬衫,明净简洁,把这少年将军衬得更加冷峻。军师走了过来,对他打量了一番,好奇道:“将军要去哪里?”
“去城里走走。”
“正好军中有些物资要采购,我陪将军同去吧。”军师温雅地笑笑,谁也猜不到他笑下藏着什么。林瑞恩不置可否地默然不语,倍显淡然。
两人骑着马从偏郊赶到督城,将马匹交给首城将士,随即像普通人一样进城。
在几处商家买了些军用所需,军师有条不紊地进行,倒好像林瑞恩是陪同他来的一般。
走出商铺,军师瞄了瞄有些不专心的林瑞恩:“将军,前几日有人报告,城里来了个脸带伤疤,凶神恶煞的男子,还有个一个极为俊美,身着男装的女子。这件事,不知道将军听说过没有。”
恍然间,林瑞恩有种被看穿的感觉,眉一皱,朗朗道:“听说过。”
“平日在军中训练新兵,稍有闲空,将军就阅读兵书,今日却一反常态,想要进城走走,原来也是听闻这消息的缘故。”军师平淡地叙述着,一字一句却像针般的尖锐。
“军师有话不妨直说。”
“将军,你认为现在是什么时刻?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将军,要知道,现在是启陵危难之时,”沉下脸,军师肃然道,“内朝动荡不安,外朝咄咄逼人。朝中此刻争斗不休,楼相皇上对峙一方,听说还有一个南方望族牵扯其中,局势不明,朝中之人如履薄冰,惶惶不安。而外忧更甚,人人以为弩王新丧,近期内不会出兵,将军,只有你我知道,新登基的弩王耶历雄心壮志更甚乃父,兼且此刻逢新王初政,军中士气涣然一新,犹如梦醒猛虎,时刻都有可能把爪牙伸到启陵……”
“我知道。”林瑞恩冷着脸,连语调都是冷的。
“既然将军知道,是我多言了,”蓦然停下,军师指指前面小巷,“将军可以自己抉择。”
知道前面的小巷就是军士报告的归晚目前所居地,林瑞恩站在巷口,面现茫然,踌躇难决,他为何会到此处?这样的情形,就算进去了又能如何?犹豫了许久,轻轻一叹,转过身,往回路走去。
军师见状颇有喜色,他这亦父亦友的角色有多难,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林瑞恩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待他有如自己的亲生孩儿。只希望他行事莫要有片刻差错……这一片苦心,就算只能充当白脸,他也甘心为之。
两人顺着督城最繁茂的大街走回,车水马龙,摩肩擦踵,林瑞恩一个恍惚,撞上一个疾走的壮汉,他一愣,手伸出,想要扶稳对方。被他撞到之人脚下跄踉,被撞出三步,才站住脚跟。双方都有些吃惊地望向对方。
林瑞恩这才看清对方是两个人,被自己撞到的那个浓眉大眼,眸色坦荡,显是正直憨厚的人品。而他旁边那人,眼神深沉不可测,更有怒而不言的威严。两人都是身材魁梧,看样貌也不是天朝人士。先抱拳,林瑞恩略含歉意:“刚才得罪了。”
“不,是我们得罪了。”对方的汉语说得极流利,就是口音有些古怪,急匆匆地看了林瑞恩一眼,打探的意味很浓,不等林瑞恩还礼,两人已经快步离开。
军师盯着两人的身影离去的方向,讶然道:“这两个人,不似普通人。”
林瑞恩赞同地点点头,普通人无意间被他撞到,必被震倒,而刚才那个人只退了三步,显然身手不凡。
这时候,谁都不知道,相遇是命运的开始……
皇城烟华 玉督(四)
[更新时间:2006-5-18 16:47:52 本章字数:5044]
天载五年元月。
弩族军营,天地间第一抹晨曦初现时分。
“王,”侍卫长快步闯进营帐,脸色红晕,显得极为兴奋,“督城的情况已经探察清楚,与王所说的相差无几。”
耶历闻言抬起头,隔着侍卫长,他看到帐外一片雪白,冰莹光洁,一轮旭日刚刚升起,把世上的色彩都夺走了一般,只剩下血一样的鲜红。
“可湛,把几位将军请来。”
响亮地答了一声是,侍卫长比来时更快地退出营帐。耶历拿起手中的羊皮,仔细抚摩上面经络分明的图标,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手指微微颤动,启陵的边疆军事分布清楚地展现在眼前,触在指尖上,透进一种灼热的感觉。弩族百年来的梦想,似乎书在了一张羊皮上。
攥紧羊皮,耶历缓缓闭上眼,千军万马,战鼓雷动,宛在眼前,他与兄长争斗半年之久,登基为王,等待的不就是这样一天吗?
十几位弩族军官依次走进主帅营帐,看到他们的王正在闭目养神,谁也不敢发声音,耶历的那个姿态,犹如一头沉睡的狮子,仰卧在苍穹之间,静然不语也给人莫测威严感。一个月前耶历从督城回来后,就发布了备战通知,十几位弩族高级将领今天接到会议通知,对讨论的内容心中也有了些计较。年轻的将领大多心情昂奋,而老一辈的将领则是喜忧参半,两方都默然在营帐内坐下身,打量着眼前情形。
“诸位,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为何心事重重?”睁开眼,看着下座的众人,耶历笑着问。
被他鹰利半的眸子扫过,众将领都是一震,一位年纪最大的将领开口:“王,听说你要攻打启陵是吗?”
“没错。”耶历简洁有力地承认心中所图。
“王,这么做太莽撞了,启陵是地上的猛虎,而我弩族是天上的雄鹰,就算两者经常互斗,我们也不可能占领他们的土地,一旦发生了全面征战,对我弩族大大的不利啊……”
抬手一挥,截住了老将领的话,耶历把手中羊皮丢向营帐中央:“这是启陵的边疆军事分布,大家看看。”
“王,这份东西,您是怎么得来的?”年轻的将领们首先接过养皮,展转传阅着,人人都显出兴奋之色。有了这份东西,对他们来说无疑多了一盏明灯。兵法有云“知己知彼”,就是这个道理。
耶历犀眸绽出光芒,说道:“百年来,启陵一直以天朝自居,占着最肥沃的土地,用着最好的资源,而我们弩族却处极北之地,深受天灾之苦。启陵的百姓喝的美酒,他们的女人穿着最好的丝绸,我们的百姓吃的是粗粮,我们的女人穿着粗制的衣服,这一切,公平吗?而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启陵的皇帝和丞相在京城斗得正欢,靠近北方的守备力量全集中在了京城附近,趁着他们内争不断的时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一举夺取北边。”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众将领都有些心潮澎湃,须臾之后,有个将领问道:“王,启陵的林瑞恩在督城,这个时候我们攻打玉硖关,玉硖关守备齐全,而且易守难攻,等他们调兵过来,我们岂不是……”
“谁说我们要攻打玉硖,我们要打的是督城,”耶历露出微笑,看到众人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督城的守军只有三万,其中八千还是林瑞恩正在训练的新兵,与其去攻打玉硖,我们不如连林瑞恩一起,夺取督城。”
一扬手,旁边的侍卫长已经把地图展开,众人围坐过来,都为这奇特的方法所震撼,一直以来,督城连接着启陵和弩族,但是因为它地处偏僻至极,都被当作了连通商业的道路,而非兵争之地。不是没有人想过从这里打进启陵,但是从督城走,无疑是绕了一条远路,而如今林瑞恩在督城,情况就另当别论了,人人都知,启陵的精锐军队就是林家军,一旦打垮了林瑞恩,这场征战的意义就远非一个城镇可以比拟。而且此刻启陵正是内部争斗激烈的时候,又给了弩族一个极好的良机。
耶历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讲述着这次的战略,围坐的将领们都信服地点着头,老一辈将领原先还有些顾虑,此刻一听,都不约而同露出微笑,正如耶历所说。这次的确是老天赐予的百年不遇之机遇。
“林瑞恩在这里训兵,骑快马离督城只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我们先困死他,一边包围督城,督城地处偏僻,包围住它,切断一切与启陵内部的联系,以此为基点,我们徐图南进。一个月前,我已经秘密发布了备战令,这一个月内,已经渐渐禁止了弩族商队进入督城。”